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楼下停稳的时候,我抱着怀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团,心里那点因为剖腹产伤口隐隐作痛而带来的烦躁,都被冲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感觉,真好。
月子中心再好,也不是自己家。
我侧过头,对驾驶座上的老公周明笑了笑。
“终于回来了,我都快忘了咱们家沙发是什么颜色了。”
周明没笑,眼神有点飘,手在方向盘上不自然地摩挲着。
“累不累?我来抱孩子吧。”他答非所问。
我没多想,只当他是新手爸爸的紧张还没过去。
“不用,我抱得稳着呢。你快去停车,然后把后备箱那堆东西搬上来,我跟女儿先进屋。”
我抱着女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向电梯。
伤口还在扯着疼,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躺在自己精心挑选的云朵沙发上,闻着家里熟悉的香薰味道,这点疼就算不了什么。
我们住16楼。
电梯门一开,我就愣住了。
我们家门口,那扇我亲自挑选的深灰色子母门上,赫然贴着一个巨大的、鲜红的、俗气逼人的“囍”字。
金粉勾边,在楼道昏暗的声控灯下,闪着一种诡异又刺眼的光。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第一反应是,走错楼层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楼层号。
16。
没错。
我又看了看门牌号。
1602。
也没错。
这是我的家。
我婚前全款买的,价值310万的家。
那这个“囍”字,是怎么回事?
我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那个字。
劣质的绒布面,硬邦邦的,边角已经有点翘起来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我的脊椎一路往上爬。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却怎么也转不动。
锁芯被换了。
我的血,瞬间就凉了半截。
这时候,周明提着大包小包从电梯里出来,看到我僵在门口,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老婆,你……你怎么站在这儿?”
我没看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门,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明,你给我解释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周明放下东西,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那个……老婆,你先进屋,进屋我再跟你说。”
他说着,竟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串崭新的钥匙,打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我彻底傻了。
玄关不再是我熟悉的灰色地砖和原木鞋柜。
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大红色。
红色的地毯,墙上贴着红色的“百年好合”,鞋柜上摆着一对穿着中式礼服的娃娃,俗不可耐。
客厅里,我那张价值三万块的米白色云朵沙发,被套上了大红色的沙发套,上面还撒满了廉价的塑料花瓣和亮片。
墙上,我精心挑选的艺术挂画不见了,取而代V之的,是一副巨大的、几乎占了半面墙的婚纱照。
照片上的男人我不认识,但那个女人,我化成灰都认得。
我的小姑子,周悦。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一脸幸福,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背景,就是我的客厅。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从我胸口直冲天灵盖。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气。
我抱着孩子,一步步走进去。
客厅、餐厅、我精心布置的每一个角落,全都被改得面目全非。
原本温馨雅致的北欧风,变成了一个城乡结合部风格的婚庆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香水和饭菜混合的奇怪味道。
就在这时,主卧室的门开了。
我婆婆系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走出来,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
“哎哟,小婉回来啦!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她热情地想来接我怀里的孩子。
我抱着女儿,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是我的家,我回来需要跟谁打招呼吗?”
婆婆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我没理她,目光扫过整个屋子,最后落在周明身上。
“周明。”
我叫他。
他浑身一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我。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房子,为什么变成了你妹妹的婚房?”
婆婆见周明不说话,赶紧走过来打圆场。
“哎呀,小婉,你别生气,你听妈说。”
“这不是小悦要结婚了嘛,男方家里条件一般,拿不出像样的婚房。我就寻思着,你这房子不是空着吗?反正你在月子中心,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先‘借’给你小姑子当婚房用用。等他们以后有钱了,买了新房,自然就搬出去了。”
“借?”
我听到这个字,气得笑出了声。
“把我家的锁换了,把我的家具全换了,贴上你女儿的婚纱照,这叫‘借’?”
“你们‘借’东西,都不需要经过主人同意的吗?”
我一步步逼近她,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我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我婚前全款买的!跟你们周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你们凭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戳在婆婆和周明脸上。
婆婆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索性耍起了无赖。
“什么你的我的?嫁到我们周家,你的人就是我们周家的人,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们周家的东西!”
