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准时溜出公司。
打卡机亮起绿灯的那一秒,我感觉自己像个刑满释放的囚犯。
空气都是甜的。
我妈一个电话追过来,语气不善:“江然,又忘了?今天你去接小屿!”
我把车钥匙揣进兜里,敷衍道:“没忘没忘,这不正要去嘛。”
“你可上点心吧!那孩子高三了,正是要紧的时候,你这个当姐的……”
又来了。
我赶紧打断她:“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把祖宗安全接驾回宫,行了吧?”
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
我那个宝贝弟弟,江屿,今年高三,在我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长得人模狗样,偏偏自理能力无限趋近于零。
我妈的逻辑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公司离他学校近,就该承担起这份“甜蜜的负担”。
甜蜜个鬼。
我宁愿在公司多加一小时班。
开着我的小破车,在晚高峰的车流里龟速挪动,好不容易蹭到校门口,已经被人和车堵得水泄不通。
我把车随便找了个缝隙塞进去,熄火,下车。
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路边摊的油炸香气,还有学生们身上那种独有的,洗不掉的青春汗味。
我靠在车门上,点开手机,一边刷着无聊的短视频,一边在人群里搜索我弟那颗显眼的脑袋。
高三的晚自习放学总是最晚的,黑压压的人潮里,我弟那鹤立鸡鸡的身影还没出现。
我有点不耐烦,心里把那个臭小子骂了八百遍。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颜色。
不是家长们的休闲装,也不是学生们的校服。
是那种,深邃的,带着绝对压迫感的藏蓝色。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过去。
校门口的警戒线旁,停着一辆黑色的特警防暴车,几个穿着特警作战服的身影笔挺地站着,像一排沉默的雕塑。
为首的那个,身形尤其挺拔。
宽肩,窄腰,长腿被作战裤包裹出流畅又充满爆发力的线条。
他戴着战术头盔,脸上是冷硬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可就是那双眼睛。
哪怕隔着十几米的人潮,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像淬了冰的深潭。
沈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又酸又麻。
分手一年零三个月,我以为这个名字早就被我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还顺手点了“清空”。
没想到,它只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跳出来,给我狠狠一击。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躲回车里,假装自己从没出现过。
可脚下像是生了根。
我看着他,看着他指挥着队员疏散门口过于拥挤的人流,动作干脆利落,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和我记忆里那个,会在深夜任务结束后,风尘仆仆地跑来我家楼下,只为塞给我一个温热烤红薯的男人,判若两人。
也对。
现在他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收回视光,继续低头看手机。
屏幕上的搞笑视频此刻却变得索然无味。
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姐!”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赖皮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我一抬头,就对上江屿那张放大的俊脸。
他把沉重的书包甩到我身上,自己则顺势伸长胳膊,极其自然地往我肩膀上一搭,整个人半挂在我身上。
“累死我了,今天老班拖堂,讲卷子讲到地老天荒。”
我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起开,骨头都要被你压散架了。”
“别啊,姐,让我靠会儿,我灵魂出窍了都。”他耍着赖,脑袋还在我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没断奶的大型犬。
我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就在我们姐弟俩“亲密无间”地拉扯时,我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钉在了我们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转过头。
沈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已经摘掉了头盔和面罩,露出那张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
只是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是冰潭,而是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混杂着嘲讽和怒意的风暴。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地,移到了还挂在我身上的江屿脸上。
江屿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因为常年打球,身形清瘦但结实,穿着宽大的校服也掩不住那股少年人的英气。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有点懵。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嘈杂的人声车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只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我看见沈阔的薄唇,勾起一个极度冰冷的弧度。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江然。”
他叫我的名字。
“长本事了。”
“高中生都不放过?”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高中生?
我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视线,在他口中的“高中生”,和我亲爱的弟弟江屿之间,来回扫视。
那眼神里的鄙夷和嫌恶,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
一股混杂着羞辱和愤怒的血气,猛地冲上我的头顶。
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解释?
跟他说这是我弟?
