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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再婚抛弃女儿,患病竟想卖女儿房子治病,女儿大骂:关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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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刚买回来的龟背竹擦叶子。

一片一片,用湿润的软布,顺着叶脉的纹理,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那是我刚搬进这套房子时,给自己买的第一件“活物”。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动,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声音不大,却足够烦人。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我早就逃离了的那个小城。

我没想接。

这种号码,通常意味着麻烦。

可它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执着得像个讨债的。

我擦完最后一片叶子,看着它在午后的阳光里舒展着油绿的脉络,心情好了一点。

然后,我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试探性的、带着点谄媚的声音传来:“是……是小念吗?”

我皱了皱眉。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像蒙了一层灰的老磁带,得费劲才能辨认出原来的调子。

“我是你三姨婆啊,你还记得吗?”

三姨婆。

一个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只剩下“爱占小便宜”和“嗓门大”两个标签的亲戚。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哎哟,小念啊,你可算接电话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夸张,“你现在出息了,在大城市买了房,我们都替你高兴啊!”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我从小就懂。

果然,寒暄不过三句,她就切入了正题。

“那个……小念啊,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说吧。”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你妈……你妈她……”三姨婆的声音吞吞吐吐,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悲情戏。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

不疼,就是有点紧。

“她病了。”

“很严重。”

“医生说,要很多钱……手术费,后续治疗,像个无底洞……”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窗上画着圈。

窗外的喧嚣仿佛离我很远,我只能听到电话里那个女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和我自己平稳得有些过分的呼吸声。

“她那个男人,前两年做生意赔光了,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钱管她啊。”

“家里能借的都借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小念啊,你妈她……她现在就只有你了。”

我轻笑了一声,声音很低,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只有我了?

说得好像她曾经有过我一样。

“所以呢?”我问,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三姨婆大概是被我的冷静噎住了,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听说……听说你在城里买的房子,挺值钱的……”

来了。

终于来了。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

“三姨婆,有话直说吧,绕来绕去不嫌累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大概是在权衡措辞。

“你妈的意思是……你看,能不能……先把房子卖了,救命要紧啊!钱以后可以再赚,妈只有一个啊!”

妈只有一个啊。

这句话像一根生了锈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然后顺着神经,一路刺到我心里某个早已结痂的地方。

我看着窗外,看着那套我一砖一瓦,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用省下来的每一顿饭钱,用所有的青春和血汗换来的房子,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的房子。

我一个人的,与任何人无关的,我的庇护所,我的堡垒,我的勋章。

现在,那个在我生命里缺席了十几年的女人,一开口,就要把它拿走。

凭什么?

“关我屁事。”

我说。

三个字,说得又轻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死一样的寂静。

我甚至能想象到三姨婆那张错愕又愤怒的脸。

过了好久,她才尖着嗓子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可是你亲妈!你身上流着她的血!你没良心啊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我没再听下去。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上。

世界清净了。

阳光依旧很好,龟背竹的叶子绿得发亮,楼下的孩子们还在笑闹。

一切都没有变。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被那个电话,从我尘封的记忆深处,硬生生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空气里全是知了声,吵得人心烦。

我刚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看到她蹲在地上,往一个老旧的木箱子里塞衣服。

她的动作很急,额头上全是汗。

我问她:“妈,你要去哪?”

她没回头,只是说:“小念,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挣大钱,以后给你买花裙子,买大房子。”

花裙子,大房子。

这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对我最好的许诺。

我不太懂“很远的地方”是哪里,我只知道,她要走了。

我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听话,在家好好跟着外婆,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的声音很温柔,可她的眼神却一直在躲闪,不敢看我。

我没哭,也没闹。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把箱子锁上,看着她拖着箱子往外走。

箱子的轮子坏了一个,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那声音,后来在我的梦里,响了很多很多年。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阳光很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只记得,她穿了一件碎花的连衣裙,风吹起来,裙摆像一只想要挣脱的蝴蝶。

然后,她就走了。

没有回头。

什么也没说。

我一直站在门口,站到太阳落山,站到外婆做好晚饭出来喊我,我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

