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毅把那份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我面前时,我的心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一点都不意外。
七年了。
从我们结婚第二年,我升职加薪开始,我就像是变成了他们周家一个绑定了银行卡的附属账户,一个随叫随到、永远慷慨的自动提款机。给公公婆婆换掉家里所有的老旧电器,给刚大学毕业的小叔子周伟买车付首付,再到后来,周伟结婚,他那套婚房的首付,也是我拿出了自己工作多年攒下的积蓄,填上了最大的那个窟窿。
周毅总说:“林澜,委屈你了,再等等,等我弟稳定了就好了。”
我等了。我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尊重和家庭的和睦。可我等来的,却是无休止的索取和理所当然的轻视。
这一切的轰然倒塌,说起来有些可笑,竟然是从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开始的。
第1章 被打扰的二人世界
那是个周六,难得我和周毅都没有加班。秋风卷着凉意,把整座城市吹得清爽通透。我提前好几天就和他约好了,要去城西那家新开的、评价极高的潮汕牛肉火锅店,过一个久违的二人世界。
为了这顿饭,我甚至提前做了些功课,在美食APP上把必点的几个菜都收藏了起来:吊龙、匙柄、五花趾……光是看着这些名字,就仿佛能闻到那股鲜甜的牛骨汤底的香气。
下午五点半,我们准时到了火锅店。店里已经开始上客,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每一张桌子上氤氲升腾的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诱人的味道,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温暖和松弛。
“还好我们来得早,再晚点估计就要排队了。”我把外套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拿起菜单,心情像那锅底里翻滚的气泡,充满了雀跃。
周毅笑着点头,给我倒了杯大麦茶:“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老婆最大。”
我们点了清汤锅底,要了满满一桌子各种部位的鲜切牛肉和蔬菜。服务员刚把锅底端上来,还没等开火,周毅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喂,爸。”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点刚刚升起来的雀跃,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瞬间瘪了。
我没出声,只是低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蘸料,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捕捉着周毅电话里的每一个字。
“啊?在外面呢……跟林澜吃饭呢。”
“城西……对,就那家新开的潮汕火锅。”
“你们还没吃饭?哦……行吧,那……那你们过来吧。我把位置发给你。”
挂了电话,周毅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没等他开口,平静地问:“爸要过来?”
“嗯,”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讨好,“爸说他跟妈正好在附近逛,还没吃饭,就顺便一起了。”
“顺便?”我心里冷笑一声。我们家在城东,公婆家在城北,这家店在城西,这“顺便”的范围可真够大的。
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桌上那还没来得及加热的锅底。清澈的汤里飘着几片玉米和白萝卜,映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原本充满期待的一顿晚餐,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周毅看我脸色不好,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放低了声音:“老婆,对不起啊。我爸也是……你也知道,他就是好热闹。来都来了,就一起吃顿饭,啊?”
我能说什么呢?说“不行,让他们走”?那在周毅看来,就是我不懂事,不孝顺,不给长辈面子。这么多年,类似的场景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我稍有不快,他都会用这套说辞来安抚我,或者说,绑架我。
我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没什么,来就来吧,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
周毅松了口气,立刻拿起手机,在家庭群里发了定位。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我们曾经也是有过甜蜜和默契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二人世界变得像一个可以随时被闯入的公共车站了?
我低下头,用勺子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慢慢送进嘴里。
汤还是温的,却尝不出半点鲜甜的味道。
第2章 “不请自来”的盛宴
不到二十分钟,包间的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一股喧闹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我公公周建国,他嗓门洪亮,人还没到声先到:“哎哟,都点上啦?闻着就香!”
跟在他身后的,是婆婆李桂芬。而当我看清跟在婆婆身后的人时,我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不止是公公婆婆。
小叔子周伟,和他老婆张琴,还有他们那对龙凤胎儿女,浩浩荡荡,一家五口,一个都不少。
两个孩子像刚出笼的鸟,尖叫着冲了进来,一个绕着桌子跑,一个直接扑向周毅,要他抱。张琴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喊着:“慢点跑,别撞到人!”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原本宽敞的四人卡座,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周毅手忙脚乱地抱起侄子,又招呼他爸妈坐下。周伟则是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拿起菜单就嚷嚷:“哥,嫂子,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吃好吃的居然不叫我们!”