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用这种语气质问我?
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江屿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着眉,把我往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看着沈阔:“你谁啊?有病吧?”
少年人的声音清亮,带着未脱的稚气,却也因此,让沈阔脸上的冷笑更深了。
他甚至都懒得再看我一眼,只是轻蔑地瞥了江K屿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和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的荒唐闹剧。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难堪,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痛,瞬间爆发了。
我猛地推开江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江屿,我们走!”
我甚至没有看沈阔一眼,拉着我弟的手腕,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拽向我的车。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姐,你慢点!那人谁啊?啊他!”江屿被我拽得一个踉跄,还在莫名其妙地嚷嚷。
我一言不发,把他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点火,挂挡,踩油门。
一系列动作快得像演练了无数遍。
小破车发出一声不情愿的轰鸣,猛地窜了出去。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沈阔还站在原地。
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没有动,只是那么远远地看着。
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我读不懂的复杂神情。
我狠狠一脚油门,将那个身影彻底甩在身后。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屿似乎也察觉到我情绪的剧烈波动,难得地闭上了他那张叭叭不停的嘴。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
我的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前是明明灭灭的车灯,耳边却还是沈阔那句“高中生都不放过”。
像个魔咒。
又像个最恶毒的笑话。
“姐,”江屿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我没说话,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一点,让晚风灌进来。
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那股燥火。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江屿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凭什么那么说你?”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屁孩,大人的事你少管。”
“我不是小屁ahai了!”江屿拔高了声音,“他是我姐夫?”
“前任。”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前姐夫?”江屿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靠!他就是沈阔?那个特警?分了手还跑来恶心你?他还以为我是你交的小男朋友?他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
我被他这串连珠炮似的骂给气笑了。
“行了啊你,词汇量还挺丰富。”
“姐,你别笑!”江屿一脸严肃,“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凭什么侮辱你?我明天就去找他理论去!告诉他我是你弟!”
“你敢!”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他:“江屿,我警告你,不准去!你要是敢去找他,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的眼神大概是太吓人了,江屿缩了缩脖子,气势弱了下去。
“……为什么啊?就让他这么误会你?”他小声嘟囔着,“太憋屈了。”
憋屈?
何止是憋屈。
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那又怎么样?
去跟他解释?
摇着他的肩膀告诉他,沈阔,你误会了,那是我亲弟弟,我没那么饥不择食,我没那么不堪。
然后呢?
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哦,是吗”,或者更糟,一个带着怜悯的眼神?
我江然,丢不起这个人。
“没有为什么。”我重新发动车子,声音冷得像冰,“我和他之间,早就结束了。他怎么想,跟我没关系。”
“一个字都没关系。”
回到家,我妈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闻到门口的动静,她探出头来:“回来了?小屿,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然后她看到了我阴沉的脸色。
“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家大小姐不高兴了?”
我换了鞋,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没什么,公司有点事,烦。”
江屿看了我一眼,很讲义气地没拆穿我,默默地去洗手了。
我妈擦着手走出来,端详着我的脸:“不对,你这脸色,可不像是因为工作。是不是又跟人吵架了?”
我瘫在沙发上,不想说话。
“你这孩子,就是脾气太臭。”我妈开始念叨,“当初跟小沈也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说分就分了。人家是干特警的,忙一点,没时间陪你,不正常吗?你就不能多体谅体谅?”
又提他。
沈阔这个名字,在我家,尤其是我妈嘴里,简直就是“别人家孩子”的终极形态。
工作稳定,长得精神,有责任心。
当初我们在一起,我妈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她女婿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分手的时候,她比我还难过,差点以为是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妈,”我坐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能不能别提他了?都过去多久了。”
“过去多久了?这才一年多!你看看你,这一年多你找对象了吗?没有!你心里要是没他,你能单到现在?”我妈一针见血。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是啊。
我为什么单到现在?
是因为忘不了他吗?
还是因为,被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懒得去重新认识一个人,经营一段感情?
