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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相亲带家人,点6800海鲜和10瓶五粮液,女子无言离席留22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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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沉重的黄铜门时,一股混合着冷气、香水和金钱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

介绍人王姐在电话里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青年才俊,企业高管,为人稳重,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内向,不太会和女孩子打交道。

她说:“这不正好吗?你性子也静,两个人坐着喝喝茶,聊聊天,多好。”

我当时正对着一堆凌乱的设计稿发呆,窗外的天色像一块脏了的抹布,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随口应了。

去见见也好,总好过对着一堆没有生命的石头。

餐厅的名字叫“云顶阁”,开在市中心最高那栋写字楼的顶层,电梯是全透明的,上升时能看到整座城市慢慢变成脚下的星海。

很漂亮。

但也让人有点晕眩。

王姐给我发的包厢号是“沧海”。

我找到的时候,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压抑又兴奋的交谈声。

我敲了敲门。

声音停了。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穿着崭新西装,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得像深海。

然后,他笑了,嘴角咧开一个过于用力的弧度。

“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里。

是他。

陈默。

那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名字。

他身后,还坐着几个人。

一个局促不安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他母亲,她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角,那件深紫色的外套在奢华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是他父亲,正低着头,假装研究桌上的鎏金餐具。

还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化着浓妆,正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和嫉妒的目光打量我,大概是他妹妹。

最后,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试图把整个身子塞进那张宽大的红木椅子里。

这阵仗,不像是相亲。

更像是一场……审判。

“快请进,快请进。”陈默的妈妈站了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那种笑我见过,很多年前,在她递给我一块水果糖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的笑是暖的。

现在,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走了进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步一步,都那么不真实。

“这是我爸,我妈,我妹妹陈雪,还有我侄子小宝。”陈默挨个介绍,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表现出来的熟稔和轻松。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说不出话。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铅,又冷又重。

“坐,坐啊。”陈...

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动作绅士得有些僵硬。

我坐下,目光扫过巨大的圆桌。

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冷盘,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我一眼就认出,那盘澳洲龙虾刺身,菜单上的价格是四位数。

“喝点什么?”陈默把一本厚得像字典的菜单推到我面前。

我没接。

“你看着点吧。”我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划过木板。

他好像没听出我声音里的异常,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很高兴,那种近乎亢奋的高兴,让他整个人都紧绷着,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他拿起菜单,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语气开始点菜。

“法式焗蜗牛,阿拉斯加帝王蟹,要最大的那只,清蒸。”

“东星斑,一鱼两吃。”

“神户牛排,五分熟,四份。”

他每报一个菜名,他妹妹陈雪的眼睛就亮一分,他父母的头就低一分。

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已经坐不住了,绕着桌子跑来跑去,发出兴奋的尖叫。

服务员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手里飞快地记着。

我看着陈默。

他瘦了,也黑了,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少年。

时间到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

它可以把一个人,彻头彻尾地,变成另一个陌生的模样。

“酒呢?”他合上菜单,看向服务员,“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是什么?”

“先生,我们有82年的拉菲,还有窖藏三十年的茅台,五粮液也……”

“五粮液。”陈默打断她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用力地晃了晃,“先来十瓶。”

“十……十瓶?”服务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陈默的父亲猛地抬起头,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被他老婆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把话咽了回去。

陈雪则是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用一种看神仙似的眼神看着她哥。

“对,十瓶。”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豪气。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那光芒像是在说:你看,我现在有钱了。

你看,我兑现承诺了。

我终于,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记忆的闸门,像是被这荒唐的一幕彻底冲开,洪水猛兽一般,咆哮着涌进我的脑海。

我们的小镇,是一个被煤灰染成灰色的地方。

天空永远是灰的,房子是灰的,连镇上唯一那条河里的水,也泛着一层灰蒙蒙的油光。

我和陈默,就是在这样的灰色里,长成了彼此世界里唯一的光。

我们一起在铁轨上走,比谁的平衡感更好。

一起在废弃的工厂里探险,说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一起在夏天的晚上,躺在屋顶上数星星,说将来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能看到蓝色天空的城市。

那时候的陈默,家里很穷。

他爸在矿上干活,常年不见人,他妈给人做零工,微薄的收入要养活他和妹妹。

他身上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手肘和膝盖的地方,都打着补丁。

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卑。

他的眼睛很亮,像我们头顶的星星。

他说:“林溪,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问他:“什么样的好日子?”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顿顿有肉吃,有穿不完的新衣服,住在大大的房子里。”

我笑了:“这也太俗了。”

他急了,脸涨得通红:“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指着一本杂志上的图片,那上面是一个戴着巨大钻戒的女明星。

“我想要这个。”我开玩笑地说。

他凑过去,很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郑重其地点了点头。

“好,等我将来赚大钱了,就给你买这么大的钻石。”

