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空气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
小区楼下的玉兰花被闷热逼出了一股过分浓郁的香气,熏得人头晕。
我刚停好车,准备给林薇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今晚难得准时下班。
手机还没掏出来,就看见了她。
她站在那棵最大的玉兰花树下,正和一个男人拥抱。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一触即分的拥抱。
是结结实实的,头埋在对方肩膀上,带着依赖和委屈的拥抱。
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侧脸的线条很干净,手正轻轻拍着林薇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愣在原地,感觉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车里的冷气明明很足,我却觉得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很安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像一面被擂响的破鼓。
我认识那个男人,陈阳,林薇的大学学长,前阵子同学会上刚加回来的微信。
林薇当时还轻描淡写地跟我提过,说他现在混得不错,自己开了家公司。
我当时怎么说的?
哦,我说:“那挺好,你同学个个都事业有成。”
现在想来,这话真是充满了不动声色的讽刺。
我看着他们,看着我那在外人面前总是强势、在我面前总是抱怨的妻子,此刻像个小女孩一样寻求另一个男人的庇护。
一股怒火夹杂着无尽的心酸,从我胸口直冲天灵盖。
结婚五年,我自认没亏待过她。
从她辞职当全职太太那天起,我一个人扛起房贷、车贷,还有她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娘家。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安稳的港湾。
原来,她的港湾不止我一个。
我没有冲上去质问,那太难看了,像个抓不住妻子的心的可怜虫。
我只是默默地退回到车位的阴影里,掏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照亮我僵硬的脸。
我笑着,是的,我居然还能笑出来,虽然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我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悠扬的《卡农》铃声在安静的夏夜里突兀地响起,像一声惊雷。
我看见林薇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慌乱地从陈阳怀里挣脱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手机,那个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陈阳的表情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还帮她指了指包的侧袋。
真是体贴。
“喂?老公?”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慌乱和喘息。
“在哪呢?”我靠在冰冷的车门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我……我在楼下散步呢,刚去社区团购买的菜,准备回家。”她的声音在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
“哦?是吗?”我轻笑一声,“我怎么好像看见你了。”
“啊?你在哪?”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惊恐。
“你回头看看。”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林薇的脸“唰”一下白了,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
她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旁边的陈阳,脸色也变得相当精彩。他下意识地想去捡,又觉得不妥,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我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我没有看陈阳,眼睛直直地盯着林薇。
“老公,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声音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刚到。”我弯腰,捡起她的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像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
我把手机塞回她冰冷的手里,然后才把目光转向陈阳。
“陈总,是吧?幸会。”我伸出手,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微笑。
“你好,江……江先生。”陈阳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大概以为我会怒火中烧,会挥拳相向。
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累,很滑稽。
“这么晚了,多谢陈总送我太太回来。”我客客气气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不客气,我们就是……就是随便聊聊。”陈阳的解释苍白无力。
“是吗?我看两位聊得挺投入的,都抱上了。”我轻飘飘地一句,像针一样扎过去。
林薇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阳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江先生,你误会了,林薇她只是心情不好,我作为朋友安慰一下。”
“安慰?”我笑出了声,“陈总的安慰方式还真是特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苦情戏呢。”
我的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老公,你别这样说……”林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哪样说了?我不是在感谢陈总吗?”我转头看她,“还是说,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薇咬着嘴唇,眼圈红了。
陈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深吸一口气,说:“江先生,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今天确实是我不对,不应该在那种情况下……总之,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谈谈。”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
我转过身,看着林薇。
“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晚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林薇坐在我对面,眼睛红肿,一言不发。
桌上的菜是她下午做的,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此刻却散发着一股甜到发腻的味道,让我反胃。
“我跟他没什么。”沉默了很久,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没什么能抱在一起?”我反问,语气冰冷。
“他是我学长,我今天……我今天就是心里烦,跟他诉诉苦,他就是安慰我一下,我们真的没什么!”她急切地解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心里烦?你烦什么?”我盯着她,“是我没给你钱花,还是没给你地方住?你一个全职太太,不用上班,不用挤地铁,不用看老板脸色,你有什么可烦的?”
我的话像刀子,我知道。
可我控制不住。
这五年的委屈,像洪水一样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烦什么?”她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江远,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只知道花钱的米虫?一个吃现成的废物?”
“我没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么想的!”她激动地站起来,“我辞职是为了谁?是为了这个家!你说你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家里,让我回来!现在你倒嫌弃我没有工作,没有价值了?”