我不知道。
晚饭桌上,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我爸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给我夹了一筷子排骨:“工作再忙也得吃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勉强笑了笑:“爸,我吃饱了。”
江屿埋头狂吃,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我一眼,像个做贼心虚的小特务。
我妈还在叹气:“你说说,小沈多好啊,每次来家里,大包小包的,嘴又甜,比你这个亲闺女还会哄我开心。”
我忍无可忍,站了起来:“我吃完了,回房了。”
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那些和沈阔有关的记忆,像失控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脑子。
我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他那天刚下任务,穿着便服,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跟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是我主动去跟他搭的话。
“嘿,帅哥,一个人啊?”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静。
“嗯。”
“我叫江然,你呢?”
“沈阔。”
我们的开始,就是这么简单。
他不像我认识的其他男人,会说花言巧语,会制造浪漫惊喜。
他能给我的,很实在。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
他会默不作声地修好我家里坏掉的水龙头。
他会在我加班到深夜,开车一个多小时,就为了接我回家,确保我的安全。
他话很少,但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安心。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直到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任务越来越危险。
我们开始频繁地争吵。
“沈阔,你能不能接一下我电话?我打了一天了!”
“我在任务。”
“任务任务!你除了任务还有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发烧到三十九度,一个人去的医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疲惫到极点的声音:“对不起,然然。我……”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我都知道。纪律。保密。”
“可是沈阔,我是你女朋友!我不是你的任务报告!我也会害怕,会担心,会需要你!”
这样的争吵,一次又一次。
他越来越沉默,我越来越歇斯底里。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他不能说,而我跨不过去的鸿沟。
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生日那天。
我们约好了去一家新开的西餐厅。
我化了精致的妆,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等了他三个小时。
从天亮,等到天黑。
他没来。
电话也打不通。
直到深夜,他才出现在我家楼下。
身上还穿着作训服,脸上带着伤,一脸的疲惫和歉意。
“然然,对不起,临时有紧急任务。”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伤,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心里所有的期待和委屈,在那一刻,都变成了一种彻骨的绝望。
我平静地开口:“沈阔,我们分手吧。”
他愣住了,像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清晰,没有一丝颤抖,“我累了,沈阔。我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不想再对着一个随时可能联系不上的人。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双总是很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风暴。
“你想要的,是什么?”他问,声音沙哑,“是随时随地的陪伴?是甜言蜜语?江然,我以为你懂我。”
“我懂你?”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懂你什么?我只懂我给你打电话你永远在任务,我生病了你不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缺席!我受够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因为我没给你过生日,因为我没时间陪你,你就要分手?”
“是。”
“好。”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没有一句挽留。
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干脆得像一场笑话。
从回忆里抽身,我脸上已经一片冰凉。
原来,我不是忘不了他。
我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们明明那么好过,最后却闹到不欢而散。
不甘心在他心里,我成了一个只知道无理取闹,不懂事的女人。
而今天,这个“不懂事”的标签上,又被他亲手贴上了一个更难堪的——“专挑高中生下手的变态”。
我抓起枕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沈阔!
你混蛋!
第二天上班,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同事小A凑过来:“然然,昨晚做贼去了?这脸色,啧啧,粉底都盖不住的憔悴。”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别提了,失眠。”
“为情所困?”她挤眉弄眼。
我懒得理她,打开电脑,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可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设计稿,在我眼里全都变成了沈阔那张冷笑的脸。
“高中生都不放过?”
这句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脆关了软件,开始在购物网站上漫无目的地浏览。
我要花钱。
只有花钱才能让我快乐。
就在我把一堆没用的东西加进购物车时,手机响了。
是江屿。
我心里一突,有种不好的预感。
“喂?”
“姐!你快来学校一趟!”电话那头,江屿的声音又急又快。
“怎么了?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我!是……是那个谁!他又来了!”
“哪个谁?”我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你那个前姐夫!”江屿压低了声音,“他今天又在校门口执勤,还……还把我给拦下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就问我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还问我……问我跟你什么关系。”
我头皮都炸了。
沈阔,你到底想干什么?
