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礼,办得像一场盛大的商业剪彩。
灯光比太阳还晃眼,音乐吵得人心脏疼,司仪的嗓门能把顶棚的灰尘震下来。
我穿着租来的、紧得快要裂开的婚纱,脸上挂着练习了一百遍的微笑,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打包、即将售出的商品。
而买家,我的新郎江驰,正站在台上,手里拿着麦克风,意气风发。
他感谢领导,感谢同事,感谢父母,一套流程走得无比丝滑,像是在做年终述职报告。
我有点走神,目光下意识地在宾客席里搜索。
我看到了徐晨。
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安静得像一棵植物。
他没有看台上,也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面前的酒杯。
我的耳朵忽然有点发烫。
那上面戴着的,是一对小小的、海星形状的铂金耳环。
是徐晨送的。
他说:“林未,结婚是成为别人的妻子,但这对耳环是送给林未的。别忘了你自己。”
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就在这时,江驰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全场安静下来。
我回过神,提着一口气,努力做出期待又感动的表情。毕竟,这是流程里最重要的一环,新郎感谢新娘。
江驰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徐晨那一桌。
他举起酒杯,笑得格外灿烂,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得意。
“感谢我的好兄弟,徐晨!”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徐晨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错愕。
江驰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的耳朵里。
“谢谢兄弟送给我太太的这对耳环,她特别喜欢!这份贺礼,太贵重了!”
他甚至还对我眨了眨眼,示意我摸一下耳朵,配合他。
“来,我们大家一起,敬我最好的兄弟一杯!”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大厅里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鼓掌声。
我看见徐晨周围的人都在拍他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起哄让他站起来。
他没动。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那对耳"送给林未的"耳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江驰轻飘飘地一句“送给我太太”,就变成了“兄弟的贺礼”。
我的礼物,变成了他的人情。
我的朋友,变成了他的兄弟。
我,林未,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挂着耳环的、没有姓名的“他太太”。
江驰走下台,过来牵我的手,准备去敬酒。
他的手心温热,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汗。
“老婆,我刚才表现怎么样?”他低声问,语气里满是求表扬的得意,“你看,我多给你面子,特意把你朋友当兄弟,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酒精和兴奋而微微发红的脸。
我突然觉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敬酒的时候,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恭喜恭喜,新婚快乐!”
“谢谢。”
“江驰你小子有福气啊,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哪里哪里,我老婆好。”江驰搂着我的腰,笑得合不拢嘴。
我的腰被他箍得生疼。
我感觉那只手不是爱意的表现,而是一条锁链,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江驰所有”。
终于,轮到了徐晨那一桌。
桌上的人都喝得有点高,气氛热烈。
“哎哟,新郎官来了!得罚酒啊!”
“对对对,尤其是你这个好兄弟,徐晨,你得替我们好好敬他!”
江驰哈哈大笑,主动给徐晨满上酒:“兄弟,今天谢谢你,不光是耳环的事,以后我老婆,还得麻烦你这个‘娘家人’多照顾。”
“娘家人”三个字,他说得又重又响。
徐晨站了起来。
他没看江驰,只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黑,像两口深井,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端起酒杯,对我举了举。
“林未,新婚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嘈杂里,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叫的是“林未”,不是“嫂子”,也不是“江驰太太”。
然后,他一仰头,把那杯白酒喝得一滴不剩。
放下酒杯,他对桌上其他人说了句“我出去抽根烟”,就转身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给江驰一个眼神。
江驰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大声说:“看我这兄弟,实在!感情深,一口闷!”
我看着徐晨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块。
婚礼的后半场,我彻底成了工具人。
被拉着跟各种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合影,脸上的肌肉都笑僵了。
婆婆,也就是江驰的妈,拉着我的手,跟她的老姐妹们炫耀。
“看我这儿媳妇,漂亮吧?985硕士呢!配我们家江驰,绰绰有余!”
她又捏了捏我的耳朵,指着那对海星耳环。
“还有这个,看见没?江驰一个发小送的,铂金的!人家说了,就当是给弟弟弟媳的贺礼。我们家江驰啊,人缘就是好!”