“我没有嫌弃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我只是不明白,你有什么烦心事,不能跟我说?要去跟一个外人,一个男人,在楼下抱着哭?”
“跟你说?跟你说有用吗?”她冷笑一声,“你除了会说‘知道了’‘我在忙’‘回头再说’,你还会说什么?你关心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每天一个人在家,面对着四面墙是什么感觉吗?”
“我忙!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在忙吗?”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房贷车贷,哪一样不要钱?你弟三天两头来打秋风,哪一次不是我掏钱?我不忙,我们喝西北风去吗?”
提到她弟弟林涛,林薇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我弟那不是……那不是有困难吗?”
“有困难?他那是懒!二十好几的人了,正经工作不找,天天想着薅羊毛,想着天上掉馅饼!上次他说要投资什么区块链,找我要五万,你忘了?结果呢?钱扔水里响都没听到一个!”
我越说越气,“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吗?我累死累活,回来连句暖心话都听不到,听到的全是抱怨,全是‘我弟又怎么了’‘我妈又怎么了’!现在你倒好,直接去找别的男人寻求安慰了!”
“江远,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也提高了音量,“那是我弟!我亲弟弟!他有困难我能不管吗?”
“管?怎么管?拿我的钱去管?林薇,你搞搞清楚,那是我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的钱?我们是夫妻,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被她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好,好一个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
“这张卡,每个月我会打一万块钱进去,作为你的生活费和家用。其他的,一分没有。”
“至于你弟弟,他再来找我要一分钱,门都没有。你要是心疼他,就从你这一万块里拿钱去接济他。”
“江远,你什么意思?”林薇的脸彻底白了,“你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不然呢?难道要我辛辛苦苦挣钱,养着你,再养着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然后看着你去找别的男人诉苦,说我这个丈夫当得有多失败吗?”
我的话,字字诛心。
林薇愣住了,像一尊木雕。
良久,她惨然一笑,“江远,你真行。”
说完,她转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餐厅里,看着一桌子逐渐冷却的饭菜,只觉得满心荒唐。
原来,不被爱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那一夜,我们分房睡。
我在书房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几乎没怎么合眼。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回放着她和陈阳拥抱的画面。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一个只知道花钱的米虫?”
“你关心过我的感受吗?”
我承认,这几年我确实忙于工作,对她的关心少了。
项目一个接一个,KPI压得我喘不过气,每次回到家都只想瘫在沙发上。
她跟我抱怨她妈妈又催生了,她弟弟又换工作了,我都只是敷衍地应几声。
我以为,只要我把钱给够,就能堵住所有的窟窿。
我错了。
女人的心,是钱填不满的。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林薇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两片吐司,已经凉了。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她的字迹,潦草而用力。
“我回我妈家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冷静?
我苦笑一声,把那杯冰冷的牛奶一饮而尽。
胃里一阵抽搐。
也好,冷静一下也好。
至少我不用再面对她那张写满委屈和控诉的脸。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正好有个项目到了攻坚阶段。
我索性住在了公司,每天加班到深夜,用工作麻痹自己。
忙起来的时候,确实可以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
但只要一停下来,林薇和陈阳拥抱的画面,就会像鬼影一样冒出来。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同事小王看我脸色不对,关心地问:“江哥,你没事吧?最近看你状态很差啊。”
我摆摆手,“没事,项目压力大。”
小王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热情单纯,他拍拍我的肩膀:“江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太拼了。嫂子不做饭吗?你天天吃外卖也不是个事儿啊。”
嫂子。
听到这个词,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现在,应该在她妈家,听着她妈数落我的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人的“温暖”吧。
也许,陈阳还会去探望她,继续扮演他那个“温柔体贴的男闺蜜”角色。
我越想越烦躁,索性关了电脑,准备出去透透气。
刚走出公司大门,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皱着眉接起来,“喂?”
“姐夫,是我,林涛。”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有事?”我的语气很不客气。
“姐夫,你别生气嘛。”林涛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我姐都跟我说了,你们吵架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说重点。”我没心情跟他废话。
“嘿嘿,是这样,姐夫,我最近看上一个项目,特别好,就是启动资金差一点。你看你能不能……”
“不能。”我直接打断他。
“别啊姐夫!”他急了,“这次这个项目特别靠谱,是关于短视频内容审核的,现在这块是风口,绝对能赚钱!我朋友都做起来了!”