分手了还搞政审吗?
“你怎么说的?”我急忙问。
“我……我记着你的话,没说我是你弟。”江屿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我就说,‘关你屁事’。”
我:“……”
很好,这很江屿。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直盯着我,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姐,我有点怕,你快来接我吧。”
能让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说出“怕”这个字,可见沈阔的气场有多吓人。
我深吸一口气:“你站着别动,在校门口等我,哪儿也别去。”
挂了电话,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跟主管请假的时候,我连理由都懒得编,直接说:“家里有急事。”
主管看着我像要杀人的表情,很识趣地挥了挥手。
我又一次,在晚高峰,冲向了那个让我糟心的地方。
等我赶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被堵在角落里的江屿。
而在他对面,站着的,果然是沈阔。
他今天没穿那身吓人的作战服,只穿了件黑色的T恤和工装裤,但整个人的气场,比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垂着眼,看着我弟。
江屿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在他面前,竟然显得有点……弱小。
看到我来了,江屿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朝我挥手:“姐!这里!”
沈阔听到声音,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江屿,落在我脸上。
平静无波。
我把车停好,快步走过去,一把将江屿拉到我身后。
“沈阔。”我仰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是谁?”
他的视线,依然落在我身后的江屿身上。
“我再说一遍,”我的火气又上来了,“这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江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哪种类型?”我明知故问。
“嫩的。”他吐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穿着校服,满脸胶原蛋白,会管你叫‘姐’,满足你那点可悲的虚荣心?”
我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阔现在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江屿在我身后听不下去了,探出头来就要理论:“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一把将他按了回去,用眼神警告他不准说话。
然后,我看着沈阔,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就是喜欢嫩的,怎么了?年轻,帅气,有活力,会哄人开心,不像某些人,又老又硬,像块茅坑里的石头。”
我说完,清楚地看到沈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
他的拳头,在裤兜里,攥得咯咯作响。
很好。
互相伤害是吧?
谁怕谁啊。
“江然。”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你非要这么作践自己?”
“我作践自己?”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阔,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想跟谁在一起,喜欢什么样的人,关你屁事?你是我什么人?前男友?前男友就是过去了的男人,跟死了没区别!”
我一口气把所有恶毒的话都倒了出去,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很爽。
但爽过之后,是更深的空虚和难过。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像两只互相撕咬的刺猬,用最恶毒的语言,把对方刺得遍体鳞伤。
沈阔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半晌,他忽然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行。”他点点头,“你说得对。”
“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得像一年前分手的那天。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忽然觉得有点脱力。
“姐……”江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角,“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没事,走吧,回家。”
坐上车,江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人有毛病吧!他凭什么这么说你?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我现在就下车找他去,我必须告诉他我是你弟!”
他说着就要去开车门。
“你给我坐下!”我吼了一声。
江屿被我吓得一哆嗦。
“为什么啊姐!”他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我不想让你被他这么误会!他以为你是那种……那种人!”
“他以为什么,重要吗?”我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江屿,有些事,不是解释了就有用的。”
“如果他心里已经认定我就是那样的人,我说再多,也只是狡辩。”
“更何况……”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真的不想吗?
如果真的不想,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沈阔没有再出现在校门口。
江屿每天放学,都自己乖乖坐公交车回家,再也不敢劳烦我。
我妈看我俩突然这么“懂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我上班,下班,画图,改稿。
只是偶尔,会在深夜里惊醒,梦里全是他转身离开的那个背影。
周末,我妈勒令我陪她去逛商场。
美其名曰“母女活动”,其实就是让我当她的专属拎包工和付款机。
我无精打采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兴致勃勃地在各个专柜之间穿梭。
“然然,你看这件衣服怎么样?衬你肤色。”
“然然,这个包好看吗?你不是正好缺个包吗?”
