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初春,浙江金兰的晨雾还没散尽。七十四军军长劳冠英站在临时操场上,看着队伍走过。脚下的草刚发芽,露水打湿了他的靴子。士兵们穿着各式军装,拿的枪也各不相同,很多人绑腿都系不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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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国民党在淮海战败才过去两个月。新组建的七十四军虽然挂着王牌部队的名号,但实力已经很弱。劳冠英很清楚,部队里团以上军官都是新调来的,士兵中三分之二是被抓来当兵的壮丁。更麻烦的是武器不够,全军重火力只有一支残缺的山炮营。这和抗战时期全副美式装备的七十四军相比,差得太远了。
劳冠英缓步走上阅兵台。这位新军长看着台下稀拉的队伍,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士兵眼神茫然,连基本队列动作都不熟练。蒋介石坚持要重建七十四军,只是舍不得这个王牌部队的番号。可现在解放军马上就要过长江,这支匆忙组建的部队连基本装备都没配齐。
站在部队面前,劳冠英想起了自己的从军经历。那年他十八岁,怀着报国理想考入黄埔第五期步兵科,系统学习了步兵操典和战术指挥。一九二七年八月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师当少尉排长,随即参加了龙潭战役。
龙潭战场上硝烟弥漫。这位刚出军校的年轻排长第一次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他带领全排坚守阵地三天三夜,顶住了孙传芳部队的多次进攻。炮弹在身边爆炸,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新兵们发抖。劳冠英在战壕里来回巡视,不时扶起被震倒的士兵。这场惨烈的战斗让他得到了上级认可,也为他日后在军中发展打下了基础。
经过龙潭战役的磨练,劳冠英逐渐成长为沉稳的指挥官。之后数年,他随部队转战各地。从滁州、临淮关到蚌埠、徐州,他在战火中从排长逐步升为连长、营长。特别是在中原大战中,他带队参加归德、柳河、兰封等战斗,积累了丰富作战经验。每次战斗后,他都会在日记本上详细记录战场得失,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军旅生涯结束。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淞沪抗战爆发。这时已升任营长的劳冠英带队参战,在罗店一线与日军激烈交火。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战斗,让劳冠英深刻体会到日军的战斗力。他指挥部队在枪林弹雨中坚守阵地,经常亲临前线督战。在一次反击中,他带领战士与日军拼刺刀,最终守住了阵地。因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他获得了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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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沪抗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劳冠英又迎来新任务。一九三三年冬,“闽变”发生,他随军进入福建讨伐。一九三五年,他升任陆军第六十一师第三六三团上校团长。第二年三月,国民政府任命他为陆军步兵中校。这段时间里,他注重部队训练,严格要求士兵的战术动作,为即将到来的全面抗战做准备。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劳冠英再次参加淞沪会战。在罗店战役中,他亲自带领警卫排冲锋。上海战事转移后,他奉命防守苏州河北岸公路线,带队苦战七天七夜,顽强抵抗日军进攻。阵地上硝烟弥漫,日军飞机不时俯冲轰炸,劳冠英始终坚守在前沿指挥所。
因在抗战初期的表现,劳冠英的军旅生涯迎来转机。一九三八年,他升任第五十八师第一七四旅少将旅长。这个任命让他正式加入第七十四军作战序列。之后他先后带队参加南浔路、马回岭、万家岭、湘北各次战役,成为七十四军骨干将领。在一九三九年的万家岭战役中,劳冠英指挥第一七四旅配合友军,对日军实施反包围。经过激烈战斗,最终配合主力部队重创日军第一零六师团。
一九四零年,五十八师副师长职位空缺。按资历和战功,劳冠英应该是首选。师长廖龄奇也确实向军部推荐了他。但当时的七十四军军长王耀武为了平衡各派系,最终任命了张灵甫。这个决定成为劳冠英军旅生涯的重要转折点。
这次调职让劳冠英与七十四军主力系统逐渐疏远。他被调往浙江保安纵队,从此离开主力作战部队。在浙江期间,劳冠英先后担任暂编第三十五师师长、钱塘江北岸守备指挥官等职务。他带队在浙东一带与日军周旋,参加了诸暨、浙东、金兰、衢州各次战斗。虽然仍在抗日战场上奋战,但劳冠英已经远离主要战场。他看着昔日同僚在主力部队不断晋升,自己却始终在地方部队徘徊。
一九四五年二月,抗日战争接近尾声。在日军进犯雪峰山前夕,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和参谋长肖毅肃来到芷江视察。他们召集守备芷江机场的九十四军军长牟廷芳及所属三个师长劳冠英、李则尧等人开会。会议分析了日军进犯雪峰山的战略目的和双方形势,并根据雪峰山有利地形,决定采取决战防御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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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被称为雪峰山会战的战役,成为湖南八年抗战中最后一次大战役。抗战胜利后,劳冠英获颁胜利、忠勤勋章各一座。但这些荣誉不能掩盖他职业发展的失意。一九四六年五月,他被任命为长春铁路警察局局长,这实际上是将他调离作战指挥系统。在东北的寒风中,劳冠英时常想起在前线带兵的日子。