“你的朋友,是那个上次骗你投区块链的朋友吗?”我冷笑。
林涛被我噎了一下,有点尴尬,“那……那次是意外。这次不一样!我把计划书都做好了,要不我发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斩钉截铁,“林涛,我跟你说清楚,从今天起,别再想从我这里拿一分钱。你要是真有本事,就自己去找投资,别一天到晚惦记着你姐夫这点工资。”
“姐夫,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一家人?一家人就是你姐有事没事就拿我的钱去补贴你?一家人就是你三十好几了还心安理得地啃老啃姐?林涛,你该长大了。”
“江远!你别太过分!”他恼羞成怒,“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我姐跟着你,是她眼瞎心盲!”
“对,她眼瞎心盲,所以才找了个我这样的。她要是眼睛亮一点,说不定就找陈阳那样的成功人士了,是吧?”
我把那天晚上的事,直接捅了出来。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林涛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都知道了?”
“呵,看来你们全家都知道,就我一个傻子被蒙在鼓里。”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这不是林薇一个人的秘密。
是他们一家人的合谋。
“不是的,姐夫,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
我站在深夜的街头,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的婚姻,我以为的家,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我,就是那个心甘情愿往里跳的,最大的冤大P。
我需要一个真相。
不是林薇嘴里那个“只是诉苦”的真相。
也不是林涛嘴里那个“眼瞎心盲”的真相。
是我自己,要去找到的真相。
我开始调查陈阳。
这对我这个常年和数据打交道的项目经理来说,并不难。
通过一些公开的商业信息平台,我很快就查到了他的公司。
一家做新媒体营销的公司,规模不大,但看起来风生水起。
我又通过一些以前的同学,旁敲侧击地打听陈阳和林薇的过去。
得到的反馈,让我更加心惊。
原来,他们在大学时就在一起过。
是彼此的初恋。
毕业时,因为陈阳要去外地创业,而林薇想留在本地,两人才分了手。
这些事,林薇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们的相识,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她活泼开朗,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
我追了她半年,我们才在一起。
现在想来,她当初答应我,是因为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对我提供的“安稳生活”感到满意?
我不敢深想。
越想,心越凉。
我甚至找到了陈阳公司的地址。
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创意园区里。
有好几次,我下班后会开车过去,远远地停在马路对面。
我就像一个蹩脚的私家侦探,看着那栋写字楼的灯光,从亮到暗。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等林薇出现?还是等陈阳出现?
或许,我只是想证明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到底有多荒谬。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的消费提醒短信。
我那张给林薇的信用卡,在一家高档西餐厅消费了三千八百八十八元。
这个数字,刺眼又讽刺。
我盯着那条短信,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她拿着我的钱,在外面逍遥快活。
可能,就和陈阳在一起。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跟总监请了个假,直接冲出了公司。
我开车直奔那家西餐厅。
那是一家很有名的网红餐厅,以昂贵和浪漫著称,很多情侣会来这里约会。
我冲进餐厅,环顾四周。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的,果然是陈阳。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化了精致的妆,穿着一条我没见过的连衣裙。
她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
她正举着红酒杯,和陈阳碰杯。
烛光摇曳,气氛暧昧。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美梦的恶棍。
我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在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都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悲哀。
我没有冲过去掀桌子。
我只是拿出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他们笑靥如花,郎才女貌,像一对璧人。
而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躲在暗处的偷窥者。
我把照片发给了林薇。
然后附上了一句话:“玩得开心吗?”
我看见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慌乱地拿起手机,看到照片和那句话时,脸色煞白。
她猛地抬头,在餐厅里寻找我的身影。
我没有再躲。
我朝她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个扭曲的微笑。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餐厅。
我不需要她的解释了。
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深刻的绝望。
原来,压垮婚姻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一次次的失望和谎言。
我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家。
曾经我觉得温馨的地方,此刻看起来空旷得可怕。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林薇不在家,连冰箱都失去了生机。
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我没有去开门。
门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像在催命。
接着,是砸门声。
“江远!你开门!你听我解释!”林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哭腔和急切。
我充耳不闻。
“江远!你开门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让我进去,我跟你解释清楚!”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外面终于安静了。
我以为她走了。
可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响了。
是丈母娘。
我深吸一口气,接了电话。
“江远啊,你跟薇薇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在门口哭啊?你赶紧让她进去啊!夫妻俩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别让她在外面丢人现眼!”丈母娘的语气充满了责备。
“妈,你问她自己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嘶哑。
“她能做什么?不就是跟同学吃个饭吗?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气吗?薇薇都跟我说了,那个陈阳,是她大学同学,人家现在自己开公司,想找薇薇过去帮忙,这是好事啊!”