“你这房子地段好,装修也好,给小悦当婚房,我们家有面子,你在亲戚面前不也有光吗?”
“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不让你住。这不,小卧室给你和你女儿留着呢。你先凑合凑合,等小悦他们度完蜜月回来,我们再商量。”
“凑合?”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在我的房子里,让我带着我刚出生的女儿,“凑合”住在次卧?
全世界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剖腹产的伤口一阵阵抽痛。
我怀里的女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开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针,刺破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周明。
那个曾经对我许下无数诺言,说会爱我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的男人。
“周明,我只问你一句。”
“这件事,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
周明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愧疚和挣扎。
“老婆,你……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我……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我妈说,怕你不同意,影响你坐月子的心情……”
“怕我不同意?”
我冷笑一声,心如死灰。
“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先斩后奏?”
“周明,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不敢看我。
我替他说了出来。
“你说,‘老婆,这套房子是你辛苦挣来的,是你父母支持你的,这是你的底气,你的港湾。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都是你的家,谁也抢不走。’”
“这才过去多久?你的承诺呢?”
“被你妈吃了?还是被你妹妹的婚纱照给盖住了?”
周明被我说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小悦的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亲戚朋友都知道婚房在这里。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你就……你就当帮帮我,帮帮我们家,行吗?”
“我们家就小悦这么一个女儿,她嫁得好,我这个当哥的脸上也有光啊。”
“帮帮你?”
我甩开他的手,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周明,你搞清楚,是我在帮你!是我没要你一分钱彩礼,是我的房子给你当婚房,是我让你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一个体面的家!”
“你现在,让我把我的家让出去,给你妹妹撑面子?”
“你脸怎么这么大呢?”
我怀里的女儿哭得越来越厉害,小脸涨得通红。
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这里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匪窝。
我不想再跟这群不可理喻的人多说一句话。
我抱着女儿,转身就往外走。
周明慌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老婆,你去哪儿?”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周明,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你的家。”
“你和你妈,还有你那个好妹妹,都给我听好了。”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你们所有的东西,从我的房子里,全部搬走。”
“把我的一切,恢复原样。”
“三天之后,如果这扇门上还贴着这个恶心的东西,如果这个家里还有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顿了顿,看着他惊恐的眼睛,缓缓说出下半句。
“我们就,民政局见。”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抱着我那可怜的、还在啼哭的女儿,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走出楼道,十一月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因为我的心,已经比这寒风冷上千倍万倍。
我抱着女儿,站在小区的花园里,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哭我的房子,我是哭我死去的爱情,哭我这几年瞎了眼的付出。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不成样子,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爸熟悉又沉稳的声音传来:“喂,婉婉,到家了?”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爸……”
电话那头,我爸瞬间就慌了。
“婉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跟周明吵架了?孩子呢?”
我抽泣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次。
我说完,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爸肯定气坏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我爸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婉婉,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小区花园里。”
“别动,在那儿等我。我跟你妈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紧了紧怀里熟睡的女儿。
宝宝,别怕,妈妈在。
妈妈会保护你,也会保护我们的家。
不到半小时,我爸妈的车就风驰电掣地开进了小区。
车一停稳,我妈就冲了下来,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我的傻女儿啊,你怎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啊!”
我妈抱着我,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我爸从车上下来,脸色铁青,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然后沉声说:“走,上楼。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
我们一家三口,加上我怀里的外孙女,浩浩荡荡地再次杀回了16楼。
这次,我爸走在最前面。
他连门都没敲,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都在震动。
屋里传来我婆婆的惊叫声。
门很快被打开,周明那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
他看到我爸,吓得腿都软了。
“爸……爸,您怎么来了?”
我爸根本没理他,像一尊铁塔一样,直接把他挤到一边,大步走了进去。
我妈扶着我,跟在后面。
我婆婆正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这阵仗,也吓了一跳,但还是梗着脖子站了起来。
“亲家,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踹门算怎么回事?”
我爸站定在客厅中央,环视了一圈这乌烟瘴气的“婚房”,冷笑一声。
“好好说?”