我听着她的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在江驰嘴里,徐晨已经从“我的好兄弟”升级成了“他的发小”。
真是可笑。
江驰和徐晨,总共就见过不到五次面。
第一次是在我公司的楼下。
那天我加班到深夜,江驰来接我,正好碰到也来给我送东西的徐晨。
我介绍:“这是我男朋友,江驰。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徐晨。”
江驰很热情地伸出手:“你好你好,经常听我们家未未提起你,感谢你平时对她的照顾。”
徐晨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握了手就松开:“你好。”
那气氛,客气,疏离,甚至有点冷。
怎么就成了“发小”了?
婚礼结束,宾客散尽。
我跟江驰回到那个贴满了“囍”字的新房。
一进门,他就把我抱了起来,压在门板上,滚烫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偏过头,躲开了。
“我累了,想去洗澡。”
江驰的动作停住了。
他眯着眼睛看我,酒意让他有些迟钝。
“怎么了?今天我们大喜的日子,你不高兴?”
我推开他,走到梳妆台前,伸手就要去摘那对耳环。
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我却怎么也拧不开那个小小的耳堵。
越是着急,越是拧不开。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你今天在台上,为什么要那么说?”我哽咽着问,声音都在发抖。
江驰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为这个啊?”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松和不以为意。
“老婆,你这就不懂了吧?我那是给你长面子。”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
“给我长面子?”
“对啊!”他振振有词,“你想啊,你一个朋友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别人会怎么想?肯定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我说成是我兄弟送的,这性质就不一样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人脉广,我的兄弟都对我老婆这么好。这不就是给你长脸吗?”
我简直要被他的逻辑气笑了。
“江驰,那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兄弟。那份礼物是送给我的,不是送给你的。”
“有什么区别吗?”他满不在乎地掰过我的脸,想亲我,“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也是你的?我们是夫妻,还分那么清楚干嘛?”
我用力挣开他。
“有区别!”我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是徐晨送给‘林未’的,不是送给‘江驰太太’的!”
江驰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林未!”他连名带姓地叫我,“你差不多得了!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你非要因为这点小事跟我闹吗?为了一个外人?”
“外人?”我红着眼睛看他,“徐晨认识我十年了,你才认识我多久?在他面前,你才是外人!”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彻底点燃了江驰的怒火。
“好啊!林未!我今天总算听明白了!”他指着我,气得发笑,“你就是心里还惦记着他是吧?你戴着他送的耳环嫁给我,是什么意思?是恶心我吗?”
他猛地伸手,粗暴地去扯我耳朵上的耳环。
“既然你这么在乎,那就别戴了!”
耳垂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啊”地叫了一声。
他竟然真的把耳环给扯了下来。
一颗小小的海星掉在地上,另一颗还挂在我的耳朵上,耳垂已经被拉出了一道血痕。
血珠,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婚纱上。
像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我捂着耳朵,看着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好像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那只沾着血的耳环。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慌了神,“未未,我喝多了,你别生气……”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妆花了,头发乱了,婚纱上沾着血,耳朵火辣辣地疼。
狼狈得像一个笑话。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我没再看他,也没去捡地上那只耳环,只是转身走进浴室,反锁了门。
热水冲刷在身上,我才感觉到疼。
不只是耳朵,心里也疼。
我跟徐晨认识十年,从大学到现在。
我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考研的冬夜里啃着冰冷的面包。
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在青海湖边,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的我,笑得像个傻子。
他懂我所有的梗,知道我所有的糗事。
我知道他喜欢喝不加糖的美式,他知道我吃火锅必点脑花。
我们之间的关系,干净,纯粹,超越了友情,但又从未抵达爱情。
我们就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根在地下交错,枝叶在空中相依,但始终保持着各自独立的距离。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
连我自己都曾经这么以为。
但我们谁也没开口。
后来,我遇到了江驰。
江驰是我妈一个同事介绍的,条件很好。本地人,有房有车,在国企上班,父母都是退休干部。
用我妈的话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结婚对象”。
江驰对我很好。
是那种教科书式的好。
他会记得所有纪念日,会送花送礼物,会带我去吃很贵的餐厅。
他会规划我们的未来,什么时候买学区房,什么时候要孩子,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像一个精密的程序员,把我们的人生代码写得井井有条。
跟江驰在一起,很安心,很省心。
我好像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跟着他的节奏走就行了。
我累了。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几年,我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不想再假装坚强。
我想要一个家,一个避风港。
江驰,看起来就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我跟徐晨说我要结婚了。
那天我们约在一家常去的大排档。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只是不停地喝酒。
最后,他问我:“你爱他吗?”