我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我们原本的位置,是靠窗的卡座,一边是沙发,一边是两张椅子。我和周毅面对面坐着。现在,公公婆婆挤在了周毅那边的沙发上,周伟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张琴则拉了张椅子,坐在过道旁,把两个孩子圈在中间。
服务员也被这阵仗惊动了,赶紧过来,有些为难地说:“先生,您好,这个是四人位,你们这么多人……”
公公周建国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挤一挤就行了!都是一家人,不讲究!”
然后他转向我,仿佛才看到我一样,脸上堆着笑:“林澜啊,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在这儿,正好你弟弟一家今天来我们家吃饭,我就寻思着,干脆一起出来吃得了,人多热闹!”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什么叫“不知道我们在这儿”?周毅明明在电话里说了,是我们俩在吃饭。他这番话,不过是想把“不请自来”说成“不期而遇”罢了。
张琴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眼尖地看到了我放在旁边的包,夸张地“呀”了一声:“嫂子,你这包是新买的吧?得好几千吧?真好看。我们单位那个小领导也背了一个,啧啧,还是你跟大哥能挣钱。”
她的语气听似羡慕,实则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试探。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把包往里挪了挪,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伟已经毫不客气地招呼服务员:“服务员,加菜!这个,雪花牛肉,先来三份!还有这个,手打虾滑,来两份!孩子们爱吃。哦对了,再开一瓶好点的白酒!”
他点的,全都是菜单上最贵的。
公公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对对对,难得你嫂子请客,大家放开肚子吃!”
一句话,就把这顿饭的买单人给定了性。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点菜、逗孩子,仿佛这本就是他们安排好的一场家宴,而我和周毅,只是碰巧负责订座和买单的。
周毅坐在我对面,被他爸妈和侄子夹在中间,他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几次想对我说话,都被他家人的声音盖了过去。他只能朝我投来一个“多担待”的眼神。
我别过脸,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灯已经亮起,车流如织,每个人的生活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转着。而我的轨道,似乎总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被迫和他们并轨。
服务员把新加的菜品和酒水陆续端了上来,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锅里的汤终于沸腾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却再也暖不了我的心。
第3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火锅彻底沸腾起来,一桌子人吃得热火朝天。
周伟和公公推杯换盏,喝得面红耳赤;婆婆和张琴则忙着给两个孩子烫肉、捞虾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多吃点,这个贵,有营养”。
两个孩子吃得满嘴是油,还不时地用油乎乎的手去抓桌上的转盘,或者用筷子在锅里乱搅。我面前的那一小碟芝麻酱,溅进去了好几滴红油汤汁。
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象征性地夹了几片生菜叶,在清汤锅里涮了涮,便没了胃口。
周毅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隔着沸腾的雾气,他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嫩牛肉,放进我碗里,低声说:“吃点东西,你晚上不吃胃会不舒服的。”
我看着碗里的肉,摇了摇头,把它又夹回了周毅的碗里:“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旁边的张琴听到。
她立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哎哟,嫂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嫌我们打扰你和大哥的二人世界,不高兴了?一家人吃个饭嘛,干嘛拉着个脸,多扫兴啊。”
婆婆李桂芬也帮腔道:“就是,林澜啊,你现在也是当嫂子的,得多担待点。周伟他们带着孩子,平时出来吃顿饭也不容易。”
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不容易”?他们夫妻俩,一个在事业单位,一个在国企,工作清闲稳定。我们俩,在私企,每天加班加点,忙得脚不沾地,才有如今的收入。到底是谁不容易?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为了周毅,为了这个家的表面和平,我忍了七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弟妹,你们误会了,我就是今天有点累,没什么胃口。”
见我服了软,她们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桌上杯盘狼藉。公公和周伟已经喝得半醉,说话也越发没有顾忌。
公公打了个酒嗝,拍着周毅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老大,你比你弟有出息!以后……以后他们一家,你可得多帮衬着点!”