外婆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说:“你妈……她有她的苦衷。”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是“苦衷”。

我只知道,我的妈妈不要我了。

她没有去很远的地方挣大钱。

她嫁给了镇上一个开饭店的男人,那个男人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

我是在同学的闲言碎语里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说,我妈是嫌我爸穷,嫌我是个累赘,才跟人跑了。

他们学着大人的语气,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冲上去跟他们打架,把那个说得最难听的男生的鼻子打出了血。

那天,我第一次被请了家长。

外婆去学校的时候,腰弯得比平时更低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牵着我的手,走得特别慢。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打过架。

我开始拼命地读书。

因为老师说,只有读书,才能离开这个小镇,才能去大城市,才能过上好人过的日子。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夜里,外婆睡下后,我会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直到眼睛酸得流泪。

我没再想过她。

或者说,我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她。

她偶尔会托人带点东西回来。

一条新裙子,一个文具盒,几块钱零花钱。

东西都放在外婆家门口,她从不亲自来。

外婆把东西拿给我,我会看也不看,就扔进床底的那个旧木箱里。

就是她当年装衣服的那个箱子。

她没带走,留下了。

那个箱子,成了我的垃圾桶,专门收纳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

我考上大学那年,是外婆最高兴的一天。

她请了全村的亲戚吃饭,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小念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那天晚上,她偷偷塞给我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她所有的积蓄。

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张整的。

“外婆没本事,就这么多了,你拿着,在外面别委屈自己。”

我抱着那个布包,第一次哭了。

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难过。

就是想哭。

大学四年,我没回过几次家。

学费很贵,我要靠奖学金和兼职才能勉强维持。

我很忙,忙着上课,忙着打工,忙着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下一丝缝隙去胡思乱想。

她一次也没联系过我。

我也没想过去联系她。

她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存在于别人口中,却和我毫无关系的“亲妈”。

毕业后,我留在了这个城市。

我找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起早贪黑,拼命攒钱。

同事们都说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道累。

他们不知道,我怕。

我怕穷,怕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怕有一天会被这个巨大的城市像垃圾一样扔出去。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个能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一个家。

于是,我开始看房子。

从郊区看到市中心,从老破小看到新楼盘。

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终于,买下了这套小小的两居室。

拿到钥匙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坐了一整个下午。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有新装修的油漆味,还有阳光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很踏实。

这片钢筋水泥,这个几十平米的空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花了很多心思去装修它。

墙刷成暖黄色,地板铺上原木色,窗帘选了米白色的棉麻。

我还买了很多绿植,龟背竹,琴叶榕,虎皮兰……

我想让这个地方,有家的样子。

有烟火气,有生命力。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那个电话打来。

沙发上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我没理。

它就一直响,像是在跟我比拼耐心。

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一口气喝完。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燥火。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应该觉得好笑才对。

一个抛弃了我十几年的人,现在理直气壮地回来,要我卖掉房子去救她。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手机终于不响了。

没过几分钟,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还是三姨婆发来的。

“小念,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她毕竟是你妈,她生了你,这就是天大的恩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来看看她吧,她真的很想你。”

想我?

如果真的想我,这十几年,她死到哪里去了?

我上学的时候,开家长会,看着别的同学身边都坐着爸爸妈妈,我只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她想过我吗?

我生病发高烧,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烧得说胡话,她想过我吗?

我为了攒首付,一天打三份工,累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她想过我吗?

现在,她病了,需要钱了,她想起我了。

想起她还有个女儿,还有个可以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女儿。

何其可笑。

我把手机扔回沙发,决定不再理会。

可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那些我刻意遗忘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对我很好。

她会给我梳漂亮的辫子,用五颜六色的头绳。

她会带我去河边摸鱼,然后回家给我做香喷喷的鱼汤。

她的手很巧,会用麦秆给我编小兔子,小狗。

那些麦秆编的小动物,曾经是我最宝贝的玩具。

可后来,她开始变得不耐烦。

她会因为我弄脏了衣服而大声骂我。

她会因为我考试没考好而好几天不理我。

她和我爸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家里总是充满了摔东西的声音和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我那时候想,如果这就是家,那我宁愿没有家。