我愣住了。
找林薇过去帮忙?
“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薇薇以前不是学设计的吗?人家陈阳的公司正好缺一个设计总监,觉得薇薇合适,想让她去试试。薇薇怕你不同意,一直没敢跟你说,就想先跟人家聊聊看。今天这顿饭,也是人家陈阳为了表示诚意请的。你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呢?”
丈母娘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设计总监?
林薇……要去工作?
这……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版本。
这难道就是那个所谓的“大反转”?
我一直以为的背叛,难道只是她想重返职场,却又不敢告诉我的一个秘密?
“她……她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喃喃自语。
“还不是怕你多想!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小,占有欲太强!薇薇辞职在家这几年,都快闷出病来了,她想出去工作,找回自己,有什么错?你倒好,不分青好歹就给她定了罪!”丈母娘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
我挂了电话,感觉脑子一团乱麻。
我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往外看。
林薇还蹲在门口,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无助。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打开了门。
林薇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老公……”她哽咽着,想说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把她拉了进来,关上了门。
客厅里,我们相对无言。
气氛尴尬又沉重。
“你妈说的,是真的吗?”我先开了口。
她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是真的。”
“陈阳想请我去他公司做设计总监。我们大学的时候,专业成绩我比他好。他说他一直觉得我待在家里太可惜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我……我怕你不同意。”
“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因为你一直觉得我应该在家里。你说过,你养得起我。”她小声说,“而且,我也怕……怕我做不好。我已经五年没有接触过设计了,我怕自己跟不上,怕给你丢人。”
“所以,你就瞒着我,偷偷跟他接触?甚至……甚至让他抱着安慰你?”我的声音里还是带着刺。
“那天的拥抱……是个意外。”她急忙解释,“那天我跟你为了我弟的事吵架,心里特别难受。正好在楼下碰到他,他看我情绪不对,就问我怎么了。我没忍住,就跟他抱怨了几句。他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说我不应该被家庭琐事埋没,说我很有才华。我当时……当时就是觉得很感动,觉得终于有人理解我了。他抱我的时候,我脑子是懵的,但很快就推开他了,然后你就打电话来了。”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我心里那根刺,并没有完全拔出来。
“那今天呢?在餐厅,你们聊得那么开心。”
“今天是他正式邀请我。他说薪资待遇都好谈,还给了我股份期权。我……我承认,我很高兴,很激动。我觉得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看你的脸色,不用再伸手问你要钱了。我觉得我终于可以找回一点自己的价值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泪,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自我的肯定。
我忽然明白了。
我一直以为我给了她全世界,但其实,我只是把她关进了一个我为她打造的,华丽的笼子里。
我剥夺了她的翅膀,却又指责她为什么不会飞。
“江远,”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去工作。”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被欺骗的愤怒,有被隐瞒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或许,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陈阳,也不是什么林涛。
而是我们对婚姻,对彼此角色的认知,从一开始就错了。
“好。”我听到自己说。
林薇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答应。
“你说……什么?”
“我说,好。”我重复了一遍,“你想去工作,就去吧。”
我看着她错愕的表情,补充道:“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第一,以后有任何事,不准再瞒着我。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我们是夫妻,不是合租的室友。”
“第二,跟你那个学长,保持好距离。他是你老板,不是你闺蜜。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安慰式’的拥抱。”
“第三,关于你弟林涛。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你想帮他,用你自己的工资去帮,我绝不干涉。但别想再动用我们这个家的共同财产。”
我条理清晰地列出我的条件,像在给一个项目制定规则。
这是我的职业病,也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林薇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但我们都知道,裂痕已经产生,想要修复,没那么容易。
“还有,”我看着她摔裂了屏幕的手机,“明天去换个新的。用你自己的钱。”
林"我……知道了。" 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我知道,我说出那句“用你自己的钱”时,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那是一种微妙的权力交接。
我不再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她也不再是我羽翼下的附庸。
我们开始像两个独立的成年人一样,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这种事,她以前常做,带着撒娇的意味。
现在,我只是自己默默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沙发还是那么硬,但我的心,却比前几天平静了许多。
至少,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这个真相,依然让我觉得难堪和讽刺。
原来,我最大的情敌,不是某个具体的男人,而是我妻子对自我价值的追求。
这听起来,是不是更失败?
