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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少华 摄
峰顶人家
文/刘红梅
被巫咸山托举的望天坪,半在尘中,半在尘外。
“最高峰顶有人家,冬种蔓菁春采茶。”望天坪处于世间,又隐于世间。世间繁华就在对岸,就在江边,它,在望天的“巫咸”平展的额头上,以一种超然的姿态,俯视着。看众生碌碌,它优游自得。“常笑江头往来客,冷风寒雨宿天涯。”看那些漂泊的,奔忙的,天涯处处,风吹雨淋,山峰顶上的望天坪,有些悲悯,也有些迷惑。
它不解明明粗茶淡饭养得了肉身,还瘦得了欲望,世人为何还要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
也许,生就在高处,便自带一种超然,懂不了俗世里的挣扎与艰难,功绩与荣光。
我在俗世里,每天,抬眼可见那个与天相接的村落。很早,它就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神秘的种子。在我亲身探访它之前,那颗种子发芽,破土,茁壮长大。
亲身探访之前,我的灵魂多次去探过路,有时跟随古人,有时耳听亲历者的回味。彼时,我与他们同游。
我灵魂的同游者,无论古今,走的是同一条路。一条从江边垂直而上的骡马古道。
李白定了一个长长的题目,《自巴东舟行经瞿塘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写了一首诗,记录从这条古道上下经历。“始经瞿塘峡,遂步巫山巅。”轻描淡写登山的过程,似乎登巫山最高峰是件轻轻巧巧的事情。到巫山,在江边仰头一望,伫立的大山令人望而却步,勇攀高峰的热望多半会随江东流去。自峰顶挂下来的古道,在密林中时隐时现,长无尽头。
奔放洒脱的李白,从古道策马而上,攀上峰顶。缓步峰顶,天下皆小。“日边攀藤萝,霞外倚穹石。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诗句里的望天坪,身处凡尘,却有天界的瑰丽,仙游的浪漫。人在其间,飘然欲仙,如入太虚之境,在明净的世界里,凌空而行。
这是我初游望天坪,在李白的诗文中,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再游,是跟着一个写古诗的现代人,一个异乡人。准确地说,是在他的讲述中,与他同游。
他游望天坪的方式是夜游。在冬日下午开始登山,经三四个时辰到达山顶时,已是新月初升。登山时,他只要结果不要过程,盯着山顶一个劲儿猛爬,沿途奇美风景,就那么囫囵吞枣地咽下去了。
漆黑的山顶,入骨的冷风,寂静的夜空,夜空里稀疏的星,以及淡白的月……自己是自己的全世界。
他在临近午夜时下山。下山时不得已敲开一户农家的门,找他们讨要火把。善良的主人,被无端惊扰,非但没生气,甚至连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他看着这半夜而至的不速之客,惊讶中带点疑惑,但并不害怕。他热情邀请客人进屋坐坐,等他去找可以照明的东西。
夜行人坐在农户家里等火把时,看到墙壁上挂着的腊肉,熏得黑红泛着油光,有点垂涎。他找主人商量,能否卖给他几斤。他说,两三斤即可,多了也无法带下山去。主人给他找了一把长长的竹子做成的大扫帚,点燃前端形成火把,同时,慷慨地赠送他几斤腊肉。
冷风“嗖嗖”的冬夜,他暖融融地下山了。途中还在几块古碑前逗留许久,借着火把的光研究碑上的文字。
我们几个听的人虽然好奇,但都没有打听那个火把燃了多久,后面的路是如何摸索着下来的。总之,他在凌晨五点安全返回江边。
我去望天坪,走的是和他们不同的路。我是驱车经一条虽多弯道却很平整的柏油路盘旋而去的。马路一经修通,古道便几乎被废弃了。尽管它每一块路面基石都有历史的刻度,但,该功成身退了。
与主路分路,盘旋往山顶的途中,路旁不那么稠密的树,默立着;低矮的灌木跟萋萋芳草相亲相爱;偶有细碎的小野花开出一片不经意的浪漫来。
没有人家。
我当然知道,采茶采蔓菁的人家,在峰顶。
在峰顶,青瓦土墙的人家,慢悠悠地晃进我们的视线。东边两三家,西边三两家,翻过山顶,又见三两家。只觉得唯可闻鸡犬声,却难就往来心。