后来,她真的走了。

家也真的散了。

我爸没过两年,也出去打工了,从此杳无音讯。

我就成了外婆的孩子。

外婆很好,她把所有能给我的都给了我。

但外婆给的爱,和妈妈给的爱,是不一样的。

外婆的爱,是慈祥的,是温暖的,是小心翼翼的。

而我记忆中,妈妈的爱,曾经是热烈的,是浓郁的,是带着阳光和青草味道的。

虽然,那份爱,早已变质,早已消失不见。

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把天空映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

我没有开灯。

我就坐在黑暗里,任由那些好的,坏的,温暖的,冰冷的回忆,把我淹没。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以百毒不侵。

可原来,我心里那道伤疤,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

它只是被我用厚厚的铠甲包裹了起来。

现在,有人拿着一把叫做“亲情”的刀,狠狠地捅了进来。

血淋淋的,疼得我喘不过气。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那座小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或许,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或许,我只是想当着她的面,把那些憋在心里十几年的话,一次性都说出来。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买了最早的一班高铁,两个小时后,就站在了那片熟悉的,又陌生的土地上。

小城没什么变化。

街道还是那么窄,房子还是那么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各种食物和尘土的味道。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市立医院。

住院部大楼的墙皮已经有些剥落,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病人压抑的呻吟声。

我向护士打听了她的病房。

护士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你是她女儿?唉,总算有人来了。”

我没说话,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病房是六人间的,很拥挤,很嘈杂。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躺在靠窗的那个病床上,瘦得脱了形。

头发花白,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

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蜡黄,没有一丝血色。

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这就是我的妈妈?

那个在我记忆里,总是穿着漂亮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酒窝的女人?

岁月,或者说生活,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我怕一进去,我辛苦建立起来的防线,就会瞬间崩塌。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三姨婆端着一个水盆从外面走进来。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

“小念!你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不管你妈的!”

她的大嗓门一下子惊动了整个病房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

有好奇,有同情,有审视。

我讨厌这种感觉。

病床上的她,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浑浊,没有焦点,像蒙了一层雾。

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点嘶哑的气音。

“小念……”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走了过去,站在她的病床前。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却是十几年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看看你妈,都瘦成什么样了。”三姨婆在一旁抹着眼泪,开始她的表演,“医生说,再不动手术,就晚了……小念啊,你可得救救她啊!”

我看着她,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我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我熟悉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钱呢?”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那个男人呢?他的儿子呢?”

三姨婆的哭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你继父他……他也没办法啊,生意失败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你那个弟弟……唉,别提了,也是个不争气的,整天就知道伸手要钱。”

“所以,他们就把你扔在这里,等死了?”我的话,说得很难听。

病床上的她,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过。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三姨婆赶紧上前去给她拍背顺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三姨婆回过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她也是没办法!她这辈子,都是为了别人活,命苦啊!”

为了别人活?

那我是谁?

我不是她应该为之而活的人吗?

“小念,妈知道……知道对不起你……”她终于缓过气来,虚弱地看着我,“可是妈……妈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谁逼你了?是我逼你抛下我,去给别人当后妈吗?是我逼你十几年对我不管不问,现在又回来找我要钱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

病房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竖着耳朵听我们家的这出伦理大戏。

“我不是……我没有……”她急切地想辩解,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我当年……是以为他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以为……”

“你以为?”我打断她,笑了起来,“你以为的就是对的吗?你问过我吗?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把我的人生,当成你追求幸福的赌注?”

“你赌赢了,你过你的好日子,那我呢?我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包袱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那些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告诉你,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们骂我野孩子的时候,你在哪?”

“我饿着肚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上学的时候,你在哪?”

“我一个人拖着行李,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读大学的时候,你在哪?”

“我没钱了,就去啃一天一个的馒头,就着白开水往下咽,你在哪?”

“现在,我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把日子过得像个人样了,你回来了。”

“你病了,你要死了,你要我卖房子救你。”

我指着她,指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问她:

“你凭什么?”

