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我弟弟张国梁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尖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哥!你疯了?!八千万!你从哪儿弄来的八千万?!”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咆哮,内心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贷的款。”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进他的恐慌里。
“银行已经批了,现在,这笔钱是以我的名义,用来偿还‘宏发贸易有限公司’的债务。我已经发了律师函,通知你和张伟,作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和受益人,限期归还这笔钱。”
“什么宏发……我不知道!哥,你别吓我!那只是个空壳公司!我们就是用你身份证注册一下,走个流水,哪来的八千万债务!”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冷笑一声。
“我也不知道。但税务和银行的稽查通知上,白纸黑字写着这个数。既然公司法人是我,那这笔债,就得我来背。”
“现在,我背了。”
“轮到你们,还了。”
说完,我没等他再嚎叫,直接挂断了电话。
窗外,城市的黄昏像一幅油画,浓稠得化不开。
而我的世界,早已在三天前,彻底崩塌。
三天前,我还是全小区最让人羡慕的退休老教师,张国栋。
我教了一辈子书,桃李算不上满天下,但也兢耳兢业,受人尊敬。
退休金每月八千块,不高不低,但在这座三线小城,足够我过上体面而安逸的生活。
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国外发展,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我一个人,养花,遛鸟,去公园和老棋友杀上几盘。
每个月15号,是退休金到账的日子。
像一种雷打不动的仪式,我会去楼下的ATM机,取两千块现金放在家里,再看看存折上慢慢上涨的数字。
那是一种踏实的安全感,是我辛苦一辈子换来的,晚年唯一的依靠。
那天,也一样。
我哼着小曲,插卡,输密码。
屏幕上跳出的余额,让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0.00。
一个刺眼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零。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退出卡,深呼吸,重新插进去。
还是零。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卡里除了每月固定的退休金,还有我几十年来攒下的二十多万积蓄。
那是我的养老钱,我的救命钱。
怎么会变成零?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我踉踉跄跄地冲进银行大厅,嗓子发干,几乎说不出话。
“同志,我的钱……我的钱没了!”
大堂经理看我脸色惨白,扶着我坐下,倒了杯水。
流水单一拉出来,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昨天,15号,一笔八千块的退休金准时到账。
紧接着,不到十分钟,卡里所有的钱,二十七万三千六百块,通过一笔“无卡无折”的快捷支付,被一次性转走。
收款方,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收款账户开户行所在的城市,我却无比熟悉。
那是我弟弟张国梁在的城市。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想起了一个月前,我那个好弟媳刘芬,带着我侄子张伟来我家的情景。
刘芬满脸堆笑,手里提着一箱牛奶。
“大哥,你看你一个人,多孤单。我们想你了,来看看你。”
侄子张伟,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跟在后面,低着头玩手机,连声“大伯”都叫得不情不愿。
我心里清楚,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寒暄没几句,刘芬就切入了正题。
“大哥,是这么个事儿。我们家张伟,不是谈了个对象嘛,人家姑娘要求在市里买房,不然不结婚。”
她叹了口气,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跟你弟,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哪有那么多钱。这不,听说现在有个什么政策,可以用亲属的身份信息,办个什么创业证明,能申请一笔无息贷款。”
我皱了皱眉:“什么创业证明?”
“哎呀,我们也不懂。就是走个流程,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说你是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在银行那边留个底,钱马上就转出来,跟你就没关系了。”
刘芬说得天花乱坠。
“国梁说了,你教了一辈子书,信誉好,银行认。就用一下,绝不给你添麻烦。”
我有些犹豫。
我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总觉得不踏实。
“这……合规矩吗?”
“哎呀,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现在都这么搞!”
一旁的张伟不耐烦地抬起头。
“大伯,就是借你身份用一下,你那点退休金,我们还看不上呢!磨磨唧唧的,一点小忙都不肯帮?”
这话像根刺,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刘芬赶紧打圆场,拍了张伟一下。
“怎么跟你大伯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她又转向我,语气变得可怜兮兮。
“大哥,你就当帮帮你亲侄子。国梁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结不了婚,我们老张家不就断后了吗?”