畅通的路将望天坪引向凡尘。峰顶上的人家,开始张开双臂迎接八方来客,一家一家农家乐应时开张。冬夏两季,是望天坪大放魅力的季节。夏日凉风,深冬冰雪,是老天对近邻最友好的表达,也让那里成为山下众生既饱口福又养心性的好地方。
七八月,被酷夏折腾得心烦意乱的人们,呼朋引伴到望天坪乘凉。随便找一家农家乐,即使只呆上一天,也能够一洗凡尘污垢,一扫酷热燥气,平心静气回到尘世生活中。
到达的时间一般在十点左右。主人早在客人到达之前便在院坝里摆上竹凉椅,躺椅,木椅子,小凳子。小凳子上放着玻璃水壶,黄亮亮的林檎茶在壶里静候来客,深褐色的林檎叶一片一片悬浮在茶水中。有的凳子上放着装满桃子李子的藤编小篮,桃李尾上的叶子润泽如清露弥漫。还有装在白瓷盘里的瓜子,散发出阳光的芬芳。
拾几级台阶而上,便到达椅凳围圈的院坝。一脚踏入院坝,就只想坐在椅子上,任眼睛随意溜达,不着意看,草木鸟雀都入眼中。
我们把唯一的躺椅让给同行的前辈,前辈惬意地靠躺在椅子上,用绳子穿竹片编成的靠背微微轻摇,闲闲地随靠背轻摇着的前辈,在从密密核桃树叶缝里漏出的点点光影中,慢悠悠地讲起与巫咸山有关的故事。
“巫咸,灵异神秘;巫咸山,神奇形象。”前辈一开口,巫咸山的特点就跃然眼前。他接着说:“据古籍记载,巫山,在今县南隔江三里,峻伟雄特……一名巫咸山。”巫咸山由来清楚了,并不是今人臆断猜想,而是有凭有据的。他又说:“唐尧时,巫山以巫咸得名。《艺林伐山》云‘巫咸以鸿术为帝尧医师,生为上公,死为贵神,封于是山,因以为名’。”
我们既是立于历史的壁垒上听着通古接今的故事,又是居处天梯之端感受通天接地的心跳。
脚下的山石土壤,霎时赠予我们厚实的底气。高峻的山,被封的神,远古的故事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是大有裨益的滋养。
精神饱餐之时,身体咕咕叫饿了。屋内的大圆桌上,冒着香气的农家饭勾出大家无尽的馋虫。一围桌坐上便顾不上斯文有礼了。一盆油黄的炕出酥硬锅巴的炕洋芋饭,瞬间见了底。本来无需任何菜肴,仅炕洋芋饭完全可以一饱大家的口腹之欲。然而,盛情的主人,摆上了满盘盛席。腊肉炒苕粉,土豆炖腊排,咸鲜魔芋鸡,蒜苗煎豆腐……
大肆饕餮后的我们,微微地有些倦了,重新坐回院坝里的椅子上,眯眼打一小会儿盹。穿叶洒下的光,稍稍地热了些,悠游的风,依然是幽幽的凉。“咪呀嘶”(蝉)的鸣叫隔着密叶传过来,长一声,短一声,长的像在呼唤,叫人迷蒙漂游,有些心伤;短的是它疾呼后的尾音,期待着,又放弃着。长短交错的嘶鸣声愈去愈远,我们靠着原木的椅背,各自做着日有所思的梦。
醒来,烈日偏西,山风清凉,该去爬爬那山峰至高的顶点。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塔楼,共三层。在最高一层,风呼呼地吹得人衣襟乱飞。朝江的一面,可看到巫山城镇密如蜂房的楼群,看到长江大宁河水面上跨江的桥,这里一座,那里一座,一座又一座。拱形的红色桥身,在阳光下无比绚丽,长虹卧波的景象,原来是这个样子。
夏季一过去,望天坪便重新回到世外的宁静中了。它有整整一季多的时间,安享静谧时光。直到冬天来临。
冬的脚步声一响起,本该冬藏的望天坪,便被循上山来品冬的人们惊扰了,再也藏不住。
柿子树上的叶,落尽了,只剩满树红晶晶的柿子热烈奔放地招摇着。晴空下,冬阳给本就美得难藏炫耀的柿子,再披一层光的薄纱,闪得人眼花。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湛蓝天空的底色上,缀满近可摘取的红色星星,晴空里的星星,奇异,绮丽。
有人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将一头微微破开,中间横撑一根细木棍,然后举起竹竿往上使劲一叉,“咔嚓”一下,两朵艳红的“柿子花”在竹竿顶端俯视微笑。
珍贵的自然杰作,本应享受与艺术品同等待遇,奈何敌不过腹中馋虫不停作祟。忍不住撕开那又薄又韧的皮,咬一口内瓤,甜的果肉,有嚼劲的果核,汇成奇妙的旋律,在口中循环不断。
再往冬的深处,便有雪落下了。
雪落的日子,我们就在山脚的对岸,看望天坪,在皑皑的雪峰上,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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