“你们干的这叫人事吗?还有脸让我好好说?”
他指着墙上周悦的婚纱照,声音如同洪钟。
“这是谁的家?”
“房产证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我女儿辛辛苦苦挣钱买的房子,凭什么给你女儿当婚房?”
“你们周家是没钱还是没脸?要靠占我女儿的便宜过日子?”
我爸是退伍军人出身,后来自己做生意,身上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直接把我婆婆和周明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婆婆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强行辩解道:“亲家,话不能这么说。小婉嫁给了周明,就是我们周家的人。我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
“一家人?”
我爸气笑了。
“蛇鼠才一窝,我们林家跟你们这种强盗,可不是一家人!”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
我爸指着周明和他妈,一字一顿地说。
“今天晚上之内,把你们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从我女儿的房子里搬出去!”
“墙给我刷回来,家具给我恢复原样!少一根钉子,我跟你们没完!”
“如果明天早上,我女儿回来,这里还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爸顿了顿,目光如刀,落在了周明身上。
“周明,你,就准备跟我女儿离婚吧。”
“我们林家的女儿,就算离婚带个孩子,也照样有人要。绝不会在你们这种人家里受一丁点委E屈!”
说完,我爸拉着我妈,转身就走。
“婉婉,我们走。今天先去爸妈那儿住。”
我抱着孩子,跟着我爸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我婆婆在后面尖叫。
“离就离!谁怕谁啊!离了婚,看她一个二婚的还带着个拖油瓶,谁还要!”
周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带着哭腔。
“妈!你少说两句吧!”
我心里一片冰冷。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和我的女儿,只是一个“二婚带拖油瓶的”。
我爸开车,直接带我回了娘家。
一进门,我妈就给我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
为了女儿,我也要保重身体。
吃完饭,我爸把我叫到书房。
“婉婉,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我看着我爸,他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此刻却为了我的事,眉头紧锁。
我心里一阵酸楚。
“爸,我想离婚。”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哀莫大于心死。
从周明默认他家人霸占我房子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我爸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好。你想清楚了就行。爸支持你。”
“房子是你的婚前财产,这点毋庸置疑。孩子刚出生,法院大概率会判给你。至于夫妻共同财产……”
我打断了我爸的话。
“爸,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房子,我的女儿。”
“我们婚后没什么共同财产。他工资不高,大部分都补贴给他家里了。家里的开销,孩子的开销,基本都是我在负责。”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立刻打开手机银行,查了一下我和周明的联名账户。
这个账户,是我们当初为了存孩子的教育基金开的。
我每个月会往里面存一万,周明说他工资不高,每个月存三千。
我一直没查过。
现在点开一看,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账户里,只有孤零零的几千块钱。
我仔细查了流水。
我存进去的钱,每个月都按时到账。
而周明存的钱,只在头两个月存过。
更让我愤怒的是,从半年前开始,这个账户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的支出。
收款方,是我小姑子,周悦。
每一笔,都是一万块。
正好是我存进去的数额。
也就是说,我辛辛苦苦为我女儿攒的教育基金,被周明,一分不差地,转手就给了他妹妹。
我把手机递给我爸看。
我爸看完,气得手都发抖了。
“混账东西!这已经不是人品问题了,这是盗窃!”
