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3月8日清晨,北京西直门站的月台还裹着料峭的春寒,一列来自西安的列车缓缓停下。花甲之年的曾志扶着女儿陶斯亮的手走下车,她随身只带了一只旧旅行箱,却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几天前,她才得知自己获准重返北京。对很多老同志来说,进京意味着新的使命;而对曾志,这一次却是“不要工作”的离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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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外,中组部派来的小轿车早已等候。寒暄之后,工作人员把她送往中组部招待所。当晚,汪东兴特地前来探视。他简单交代一句:“身体要紧,不再分配具体岗位,日常由中组部供养。”曾志沉默片刻,点头应下。短短一句对话,却宣告了一名老革命的战斗生涯正式画上句号。
这句看似温和的决定,并非仓促。追溯下去,曾志的经历颇为曲折。1942年,延安整风如火如荼,长期在白区从事地下工作的她被隔离审查十四个月。曾志写信诉冤,迟迟无回,直到一次王家坪舞会,毛泽东轻描淡写一句“收到了,很理解”,才令她那段灰暗岁月尘埃落定。彼时曾志三十多岁,仍未料到未来还会经历更多波折。
1966年,“文化大革命”骤起。身患甲亢的曾志本在北京养病,因为谜一样的“历史问题”被送往粤北山区劳动。她在邱屋村与农民同吃同住三年,白天扛锄头,晚上点煤油灯读马列著作。期间,她又两次写信给毛泽东,希望澄清组织关系。毛泽东与周恩来商议后决定:暂不返粤,先调往陕西临潼干休所养病。就这样,曾志搬到临潼,住进带暖气和温泉浴池的干休所,以为自己将终老于此。
临潼一年,看似清静,却也麻烦不断。工资、户口、医疗,各归四地,手续繁复。曾志思考再三,再度提笔给中央写信,阐明困难。回信很快到达:可留西安,也可回京,由本人决定。曾志毫不犹豫选择北京——那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也能与昔日战友聚首。于是便有了1973年早春的进京场景。
转回北京后,安置并未拖延。汪东兴嘱咐:“房子要宽敞些,六间以上;医疗证直接办到北京医院;再配一名服务员,生活上要细致。”几天内,曾志母女便住进了安定门附近的新居。陶斯亮被调至空军医院任内科医生,两名外孙进入中组部幼儿园。一家老小顿时有了稳定的落脚点。
归京不久,老朋友们陆续上门。有人感慨:“几十年风云,你总算稳下来了。”曾志却摇头说:“身体闲得住,脑子闲不住,还是得干点事。”她开始协助整理八路军研究资料,偶尔写回忆录稿子。内容翔实,细节严谨,她常自嘲:“算是离休不离心。”朋友们听来既佩服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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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冬,旧疾复发,剧烈心绞痛让她夜里翻滚不止。北京医院建议切除胆囊以减轻心脏负担。手术前,曾志写信向汪东兴申请去北戴河休养。汪在信上批示三个字:“完全同意。”一周后,专车把她送到海边,女儿随行。从海浪声中汲取的那股平静,让她顺利度过手术关。
1975年1月,全国四届人大开幕。曾志获选天津代表团名额。这是她自1966年后首次在人民大会堂公开露面。休会间隙,周恩来翻着花名册,抬头询问:“曾志同志来了没有?”她起身答“到”,周恩来微笑:“状态不错嘛。”简短寒暄,却足见总理心中始终挂念老部下。谁料一年后,1月8日凌晨,总理病逝的噩耗划破深夜。曾志伏在收音机前失声痛哭,那一刻,许多老一辈革命者的情感倾泻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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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终结,家事却始终绕不开。1928年,她在闽西艰难产下长子石来发,为确保安全忍痛将婴儿寄养。两人首次重逢已是1951年,母子对视,竟都说不出话。之后石来发仍选择回乡务农,“老人家养育我,我得报恩。”曾志赞许他知恩图报,没有把儿子留在城市。1964年,石来发因账目差错想逃离农村,曾志严厉要求他回去说明情况。“躲不是办法”,她说得斩钉截铁。这样的家风,也是她对后辈最质朴的教育。
进入九十年代,曾志渐觉体力不支。1992年,她在北戴河写下遗嘱:身后不办追悼会,不设灵堂,骨灰三份——八宝山、井冈山、家中各留一处。1998年病重期间,她对孙子金龙交待:“奶奶没留下值钱东西,你要理解。”医护整理遗物时,发现八十余个工资袋,附纸条:“除生活开销外全部留给组织,用于救济困难同志。”没有华丽辞令,唯有朴素信念。
人们总说时代造就人物,但在曾志身上,更能看到个人坚守成就了时代片段。从延安到北京,从密林战火到京城平静,角色几经转换,她始终保持清醒——该冲锋时冲锋,该退场则退场。1973年那张“离休”通知书,看似结束,实则让一名老革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与共和国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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