周毅尴尬地笑着:“爸,我知道。”
就在我以为这场闹剧终于要收场时,公公突然话锋一转,看向了我。
“对了,林澜,”他眯着醉眼,语气却异常清晰,“我听小伟说,小宝(周伟的儿子)他们那个幼儿园,最近要开个什么钢琴兴趣班,请的还是音乐学院的老师,说是什么启蒙教育,对孩子好。就是……就是学费有点贵。”
我的心猛地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张琴立刻接过了话头,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我:“是啊,嫂子。一年学费要一万二呢!我和他爸这点工资,报了这个班,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了。我想着,你和大哥条件好,要不……这个学费,你们当伯伯伯母的,给孩子赞助一下?”
“赞助?”我几乎要被这两个字气笑了。
从他们孩子出生开始,奶粉、尿不湿、衣服、玩具,逢年过节的红包,哪一样我们少过?去年侄女过生日,张琴明里暗里暗示,说别的小朋友都有金锁,我们也给买了一个。现在,连兴趣班的学费都要我们来“赞助”了?
我看着张琴那张写满了“你应该出钱”的脸,又看了看旁边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这一切的周伟,再看看对面一脸期盼的公公婆婆。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周毅身上。
他眉头紧锁,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个……这个我们回去再商量……”
“商量什么呀?”公公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林澜一个月工资比我们老两口的退休金加起来都多!一万多块钱,对她来说算什么?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紧绷了七年的神经上。
我所有的隐忍、退让、委曲求全,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是为了给他们一家当牛做马,去填补他们永无止境的欲望黑洞?
我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在嘈杂的包间里,这声音微不足道,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包,站了起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周毅最先反应过来,他错愕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林澜,你干什么去?”
我没有看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吃饱了,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就在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公公周建国带着酒气和怒气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站住!你走了谁买单?”
第4章 不是妻子,是账房先生
公公那句话,像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我心中积压多年的所有情绪。
我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包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我看到周建国一张因酒精和怒气而涨红的脸,看到张琴嘴角那一抹看好戏的讥诮,看到婆婆不知所措的慌乱,也看到了周毅脸上那混杂着震惊、难堪和哀求的复杂神情。
他用眼神示意我,让我坐下,别闹。
闹?
原来在我丈夫眼里,我为自己争取最基本尊严的行为,叫做“闹”。
我笑了,是那种气到极致,反而觉得荒谬的冷笑。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直直地落在公公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爸,这顿饭,谁吃的,就该谁买单。”
我顿了顿,感觉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决绝。
“还有,我再说一遍,我是周毅的妻子,是你们周家的儿媳妇。但我不是你们家的账房先生,更不是你们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说完这两句话,我感觉堵在胸口七年的那股浊气,终于排出去了大半,浑身都轻松了。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公公被我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碟“哐当”作响,“反了你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张琴立刻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啊嫂子,爸也是好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怎么能这么说爸呢?太伤人心了。”
我懒得再理会她们的表演,最后看了一眼周毅,对他说:“周毅,你留下陪他们吧。账,我已经到前台结过了,是我和我两个人那份的。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说完,我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拉开门,在餐厅里其他客人诧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火锅店,夜晚的冷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哆嗦,却觉得无比清醒。我没有回家,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个房间。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洗了个热水澡,我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响,不用看也知道是周毅打来的。我把它调成了静音,扔在了一边。
我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婚后这七年的一幕幕。