我愣住了。
我爱他吗?
我说不上来。
我只知道,跟他结婚,好像是当下最正确、最理性的选择。
我看着徐晨,撒了个谎。
“爱。”
他笑了笑,眼圈却有点红。
“那就好。”
后来,他就送了我这对耳环。
他说:“林未,这是我用第一笔项目奖金买的。不贵,但是个念想。”
“我希望你以后,不管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都首先是你自己。”
“永远自由,永远闪亮,像海里那颗最独特的星星。”
我握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在回家的地铁上,哭了一路。
浴室的镜子起了雾,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关掉水,擦干身体,走出去。
江驰还坐在床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地上那只耳环已经被他捡起来了,两只都放在床头柜上。
旁边还有创可贴和碘伏。
“未未,”他见我出来,立刻站起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动手。”
他拉着我的手,想给我上药。
我抽回手。
“江驰,我们谈谈吧。”
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愣住了。
“你觉得,什么是夫妻?”我问他。
他想了想,说:“夫妻,就是两个人组成一个家,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我重复了一遍,觉得很讽刺,“所以,我的朋友就是你的兄弟,我的礼物就是你的人情,我的独立思想,就是你眼里的‘分彼此’?”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在你看来,我嫁给你,就成了你的附属品。我的一切社会关系,都要被你接管、重组。我的喜好,我的尊严,都要服务于你那个可笑的‘面子’。”
“江馳,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一个符合你所有想象的、完美的‘妻子’符号。她要漂亮,要高学历,要带得出去,要对你绝对服从,要以你为中心。”
“你不是在娶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是在组装一个你想要的娃娃。”
我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没有……我爱你啊,未未。”
“你爱我什么?”我追问。
他开始列举。
“你漂亮,你聪明,你工作能力强,你孝顺……”
我笑了。
“你看,你爱的都是我的标签。”
“你不知道我最喜欢看的是冷门欧洲电影,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吃香菜,你甚至不知道,我右耳的耳洞,因为发过炎,根本戴不了太重的东西。”
而这些,徐晨都知道。
他送的海星耳环,小巧,轻盈,就是因为他记得我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江驰彻底说不出话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他才颓然地坐回床上。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声音里带着疲惫,“证都领了,婚礼也办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你现在想离婚吗?”
离婚。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轻易,又那么沉重。
我看着这个贴满“囍”字的房间,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和压抑。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一场错误的婚姻,应该及时止损。
但我的情感,或者说,我被社会规训多年的那一部分,在尖叫着告诉我:不要冲动,你已经28岁了,离婚了你就是二婚,你会被人指指点点,你再也找不到像江驰条件这么好的人了。
我妈的脸,我爸的脸,七大姑八大姨的脸,在我脑海里轮番上演。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我累了,我想睡了。”我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下去,背对着他。
这一夜,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我顶着一个红肿的耳朵和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同事们看到我,都围过来。
“哎呀,新娘子来啦!”
“怎么样怎么样?新婚之夜是不是很‘激烈’啊?”一个油腻的男同事挤眉弄眼地开玩笑。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打开电脑,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徐晨。
只有两个字:“还好吗?”
时间是凌晨三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我回他:“没事,昨天喝多了。”
他几乎是秒回:“耳朵去医院看了吗?”
我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我耳朵受伤了?
难道他看到了?
昨晚他离开宴会厅后,又回来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又发来一条。
“如果不方便去,我给你买了药,中午给你送过去。”
我的眼眶又热了。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惦记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江驰的好,是那种广播式的,广而告之,生怕别人不知道。
而徐晨的好,是那种悄无声息的,润物细无声,只为了我一个人的感受。
中午,我借口下楼拿外卖,见到了徐晨。
他站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穿着昨天的白衬衫,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他把一个药袋递给我。
“里面有消炎药,还有一支药膏。这两天别碰水,也别戴耳环了。”他叮嘱道。
“昨天……谢谢你。”我说。
我知道,他那杯酒,是替我喝的。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维护我的尊严。
“跟我还用说这个。”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是你,新婚第一天就吵架了?”