第二天,林薇起得很早。
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画好了淡妆,换上了一套干练的职业装。
那套衣服在衣柜里挂了很久,我都快忘了她穿上是什么样子。
很漂亮,也很陌生。
“我今天去公司办入职。”她看到我,语气平静地说。
“嗯。”我应了一声,走到餐桌前。
桌上依然是牛奶和吐司,但旁边多了一份社区团购买的冷链沙拉,是我喜欢的那家。
“我晚上可能要加班,跟他们熟悉一下业务流程。晚饭你自己解决一下。”她一边换鞋一边说。
“知道了。”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来。
“江远,谢谢你。”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说完,就开门走了。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渐行渐远。
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着早餐。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很温暖。
但我却觉得,这个家,好像更空了。
林薇真的变了。
她开始变得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周末都要加班。
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少了。
以前她总会抱怨我回家晚,现在她比我回家还晚。
以前她总会问我公司里的事,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她的设计方案和客户需求。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那张给她用来家用的银行卡,她再也没有动过。
她用自己的第一笔工资,给自己换了新手机,也给我买了一块新手表。
我收到手表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
感觉像是她对我的一种补偿,或者说,一种宣告。
宣告她经济独立了,不再需要依附我了。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就像两只居住在同一片森林里的刺猬,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谁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林涛倒是没再来烦我。
偶尔会在家庭群里看到他发一些“努力奋斗”的心灵鸡汤,配上几张在网吧通宵的背影照。
林薇偶尔会给他转点钱,不多,一千两千的。
她没有告诉我,但我从她的消费记录里看到了。
我没有戳穿她。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她有权支配自己的收入。
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很难改变。
比如,她对她那个弟弟的“扶弟魔”情结。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就到了年底。
公司要开年会,我作为项目总监,忙得脚不沾地。
那天晚上,我一直加班到十一点多才回家。
打开门,发现林薇居然在家。
她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怎么这么晚?”她开口,声音有点哑。
“年会,忙。”我换了鞋,走过去。
“喝酒了?”她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
“喝了一点。”
我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和她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有事?”我问。
“我妈……住院了。”她关了电视,屋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的心一沉。
“怎么回事?严重吗?”
“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在市一院。”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皱起眉。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不是在忙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怨气。
我噎了一下。
是啊,我总是在忙。
“我明天去看她。”我说。
“嗯。”
她没再说话,站起身,回了卧室。
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我们之间,好像连最基本的关心,都变得如此生硬和客气。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果篮和营养品,赶到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里面挤满了人。
林薇在,林涛在,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亲戚。
丈母娘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看到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江远来了啊。”丈母娘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妈,感觉怎么样?”我走过去,把东西放下。
“死不了。”丈母娘哼了一声,显然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我的气。
我没跟她计较,转向林薇,“医生怎么说?”
“手术很成功,就是需要静养。”林薇说。
这时,林涛凑了过来,一脸的愁容。
“姐夫,我妈这住院费……你看……”
我还没说话,林薇就开口了。
“住院费我已经交了。”
林涛愣了一下,“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的工资。”林薇的语气很平淡,但很有力。
林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嘟囔了一句:“你的工资才多少啊……”
“够了。”林薇打断他,“妈住院期间,我来负责。你就别操心了。”
林涛被他姐怼得说不出话,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我看着林薇,心里有些惊讶。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弟弟面前,表现得如此强势和有担当。
也许,工作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下班就往医院跑。
送饭,陪护,跟医生沟通。
林薇要上班,只能晚上过来。
林涛呢?