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爸,这下,我更没有理由不离婚了。”
这些转账记录,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让我彻底看清了,我在周明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不过是他们全家用来吸血的工具人而已。
我爸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好。婉婉,你什么都别管了。好好休息,照顾好孩子。剩下的事,爸来处理。”
“我明天就去找律师。这个婚,我们离!而且要离得漂漂亮亮!让他们一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好。
半夜,周明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我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看。
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全是些“老婆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之类的废话。
我觉得可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二天一早,我爸就带着我去找了他朋友介绍的,全市最好的离婚律师。
张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女人。
我把所有的事情,包括房子的事,联名账户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
张律师听完,扶了扶眼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林小姐,你放心。这个案子,不难打。”
“房子是你的婚前全款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抢不走。”
“至于那个联名账户,周明未经你同意,私自将夫妻共同财产赠与他妹妹,这个行为是无效的。我们可以起诉,要求周悦全额返还。”
“另外,他在你哺乳期间,做出这一系列严重伤害夫妻感情的行为,属于过错方。在分割其他夫妻共同财产时,我们也可以要求他少分或不分。”
“孩子方面,你一直在抚养,而且周明的经济状况和人品都有问题,抚养权判给你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听完张律师条理清晰的分析,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张律师,谢谢您。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我不想再跟这家人有任何瓜葛。”
“明白。”
从律所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连空气都清新了。
我爸看我脸色好了很多,也松了口气。
“走,爸带你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脱离苦海。”
我笑了。
是啊,是该庆祝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我彻底关机,断绝了和周家的一切联系。
我专心在娘家养身体,带孩子。
我妈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爸一有空就抱着外孙女在屋里转悠,逗得小家伙咯咯笑。
看着他们,我突然觉得,离婚,或许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第三天早上,我接到了张律师的电话。
“林小姐,对方已经收到了律师函。周明刚刚给我打电话,想跟你谈谈。”
“我不想跟他谈。”我直接拒绝。
“他说是关于房子的事。他说,他们已经把东西都搬走了,想让你回去看看。”
我沉默了。
我确实需要回去看看。
我需要确认我的房子,我的家,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好。我下午回去。”
挂了电话,我跟我爸妈说了这件事。
我爸不放心我一个人,坚持要陪我一起去。
下午,我们再次回到了那个小区。
站在1602的门口,我深吸一口气。
门上那个刺眼的“囍”字,已经不见了。
我用我自己的钥匙,顺利地打开了门。
屋子里,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我那张米白色的云朵沙发安安静静地待在客厅,墙上挂着我喜欢的艺术画,玄关也是我熟悉的样子。
空气里,有淡淡的油漆味。
看来,他们真的把墙重新刷了一遍。
我一间一间地检查。
卧室,书房,衣帽间……
所有被他们动过的东西,都恢复了原状。
除了……
我走到主卧的床边,摸了摸床垫。
我那张二十万的进口床垫,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硬邦邦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破床垫。
我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周明从次卧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老婆,你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理他,指着床,冷冷地问:“我的床垫呢?”
周明的脸色一僵。
“那个……那个床垫,小悦他们结婚的时候,觉得太软了,睡不惯,就……就搬到他们租的房子里去了。”
“我……我马上去给你搬回来!”
“不必了。”
我打断他。
“周明,别人睡过的东西,我嫌脏。”
“那个床垫,你们也别搬回来了。折合成现金,二十万,打到我卡上。”
“还有,我衣帽间里,少了两件大衣,四个包,还有一些首饰。我都有购买记录,加起来大概三十万。”
“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一样,折现。”
“总共五十万。三天之内,打给我。”
“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就不是五十万能解决的了。还有盗窃罪,等着你那个好妹妹。”
周明彻底傻眼了。
“五十万?老婆,我……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你没有,你妹妹有。”我冷笑。
“她不是要嫁个有钱人吗?这点钱,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你妈要。她不是说,我的一切都是你们周家的吗?那现在,就让她把吃进去的,给我吐出来。”
周明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我爸在一旁,适时地开口了。
“周明,我女儿已经够给你留面子了。如果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今天就不是我们站在这里跟你说话,而是警察了。”
“五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你们欠我女儿的。”
周明彻底蔫了。
他靠在墙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好……好,我想办法……”
我看着他这副窝囊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彻底熄灭了。
我转身对我爸说:“爸,我们走吧。这里,我还是觉得脏。”
我们走出小区,我爸突然问我:“婉婉,那个床垫,真的不要了?”