我低下头,没说话。
“他动手了?”他又问,语气沉了下去。
我猛地抬头:“没有!就是……不小心扯到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江驰的另一面。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点可悲的自尊心。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选错了人,我过得不好。
徐晨盯着我看了几秒,没再追问。
他只是叹了口气。
“林未,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找我。”
“我永远都在。”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我捏着那个药袋,站在原地,很久都动不了。
下午,江驰的电话打来了。
“老婆,晚上我妈让我们回家吃饭,说是给我们庆祝。”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体贴,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捏着电话,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啊?”他哄着我,“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晚上我当着我妈的面给你道歉,行不行?”
“我不想去。”我冷冷地说。
“别啊,老婆。”他急了,“我妈特意炖了你爱喝的乌鸡汤,都说好了。你不去,我怎么交代啊?”
又是“交代”。
在他的人生里,所有事情都必须有个合理的“交代”。
对父母的交代,对亲戚的交代,对领导的...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
“我加班。”我扔下三个字,挂了电话。
晚上我真的在公司加了班。
我把一个项目方案翻来覆覆去地改,直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我才关掉电脑。
走出写字楼,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手机响了,是江驰。
我没接。
他锲而不舍地打来第二个,第三个。
我烦躁地划开接听键。
“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婆,你在哪儿啊?怎么还不回家?”电话那头,江驰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是我老婆!这么晚不回家,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我冷笑,“你是担心我没去你妈那儿,让你没面子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林未,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才结婚第二天!”
“是啊,才第二天,我就已经受不了了。”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关机。
世界清静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霓虹灯闪烁,车流不息,整个城市那么热闹,我却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我走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罐啤酒,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喝。
很苦,很涩。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直到一双白色的板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徐晨的脸。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关东煮。
“你怎么来了?”我哑着嗓子问。
“不放心你。”他把袋子放在我身边,在我旁边坐下,“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关机。我猜你可能在这里。”
这是我们大学时常来的地方。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买一罐啤酒,坐在台ax阶上发呆。
他居然还记得。
他打开关东煮的盖子,热气和香气一起冒了出来。
“吃点吧,你晚饭肯定没吃。”
他把一串鱼丸递给我。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
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我冰冷的身体好像有了一点暖意。
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想哭的。
我不想在他面前这么狼狈。
但我控制不住。
从昨天婚礼到现在,所有积压的委屈、愤怒、失望、迷茫,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哭得像个孩子,上气不接下氣。
徐晨没说话,也没劝我。
他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我。
等我哭声小了点,他才轻声说:“想说就说出来,不想说,就吃东西。”
我一边抽噎,一边把那串鱼丸吃完。
然后,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包括江驰那套“面子”理论,包括他动手扯下我的耳环。
我说得很混乱,颠三倒四。
徐晨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才开口,声音很冷。
“他打你了。”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不算打……就是……”
“林未,"他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他让你流血了。这就是暴力。”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让我瞬间清醒。
是啊。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一直在为江驰的行为找借口。
“不小心”,“喝多了”,“一时冲动”。
但事实就是,他对我动手了。
在一个我们本该最甜蜜的日子里。
“我该怎么办?”我看着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你想怎么办?”他反问我。
“我不知道……我怕……我怕离婚了,我爸妈会受不了,怕别人笑话我……”
“所以,为了别人的看法,你就要忍受一个会动手、并且不尊重你的男人,过一辈子?”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
“林未,你还记得我们毕业旅行的时候,在那个小旅馆的墙上写了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
我们在那面涂鸦墙上,用马克笔写下了各自的愿望。
他写的是:环游世界。
我写的是:永远自由。
永远自由。
多么讽刺。
我为了一个所谓的“安稳”,亲手给自己套上了枷ža。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徐晨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失望,“你以前,是那个敢在全校师生面前,质疑教授观点的人。是那个为了保护流浪猫,跟小区保安吵得面红耳赤的人。”
“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最鲜活的女孩。”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
我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是啊,什么时候?