我们刚结婚时,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虽然清贫,但很快乐。周毅会给我做早饭,会在我加班晚归时到地铁口接我。那时候,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老婆,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转折点,是从我升职加D岗,薪水翻倍开始的。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那句“让你过上好日子”,悄悄变成了“帮帮我弟”、“孝敬我爸妈”。
小叔子周伟大学毕业,找不到心仪的工作,天天在家打游戏。公婆愁得不行,来找我们。周毅跟我商量,说不如我们出钱,给他买辆车,让他去跑网约车,总比闲着强。我同意了,拿了八万块给他付了首付。
后来,周伟谈了女朋友,要结婚,女方要求必须有房。公婆拿出了毕生积蓄,还差二十万的首付缺口。周毅又来找我,他说:“林澜,就这么一个弟弟,当哥的不能不帮。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我慢慢还。”
看着他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满嘴的燎泡,我心软了。我拿出了自己工作多年,本打算用来换房的积蓄。
那二十万,他至今一分未还,也再未提过。
再后来,是侄子侄女上私立幼儿园的高昂学费,是公婆家一次又一次的装修和家电换代,是我给张琴买的各种名牌包包和化妆品……
我的付出,没有换来感激,只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和理所当然。他们像是发现了一座金矿,心安理得地、毫不知耻地挖掘着。
而我的丈夫周毅,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亲情绑架”中,从一开始的愧疚、承诺,到后来的麻木、默许,他一步步退让,最终成为了他家人的同谋。
他把我,牢牢地钉在了“周家长媳”这个身份的十字架上。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不再有电话打来。房间里静得可怕,我能听到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凌晨一点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没有动。
敲门声停了,然后是周毅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林澜,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你到底想干什么?把事情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我依旧没动,闭上了眼睛。
他在门外骂骂咧咧了很久,说我不懂事,不给他面子,让他成了全家的罪人。最后,大概是骂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恳求。
“老婆,开门吧,我们回家好好说,行吗?我错了,我替我爸妈,替我弟他们给你道歉。”
我还是没有开门。
因为我知道,一旦开了这扇门,一切又会回到原点。他的道歉,不过是息事宁人的手段。只要他原生家庭那个吸血的漩涡还在,我就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周毅大概是去公司了,或者回了他父母家。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我走过去,拿起来,封面上“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第5章 冷战与清算
看到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对周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我以为他昨晚的愤怒和哀求,至少还包含着一丝对我们这段婚姻的留恋。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个男人在“面子”被践踏后,恼羞成怒的本能反应。
他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是来解决提出问题的我的。
我拿起协议书,一页一页地翻看。
房子是婚后我们共同买的,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他提出一人一半。车子写的是他的名字,归他。存款,他倒是“大方”,说他名下的归他,我名下的归我。
我看着财产分割那一条,气得发笑。
我们家最大的开销,几乎都是我在承担。周毅的工资,除了还他那部分房贷,剩下的基本都以各种名目“补贴”给了他家。而我的工资,不仅要还我的房贷,还要负责家里所有的日常开销,以及应付他家层出不穷的额外支出。
七年下来,他的卡上估计还存了不少钱,而我的账户里,除了去年刚发的一笔项目奖金,几乎所剩无几。
他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我没有哭,也没有愤怒地打电话去质问他。我只是平静地把协议书放回茶几,然后走进书房,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整理了一个Excel表格。
表格的名字叫——“我们这七年”。
我凭着记忆,把我为周家花的每一笔大额开销,都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周伟买车的首付款8万元,婚房首付20万元,两个孩子每年各种名目加起来至少2万元的红包和礼物,公婆家装修、买家电、旅游的费用……
我甚至翻出了多年前的网银转账记录和信用卡账单,力求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数字一条条累加,最后得出的总额,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算日常零碎的开销,仅仅是这些有据可查的大额支出,就高达六十多万。
看着那个刺目的数字,我才惊觉,自己这些年到底扮演了一个多么可悲又可笑的角色。我以为我在维系亲情,实际上,我只是在用我的血汗钱,喂养着一群贪得无厌的白眼狼。
下午,我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澜澜,你跟周毅吵架了?他妈妈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拐弯抹角地说你昨天在外面吃饭,给你公公脸色看,还说你现在翅膀硬了,看不起他们乡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妈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我把昨天火锅店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说:“傻孩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早点跟家里说?”