“然然……”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好看,都好看。”
我妈终于察觉到我的敷衍,停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这孩子,能不能有点精神?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一样。”
我叹了口气:“妈,我就是累。”
“累什么累?我看你就是心累!”我妈拉着我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你跟妈说实话,是不是还想着小沈?”
又是他。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没有。”我矢口否认。
“还嘴硬。”我妈白了我一眼,“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我?那天接完小屿回来,脸就跟锅底一样黑。小屿都跟我说了,你们在校门口碰到他了。”
我猛地抬头:“江屿跟你说的?”
那个臭小子!不是让他别多嘴吗!
“你别怪小屿,是我逼他说的。”我妈拍拍我的手,“然然,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小沈那孩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妈,你不懂。”我别过脸,“我们之间,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你不说我怎么懂?”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说?
说你眼里的好女婿,以为你女儿是个专门对未成年下手的变态?
说我们像两条疯狗一样,在校门口互相对骂,把所有情分都骂得一干二净?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妈,别问了,好吗?”我声音里带了点恳求,“给我点时间。”
我妈看着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阿姨?”
我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我妈惊喜地回头:“哎呀!小刘?这么巧啊!”
我僵硬地转过身。
站在我们身后的,是沈阔的同事,也是他的好兄弟,刘方。
就是那个,有一次在校门口,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结果被沈阔一个眼刀冻住的倒霉蛋。
刘方旁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不是沈阔,又是谁?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神情淡淡的,看到我们,似乎也有些意外。
他的目光,在我和我妈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
平静,无波。
好像我们只是陌生人。
“小沈也在啊!”我妈已经热情地站了起来,“你们也来逛街?”
“啊,是,阿姨。”刘方挠了挠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沈阔,表情有点尴尬,“我拉着阔哥出来买点东西。”
沈阔只是对我妈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往我这边瞥过一眼。
我妈却像是没看到这诡异的气氛,拉着刘方就开始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小刘啊,最近队里忙不忙啊?”
“还好还好,阿姨。”
“小沈最近怎么样啊?我看他又瘦了,你们得多注意身体啊。”
“是是是,阿姨说的是。”
我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
又或者,像个小丑。
沈阔就那么站着,双手插兜,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妈还在热情地“关心”他。
“小沈啊,你跟我们家然然……”
“妈!”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我妈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阔。
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刘方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那个……阿姨,阔哥,”他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啊。”
“哎,别啊,”我妈还想说什么。
沈阔却已经转身。
“走了。”他对刘方说,声音冷淡。
从头到尾,他没有再给我一个眼神。
我看着他的背影,和刘方一起,快步汇入商场的人流,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妈看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江然!你看看你那是什么态度!人家小沈好歹跟你处过一场,见了长辈,打个招呼,你甩什么脸子?”
我气得想笑。
“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甩脸子了?从头到尾,是他把我当空气好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肯定是你之前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把人气着了!”我妈笃定地说。
我无力地辩驳:“我没有。”
“你就有!”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逛了!”我抓起我的包,“你自己逛吧,我先回去了!”
我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商场。
我怕再待下去,我会当着我妈的面,彻底崩溃。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刻意地躲避一切可能与沈阔产生交集的地方。
我不再去弟弟学校,不再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餐厅,甚至连社交软件都卸载了。
我想把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清除出去。
可他就像个无处不在的幽灵。
我会在路边的广告牌上,看到他参与拍摄的警队宣传海报。
我会在本地新闻里,看到他带队执行任务的身影。
他无处不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们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
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江屿看着我,忧心忡忡。
“姐,你再这样下去不行。要不,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
“我没病。”我冷冷地回答。
“你就有!”他学着我妈的语气,“你就是心里有病!姐,你跟那个沈阔,到底怎么分手的?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与我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担忧。
我心里一酸,所有的伪装和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
“小屿,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
“我脾气不好,不懂事,还很任性。”
“他那么忙,那么累,我不但不体谅他,还跟他吵,跟他闹。”
“最后,是我说的分手。”
“我是不是很过分?”