大概是,被社会磨平了棱角,被现实压弯了脊梁的时候。
大概是,我开始觉得“嫁个好人家”比“成为更好的自己”更重要的时候。
“啤酒给我。”徐晨说。
我把剩下半罐递给他。
他仰头,一口气喝完,然后把空易拉罐“啪”地一声捏扁。
“林未,听我的。”
“明天就回去,跟他摊牌。能过就约法三章,让他写保证书,再敢动你一下,或者再有任何不尊重你的行为,立刻离婚,财产分割按法律来。”
“如果他不同意,或者你觉得根本过不下去,那就离。”
“别怕。你爸妈那边,我陪你回去说。别人怎么看,关你屁事。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说完这番话,夜风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觉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那个“新房”。
我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
洗完澡躺在床上,我给江驰发了条微信。
“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在家谈谈。”
他立刻回了电话过来,我没接。
他发来一长串语音,语气从焦急到愤怒,再到哀求。
“老婆,你到底在哪儿?你别吓我啊!”
“林未,你是不是跟徐晨在一起?你告诉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看着那些消息,心里毫无波澜。
我发现,当一个人彻底失望的时候,是真的连生气的情绪都没有了。
第二天上午,我回到家。
江驰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客厅里全是烟头。
看到我,他像看到了救星,冲过来就要抱我。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坐下吧,我们谈谈。”
我把我的要求,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
我要他签署一份婚内协议。
第一,绝不允许再有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包括语言冷暴力。一旦发生,我将立刻提起离婚诉讼,并且要求他净身出户。
第二,互相尊重彼此的社交圈和个人空间。我的朋友,我来维系;他的朋友,他去应酬。非必要,不干涉。
第三,家庭共同财产透明化,我的工资卡我自己保管,家庭开支共同承担。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尊重我作为“林未”这个独立个体的存在,而不是“江驰太太”这个附属身份。
江驰听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未,你这是在防我吗?我们是夫妻啊!你搞这些条条框框,跟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区别?”他激动地说。
“如果夫妻意味着一方要无条件吞噬另一方,那我宁愿搭伙过日子。”我平静地看着他。
“就因为那对耳环?就因为我一句话?”他无法理解,“我已经道歉了,也说了我是一时糊涂,你为什么非要抓着不放?”
“不是因为耳环,也不是因为一句话。”
“是因为我透过那件事,看清了你的本质。”
“江驰,你骨子里,是个極度大男子主义并且没有安全感的人。你试图通过掌控我的一切,来获得满足感和安全感。你所谓的爱,是建立在占有和控制之上的。”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爱。”
我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他不愿意签那份在他看来是“奇耻大辱”的协议。
而我,一步也不肯退让。
最后,他摔门而出。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真是疯了才会娶你!”
门被甩上的那一刻,我竟然感觉到了解脱。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了冷战。
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回来也只是默默地进客房睡。
我们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妈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江驰妈妈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天天给江驰脸色看,新婚燕尔的,哪有你们这样的?”
“妈,我们之间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一个女孩子,要懂得服软,男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回家你还给他气受,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妈的理论,和我婆婆如出一辙。
在她们的世界里,婚姻就是女人的忍耐和男人的威严。
“妈,他动手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小心翼翼地问:“他打你了?打哪儿了?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扯我耳朵,流血了。”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我妈松了口气的样子,“男人嘛,喝了点酒,脾气上来是有的。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回头让他给你买点东西哄哄你,这事就过去了。”
我听着我妈的话,感觉一阵彻骨的寒冷。
原来,在最亲的人眼里,这也只是一件“小事”。
“妈,如果我说,我想离婚呢?”
“你疯了!!”我妈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林未我告诉你,你敢离婚,我就没你这个女儿!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你爸喝多了也跟我动过手,我不也忍过来了?日子不都照样过?你怎么就这么娇气?”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挂了电话。
原来,我妈也曾是家暴的受害者。
而她的选择,是忍耐,并且把这种忍耐,当作一种“美德”和“经验”,传授给我。
多么可悲的循环。
我突然明白了,我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我必须打破这个循环。
那天晚上,我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
财产分割很简单,婚前财产各自归各自,没有共同财产。婚房是江驰婚前买的,我不会要。婚礼收的份子钱,扣除开销,剩下的平分。
我写完,打印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江驰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份离婚协议,脸色铁青。
“林未,你来真的?”
“是。”
“就为了那么点破事?你要跟我离婚?”他把协议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我爸妈的脸往哪儿搁?”