“我怕你们担心。”
“家人之间,有什么好怕的。”我妈的声音坚定了起来,“澜澜,你听着。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婚姻是两个人过日子,不是扶贫。他们家要是讲道理,这日子还能过。要是不讲道理,一味地索取,那这个家,不要也罢。我跟你爸,永远是你的后盾。”
挂了电话,我趴在桌子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心里反而敞亮了。
晚上,周毅回来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一片青黑,胡子拉碴的。他看到我,也看到我面前电脑上那个刺眼的表格,眼神闪躲了一下。
“林澜,我们谈谈。”他声音沙哑。
“好啊,”我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那就从这个谈起吧。”
他看着屏幕上那一笔笔记载,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记这个干什么?”
“不记下来,我怕我自己都忘了,这些年我到底是有多傻。”我平静地看着他,“周毅,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你的妻子,还是你们周家的扶贫专员?”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
“我没想过要这样……我只是……我只是想两边都顾着……”
“你不是想两边都顾着,你只是想让我顾着你那边所有的人。”我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你拿着我的钱,去充当你的好儿子、好哥哥。你享受了他们对你的赞誉和依赖,却把我推出去,承受所有的压力和委屈。周毅,你太自私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自私?林澜,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帮他们有错吗?”
“你帮他们没有错!”我提高了音量,“错的是你不该毫无底线地帮!错的是你不该拿着我的钱去帮!错的是你不该默认甚至纵容他们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我指着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一字一顿地问他:“所以,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发现我这个提款机不好用了,就干脆换掉,是吗?”
他看着那份协议书,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那是气话!我昨天一夜没睡,我……”
“我不管你是不是气话。”我打断他,“既然协议你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照着这个来。不过,财产分割的部分,需要改一改。”
我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他面前:“这上面列的,六十二万七千元,都是我婚后个人财产的支出,全部用在了你们周家人的身上。这笔钱,跟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无关。离婚可以,先把这笔钱还给我。还了钱,我立刻签字。”
周毅彻底愣住了,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嘴里喃喃道:“林澜,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是夫妻啊,你怎么能算得这么清楚?”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无比悲哀。
“周毅,是你们,是你们一步一步,把我逼成这样的。”
第6章 摊牌与选择
我的态度坚决,完全超出了周毅的预料。
他大概以为,只要他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吓唬我一下,我就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为了维系这个家而选择妥协和退让。
但他想错了。当一个人被伤透了心,剩下的就只有决绝。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彻底的冷战。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他几次三番想跟我沟通,都被我用沉默挡了回去。
我的要求很简单:要么,还钱,然后离婚;要么,让他家人把这些年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还回来。
周毅被我逼得焦头烂额。他知道,让他家人拿出六十多万,比登天还难。那辆车,那套房子的首付,早就变成了固定资产。而这些年花掉的钱,更是不可能再吐出来。
周末,周毅的父母和弟弟、弟媳,一家人找上了门。
大概是周毅跟他们摊牌了。
公公周建国一进门,就黑着一张脸,把一个信封“啪”地一声摔在茶几上。
“林澜,这是五万块钱!你昨天那顿饭,还有这些年你给我们买东西的钱,都在这里了!你拿了钱,以后就别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们!”他一副施舍的口吻。
我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
“爸,我那张单子上,写的是六十二万,不是五万。”我平静地说。
“六十二万?”张琴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怎么不去抢?我们什么时候拿了你那么多钱?你这是讹诈!”
“每一笔账,我都有记录。如果你觉得我在讹诈,没关系,我们可以法庭上见。让法官来评判一下,这些钱,到底该不该还。”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的冷静和强硬,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婆婆开始打感情牌,她拉着我的手,眼泪说来就来:“林澜啊,我们知道,这些年你受委G屈了。可我们真把你当亲闺女看的呀。一家人,怎么能为了点钱,闹到法庭上那么难看呢?传出去,让人笑话啊!”
“妈,你们把我当亲闺女,会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养活你们一大家子吗?会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还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吗?”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亲闺女’的待遇,那我宁可不要。”
眼看软的硬的都不管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周毅,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公公用命令的口吻说:“周毅!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任由你老婆这么欺负我们吗?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有她没我们,有我们没她!你自己选!”