我知道我爸心疼钱。
“爸,钱可以再挣。但是尊严,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我不想以后每天睡在那张床上,都想起那对恶心的人。”
我爸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爸明白了。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爸先给你垫上。”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长的离婚拉锯战。
周家那边,果然拿不出五十万。
周明来找过我几次,哭着求我,说他妹妹的婚事因为这件事黄了。
男方家里听说他们家干出这种鸠占鹊巢的事,觉得他们家家风不正,人品有问题,坚决退了婚。
周悦现在天天在家里闹,说是我毁了她的幸福。
我婆婆更是打电话来,把我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直接把她拉黑了。
对于周明的哭求,我只有一个回答。
“没钱?那就法庭见。”
我把周明和他妹妹的通话录音,以及我婆婆骂我的电话录音,全都交给了张律师。
张律师听完,笑着说:“林小姐,这下,我们又多了几个重磅筹码。”
开庭那天,周家一家人都来了。
我婆婆在法庭外,指着我的鼻子就想骂。
被我爸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周悦躲在她妈身后,哭哭啼啼的,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满是怨毒。
周明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我。
法庭上,张律师有条不紊地陈述事实,出示证据。
房产证,银行流水,通话录音……
每一项证据,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周家人的脸上。
当张律师提到,周明私自将我们为女儿准备的教育基金,转给他妹妹时,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法官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轮到对方律师辩护时,他显得非常无力。
他试图将霸占房子的行为,美化成“家人间的暂时借住”。
被张律师一句“有换掉别人家门锁,扔掉别人家东西的借住吗?”给怼了回去。
他又试图说,联名账户里的钱,是周明对他妹妹的“赠与”。
张律师立刻出示了周明和周悦的通话录音。
录音里,周悦嗲着声音说:“哥,我下个月又要买个新包包,你再从我嫂子那个账户里,给我转点钱呗。”
周明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月不是刚转过吗?你嫂子快回来了,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周悦不高兴了:“哎呀,她一个女人家,哪里懂看这些?再说了,她那么多钱,花她一点怎么了?你还是不是我亲哥了?”
录音放完,全场寂静。
周明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周悦则在被告席上,抖如筛糠。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我们离婚。
女儿的抚养权,归我。周明每月需支付三千元抚养费,直到女儿十八岁。
我的婚前房产,归我个人所有。
周明需在一个月内,赔偿我床垫及其他物品损失,共计五十万。
周悦需在一个月内,返还她从联名账户拿走的,共计十二万元。
宣判的那一刻,我婆婆在法庭上撒起泼来。
她躺在地上,又哭又闹,大骂法官不公,大骂我蛇蝎心肠。
最后被法警强行拖了出去。
周明和周悦,则像两只被抽了筋的木偶,面如死灰。
我走出法院,阳光正好。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新的开始。
一个月后,周明和周悦的赔偿款,一分不少地打到了我的账上。
听说,是他们卖了老家的房子,才凑齐了这笔钱。
他们一家人,现在只能在城里租一个狭小的单间住。
周明也因为这件事,在单位里名声扫地,被调到了一个闲职部门,前途尽毁。
而我,用那笔钱,给我和女儿的家,换了全新的、更昂贵的家具。
我把那张承载了太多恶心回忆的床,连同床垫一起,扔进了垃圾场。
我又请了最好的设计师,把房子重新规划了一下。
原本的书房,被我改造成了女儿的儿童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可爱的玩具和绘本。
我请了一个信得过的阿姨,白天帮我带孩子。
我自己,则重新回到了职场。
因为之前耽误了几个月,我比以前更努力。
我靠着出色的业绩,在半年后,就升了职,加了薪。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甚至比以前更好。
偶尔,我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周明的消息。
听说他和他妈、他妹妹,挤在那个小单间里,天天吵架,互相埋怨。
听说他后悔了,想跟我复婚,被我爸找人警告了一顿后,才消停了。
听说周悦一直没嫁出去,高不成低不就,成了亲戚圈里的笑话。
对于这些,我只是听听而已,内心毫无波澜。
他们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一年后,我女儿一周岁生日。
我给她办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
我的父母,我的闺蜜,都来了。
我们围在桌边,唱着生日歌,看着女儿拍着小手,笑得口水直流。
闺蜜小冉举起酒杯,对我说:“婉婉,敬你。敬你死里逃生,敬你涅槃重生。”
我笑着跟她碰杯。
“说得太夸张了。不过,确实该敬一下。”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
这个城市很大,曾经让我感到孤单。
但现在,我有爱我的父母,有支持我的朋友,有我可爱的女儿,还有这个完全属于我的家。
我不再孤单。
晚上,哄睡了女儿,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一片静谧。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抱着女儿,在楼下花园里,绝望地哭泣。
那时候,我以为天都塌了。
但现在回头看,那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场小感冒。
它让我看清了一些人,一些事。
也让我变得,更强大,更清醒。
手机响了一下,是周明发来的微信。
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加回了我。
“婉婉,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过得很不好,我妈身体也不好,小悦也……我真的好后悔。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看在孩子的份上。”
后面,还附了一张他现在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和我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看着那条信息,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平静地,按下了删除键。
然后,拉黑。
回到从前?
