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嘉兴日报)
转自:嘉兴日报
■王文婷
当按铃儿时隔六年,再一次回到故乡时,站在路口,只剩茫然。
她自称是“电瓶车上长大的孩子”。
从她记事起,出门的标配,就是那辆电瓶车和爸爸。她出生在00年代的上海,彼时早已车水马龙。一辆小巧的电瓶车,成了穿梭在这座钢铁森林最灵活的选择。
她偏爱电瓶车,更多是心底的执念。因为晕车,所以贪恋电瓶车上清风扑面的自由。
而爸爸,偏爱开汽车。他曾打趣:“若条件允许,我或许会成为职业车手。”但这样一个爱开车的人,却听从女儿的命令,风雨无阻地骑着电瓶车。
冬季清晨,寒风凛冽,天地灰朦,爸爸哆嗦着说:“女儿,今天开汽车吧,好冷啊。”按铃儿总是摇头。于是爸爸的耳朵生了冻疮,而她躲在爸爸宽厚的后背,将冰手伸进他的外套,只觉得温暖又安全。夏季,温风扑面,爸爸的身影又成了她的纳凉胜地。
“按铃儿”这名字,是邻居们取的。从前,她个子矮,站在车前踏板上,前是车把,后是胸膛——那是爸爸为她围出的护墙。有人挡路,她便按响铃铛,行人避让,车子畅通无阻,她便无比自豪。没人时也按,心里想着哪首歌,就按出什么节奏。久了,整条弄堂都知道,有个爱按铃的小姑娘。
假期里,她爱跟爸爸去买菜。小车穿梭在弄堂里,像一条灵活的鱼。
路很窄,却热闹。老人们坐在小凳上摇扇、闲谈;孩童们追逐玩耍,跳皮筋是他们的最爱。看到他们在奔跑,她就替爸爸按铃铛。“哟,按铃儿来啦!”遇到三两熟识,她便跳下车加入嬉戏,等爸爸回程时再载上她。
时而,收废品的三轮车吃力地挤过,吆喝声疲惫而绵长:“回收,电视机,旧电脑……”路口总有几个小摊,卖着炸香肠、果汁或是发条玩具。摊子总围满了孩子,按铃儿也是其中一员。
后来,按铃儿长高了,站前面会挡住爸爸的视线,后座成了她的新位置。
这时,她最爱下雨天。一个大大的蓝色雨披将父女俩笼罩其中,雨披下的世界一片蔚蓝,只剩脚边一丝空隙,能让她看见路面。她通过感受爸爸的每次拐弯和地面的变化来猜测到了哪里:黑灰色的柏油路是马路,七拐八绕的石板路是进了弄堂。“三、二、一,该左拐了。”若猜对了,她便得意无比。
长大后才知道,喜欢下雨的其实只有她自己。妈妈告诉她,有几次接她放学,爸爸连人带车滑倒了。滑倒后,他爬起来,遮住满身泥泞,依旧微笑着。粗心的她,从未发现车上的淤泥,也没注意他破损的裤脚。而他本人,只字未提。
等她再大些,爸爸骑车时会为她介绍这座他打拼了十多年的城市。
“这个淮海公园,我和你妈的婚纱照就在这拍的。”
“那外白渡桥,你很小的时候,喜欢在这看钓鱼。”
电瓶车承载的,不仅是路途,更是爸爸沉淀在岁月里的记忆,他对此可以滔滔不绝。
再后来,因爸爸工作变动,他们搬去了别的城市,那辆破旧的小车也跟着去了。它承载着她的整个年少,他的半生岁月,和彼此未言说的爱。
人,追不上时间,但留得住爱。
如今重回故地。弄堂已所剩无几,大厦取而代之。他们曾经的住所、小学,都被拆去。
弄堂里的人们去了哪?摆摊的爷爷可好?还有人记得按铃儿吗?一座城的发展向前向上,却也悄然抹去了这片土地上曾经的影子。她努力地辨认,试图找出一点小车驶过的痕迹,却泪眼朦胧,再也寻不到一丝印记,也找不回爸爸年轻的模样。
故乡,故是曾经的回忆,乡是那片土地。正因为它是过去时,才令人不断追忆。而走失的,不止是记忆,还有我们的容颜与时间。
按铃儿是我,也是曾经那个天真任性的女儿。
与爸爸再一次并肩走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头,我说:“爸,我载你去逛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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