“你放心,我们就是用你身份证复印一下,银行卡我们拍个照就行,密码我们绝对不要。就是走个流程,证明你有固定收入。”
“断后”这两个字,像块大石头,压在了我心上。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远在海外,孙子也是个混血,跟我并不亲近。
国梁的儿子张伟,某种程度上,承载了我对家族延续的一点念想。
我看着张伟那张年轻却写满不耐的脸,想起了他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大伯”的样子。
那时候,他多可爱啊。
我叹了口气。
“密码不能给。”
“放心吧大哥!谁要你密码啊!我们有那么坏吗?”
刘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立刻拿出手机,对着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
现在想来,那笑容里藏着的,全是贪婪的算计。
他们所谓的“拍照”,恐怕是早有预谋地,通过某种我不知道的手段,将我的银行卡绑定到了他们的手机上。
而那个所谓的“创业证明”,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一个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用来掏空我养老钱的骗局。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流水单,手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最后冻成了一块冰。
我没有立刻打电话去质问。
我知道,那没用。
他们敢这么做,就已经撕破了脸,做好了抵赖的准备。
我需要证据。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家,关上门。
整个下午,我都在回忆。
回忆我这一生,是如何对待我这个唯一的弟弟的。
我们家穷,父母偏心,从小就觉得亏欠了小儿子。
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国梁。
有什么新衣服,也先给国梁穿。
我作为老大,从小就被教育要“让着弟弟”。
我考上师范,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有了工作。
我的工资,一大半都寄回了家,供国梁读书,给他盖房娶媳"妇。
他结婚的彩礼,是我出的。
他做生意赔了本,是我拿出的积蓄帮他还的债。
张伟上学,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我没少贴补。
我总觉得,我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
我这个当大哥的,理应多承担一些。
我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亲情和尊重。
可现在看来,我换来的,只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血包。
现在,他们觉得我老了,没用了,就想一刀捅死我,把我的血吸干。
愤怒和悲凉,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去国梁家,而是去了我一个学生那里。
这个学生叫小李,现在是一名很出色的律师。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小李听完,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老师,这已经不是家庭纠纷了,这是盗窃,是诈骗!”
他立刻帮我查了那个收款账户的信息。
户主叫王慧,是刘芬的亲妹妹。
钱一到账,立刻被分散转入了七八个不同的账户,其中一个,就是张伟的。
证据链,非常清晰。
小李看着我:“老师,您想怎么办?只要您点头,我们立刻报警。数额巨大,他们至少要判十年。”
报警?
把我的亲弟弟、亲侄子,送进监狱?
我犹豫了。
我仿佛能看到我那年迈的父母,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他们小儿子的场景。
我能看到街坊邻居对我指指点点的样子。
“看,就是那个张老师,为了点钱,把亲弟弟都告了,真狠心。”
我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和脸面。
我怕了。
小李看出了我的挣扎。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师,还有一种可能。您之前说,他们用您的身份证注册了公司?”
我点了点头。
“是的,叫什么‘宏发贸易有限公司’。”
小李立刻在企业信息查询系统里输入了公司名。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让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老师,事情比您想的,可能更复杂。”
他把电脑转向我。
法人代表:张国栋。
注册资本:五百万。
但最关键的,是下面一行小字。
“经营异常:该公司因存在多笔税务逾期及关联交易风险,已被列入重点稽查名单。”
小李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不像是一个简单的空壳公司。他们很可能用您的名义,在外面做了些不干净的事情。比如虚开发票,或者骗取贷款。”
“这种公司,一旦被查实,法人要承担无限连带责任。罚款、债务,都会算在您头上。”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尺。
我终于明白,他们要的,不仅仅是我那二十几万养老钱。
他们是想把我整个人,都当成他们的替罪羊,防火墙!
等到东窗事发,他们金蝉脱壳,留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去面对天文数字的罚款和债务。
好狠的心!