江屿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背。
“姐,你别这么说自己。”
“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
“他不懂你的不安,你也不懂他的身不由己。”
“你们只是……不合适。”
不合适。
多简单,又多残忍的三个字。
“可是……”我抬起头,眼眶通红,“我们明明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候。”
“我忘不了。”
“我知道。”江屿叹了口气,“忘不了就别忘了。但是姐,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
“那个误会,真的不去解释一下吗?”他还是不死心,“我觉得,他不是真的那么想你。他要是真的觉得你那么不堪,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你了。”
“他那是来找我吗?”我自嘲地笑,“他是来审判我的。”
话虽如此,江屿的话,还是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投下了涟漪。
他真的,不是那么想我的吗?
时间就这么不好不坏地过着。
转眼,到了江屿学校举办成人礼的日子。
作为亲属,我被我妈强压着,必须出席。
“你弟弟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这个当姐的能缺席吗?”我妈说得理直气壮。
我拗不过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成人礼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
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看着台上那些穿着整齐校服,脸上带着兴奋和迷茫的少年少女们,心里有些感慨。
年轻,真好啊。
仪式冗长又煽情。
校长讲话,老师代表讲话,家长代表讲话,学生代表讲话。
我听得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主持人用一种极其激动的声音宣布:“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的特邀嘉宾,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的沈阔警官,为我们的同学们带来一场关于安全与责任的演讲!”
我的瞌睡,瞬间醒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台上。
沈阔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不是作战服,而是那种更正式的常服。
肩章上的警衔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台,身姿挺拔如松。
整个礼堂,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哇!好帅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特警小哥哥吗?爱了爱了!”
我旁边的几个小女生,已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
他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可礼堂这么大,人这么多,他应该……看不到我吧?
他的演讲,简短,有力。
没有官话套话,说的都是最实际的安全知识,和作为一个成年人即将承担的社会责任。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不得不承认,认真工作的沈阔,真的很有魅力。
我看着他,有些失神。
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他也会这样,用这种沉稳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讲他队里的趣事。
那时候的他,眼里是有光的。
不像现在,只剩下冰冷的深潭。
演讲结束,又是雷鸣般的掌声。
沈阔微微鞠躬,准备下台。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礼堂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礼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往门口涌去。
“大家不要慌!保持冷静!有序撤离!”
台上的沈阔立刻反应过来,拿起话筒大声指挥。
他和几个学校的老师一起,迅速组织疏散。
我被混乱的人流推搡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江屿!
江屿还在后台准备下一个节目!
我逆着人流,拼命往后台的方向挤。
“江屿!江屿!”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浓烟已经开始从后台的方向冒出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往外撤!不要往里走!”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拦住了我,是沈阔的同事。
“我弟弟还在里面!”我急得快哭了。
“后台的人已经组织撤离了!你现在进去很危险!”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到他!”
我推开他,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浓烟里。
后台更乱。
各种道具、服装扔了一地。
我一边咳嗽,一边摸索着前进。
“江屿!你在哪儿?”
“姐!我在这里!”
我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江屿和几个同学被困在了一个角落里,前面是一个倒下的道具架,挡住了去路。
“小屿!”我跑过去,想把架子搬开。
可那架子太重了,我根本搬不动。
烟越来越大,我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他。
沈阔。
他用湿毛巾捂着口鼻,看到我们,眼神一凛。
“跟我走!”他言简意赅。
他没有去搬那个架子,而是直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指着旁边一个通风管道的出口。
“从这里爬出去!”
他率先把那几个吓傻了的同学一个个推了出去。
然后是江屿。
江屿爬出去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姐,快!”
最后,只剩下我和沈阔。
“快走!”他推了我一把。
我被烟呛得头晕眼花,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几乎是半抱着我,把我往出口推。
就在我快要爬出去的时候,头顶的吊灯,因为线路被烧坏,发出一声刺耳的异响,摇摇欲坠。
我瞳孔一缩。
“小心!”