除了第一天露了个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影。
打电话给他,他说他在外地“考察项目”,走不开。
我气得想笑。
这就是他口口声声最孝顺的儿子。
这天晚上,林薇来换班。
我把今天医生说的情况跟她交代了一遍。
她听着,眼圈慢慢红了。
“江远,这些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她也是我妈。”我说的也是真心话。
虽然丈母娘对我有很多不满,但毕竟是林薇的母亲。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我弟他……”林薇欲言又止。
“别提他了。”我打断她,“提了就来气。”
她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以前怎么就没看清呢?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需要人照顾。现在才发现,他就是个被我们惯坏了的巨婴。”
“你能明白就好。”
“江远,”她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对不起。”
我知道,她这句“对不起”,不仅仅是为林涛,也是为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为那个拥抱,为那些谎言,为那段让我们都感到疲惫的过去。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结了很久的冰,似乎开始融化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说。
她摇摇头,“过不去。江远,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陈阳,也不是我弟。是我们自己。”
“我知道。”
“我以前总觉得,我为你牺牲了事业,牺牲了自我,所以你理所应当要对我好,要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家人。我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心安理得地索取。”
“现在我出去工作了,我才明白,靠别人得来的安全感,有多么不靠谱。当我能自己挣钱,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地站起来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江远,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我不想再做一个依附你的菟丝花。”
“我也不想。”我说。
那一刻,我们好像终于达成了某种和解。
不是对过去的原谅,而是对未来的共识。
我们都想成为更好的自己,也希望对方成为更好的伴侣。
丈母娘出院那天,我去办了手续。
林涛终于出现了,开着一辆我没见过的二手车,说是来接他妈出院。
“姐夫,姐,你看我这车怎么样?我用项目分红买的!”他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我跟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他所谓的“项目分红”,八成又是从哪里骗来的。
回到家,丈母娘把我和林薇叫到房间,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江远,薇薇,妈这次生病,也想通了很多事。”
“林涛那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以后,这个家,还是要靠你们俩。”
“你们也别闹别扭了,好好过日子。薇薇,你也别老想着在外面抛头露面了,女人家,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我听到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薇的脸色也变了。
“妈,”她开口,语气很坚定,“工作上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辞职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丈母娘急了,“江远挣的钱还不够你花吗?你非要出去跟男人争什么?”
“这不是钱的事。”林薇说,“这是我的价值。”
“什么价值不价值的!你的价值就是给江远生个孩子,把家照顾好!”
眼看又要吵起来,我开口了。
“妈,我觉得薇薇说得对。”
丈母娘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江远,你怎么也……”
“妈,时代不一样了。女人也有追求自己事业的权利。林薇有才华,她不应该被埋没在家里。我觉得她现在这样很好,很自信,很有魅力。”
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段时间,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林薇。
一个不再抱怨,不再依赖,浑身散发着光芒的林薇。
这样的她,比那个只会在家等我回来的全职太太,要迷人得多。
丈母娘被我俩这统一战线给弄懵了。
她大概没想到,她最看重的女婿,居然会站到女儿那边。
“你们……你们真是……”她气得说不出话。
“妈,我跟江远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您就别操心了。”林薇拉住我的手,“我们想好了,我们要重新开始。”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
很温暖。
这次的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但我和林薇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了。
晚上,我们没有再分房睡。
躺在同一张床上,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你今天……说我很迷人。”她在我怀里,小声说。
“是实话。”
“那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我想了想,说:“不讨厌。只是觉得……很累。”
她沉默了。
“对不起。”过了很久,她说。
“别老说对不起了。”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我们都一样。都有错。”
“江远,”她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摇摇头。
“回不去了。”
我看到她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我笑了,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们不需要回到过去。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新的未来。”
一个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又彼此支撑的未来。
一个我们是爱人,也是战友的未来。
一个我们不再互相消耗,而是彼此成就的未来。
后来,林薇在陈阳的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很快就成了设计的顶梁柱。
她用自己的奖金,报了一个管理学的课程,每天下班回来还要学习到深夜。
我看着她,打心底里为她感到骄傲。
陈阳后来约我吃过一次饭,很正式地向我道了歉。
他说他当初确实对林薇还有念想,但看到我们现在的状态,他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他说,林薇在我身边,比在他身边,会更幸福。
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男人之间的恩怨,有时候一杯酒就能解决。
至于林涛,他那个所谓的“项目”,果然是个骗局。
他不仅赔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债主找上门来,丈母娘哭着打电话给林薇求救。
林薇这次没有心软。
她只给了林涛两条路。
要么,她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要么,他自己把欠的钱,一分一分地还上。
她帮他找了一份外卖员的工作,跟他说:“你不是能吃苦吗?那就从现在开始,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什么时候把债还清了,什么时候再来叫我姐。”
林涛哭过,闹过,甚至以死相逼过。
但林薇都没有动摇。
最后,他真的去送外卖了。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人晒黑了,也瘦了,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踏实。
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而我和林薇,也开始了我们的“新项目”。
我们一起列了一个“家庭KPI”,包括每周至少一次的深度交流,每月一次的二人旅行,以及共同分担家务。
我们像两个项目经理一样,认真地规划着我们的婚姻。
听起来很可笑,但却异常有效。
我们的争吵变少了,笑容变多了。
我们开始重新发现彼此身上的优点,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对方。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着咖啡,聊着天。
我看着她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忽然觉得,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老公,”她突然开口,“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愣住了。
这是我们很久没有触碰过的话题。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满满的爱和期待。
我笑了。
“好。”
婚姻不是终点,而是两个成年人决定共同解决问题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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