真是我的好弟弟,好侄子!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点对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小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帮我个忙。”
“报警,是最后的选择。在那之前,我想用我的方式,跟他们谈谈。”
我的方式。
一种让他们比死还难受的方式。
我动身去了国梁家。
那是一套一百四十平的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
开门的是刘芬,她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立刻又堆满了笑。
“哎呀,大哥来了!快请进!”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着光。
崭新的真皮沙发,八十寸的液晶电视,还有一台我叫不上名字的咖啡机。
这些东西,加起来怕是比我那二十多万还多。
我的血,变成了他们家里的奢华摆设。
国梁和张伟都在。
国梁见我进来,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张伟则像没事人一样,靠在沙发上打游戏,耳机里传出激烈的枪战声。
我没有入座。
我就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
“我的钱呢?”
我开门见山。
刘芬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哥,你说什么呢?什么钱?”
“我银行卡里的二十七万,我的退休金。去哪儿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张伟摘下耳机,皱着眉看我。
“大伯,你什么意思?你丢钱了,跑我们家来要?”
“是不是你拿的?”我死死地盯着他。
“你有病吧!”张伟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钱!我女朋友家拆迁,赔了好几百万!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张伟!怎么跟你大伯说话呢!”
国梁终于开口了,但语气与其说是呵斥,不如说是心虚的掩饰。
他走过来,给我递烟。
“哥,你消消气。是不是搞错了?钱怎么会没了呢?”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
“搞错了?流水单上写得清清楚楚!钱转到了刘芬她妹的账户上!你跟我说搞错了?”
刘芬的脸,瞬间白了。
但她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妇,只慌了一秒,就立刻找到了新的说辞。
“哦……哦!我想起来了!”
她一拍大腿,表情夸张。
“大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啦?上个月你不是说,你那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死钱,利息没多少,不如拿出来给我们家张伟买房用嘛!”
“你说,就当是提前给侄子的结婚贺礼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我活了六十二年,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还说,”刘芬越说越起劲,仿佛真有其事,“密码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让我帮你转。我寻思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帮你办了。你看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怎么还冤枉起我们来了?”
“放屁!”
我这辈子没骂过人,但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们这是偷!是抢!”
“爸,你跟他废什么话!”
张伟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不就是二十几万吗?至于吗?跟要了你的命一样。”
“我告诉你,钱,就是我们拿了!怎么了?”
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嘴脸。
“那是你欠我们家的!”
“我大伯辛辛苦苦一辈子,就攒了那么点钱。你呢?当老师,有退休金,国家养着你。我爸呢?下岗工人,我妈没工作,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你是我爸的亲哥,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钱,分我们一点,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
我气得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我指着国梁,声音都在颤抖。
“国梁,这也是你的意思?”
国梁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哥,张伟说得……也有点道理。咱们是亲兄弟,你帮衬一下家里,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
我明白了。
在这家人眼里,我的所有付出,都是应该的。
我就是那头活该被宰的肥羊。
“好,好一个应该的。”
我惨然一笑。
“钱,我可以不要。”
他们三人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但是,”我话锋一转,“用我身份证注册的那个‘宏发贸易有限公司’,必须立刻注销。”
“法人,从我名下,转到张伟名下。”
国梁和刘芬的脸色,瞬间又变了。
“大哥,这……这怎么行!”刘芬尖叫起来,“那公司就是走个账,没什么用。注销多麻烦啊!”
“是啊,哥,”国梁也急了,“你别管那个公司了,放着就放着,碍不着你什么事。”
他们越是紧张,我心里就越是清楚。
这个公司,就是他们埋下的最大一颗雷。
他们想让我把这颗雷,一直抱在怀里,直到它爆炸。
“不注销也行。”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说。
“那我就报警。”
“偷盗二十七万,诈骗,数额巨大,够你们一家三口,在里面整整齐齐地过个十年八年了。”
“你敢!”
刘芬像被踩了痛脚,一下跳了起来。
“张国栋!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是亲戚!你把我们告了,你父母怎么办?你让他们在村里怎么做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开始撒泼,哭天抢地。
“没天理啊!当大哥的要逼死亲弟弟一家啊!”
张伟也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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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西!你敢报警,我让你走不出这个门!”
