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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青葱岁月
开 荒
我家后门的山,有很多好听的名字,如桃山,小庙、水塘、小湾、黄泥塘、刀中山,阴家山、马家湾等。后门山不高,属低山缓坡。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时,山上的树几乎砍光了,只剩下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松树和柴柴草草。我从小在后门山边玩,是我童年和少年时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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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民发现后门山的小庙有铜矿,就报告给上级政府,有关专家认为可以先行勘探。于是桥头胡区公所组织了勘探队十几个人,扎住到万家大队,开始着手勘探。叮叮当当、打石放炮、凿岩钻洞,弄得热火朝天。但勘探了半年多,最终偃旗息鼓,勘探队撤了回去。据说是因为铜的含量和储存量都太少,没有开采价值,就废弃了。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小庙去拾勘探留下来的、嵌着黄铜的石头,拿回家来玩。同时,发现勘探钻出来的山洞里,泥土白白的、细细的、糯糯的。挖来晒干后,可以当作粉笔,在自己家里的墙上、地上、板壁上到处涂鸦。
黄泥塘位于村西北角,山脚种着十几棵杨梅树,白杨梅、红杨梅、乌杨梅,品种很多,是我父亲亲手栽的。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杨梅,邻里邻舍的,互相交换着吃,品品谁家的杨梅更好吃。别村来的也可以随便吃,不需要客气。大概到1972年,大队说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杨梅树统统收归集体所有,往后每年由大队按照人口统一分配杨梅。可惜收归大队不到两年,这些杨梅树都被社员当作烧柴砍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株头。因为社员对杨梅树收归大队心里有气,就偷偷使了手段。当时我心里也很难受,想着家里这么多好端端的杨梅树说没就没了?如果不收归大队,这些杨梅树的生命或许还有很长,杨梅一直可以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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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山玩的东西也很多。山峡里抲石蟹就很好玩。翻开大石块,石块底下都有可能蜇伏着乌瞅瞅的大小石蟹,抲回家蒸熟后,蟹壳橙黄橙黄的,香气扑鼻。也有玩伴当场把蟹壳剥开,去掉腮生吃,据说味道特别鲜美,但我是不敢生吃的。捉知了也挺有趣。夏天,后门山的苦楝树、泡桐树上满是叽叽喳喳的知了。但要用手捉是很难捉到的,得借助工具。取一根长长的竹竿,再做一个竹圈,把竹圈绑定在竹竿头上,然后把蜘蛛织起来的一张张网兜转到竹圈上,就做成了,我们叫它“蜘蛛吧”,蜘蛛丝粘性大,知了一旦粘住就挣脱不了。整个夏天,我们男孩子手拿“蜘蛛吧”,从早到晚晃悠在后门山脚下,那里有知了的叫声就往那里跑,比谁捉的知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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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前的溪坑也是我玩的最爱。 父母自打学校敲锣打鼓送奖状到我家之后,似乎认定我是读书料子,开始督促我好好学习,不能光顾着玩。我当然没有理由不听父母的话,只能点头应允,这样去后门山玩的次数就少了,到溪坑边游泳更是不可能。因为父母不允许我去游泳,怕出事故。可我偏偏喜欢游泳,老是觉得自己还是旱鸭子一个,在玩伴面前没面子。
暑假开始后,我一直揣摩着怎么背着父母去溪边玩几次,最好是趁父母忙、无暇顾及的时候,或者是午睡时间,或者干脆说个谎话,骗父母去小朋友家玩。有一天晌午,我对母亲说要到玩伴家打三角牌去,得到母亲同意后,却偷偷与玩伴相约,跑到了溪里学游泳,我们把衣服脱光了,光着屁股打水仗,比憋气。本想玩够了穿上衣服,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当我正玩得兴头时,母亲手拿竹棒突然出现在大坝上,这让我大感意外,我慌得连滚带爬上了水潭,也顾不得拿衣服,只想先逃脱了再说,免得遭受皮肉之苦。母亲追打着我,气得要命。我东躲西藏,不让母亲近身。母亲无奈,只好不追了,她看着我赤裸的身体,既好气又好笑地说,丑死你嘞,快穿上衣服,跟我回家去,我不打你。我一看母亲态度缓和了,又有了这句承诺,才极不情愿地穿上衣服,跟着母亲怏怏不乐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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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夏天玩水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只要有机会,我还是冒着被母亲抓住的风险,偷偷摸摸地跑到石门溪游泳,很多次都被母亲发现追回,再痛打一顿。有一次我被母亲揪回家里后,听到母亲对父亲唠叨:这孩子越大越皮了,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呀,如今怎么这么不听话了?也不知这“五好学生”是怎么评上去的?在母亲的意识里,我能评上“五好学生”肯定是很听老师话的好孩子。
新学期又开始了,我已是五年级的学生。原想毕业班的学习任务应该是很重的,但不曾料到,新学期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劳动的任务越来越重。学校就像开足马力的马达,不断地开拓出走“五七指示”道路的新路子。
先是开荒地。学校与上葛大队领导协调,从上葛大队的董家山划出一片荒废了的山地,作为学农基地拨给学校。董家山位于上葛大队的东首,满山黄泥,土质很好。学校安排我们每周一天上山劳动。主要任务,一是筑坎头。筑坎头需要大量的石头,只能到石门溪里去拣,我们学生两人一组,先把溪坑里大的石头拣出来,堆放一块儿。再一趟趟、一块块抬上山,然后由老师把作当石匠,砌成一堵堵的坎头。二是平整土地。在每领地上用筛子筛出小石头扔掉,把筛留下的一堆堆泥土推平,一领地就算造好了。我们一领地一领地砌坎头,一领地一领地地平整,自下而上,终于把董家山整出了像模像样的层层梯田。
