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宫,死一般地寂静。
英布盯着案前那只来自长安的陶罐,感觉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使者尖细的嗓音还在耳边回响:「陛下恩赐,梁王彭越之醢,遍赐诸侯,以儆效尤。」
「醢」,就是肉酱。
英布挥了挥手,身边的侍卫上前,撬开了陶罐的封泥。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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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里,是血肉模糊、已然分辨不出人形的肉酱。
英布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仿佛看到了彭越,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猛将,在临死前是如何被人千刀万剐,然后扔进石臼,捣成肉泥。
这不是恩赐,这是警告,是一封用同袍的骨血写成的死亡通知书。
下一个,会轮到谁?
英布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01
曾几何时,他英布也是让天下闻风丧胆的屠龙者。
他本名黥布,因年轻时犯法,被处以黥刑,在脸上刺了字。
他却笑着说:「我这面相,日后必能称王。」
后来,他跟随项羽,成了西楚霸王麾下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巨鹿之战,他冲锋陷阵;坑杀二十万秦军,他心狠手辣。
再后来,他背楚归汉,投入刘邦麾下,与韩信、彭越一起,成了决定楚汉战争走向的三大名将。
垓下之围,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乌江自刎。
那一个个波澜壮阔的画面背后,都有他英布的身影。
大汉建立,他被封为淮南王,坐拥九江、庐江、衡山、豫章四郡之地,何等风光。
可天下太平之后,屠龙的少年,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恶龙。
先是韩信,被吕后诱杀于长乐宫的钟室之内,尸骨无存。
接着是彭越,被诬告谋反,不仅自己被处以极刑,还被夷灭三族。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韩信临死前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
英布知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02
恐惧,像一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开始称病,不再去长安朝见,对外来的官员和宾客也充满了戒备。
他越是这样,长安那边就越是怀疑。
恰在此时,一件后宫的丑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英布年事已高,对一位年轻的爱妾宠幸异常。
可他渐渐发现,这位爱妾似乎与自己的中大夫费赫有私。
他心中怒火中烧,正准备处置这对男女。
没想到,那爱妾却先下手为强,跑到他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反咬一口,说费赫勾引她不成,竟扬言要杀了她全家,还说淮南王迟早要完蛋,他早就联系好了长安,准备谋反。
这番话,正戳中英布心中最敏感的神经。
费赫得知消息,吓得魂飞魄散。
他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一旦被英布抓住,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个最糟糕的决定——连夜逃出淮南,直奔长安,向皇帝告密。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添油加醋,把英布描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时刻准备反叛的野心家。
一件本可内部处理的桃色纠纷,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升级成了一场致命的政治危机。
03
长安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快。
刘邦接到费赫的举报,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立刻派人前来淮南国,名为调查,实为试探。
英布听到这个消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
长安想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动手的理由。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彭越的肉酱,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了他的王宫。
当那股血腥味飘散开来,英布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看着那坛肉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是跪地求饶,被押往长安,像彭越一样被剁成肉泥?
还是坐以待毙,等着朝廷大军前来,将自己和家人一同绑赴刑场?
不!
他英布,曾是让项羽都敬畏三分的猛将,一生纵横沙场,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恐惧,在这一刻,发酵成了疯狂的怒火。
「反了!」
他拍案而起,双目赤红。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何不在死前,再痛痛快快地大闹一场!
他立刻下令,将前来调查的朝廷使者尽数斩杀,把费赫留在淮南的家人全部投入大牢。
公元前196年,汉高祖十一年的夏天,淮南王英布,正式起兵。
汉初三大名将的最后一位,终于还是走上了与帝国决裂的道路。
04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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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内,常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61岁的刘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提三尺剑、斩白蛇起义的豪杰了。
早年在战场上留下的箭伤,此刻正无情地折磨着他衰老的身体。
他躺在病榻上,听着英布反叛的军报,脸上满是厌倦和疲惫。
他真的不想再打仗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侍立一旁的太子刘盈,说:「你长大了,这次,就由你替为父出征吧。」
刘盈生性仁弱,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推辞。
一旁的吕后更是心急如焚,她跪倒在刘邦榻前,声泪俱下。
「陛下,军中那些骄兵悍将,都是跟您一起从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同辈旧友,他们哪里会把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去了,只怕军令都出不了营帐,这仗还怎么打?」
「此去平叛,非陛下亲征不可啊!」
殿下群臣也纷纷跪倒,异口同声地附和。
刘邦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满堂的文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他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箭伤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帐外灰蒙蒙的天,嘶哑地开口:「罢了,这把老骨头,就再替我儿……」
话音未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竟喷涌而出,染红了面前的奏报。
05
最终,刘邦还是拖着病体,踏上了亲征之路。
他甚至无法骑马,只能躺在战车里,由士兵们护送着,浩浩荡荡地奔赴前线。
这或许是他作为大汉天子,最后一次御驾亲征了。
两军在蕲西展开决战。
隔着遥远的距离,刘邦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英布。
他下令将战车推到阵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英布大喊:「你有什么天大的苦衷,非要走到造反这一步?」
风中,传来英布同样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我想当皇帝罢了!」
这句石破天惊的回答,让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邦惨然一笑。
他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所有的情谊、功勋、过往,都在这句话中,化为灰烬。
那就战吧!
刘邦下令,汉军摆开阵势。
他虽然病弱,但几十年的战争经验早已融入骨血。
他亲自擂响战鼓,鼓声穿越战场,敲击在每一个汉军士兵的心头。
天子亲征,与我同袍!
汉军士气大盛,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淮南军。
英布虽然勇猛,但他的军队本就是临时拼凑,人心不稳,如何是百战精锐的汉军的对手?
只一个回合,淮南军便兵败如山倒。
英布在乱军之中,被流矢射中臂膀,带着数百残兵,仓皇向南逃窜。
06
英布一路逃亡,最终渡过长江,想去投奔长沙王吴臣。
吴臣的父亲吴芮,曾是英布的岳父,两家过去关系匪浅。
他以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吴臣会收留他。
但他错了。
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所有的亲情、恩情,都显得那么廉价。
吴臣早已接到了长安的密令。
他假意派人到边境热情迎接,将精疲力竭的英布骗至番阳县的一个乡邑中休息。
英布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无数的刀斧手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名将,就这样,窝囊地死在了自己人的背叛之下。
而另一边,平定了叛乱的刘邦,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亲征的劳累,让他的箭伤彻底复发,药石罔效。
在返回长安的途中,他特意绕道回了一趟故乡沛县。
他召集所有的父老乡亲,摆下酒宴,喝得酩酊大醉。
酒酣耳热之际,这位即将离世的帝王,亲自击筑,为众人唱起了一首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苍凉而豪迈,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壮。
不久之后,汉高祖刘邦,崩于长乐宫。
他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点光和热,为他一手创建的帝国,扫清了最后一个看得见的威胁。
07
刘邦死了。
吕后开始登上权力的中心,大汉王朝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稳固的时代。
只是,长安未央宫的月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冷。
那些曾经追随刘邦一起打天下的猛士们,韩信、彭越、英布……一个个都化作了史书上冰冷的文字。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的临终悲歌,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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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士们都已凋零,杀掉他们的,正是他们誓死保卫的君王。
他赢得了天下,却也亲手埋葬了信任与情义。
权力的顶峰,原来是这般的孤独与寒冷。
这或许不是刘邦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每一个开国时代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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