国梁则拉着我的胳膊,开始打感情牌。
“哥,哥,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到那一步!”
“爸!妈!你们快来啊!大伯要逼死我们了!”
刘芬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家父母的电话,开了免提。
很快,电话里传来我妈焦急的声音。
“芬啊,怎么了?国栋去你们那儿了?”
“妈!你快劝劝大哥吧!他要报警抓我们啊!就为那点钱,他要让国梁和张伟去坐牢啊!”
刘芬哭得撕心裂肺。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瞬间拔高了。
“国栋!国栋是不是在你旁边?你让他听电话!”
国梁把手机塞到我手里。
我握着冰冷的手机,听着母亲熟悉的声音,心如刀割。
“国栋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那是你亲弟弟!亲侄子!你怎么能为了点钱,干出这种事!”
“妈,不是钱的事,他们……”
“你别说了!”我妈粗暴地打断我,“我不管他们干了什么!就算他们拿了你的钱,那也是应该的!”
“你从小就比他有出息,你多帮衬他一点,怎么了?”
“他是你弟弟!他过得不好,你脸上就有光吗?你那点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给你侄子买房结婚,不比放在银行里发霉强?”
“你马上给我回来!不许报警!你要是敢让你弟弟坐牢,我就死给你看!”
电话被挂断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
刘芬和张伟脸上,是得意的冷笑。
国梁低着头,但嘴角也微微上扬。
他们赢了。
他们知道,父母,是我最大的软肋。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丑恶的嘴脸,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背后,是他们压抑不住的,胜利的笑声。
回到我的小屋,我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天,从黄昏,到黑夜,再到黎明。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坐着。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我妈那句“我就死给你看”。
亲情,孝道,像两条沉重的锁链,捆住了我的手脚。
我愤怒,我不甘,但我无能为力。
难道,我就要这么认栽吗?
把我的养老钱,我的尊严,我下半辈子的依靠,拱手让给这群豺狼?
不。
我不能。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既然亲情靠不住,那我就只讲法律。
既然他们想用一个空壳公司来坑我,那我就将计就计,把这个“坑”,挖得更大,大到足以把他们所有人都埋进去。
我再次找到了律师小李。
我把昨天发生的一切,包括我父母的态度,都告诉了他。
小李听完,沉默了很久。
“老师,我理解您的处境。但是,法律是公正的。”
“他们以为抓住了您的软肋,但他们也暴露了他们的死穴——那个公司。”
我的眼睛亮了。
“小李,你有什么办法?”
“老师,我们不能直接去告他们诈骗,因为您父母那边会给您巨大的压力。”
“但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
小李在纸上画了一个流程图。
“这个‘宏发贸易有限公司’,法人是您。从法律上讲,您就是公司的负责人。”
“现在,我们可以主动‘引爆’这颗雷。”
“引爆?”我不解。
“对。”小李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可以主动向税务和银行举报,说这家公司存在巨额的账目问题,可能涉及骗税和骗贷,要求彻查。”
“同时,您作为法人,要表现出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您要‘主动’为公司承担责任。但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张国梁和张伟,所以,您在承担责任之后,可以依法向他们进行‘追偿’。”
我还是没太懂。
“老师,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虚构一个巨大的债务,比如八千万。然后,您以法人的身份,‘借款’八千万,来‘偿还’这笔债务。”
“然后,您再拿着这份‘借款’和‘偿还’的证明,以及他们作为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证据,向法院起诉,要求他们偿还您这八千万。”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做假证吗?”