不可能了。
人要往前看。
我的从前,已经死了。
我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我站起身,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
看着她熟睡的香甜侧脸,我的心,一片柔软。
这,才是我要守护的全世界。
至于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就让他们,永远地,滚出我的人生吧。
我关上灯,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我那张舒服的大床上。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几年后。
女儿上了幼儿园,活泼可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机灵鬼。
我的事业也越做越顺,成了公司的部门总监,年薪翻了几番。
我爸妈身体健康,每天跳跳广场舞,旅旅游,日子过得比谁都潇E洒。
我用自己挣的钱,在隔壁小区,又买了一套小户型。
我没打算再婚,但多一套房子,就多一份底气。
这是那段失败的婚姻,教会我最重要的事。
女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事业,和赚钱的能力。
男人会背叛你,爱情会消失,但房子和银行卡里的余额,永远不会。
那天,我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
在校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周明。
他比几年前更老了,背也有些驼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站在人群的角落里,踮着脚往里看。
我猜,他是在看我们的女儿。
女儿背着小书包,从学校里跑出来,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进我怀里。
“妈妈!”
我抱起她,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老师还奖励我小红花了呢!”
她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朵皱巴巴的纸花。
我笑着夸她:“宝宝真棒!”
我抱着女儿,转身准备离开。
余光里,我看到周明,正痴痴地望着我们。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羡慕,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悲哀。
女儿也发现了他。
她趴在我耳边,小声问:“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们呀?”
我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柔声对女儿说:“因为宝宝太可爱了,人人都喜欢看呀。”
女儿开心地笑了。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告诉女儿,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不是我狠心。
而是我觉得,一个从她出生起,就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牺牲她和她母亲的男人,不配得到她的爱和尊重。
我不想让她知道,她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不堪的父亲,和那样一个吸血鬼般的家庭。
我希望她的世界,永远是阳光灿烂,简单快乐的。
我会用我全部的爱,去填补她生命中那个缺失的角色。
我们走远了。
我不知道周明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也不想知道。
我们的人生,早已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回到家,阿姨已经做好了饭。
我们三个人,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围在一起吃饭,聊天。
女儿叽叽喳喳地,跟我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
我妈笑着,不停地给她夹菜。
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简单,真实,安稳。
晚上,我给女儿讲完睡前故事,回到自己房间。
我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上的邮件。
我的闺蜜小冉,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一个男人,笑得一脸甜蜜。
男人我认识,是她新交的男朋友,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
小冉附言:【下个月,我订婚啦!伴娘必须是你!】
我笑着回复:【恭喜!红包和人,一定准时到!】
小冉又发来一条:【说真的,婉婉,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吗?你这么好,不该一个人。】
我看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
想过吗?
或许,在某个深夜,也曾有过那么一丝动摇。
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我回复她:【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有女儿,有事业,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我很满足。至于男人,随缘吧。有,是锦上添花。没有,我的人生,也一样完整。】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上电脑。
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无数的悲欢离合。
我很庆幸,我从那场闹剧里,及时抽身。
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是好的。
我失去了E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和一个吸血鬼家庭。
却赢回了,一个全新的、更好的自己,和一段无限可能的人生。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我端起桌上的红酒,对着窗外的夜景,轻轻碰了一下杯。
敬,那个勇敢的自己。
敬,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又自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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