他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下,那大小,像个鸽子蛋。

我笑得喘不过气。

他却一脸严肃,仿佛那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神圣的誓言。

后来,我们长大了。

他成了全校第一,我是第二。

我们约好,要一起考去北京,去那座我们想象中,天空是蓝色的,遍地是机会的城市。

高考前夕,他爸的矿上出事了。

塌方。

人虽然救回来了,但一条腿没了。

家里的天,一下子塌了。

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没有像别人一样欢呼雀ioe,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悲伤的金色。

“我不去了。”他说,声音哑得厉害。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家里需要我。”他看着窗外,目光没有焦点,“我爸这样了,我妈一个人撑不住,还有小雪,她还得上学。”

“那你的梦想呢?我们的约定呢?”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挣扎,痛苦,和不舍。

最后,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和机油的味道。

而我,穿着干净的白裙子。

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他收回手,低下了头。

“林溪,你走吧。”

“去北京,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别回来了。”

“忘了我。”

那是我听过的,最残忍的话。

我哭着跑开了。

我以为他会追上来,但他没有。

我走的那天,他也没有来送我。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那个灰色的小站,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我的心,也跟着被掏空了。

在北京的日子,很难。

我一边上学,一边打好几份工。

端盘子,发传单,做家教。

最苦的时候,一天只吃一个馒头。

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

因为我知道,我承载的,是两个人的梦想。

我给他写信,一封又一封,告诉他我的生活,我的学校,我的喜怒哀乐。

那些信,像石沉大海,没有一封有回音。

大二那年,我用自己攒下的钱,给他打了个电话。

是陈雪接的。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了敌意。

“我哥不在。”

“他在哪?”

“他在厂里上班,忙着呢,没空接你这种大小姐的电话。”

“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好吗?”我近乎乞求。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林溪,你别再来打扰我哥了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他为了给你凑去北京的路费,去黑煤窑背了多久的煤?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每天在车床边站十几个小时,手上的皮都磨掉了一层又一层?”

“我们家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

电话被狠狠挂断了。

我握着听筒,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能顺利来到北京,是用他的前途换来的。

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我像个傻子一样,还做着我们能有未来的美梦。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里。

我要成功,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要让他知道,他的付出,没有白费。

我要让他看到,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这成了一种执念,支撑着我走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

毕业后,我进了一家顶尖的珠宝设计公司。

我拼命地工作,加班,出差,几乎没有休息日。

我从一个助理,做到了首席设计师。

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品牌。

我住进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

我过上了他当年说的那种,“好日子”。

我甚至,给自己买了一颗很大的钻石。

当我把它戴在手上时,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只觉得那冰冷的石头,硌得我心口生疼。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早就结束了。

没想到,命运却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让我们重逢。

“林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陈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正举着一杯酒,朝我示意。

那十瓶五粮液,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边的服务台上,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荡,散发出刺鼻的酒精味。

“来,我敬你一杯。”他站起身,身体因为酒精的缘故,微微有些摇晃,“感谢你今天能赏光。”

他的家人,也都端起了酒杯。

他父母的杯子里是茶水,但他们依然很努力地做出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陈雪的脸上,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我没有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整个青春的男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面目全非的怪物。

“怎么?不给面子?”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挑衅。

“陈默。”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他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你现在多有钱?多成功?”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结巴地解释,“我就是……就是想请你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一顿饭,点六千八的海鲜,十瓶五粮液,你管这叫吃顿好的?”

“你知道这顿饭要多少钱吗?”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又紧了紧。

“我哥有钱!他乐意!你管得着吗!”陈雪在一旁尖声叫道,“吃不起就别来啊!装什么清高!”

“小雪!闭嘴!”陈默的母亲呵斥道,但声音里没有多少威严。

“我没说错啊!她就是看不起我们家!”陈雪不依不饶,“以为自己现在是城里人了,了不起了!别忘了,你当年上大学的钱,还是我哥……”

“陈雪!”陈默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个叫小宝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陈默的妈妈赶紧去哄孩子,他爸爸则低着头,一声不吭,像个木雕。

陈默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通红地瞪着他妹妹。

陈雪被他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我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很没意思。

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分开,是因为命运的捉弄,是因为现实的无奈。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我们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在一个下着雨的街角,我们隔着人潮,遥遥相望。

或许是在一场同学聚会上,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遗憾和错过,都化作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

如此的不堪,如此的狼狈,如此的……让人作呕。

他不是在向我炫耀。

他是在用这种最拙劣,最可笑的方式,来掩盖他内心的自卑和不安。

他以为,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排场,就能填平我们之间这些年的鸿沟。

他以为,一顿昂贵的饭,就能抵消他当年的牺牲和亏欠。

他错了。

大错特错。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把他自己,推向一个让我鄙夷的深渊。

他亲手,打碎了那个在我记忆里,穿着白衬衫,笑容干净得像阳光的少年。

“陈默。”我站起身,拿起我的披肩和手包。

“你要去哪?”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全是汗。

“放开。”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溪,你别走。”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菜……菜还没上呢。”

“我吃不下了。”我看着他,“这顿饭,你自己慢慢吃吧。”

我用力,想挣脱他的手。

他却抓得更紧了,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就是一个浑身铜臭味的暴发户?”