“不。”小李摇了摇头,“这不是做假证。这是一场心理战和法律战。”
“首先,这家公司本身就不干净,一查一个准。他们心虚。”
“其次,八千万这个数字,足以击垮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们会彻底陷入恐慌。”
“再次,我们所有的文书,都会做得天衣无缝,看起来完全合法合规。一份银行的‘贷款意向书’,一份税务的‘稽查通知函’,一份给他们的‘债务追偿律师函’。这些东西,足以让他们信以为真。”
“他们不懂法,他们只会被这个天文数字吓破胆。”
“到时候,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他们要么为了这虚构的八千万,跟我们对簿公堂,然后把公司那些烂事全都抖落出来,最后牢底坐穿。”
“要么,他们就得乖乖地,把吃了您的,全都吐出来。不仅如此,还得跪着求您,撤销对那个公司的‘举报’,放他们一马。”
小李看着我,目光灼灼。
“老师,对付流氓,有时候,就要用比流氓更狠的手段。”
“他们用亲情绑架您,我们就用法律和恐惧,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看着小李为我规划的这一切,心中那团被压抑的火,重新燃烧了起来。
是的。
对付流氓,不能指望他们良心发现。
你必须拥有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力量。
“好。”
我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两天,我完全按照小李的部署进行。
小李动用他的人脉,找了相熟的银行和会计师事务所的朋友,以“业务咨询”的名义,制作了几份足以以假乱真的文件。
一份措辞严厉的《税务稽查风险提示函》,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一份来自某商业银行的《大额贷款意向批复函》,贷款主体是我,金额是八千万,用途是“偿还企业关联债务”。
最后,是一份由小李律师事务所正式出具的《关于宏发贸易有限公司法人债务追偿的律师函》。
律师函里,清晰地列明了张国梁和张伟作为公司实际控制人和受益人的法律责任,并附上了那二十七万养老金被转移的银行流水作为旁证,证明他们对公司资产的非法侵占。
函件最后,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限被通知人张国梁、张伟在收到本函三个工作日内,与本所联系协商还款事宜。否则,本所将代理张国栋先生,采取包括但不限于提起诉讼、申请财产保全、追究刑事责任在内的一切法律手段,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
所有的文件,都通过最正式的EMS特快专递,寄往了张国梁的家。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小李的办公室里,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不再是泄愤。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捍卫我尊严和生存权利的战争。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律师函寄到的第二天下午,张国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挂断电话后,我的手机就没停过。
先是刘芬。
她在电话里,不再是之前的撒泼和嚣张,而是带着哭腔的咒骂和哀求。
“张国栋!你个天杀的!你安的什么心!八千万!你让我们拿命去还吗?”
“大哥,我错了,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拿你的钱!我们还给你!我们把钱还给你!你快把那个什么函给撤了吧!”
“我求求你了!张伟才二十多岁,他不能背着八千万的债啊!这会毁了他一辈子的!”
我一言不发,等她哭喊累了,才冷冷地开口。
“现在知道错了?”
“当初你们偷我钱,算计我当替罪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不会被毁掉?”
“当初张伟指着我鼻子骂‘老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会有今天?”
“刘芬,我告诉你,晚了。”
“要么还钱,要么法庭见。你们自己选。”
我挂了电话,把她的号码拉黑。
接着,是张伟。
这个之前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
“大……大伯。”
他连称呼都变了。
“大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那么说话。那二十七万,我马上转回给你。你……你别告我们,行吗?”
“那个公司,我爸就是瞎注册的,真的没欠那么多钱啊!”
“大伯,你是我亲大伯,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我笑了。
笑得很冷。
“现在记起我是你亲大伯了?”
“你用我的钱,买你的新房,娶你的媳妇,心安理得地骂我‘老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我是你亲大伯?”
“张伟,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至于那个公司到底欠了多少钱,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是税务和银行说了算。”
“我的律师函上写得很清楚,三天时间。现在,还剩两天。”
说完,我也挂断了电话,同样拉黑。
世界,终于清静了。
但不到半小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里面传来我父亲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国栋,回家来一趟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指责,只有深深的无力。
“你弟弟……快疯了。”
我回了老家。
那个我出生、长大,也曾拼命想要逃离的小村庄。
一进家门,一股压抑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我爸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我妈坐在门槛上,眼睛红肿,不停地抹眼泪。
张国梁、刘芬、张伟,一家三口,像三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刘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只有恐惧和憔悴。
张伟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而我的好弟弟张国梁,两天不见,仿佛老了十岁,两鬓竟然添了白发。
看到我,他“噗通”一声,跪下了。
“哥!”
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哥,我错了!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
“我不该偷你的钱!我不该算计你!我该死!”