病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姨婆大概是被我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念,你别这样……”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错了?”我冷笑,“一句错了,就能抹掉这十几年的伤害吗?”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我们重逢的场景。我想过,我要变得特别有钱,特别成功,然后开着豪车,穿着名牌,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没有你,我过得更好。”

“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我根本不想让你看到我过得好。”

“我只想让你尝尝我当年受过的苦,让你也体会一下,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的滋味。”

我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房子,我是不会卖的。”

“那是我的命,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

“你想用它来换你的命,没门。”

我看着她,最后说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三姨婆在后面追着我喊:“小念!小念!你不能走啊!你真的忍心看你妈去死吗?”

我没有回头。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了那座压抑的,让人窒息的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我脸上。

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以为我会觉得很痛快,很解气。

可我没有。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小城的街道,承载了我太多不愉快的记忆。

我路过我曾经的小学,校门口那棵大槐树,比我记忆中更老了。

我路过外婆家住过的老巷子,那里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盖起了一栋栋崭新的商品房。

物是人非。

我突然不知道,我回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发泄?为了报复?

好像是的。

可发泄完了,报复完了,然后呢?

那个女人,躺在病床上等死。

而我,好像也没有得到任何救赎。

我的手机又响了。

我以为还是三姨婆,拿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周念小姐吗?”一个有些苍老,但很温和的男声。

“是我,您是?”

“我是你妈妈的主治医生,我姓王。”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怎么了?”

“病人刚才情绪激动,引起了并发症,现在正在抢救。”王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乐观的凝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抢救?

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是我……把她气成这样的?

“周小姐,我知道你们家庭内部可能有些矛盾。但是作为医生,我还是想跟你说几句。”

“你母亲的病,是尿毒症晚期,拖了很久了。最佳的治疗方案,是换肾。”

“但是肾源很难等,而且费用极高。退而求其次,就是长期透析,维持生命。”

“透析的费用也不低,而且过程很痛苦。她之前断断续续做过几次,后来因为没钱,就停了。”

“她这次来,其实已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是她的邻居,也就是你说的那个三姨婆,硬把她送来的。”

“她说,她不想拖累任何人。”

王医生的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不想拖累任何人?

那她为什么又要三姨婆给我打电话,让我卖房子?

“医生,我不明白。”

“周小姐,你母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据我了解,她大概在五年前,就已经查出了肾病。”

“那时候,她还在坚持给你外婆的账户上打钱。”

“金额不多,断断续续,但一直没停过。”

“直到两年前,她那个丈夫生意失败,她自己的身体也垮了,才停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给我外婆打钱?

我怎么不知道?

外婆从来没跟我说过。

“她不让我们告诉你,她说,你在外面不容易,不想让你分心。”

“她总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她说,如果有下辈子,她想好好地,当一次你的妈妈。”

王医生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往医院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去。

我必须去问清楚。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门口,抢救已经结束了。

几个医生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王医生看到我,对我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我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三姨婆从病房里冲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哭着对我喊:“你满意了?你把你妈逼死了!你满意了!”

我没有理她。

我推开她,踉踉跄跄地走进病房。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盖着白布。

我走过去,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白布。

她的脸,很安详。

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挣扎。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的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

什么都没有了。

爱,恨,怨,念……

全都没了。

我在小城待了三天,处理她的后事。

一切都办得很简单。

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他的儿子,倒是来了一趟,问我有没有遗产。

我看着他那张和我妈毫无血缘关系的脸,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送走她的那天,下起了小雨。

不大,淅淅沥沥的,像是老天爷也在为她哭泣。

我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她的墓碑前。

墓碑上,贴着她一张很早以前的照片。

黑白的,有点模糊。

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扎着两条麻花辫,笑得很甜,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是我记忆里,她最美的样子。

三姨婆把一个旧木箱子交给我。

“这是你妈让我给你的,她说,等你什么时候不恨她了,再打开看。”

是那个箱子。

那个她当年装衣服,后来被我当成垃圾桶的箱子。

我把它带回了我在大城市的家。

那个她到死,都没能看上一眼的,我的家。

我把箱子放在客厅的角落里,一放就是好几个月。

我没有打开它。

我怕。

我怕看到里面的东西,会让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

我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突然惊醒。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