一九四九年初,国民党军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蒋介石下令重建在淮海战役中被歼灭的七十四军。由于原七十四军高级将领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在俞济时推荐下,劳冠英被任命为新编第七十四军军长。此时接手这支部队,可以说是临危受命。部队驻浙江金兰地区,下辖第五十一、五十七、五十八三个师,全军隶属第九编练司令部。
尽管困难重重,劳冠英还是全力投入部队整训。他深知七十四军这个番号承载的历史荣誉,也明白自己可能是这支王牌部队的最后一任军长。在金华、兰溪一带,他抓紧时间整训部队,从单兵动作到连排战术,事事亲自过问。然而战局急转直下,解放军即将渡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平潭岛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劳冠英站在简陋的指挥部门前,望着海面上起伏的波浪。这是一九四九年九月,他带领七十四军残部退守到这个福建沿海岛屿。这时全军只剩两千多人,枪支弹药严重不足。岛上补给困难,士兵们只能靠打鱼补充伙食。第七十三军军长李天霞的部队也驻扎在平潭,两位将领一向不和,此时同守孤岛,气氛更加紧张。
平潭岛上的日子在焦虑中一天天过去。李天霞直接给蒋介石发电,建议将残破的七十四军并入七十三军。这个建议很快获得批准。当劳冠英接到撤销番号的命令时,在指挥部默坐了一整夜。九月十五日,解放军发起渡海作战。炮火映红海面,李天霞的部队很快溃散。劳冠英见大势已去,带着几名随从找到一艘小渔船。在夜色掩护下,他们朝着台湾方向驶去。
台湾的秋天依然闷热。劳冠英踏上基隆港时,迎接他的是宪兵冰冷的眼神。他被安置在临时住所,行动受到限制。第二天,解职令正式下达,他被解除第七十四军军长职务,调入“另册”等候处理。劳冠英思前想后,决定去找老长官俞济时。他在俞济时办公室外等了很久,终于得到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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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会见让劳冠英彻底心灰意冷。俞济时拍着桌子大声训斥:“你太不争气!七十四军到你手里才半年,就把番号弄丢了!”劳冠英想要解释部队重建时的困难,俞济时却挥手打断他的话。从办公室出来,劳冠英独自在街上走了很久。昔日的部下见到他都低头匆匆走过,没人敢上前打招呼。更糟的是,李天霞因“平潭撤退失职”被审查,他也受到牵连。一周后,宪兵上门将他带走,关进了军事监狱。
监狱生活清苦,但劳冠英保持着军人的作息规律。每天清晨,他都会整理好囚服,把狭小的牢房收拾干净。在审讯中,他详细陈述了部队从重建到撤退的全过程,特别是兵员不足、装备匮乏的实际情况。他给陈诚写了一封长信,用具体数字说明七十四军重建时的实际兵力、装备情况,以及撤退过程中的损失。
这些详细记录最终发挥了作用。军事法庭调查后,认定他没有克扣军饷,但还是要为丢失番号承担责任。最终判决是强制退役,军衔降为上校。当他换下军装时,特意把领章收进口袋。这套军服他穿了二十多年,现在要永远告别了。走出军事法庭那天,台北下着细雨,他没有打伞,任由雨点打在身上。
木栅市场的清晨总是特别忙碌。天还没亮,摊贩们就开始整理货物。在市场角落,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把杂货一件件摆上货架。他就是劳冠英,现在在这里经营着小杂货铺。退役金勉强够付店铺租金,家里还有十一个孩子要养活。每天清晨四点,他就要去批发市场进货,然后回到店铺整理货物。
市场里的老顾客都知道,这个不太说话的老板以前是个将军。过去握惯了手枪的手,现在要熟练地拨弄算盘。有时会有昔日部下来看望他,他们总会立正敬礼,然后才想起老长官已经退役。这时劳冠英就会摆摆手,递过一张小板凳。他们聊起往事时,他总是默默听着,很少插话。只有当客人问起七十四军的事,他才会简单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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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三月,劳冠英因肺部疾病住进荣民医院。病房很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的子女轮流来看护,偶尔还有老部下来探望。三月二十一日入院时,他的神志还很清楚,能认出每个来看他的人。病情恶化得很快。到第三天,他已经需要靠氧气维持呼吸。但即使躺在病床上,他依然保持着军人作风,每天都要子女帮他整理好病号服。
在最后时光里,他常常望着窗外发呆。偶尔会低声念叨几个地名,像是罗店、万家岭、平潭。那些地方见证过他军旅生涯的起伏,也承载着第七十四军的辉煌与悲怆。三月二十九日凌晨,这位曾经的将军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终年六十九岁。他的遗物中,那对上校领章被保存得完好如初,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未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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