他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声音响亮,毫不含糊。
刘芬和张伟也跟着跪了下来,哭成一团。
“大哥,我们知道错了!”
“大伯,你饶了我们吧!”
我妈也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国栋啊,妈错了。妈不该偏心,不该那么说你。”
“可他毕竟是你弟弟啊!你忍心看他被逼死吗?”
“那八千万,咱们家就是砸锅卖铁,卖血卖肾,也凑不出来啊!”
我爸掐灭了烟,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这个一辈子要强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国栋,收手吧。”
“再闹下去,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
痛哭流涕的弟弟,跪地求饶的侄子,满脸悔恨的弟媳,还有哀求我的父母。
如果是在三天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早已硬如铁石。
我没有去看他们,而是平静地对我爸妈说:
“爸,妈,家,在他们偷我养老钱,算计我当替罪羊的时候,就已经散了。”
“今天,我回来,不是来接受他们的道歉的。”
“我是来,跟他们算总账的。”
我挣开我妈的手,走到张国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国梁,你起来。”
他不敢动,依旧跪在地上,仰着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我。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
“第一,我的二十七万,是不是你们偷的?”
“是……是……”他点头如捣蒜。
“第二,用我身份证注册公司,是不是想让我在将来给你们背黑锅?”
他犹豫了一下,旁边的刘芬狠狠掐了他一把。
“是!”他咬着牙承认了。
“第三,”我的声音陡然变冷,“那个公司,除了用来走账,还干了些什么?虚开发票?骗取贷款?老实交代!”
张国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懂了。
那个八千万的“债务”,或许是假的。
但这家公司背后的“罪”,却是真的。
而且,罪行之大,足以让他们彻底万劫不复。
“好,很好。”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暂停键。
刚才的所有对话,都被我清清楚楚地录了下来。
张国梁和刘芬看到那支录音笔,眼神里最后一点希望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们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张国栋,你……你……”刘芬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冷冷地看着她,“我只是在学你们啊。”
“你们用亲情当武器,我就用法律当盾牌。”
“你们想毁了我,我就让你们尝尝,什么叫自作自受。”
我把录音笔收好,看着我父母。
“爸,妈,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我把话说明白。”
“第一,那二十七万,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我。另外,加上这几年我贴补他们家的,一共五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第二,‘宏发贸易有限公司’,立刻办理注销。所有的手续,所有的费用,他们自己承担。注销完成之前,张伟和那个姓王的女孩,别想领结婚证。”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面如死灰的张国梁,“那个公司到底干了什么烂事,你写一份详细的坦白书给我。如果将来有任何后遗症,牵连到我身上,那这份录音和坦白书,会立刻出现在公安局和纪委的桌子上。”
“至于那八千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就当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送给你们的一份‘新婚贺礼’。”
“这份‘贺礼’,会像一把剑,永远悬在你们头上。”
“提醒你们,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国栋!”我妈在我身后哭喊。
我没有回头。
这个家,伤透了我的心。
从今往后,我只有我自己。
我走到村口,小李的车已经在那里等我。
我上了车,把录音笔交给他。
“老师,接下来,他们会很配合的。”小李说。
我点了点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空落落的。
我赢了吗?
或许吧。
我拿回了我的钱,也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但我也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弟弟,我的家人。
这场胜利的代价,未免也太沉重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是我儿子发来的。
“Dad, I heard what happened. Are you okay? I’ve booked a flight. I’m coming home.”
(爸,我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我订了机票,我正在回家。)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眼眶,毫无征兆地,湿了。
原来,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他。
我擦了擦眼睛,给儿子回了条信息。
“我没事。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呢。”
是的,事情还没完。
张国梁一家的贪婪和愚蠢,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不知道还会飞出什么妖魔鬼怪。
那个公司的背后,到底还牵扯了什么人?什么事?
那虚构的八千万,会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变成真实的枷锁?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张国栋,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了。
谁敢再动我的奶酪,我必将他连人带骨头,一起嚼碎。
车子驶上高速,朝着城市的方向开去。
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张国梁一家的噩梦,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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