我会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起那个躺在冰冷的地下,再也看不到这一切的女人。

我开始失眠,掉头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我知道,我病了。

心病。

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没有锁。

一打开,一股陈旧的,混杂着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是我从小到大,扔进去的,所有她托人带回来的东西。

那条已经泛黄的连衣裙。

那个掉漆的文具盒。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在这些东西下面,我发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本子。

我打开本子。

那是一个存折。

户主,是外婆的名字。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日期,是她离开我的第二年。

第一笔存款,五十块。

后面,陆陆续-续,每个月,或者每隔几个月,都会有一笔钱存进来。

一百,两百,五百……

金额不大,但从来没有断过。

最后一笔,是在两年前。

我拿出手机,把这些数字,一笔一笔地加起来。

总共,是八万六千七百五十块。

我愣住了。

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

外婆去世的时候,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一直以为,我上大学的钱,是外婆的全部积蓄,还有我自己的奖学金和兼职。

原来,这里面,还有她的钱。

在存折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信纸已经很旧了,泛着黄,边角都磨破了。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信的人,文化程度不高。

“小念,我的女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

请你原谅妈妈,这辈子,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妈妈没用,没本事,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当年离开你,妈妈是真的以为,那个男人能对你好,能让你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可妈妈错了。

他有自己的儿子,他的心,从来不在我们身上。

妈妈在他家,过得连个保姆都不如。

妈妈想过要回去,想回去带你走。

可妈妈没脸回去。

我怕你恨我,怕你外婆骂我。

更怕我回去了,也给不了你什么。

我只能偷偷地,攒一点钱,打到你外婆的卡上。

我想着,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回来,带你离开那里,我们母女俩,重新开始。

可是,我还没攒够钱,身体就垮了。

医生说,我的病,要花很多很多钱。

我不想拖累你。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

你买房子的事,我听说了。

我为你骄傲。

我的小念,长大了,有出息了。

那个电话,不是我的本意。

是那个三姨婆,自作主张。

她说,你是我的女儿,你有义务救我。

可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我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让我当牛做马,来还你的恩。

箱子里的那些东西,你不想留着,就扔了吧。

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妈妈。

好好生活,小念。

一定要,幸福。

爱你的,不称职的妈妈。”

信,很短。

我却看了很久很久。

看到最后,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一片。

我终于,还是哭了。

压抑了十几年的,所有的委屈,不甘,思念,和悔恨,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抱着那个箱子,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她不是不爱我。

她只是,用了一种我不能理解的,笨拙的方式,在爱我。

原来,她也一直在受苦。

原来,我们母女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和自己的命运,做着抗争。

可是,我们都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把那八万多块钱,取了出来。

连同我自己的积蓄,凑了二十万。

我以她的名义,捐给了一个专门救助贫困肾病患者的基金会。

我想,这大概是她最希望我做的事。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那个大洞,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填满了。

虽然,还是会疼。

但,不那么空了。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依然每天上班,下班。

给我的龟背竹擦叶子,给我的琴叶榕浇水。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搬个椅子,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看看书。

我还是一个人。

但我不再觉得孤单。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那么笨拙地,却又那么深沉地,爱过我。

这就够了。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学着记忆中的样子,给自己做了一碗鱼汤。

鱼是菜市场买的,很新鲜。

我学着她当年的样子,把鱼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加热水,放上豆腐和青菜,小火慢炖。

很快,厨房里就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鲜美的香气。

和我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汤很热,很鲜。

喝下去,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下午。

她拖着箱子,在门口回头看我。

阳光很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现在,我好像有点看清了。

她的眼神里,应该不是躲闪。

而是,不舍。

是对我的不舍,也是对过去的,无能为力的自己,做的最后的告别。

窗外,天色渐晚。

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人间。

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虽然,有很多遗憾,有很多错过。

但,总还有温暖,还有希望。

就像这碗鱼汤。

就像那盆,被我养得越来越茂盛的,龟背竹。

生命,总会用它自己的方式,找到出口。

而我,也要带着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

活成她希望的样子。

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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