再是造溪地。在下葛大队西边的石门溪湾口,有一片开阔的溪滩,一般洪水冲击不到。何校长实地考察后,认为这里可以造地,于是带领全校师生,又开始了第二次开荒。与董家山不一样,董家山全是泥土,这里全是石头。石头拣了,泥土差不多没有了,但我们硬是把满是石头的溪滩整出一块近两亩的沙地。参加劳动的老师和学生,说不清有多少汗水挥洒在这块土地上,有很多师生病了,还坚持奋战在劳动第一线。有一天下午,天气闷热,我在溪滩劳动时候,突然肚子痛了,额头冒汗,身体发冷,同学送我回到学校,何校长看了看我的脸色,说可能中暑了,打几枚银针吧。他从兜里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叫我躺在课桌上,然后在我的肚脐周边打了好几针酸酸胀胀的银针,不一会儿,果然肚子不痛了,整个人也爽快了许多。临了何校长嘱咐我好好休息,不要再去劳动了。
经过几个月的连续奋战,位于葛家学校一东一西的两块荒地,终于顺利开垦完成,成了继养菇之后,学校走“五七指示”道路取得辉煌成就的又一道靓丽风景线。学校在两处地上,分别立起"葛家学校学农基地"的牌子,让别人一看就明白这是葛家学校全体师生的开荒成果。
也许是尝到了走〝五七指示”道路所带来的荣誉甜头,学校并不满足于自己开荒出来的两块土地。于是又向上、下葛大队提出了要求划拔茶园、梨园给学校作学农基地的请示,两个大队为了表示对学校走〝五七指示”道路的支持,上葛大队划出20亩茶园,下葛大队划出20亩梨园无偿送给学校。这样一来,学生劳动任务更重了,尤其是高年级学生每周劳动的次数明显增加。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学生,用稚嫩的双肩一趟又一趟把学校厕所里的粪便,一桶桶扛上山去,给茶树施肥。用一双双小手,春天采摘春茶,夏天拔草除虫,秋天收获茶籽,冬天修剪茶枝,一年四季,劳动不辍。梨子熟了的时候,为了防止小偷偷摘果子,我们还在梨园里搭起一间茅草房,每天安排学生轮流值守,真的很辛苦啊!
五年级第二学期,学校又别出心裁地开展了"笔岩尖上炼红心"劳动教育。我们再一次走在开荒劳动的路上。
笔岩尖,形如毛笔,因此得名,海拔700余米,座落在葛家村庄的正对面。山势陡峭,树木葳蕤,是很少有人去的地方。何校长鼓动说,大寨人能把虎头山改造成层层梯田,三五九旅能把南泥湾变成陕北的好江南,林县人民能把红旗渠建在太行山上,我们葛家学校的学生人小心红意志坚,也一定能把笔岩尖踩在脚下,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奇迹。说得大家热血沸腾。
第一次上笔岩尖是在春天。早晨,我们从学校出发,肩背锄头柴刀,腰捎饭团麦糕,唱着歌曲《劈开大行山》,雄赳赳气昂昂,翻山越岭,向笔岩尖进军。到达目的地后,马上投入劳动,中餐后,又接着干活四个多小时,五点钟返回学校。很多同学都累得扒下,脚都挪不动了。章老师从没爬过这么高的山,干过这么累的活,但面对自己的学生,他不敢懈怠,还一本正经地教育我们说,你们到笔岩尖干什么来的?练红心哪!红心没练好就先扒下了,怎么当好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所以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才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大家说对不对?学生受到老师的鼓励,干劲立马又足了起来,齐声回答:对。
此后,我们多次上笔岩尖,先是开荒,开出一片土地后,是种地,蓖麻、金针菇以及桔树、桃树等各种果树、农作物都种过。可惜,笔岩尖山高风大,气温低湿,很多植物都不适宜生长。再加上路远山陡,管理不便,几年后只好废弃了这块土地。
学校着魔似地绞尽脑汁,让学生参加各种劳动。本来校内开荒种地已经够忙了,还要经常组织学生“走出去”劳动锻炼。涨坑水库、里袁水库、外袁水库、高湖塘,都留下我们少年坚实的脚步,我们还经常帮助上葛大队、下葛大队采茶、割稻、割麦、掏蕃薯等季节性农忙劳动。何校长告诉我们,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大有可为。他说城市的知识青年都跑到农村来锻炼了,我们农村的孩子更应该珍惜这身边的条件,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何校长说得好!那年那月,学生劳动的确成了一种时尚,成了光荣的象征,成了积极向上的衡量标准,成了忠不忠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试金石。谁也不敢怠慢!谁也不能落后!谁都得珍惜!
看看那宣传标语,毛主席“五七指示”永放光芒!毛主席“五七指示”道路越走越宽广!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劳动光荣,偷懒可耻!在石门岙、在村里,在学校、在墙壁上,到处是这样的大字标语,铺天盖地,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个狂热的年代!没有人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正常。但事过半个世纪,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当初把劳动教育摆到学校教育重中之重的位置甚至唯一的位置,是对毛主席“五七指示”的曲解,并不是毛主席作出“五七指示”的本意,“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巳经讲得很明白了,学生学习才是最主要的,劳动只不过是兼学别样的其中之一罢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到,或者想到不敢说,更没有人站出来作斗争。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桃花扇》一句戏语道破天机,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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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砚边灯火
□ 文章:万吉良
□ 图片:网络
□ 编排:天姥老人
□ 审核:水东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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