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12日清晨,苏州火车站站前广场被一辆从南京缓缓驶来的中巴压低了喧嚣。车门打开,76岁的叶飞跨下台阶,扶住栏杆,先看向远处那条通往常熟的公路。随行人员以为他在确认路线,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另一条更久远、更加惊险的“水上通道”——阳澄湖西岸的曲折河汊。
车到常熟已是午后。当地干部安排先住一晚,第二天再去湖上。叶飞摆摆手:“日头正好,今天就走。”一句看似随意,却透露出压在人心头多年的一份牵挂,谁都不好再劝阻。于是,一行人直奔芦苇荡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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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湖畔,岸线比记忆宽了不少。芦苇丛大半被稀疏的水草取代,渔民也换了机动快艇。陪同的干部介绍最近几年围网养殖带来的变化,叶飞听得微笑,却不时将目光投向对面那片灰绿色水面。那里的航道,1938年夏天曾被他用来打游击。
时间拨回到1938年5月4日。新四军驻泾县指挥部的电话铃响得急促,陈毅让作战股连线完毕后,直接把电报塞给叶飞。电文是政委项英发来的,主旨是不赞成部队向东进入苏南。简单的寥寥数行,却压得屋里空气几乎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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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沉默后,陈毅问:“进东路,有几分把握?”叶飞脱口而出:“七分发展,三分自保。”接着又补一句,“真要是损失,我负责。”话说完,屋里只剩风扇嗡嗡运转的声音。陈毅合起电报:“行,那就去。”两人的对话只有几十个字,却把责任分割得明明白白。
20天后,叶飞率部穿越太湖以东的纵横水网,从常熟进入阳澄湖,依东塘寺驻扎。兵力不过一个团,可湖面曲折、岸线冗长,日军骑兵难以深入,国民党保安团又不敢独闯水道,这才给了新四军喘息与播火的机会。
6月24日夜袭浒墅关,是整个东进过程中最硬气的一战。日军小队驻守,铁路桥成了咽喉。叶飞让一个排绕行至桥底布好炸药,主力打正面。80分钟,守军覆灭,沪宁铁路被迫停运三天。外电只说“苏州附近小股匪扰”,无法想象这只是几百人干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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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后,部队隐入阳澄湖深处,分散宿营,专挑芦苇最密、河汊最窄处。由于湿热加伤病,三十多名战士无法跟进机动作战,只能留在东塘寺养伤。也是这些人,后来与当地群众自发成立水上抗日小组,慢慢扩展成六个支队的地方武装,《沙家浜》的故事胚芽由此而来。
叶飞当年离开湖区时,特意托人照看那批伤员。几年后,战局推移,他转战闽赣,消息极为零碎。直到抗战结束,他才在朋友口中得知,“陈阿妹”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水上抗日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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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拉回1990年。船头离东塘寺不过五百米,叶飞吩咐停桨,独自站在船沿,打量岸上一片新盖的砖瓦房。那个曾经帮忙藏枪、煮草药的茅屋早已无迹可寻。随行干部告诉他,改革开放后,这里搞旅游开发,老房子没法保留。叶飞点点头,没有更多表情。
上岸后,村民认出这位老将军,纷纷迎来。老人们有人还记得十来岁时在芦苇荡里递过稻草的小片段,但时间太久,细节都模糊。叶飞问起陈阿妹的下落,一位大娘答:“她搬去南岸的何市镇了,走水路也得两个多钟头,没有班船。”
有人提议用汽车绕湖,另有人建议派车把她接到村口。叶飞却摆手:“八十好几的人了,来回折腾吃不消,就不必了。”话音平淡,却透出难掩的失落。随行卫生员从包里摸出速效救心丸,递过来,被他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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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参观沙家浜革命历史陈列室。很多照片仍是当年战地记者拍的,胶片底灰中透杂点。叶飞看一张,停一张,不时侧身询问尺寸、年代。馆方想请他留字,他略作思考,提笔写下一行楷书: “昔日芦荡烽烟起,今朝静水养鱼忙。” 落款简单,“叶飞,一九九零年五月”。
日色垂到湖面,群鹭归林,船桨划破水面发出短促的哗声。回常熟县城的车灯在堤上排成一串白线。路上无人说话,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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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叶飞动身回南京。媒体并未大篇幅报道他的此行,只留下一张背影照:灰色中山装,手扶车门,目光仍向着江南深处的那片水网。据统计,当年新四军东进江南,先后在阳澄湖留下410名烈士名单,大部分连出生年份都不完整。
多年以后,当地宣教部门重排《沙家浜》时,戏台已经搬到现代化剧院,烟雾机取代了真芦苇;而陈阿妹的后人把她的老照片寄到军史馆,照片里,她身穿碎花布衫,神情坚定。叶飞再也没有机会与她相见,但那段芦苇深处的岁月,却以另一种方式,长久地停留在阳澄湖的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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