又是脸面。
在他的世界里,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你的脸,不是我的。”我淡淡地说,“江驰,我们不合适。放过彼此吧。”
“不合适?”他冷笑,“当初追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合适?领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合适?现在婚礼办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说不合适了?”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你是不是就等着徐晨呢?他一给你撑腰,你就迫不及待要踹了我?”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
“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我这两天就搬出去。”
说完,我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突然从背后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许你走!我不同意离婚!”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我不离婚!林未,你休想!”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厌恶。
“江驰,你再动我一下试试。”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会报警。”
他愣住了。
也许是我眼里的决绝让他感到了害怕。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你非要这么绝情吗?”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
“是你先绝情的。”
我没再理他,拖着我的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只住了不到一个星期的“家”。
我给徐晨打了电话。
“我出来了。”
“在哪儿?我来接你。”
我在小区门口等他。
晚风吹在脸上,很凉,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终于,为自己勇敢了一次。
徐晨很快就到了。
他帮我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去哪儿?我先送你回爸妈家?”
“不。”我摇摇头,“我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想了想:“那先去我那儿住吧,我那儿有个次卧,一直空着。”
我犹豫了一下。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发动了车子,“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住酒店。”
徐晨的公寓不大,但很干净,充满了生活气息。
阳台上有几盆绿植,书架上塞满了书和电影碟片。
是我喜欢的感觉。
他把次卧收拾出来给我。
“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好像才是我想要的家的感觉。
不是贴满“囍”字的样板间,不是时刻要小心翼翼、遵守规则的牢笼。
而是一个可以让我完全放松,可以做自己的地方。
我在徐晨家住了下来。
白天我们各自上班,晚上他会做好饭等我回来。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聊各种有的没的。
日子过得平静又温暖。
就像大学时那样。
江驰没有再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是放弃了,还是在酝酿什么。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炫耀和得意,而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未未啊,我是妈妈。你跟江驰……是不是闹别扭了?”
“阿姨,我们准备离婚了。”我直接说。
“别啊!”她急了,“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江驰那孩子,脾气是倔了点,但他心里是有你的。那天的事,他都跟我说了,是他不对,他喝多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给他个机会。”
“阿姨,这不是机会的问题。”
“那你就是还为那对耳环生气?哎呀,多大点事啊!这样,妈妈给你买个更贵的!钻石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咱们就去买什么样的!”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尊重和情感,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和弥补。
“阿姨,谢谢你,但真的不必了。我心意已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婆婆的耐心好像耗尽了,语气也开始变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我告诉你林未,我们江家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别以为离了婚你就能跟那个姓徐的小子双宿双飞!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要是敢败坏我们江家的名声,我让你在A市待不下去!”
赤裸裸的威胁。
我挂了电话,只觉得一阵恶心。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江驰和他妈,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自私,傲慢,控制欲强。
这件事之后,我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决心。
但我没想到,江驰会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他不同意协议离婚。
他开始在我们的共同朋友圈里,散布各种谣言。
他说我婚内出轨,跟男闺蜜不清不楚。
他说我嫌贫爱富,结婚就是为了骗他家的钱。
他还把他扯掉我耳环那天,我婚纱上沾血的照片发了出去,配文是:家门不幸,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新婚之夜就为了奸夫跟我闹,还自残威胁我。
一时间,我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荡妇和疯子。
公司的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跟我关系好的几个女同事,现在都躲着我走。
我走在路上,都感觉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不敢看手机。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是徐晨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他冲进我的房间,一把拉开窗帘。
阳光照进来,刺得我睁不开眼。
“林未!你给我起来!”他冲我吼,“你就这点出息吗?别人泼点脏水,你就准备淹死在里面了?”
“我没有……”我喃喃地说。
“你没有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
他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你忘了你是谁了吗?你是林未!你不是他们嘴里那个不堪的女人!”
“江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怕了!他知道他留不住你,所以他要毁了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正中他下怀吗?”
“你给我清醒一点!”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唾沫里?