“是不是?”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愣住了。

抓着我的手,也松了力道。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过得好吗?

如果真的过得好,他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武装自己。

如果真的过得好,他的眼神里,不会有那么深的疲惫和沧桑。

我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陈默,我们都回不去了。”

“你不是当年的你,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了。”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林溪!”

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没有停下脚步。

走到门口时,我顿了一下,对站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服务员说:

“里面的账,记在他名下。”

然后,我拉开那扇沉重的黄铜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依旧冰冷。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夜景,是这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城市。

很美。

但我却觉得,很陌生。

手机响了,是王姐打来的。

我没接。

她又发来微信。

“小溪啊,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把人扔在那儿自己走了?陈先生一家人都快急疯了!”

“我听服务员说,那顿饭要二十二万多!你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坑吗?”

“你快回去吧,跟人家道个歉,把账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二十二万。

多么讽刺的一个数字。

当年,他为了我的前途,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今天,我用二十二万,买断了我们的过去。

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这样,也好。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进浴缸里,滚烫的热水包裹着我,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我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他站在阳光下,对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说:“林溪,等我将来赚大钱了,就给你买这么大的钻石。”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水里,没有一丝声响。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我没有去公司,也没有见客户。

我订了一张最早的高铁票,回了那个我逃离了十年的小镇。

十年,小镇的变化很大。

以前的土路,都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

路边盖起了一栋栋崭新漂亮的小楼。

唯一没变的,是空气里,依然飘着那股熟悉的,煤灰的味道。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我们以前住的那条老街。

街口的杂货店还在,只是老板已经换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

我们家的老房子,已经租给了一户外地人,院子里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

我走到陈默家门口。

那扇掉漆的木门紧紧地关着。

我站了很久,没有去敲门。

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他们。

最后,我转身,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山坡。

山坡上,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小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树干上,还依稀可见我们当年刻下的字。

“陈默&林溪,永远在一起。”

字迹已经模糊,就像我们早已模糊的青春。

我靠在树干上,坐了下来。

山坡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子,灰色的河流。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

我想了很多。

想我们的过去,想我们的现在,想我们没有的未来。

我想,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陈默。

我只看到了他的牺牲,却没看到他牺牲背后,那沉重的,不为人知的挣扎和痛苦。

他放弃了大学,进了工厂,用他最不屑的方式,去赚钱养家。

他要面对的,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的流水线工作。

是身边工友们的嘲笑和不解。

是他对自己人生的失望和无力。

还有,是对我的,那份遥不可及的思念和愧疚。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很苦。

而我,却用我的成功,我的光鲜,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心上。

昨晚那顿饭,不是炫耀,也不是示威。

那是一个男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最后一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

他只是想告诉我,他没有被生活打败。

他只是想告诉我,他有能力,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了。

哪怕,这种方式,愚蠢得可笑。

我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或许,只是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是他的声音,沙哑,疲惫。

“是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你在哪?”他终于开口。

“在你家门口的山坡上。”

又是一阵沉默。

“你等我。”

说完,他挂了电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是他。

他跑得很快,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他穿着一件旧夹克,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运动鞋。

和昨天那个西装革履的“企业高管”,判若两人。

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怎么……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我说。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昨晚的事……”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看着他,“我不该就那么走了。”

他苦笑了一下。

“不怪你,是我太混蛋了。”

“我就是……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没用。”

“我知道。”

“你知道?”他有些意外。

“陈默,你不用向我证明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你是那个会为了保护我,跟高年级的男生打架的陈默。”

“是那个会为了给我买一本我喜欢的书,省下自己一个星期早饭钱的陈默。”

“是那个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背着我走十几里山路去镇上看医生的陈默。”

“你是我认识的,最好,最勇敢的男孩子。”

我说着,眼眶就红了。

他看着我,眼圈也红了。

“林溪……”他哽咽着,叫我的名字。

“那顿饭的钱,我会转给你。”我说,“二十二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不用了。”他摇了摇头,“那家餐厅,是我一个朋友开的。”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没花钱。”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就是……想在你面前,装个样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连那场可笑的炫富,都是假的。

他得有多自卑,才会用这种谎言,来包装自己?