这句电视剧里才有的台词,此刻却无比真实地压在了周毅的身上。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周毅,他低着头,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选择。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无法摆脱的责任;另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七年,被他和他的家人伤得体无完肤的妻子。
良久,他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他对他的父母说:“爸,妈。这些年,是我们对不起林澜。”
他转向周伟和张琴:“弟弟,弟妹。哥以前总觉得,帮你们是应该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已经成家了,我有自己的小家要负责。以后,你们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最后,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愧疚和决绝。
“林澜,对不起。以前,是我混蛋。”
他拿起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书,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撕两半,然后又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钱,我们一起想办法。从今天开始,我的工资卡交给你,我们家,你说了算。”
他转过身,对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家人,一字一句地说:“以后,谁也别想再从林澜这里拿走一分钱。她的钱,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要用钱,找我。我有的,可以给。我没有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句:“我们出去走走。”
然后,他便拉着我,在周家人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第7章 沸腾的新生
我们沿着小区的林荫道,走了很久很久。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谁都没有说话,但紧握的双手,传递着一种久违的温度。
“你不怕他们跟你断绝关系吗?”我轻声问。
周毅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亲情需要靠金钱来维系,那样的亲情,断了也不可惜。而且,他们不会的。他们只是习惯了依赖我,依赖你。现在,我要让他们学会独立。”
“那笔钱……”
“你不用管了。”他打断我,“那是我作为儿子、作为哥哥欠下的债,我会想办法,一点一点还给你。也许要很久,但你放心,我一定还。”
我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开始慢慢融化。
那之后的日子,家里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周毅真的把他的工资卡交给了我。每个月,我们都会坐下来,像公司的财务一样,规划家庭的收支。我们会留出一部分作为给公公婆婆的固定赡养费,不多,但足以表达我们的孝心。
周建国他们闹过几次。周伟打电话来,说孩子要交各种费用,手头紧。张琴在家庭群里,明里暗里地哭穷,说我们不管他们死活。
每一次,周毅都挡在了我前面。
他会明确地告诉周伟:“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要学会为自己的家庭负责。”
他会在群里回复张琴:“我们每个月也要还房贷,也要生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公公婆婆见从我们这里再也讨不到好处,也渐渐消停了。他们对我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怨恨,变成了后来的敬而远之。我知道,想让他们真心接纳我,恐怕很难。但这种保持着距离的相敬如“冰”,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用那张Excel表,跟周毅重新算了一笔账。我剔除了那些属于正常人情往来的部分,也减去了我们本就应该承担的赡养义务。最后,我们共同确认了一个数字——四十万。
这是周毅需要“还”给我的钱。
他没有异议,甚至主动写了一张欠条给我。他说,这不是夫妻间的生分,而是一种态度,是他对我过去七年付出的一个交代。
拿着那张欠条,我哭了。这不是委屈的泪,而是释然的泪。
生活,终于回到了它本该有的轨道上。
又一个周末,天气很好。
周毅提议:“老婆,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
我们还是去了城西那家潮汕牛肉火锅店。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还是那个清汤锅底。
这一次,没有不请自来的电话,没有不速之客。
热气氤氲升腾,牛肉在滚烫的汤里涮上几秒,微微变色,蘸上特制的沙茶酱,送入口中,鲜嫩、甘甜。
“好吃吗?”周毅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好吃。”
这大概是我这七年来,吃过的最安稳、最香甜的一顿饭。
我明白,那场火锅店的风波,撕开的是家庭关系的脓疮,但也给了我们一个刮骨疗毒、重获新生的机会。婚姻里,爱是基础,但尊重和边界同样重要。一个家庭,也像一口火锅,每个成员都是锅里的食材,各自独立,却又能在同一锅汤里相互融合,贡献自己的味道。但如果有些食材只想索取,不愿付出,那这锅汤,迟早会变了味。
幸运的是,周毅明白了这一点。
而我,也终于学会了,如何勇敢地对自己的人生说“不”,如何捍卫自己作为妻子的尊严,而不是一个家庭的“账房先生”。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