那天下午,徐晨带着我,去找了律师。
律师看了江驰散布的那些东西,告诉我,这已经构成了诽谤和名誉侵权。
我们可以起诉他。
同时,他动手扯我耳环的行为,加上婆婆的电话威胁,都可以作为他存在暴力倾向和精神胁迫的证据,有利于我们的离婚诉讼。
在律师的建议下,我开始收集证据。
江驰发在朋友圈的那些截图,婆婆威胁我的电话录音,还有我去看耳朵时医院开的诊断证明。
当一切准备就绪,我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开庭那天,江驰也来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眼神里的怨毒却丝毫未减。
他的父母,我的父母,都坐在旁听席上。
我妈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不停地摇头。
我爸则是一脸铁青,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
我知道,在他们看来,女儿闹离婚闹上法庭,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
法庭上,江驰的律师颠倒黑白,把我塑造成一个贪慕虚荣、私生活混乱的女人。
而我的律师,则冷静地一条一条,拿出证据。
当那段婆婆威胁我的电话录音在法庭上响起时,我看到婆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当江驰扯掉我耳环后,我耳朵受伤的照片被呈上时,江驰开始坐立不安。
最后,我的律师请出了一位证人。
是徐晨。
他作为证人出庭,证明了江驰在婚礼上的言辞对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也证明了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朋友关系。
江驰的律师立刻抓住这一点,对他进行攻击。
“徐晨先生,你敢说你对原告林未,没有超越朋友之外的感情吗?”
徐晨看着我,然后转向法官,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爱慕她。”
全场哗然。
连我都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句话。
江驰的律师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追问:“你承认了!你果然对她有非分之想!你们就是婚内出轨!”
“不。”徐晨打断他,目光坦然地迎向所有人。
“我爱慕她,是在她单身的时候。在她决定和被告江驰先生结婚的那一刻,我就把这份感情,转化为了祝福。”
“我爱慕的,是那个独立、勇敢、善良的林未。我希望她幸福。但被告,显然没有给她幸福。”
“他给她的,是猜忌,是控制,是暴力,是羞辱。”
“我对她的感情,是光明正大的欣赏和守护。而被告对她的感情,是自私偏执的占有和摧毁。”
“法官大人,孰是孰非,我想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徐晨说完,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我看着他,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
用他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地保护我。
哪怕,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最终,法院判决我们离婚。
因为江驰存在家暴行为和名誉侵权,我分到了大部分婚礼份子钱,并且他还需对我进行精神损失赔偿。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很蓝。
江驰从我身边走过,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林未,你给我等着。你和那个奸夫,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没理他。
我妈冲了过来,扬手就要打我。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徐晨拦住了她。
“阿姨,你女儿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她没有错。”
我爸拉着我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很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只为我自己负责。
“走吧。”徐晨对我说。
“去哪儿?”
“庆祝你重获新生。”他笑了,像冬日里的暖阳。
我们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
他带我去了海边。
我们买了两罐啤酒,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坐在沙滩上。
海风吹着,浪花拍打着礁石。
我们谁也没说话。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
“谢谢你。”
“又说这个。”
“不,这次是真的。”我转头看他,“谢谢你,爱过我。”
他也转头看我,眼神里是翻涌的海。
“我不是爱过你。”他说。
“我是一直爱着你。”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从大学辩论赛上,你站起来反驳教授的那一刻起。”
“从你在青海湖边,迎着风大笑的那一刻起。”
“从你告诉我,你要结婚了,却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的那一刻起。”
“我一直在。”
“只是,我一直在等。”
“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看到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我寻找了那么久的宝藏,其实一直就在我身边。
只是我被世俗的灰尘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地与他错过。
我伸手,摘下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海星耳环。
“帮我戴上,好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接了过去。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耳环戴上。
冰凉的金属触碰到我的耳垂,却像一股暖流,流遍了我的全身。
“林未,我们……”
我没等他说完。
我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鹹鹹的,像海风的味道。
他僵住了,几秒钟后,他反客为主,用力地回吻我。
这个吻,没有情欲,没有占有。
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和跨越了十年的深情。
一吻结束,我们抵着额头,都在喘气。
“徐晨。”
“嗯?”
“我写在墙上的愿望,是‘永远自由’。”
“我知道。”
“现在,我想加两个字。”
“什么?”
“和你。”
“永远自由,和你。”
他笑了,眼睛里有泪光。
“好。”
那天,我们坐在海边,看完了整场日落。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앞方的路不会一帆风顺。
也许我父母永远不会原谅我,也许江驰还会想办法报复我。
但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了一个会把我当成“林未”来爱的人。
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找一个看起来完美的“避风港”。
而是成为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也能与人并肩看风景的,自由而完整的灵魂。
我的耳朵上,那对海星耳环,在落日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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