“那你……”

“我没你想的那么有钱。”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个开小加工厂的,赚的都是辛苦钱。”

“我爸妈,我妹妹,他们都指着我。”

“我每天睁开眼,就是工人的工资,厂房的租金,机器的损耗。”

“我累得像条狗,但我不敢停下来。”

“因为我一停下来,我们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风。”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无奈。

“林溪,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你住在大城市,是光鲜亮丽的设计师,出入的都是高级场所,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

“而我,就是一个乡下的土包子,我这辈子,可能都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我们……不可能的。”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来回回地割。

疼得我快要窒息。

是啊,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隔在我们之间的,不只是十年的时间和空间。

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两种无法融合的价值观。

我追求的是精神的契合,是灵魂的共鸣。

而他,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他能给的,只有最现实,最物质的保障。

我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时间,是命运。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那你……保重。”

“你也是。”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

照得我们脚下的路,一片清冷。

“我送你下山吧。”他说。

“好。”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山下,我叫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我走了。”我说。

“嗯。”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还站在原地。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个孤单的,没有尽头的叹息。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了堤。

回到北京,我大病了一场。

发烧,说胡话,整整三天。

病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颗我给自己买的钻石,卖了。

然后,我给王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跟陈默,不合适。

王姐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她说,“陈默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要强了。”

“他跟我说,他这些年,一直没忘了你。他拼命赚钱,就是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他怕你嫌他穷,怕你看不上他,所以才想了那么一出。”

“唉,都是自尊心在作祟啊。”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边,看了很久的夜景。

这个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但我知道,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

不是钻石,也不是金银。

是用一颗小小的,灰色的石头,打磨成的。

石头的形状,很不规则,上面还有很多细小的裂纹。

但对着光看,里面好像有星星在闪。

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

“林溪,对不起,我买不起你要的钻石。”

“这是我们镇上,煤矿里最硬的一种石头,他们叫它‘黑金刚’。”

“我磨了很久。”

“希望你,能找到那个,能给你买得起大钻石的人。”

“祝你,幸福。”

落款,是陈默。

我握着那枚戒指,冰冷的石头,却烫得我手心发疼。

我把它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好。

我仿佛能看到,他坐在昏黄的灯下,笨拙地,一点一点地,打磨这块石头的样子。

他的手上,一定又添了许多新的伤口。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辞职了。

离开了那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城市。

我回到了那个灰色的小镇。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盘下了镇上那家快要倒闭的小学。

我把它重新装修,买来了新的桌椅,新的教具。

我成了那里,唯一的老师。

开学那天,我站在阳光下,看着一群穿着干净校服的孩子,朝我跑来。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我看到,在队伍的最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默。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抱着一束开得正艳的向日葵。

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穿过喧闹的人群,穿过十年的光阴。

他走到我面前,把花递给我。

阳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像我们头顶的星星。

他对我笑,露出了两颗久违的小虎牙。

“林老师,你好。”

我也笑了,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陈先生,你好。”

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个在铁轨上奔跑的夏天,回不去那个在屋顶上数星星的夜晚。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在这个被煤灰染成灰色的地方,我们终于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那片蓝色的天空。

那枚用“黑金刚”打磨的戒指,我一直戴着。

它比我见过的任何一颗钻石,都要闪亮。

因为它里面,藏着一个男人,最笨拙,也最滚烫的,全部的爱。

后来,我听陈雪说,那天在“云顶阁”,我走之后,陈默一个人,坐在那个空荡荡的包厢里,坐了很久很久。

他没有碰那些昂贵的菜肴,也没有喝那十瓶昂贵的酒。

他只是反复地,看着我对面的那个空座位。

最后,他叫来服务员,买单。

他刷爆了自己所有的信用卡,又打遍了所有朋友的电话,才勉强凑够了那二十二万。

他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贵的一顿饭。

也是他这辈子,上的最重要的一课。

他告诉我,他用那笔钱,买回了自己的尊严。

但我知道,他买回的,不止是尊严。

更是那个,迷失在金钱和自卑里的,最初的自己。

我们的加工厂,后来慢慢做大了。

我们开了分厂,招了很多镇上的下岗工人。

我们还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专门资助那些像我们当年一样,家里穷,但学习好的孩子。

小镇的天空,好像,也没有那么灰了。

偶尔,也会有湛蓝如洗的时候。

我和陈默,会在那样的天气里,手牵着手,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山坡。

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大树,枝叶更加繁茂了。

树下,多了两座小小的秋千。

我们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着。

看着山下,那个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也终将归于斯的地方。

我问他:“你后悔吗?”

他问我:“后悔什么?”

“后悔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

他转过头,看着我,笑了。

“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走到哪里,你都会在那里等我。”

“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远方的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是啊。

我们错过了十年。

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用来弥补,用来相爱,用来把这灰色的生活,过成一首,最动人的诗。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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