沈阔猛地把我往前一推,自己则被掉下来的吊灯,狠狠地砸中了后背。
他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向前倒去。
“沈阔!”我尖叫着回头。
他趴在地上,背上是一片狼藉的玻璃和金属碎片,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警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爬回去,想把他扶起来。
“沈阔!你怎么样?你醒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看着我,嘴角竟然还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傻瓜。”他声音微弱,“哭什么……”
“快走……”
“我不走!”我哭着摇头,“要走一起走!”
“听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慢慢闭上了。
“沈阔!沈阔你别睡!你看着我!”
我快要疯了。
我拼命地想把他拖起来,可他太重了。
就在这时,消防员冲了进来。
“这里还有人!”
医院。
急诊室的红灯,亮得刺眼。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都是烟灰和血迹,狼狈不堪。
江屿在我旁边,默默地递给我一瓶水。
我妈和我爸也赶来了,一脸的焦急。
“怎么样了?小沈怎么样了?”我妈问。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病人背部多处被砸伤,有轻微脑震荡,失血过多,不过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需要住院观察。”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这几个字,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整个人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江屿及时扶住了我。
沈阔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还在昏睡。
我妈留在病房里照顾他,让我和我爸还有江屿先回家。
我不想走。
我想守着他。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留在这里能干嘛?”我妈把我往外推,“赶紧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再来!”
我被我妈强行推出了病房。
回到家,我把自己泡在浴缸里。
热水漫过身体,我才感觉到后知后觉的疼。
胳膊上,腿上,全是被刮伤的口子。
可这些伤,都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倒下去的那一幕。
全是他对我说“傻瓜,哭什么”的那个虚弱的笑。
沈阔。
你才是傻瓜。
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熬了鸡汤,装在保温桶里,去了医院。
我到的时候,我妈正坐在床边,给沈阔削苹果。
沈阔已经醒了,靠在床头,脸色还是很难看。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开。
“然然来了。”我妈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桶,“哟,还熬了汤?真有心。”
我没理我妈的调侃,走到床边,看着沈阔。
“……谢谢你。”我轻声说。
谢谢你救了我,救了我弟。
他没看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还是我妈有眼力见。
“哎呀,我下去买点东西。然然,你陪小沈聊会儿。”
说完,她就溜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他声音沙哑。
又是这种欠揍的语气。
我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柔软,瞬间又被堵了回去。
我把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爱喝不喝!”
说完,我就想走。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回头。
“那个……高中生。”他声音有点不自然,“是你弟弟?”
我的背影一僵。
他知道了。
是江屿跟他说的?还是我妈?
“是。”我冷冷地回答。
身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
但我听见了。
我猛地转过身,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侧着脸,看着窗外。
苍白的脸颊上,竟然有一丝可疑的红晕。
“你说什么?”我追问。
“我说,”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江然。”
“我不该那么说你。”
“是我混蛋。”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歉意和懊悔。
那不是装出来的。
是真真实实的。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
我不是气他误会我。
我是气他,竟然会那么想我。
气他,根本不相信我。
“你就是混蛋!”我哭着骂他,“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他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等我哭够了,骂累了,他才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
可他背上有伤,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我赶紧按住他:“你别动!”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江然,”他轻声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我愣住了。
回去?
回到哪里?
回到我们争吵不休,互相折磨的日子?
还是回到,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期盼和忐忑。
这个在火场里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竟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突然就想起了江屿说的话。
“感情的事,没有谁对谁错。”
“他不懂你的不安,你也不懂他的身不由己。”
是啊。
我真的懂他吗?
我只知道他忙,他危险。
可我不知道,他在任务中,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一瞬。
我不知道,他沉默的背后,藏了多少不能说的压力和疲惫。
而他,又何尝懂我?
他不懂一个女孩子,在深夜里独自等待的恐惧。
不懂那种,联系不上心爱之人的绝望。
我们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指责对方不够爱自己。
“沈阔,”我擦干眼泪,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们都错了。”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一下。
我接着说:“我们都太自私,太骄傲,都想让对方为自己改变,却从来没有想过,为对方走近一步。”
“分手那天,我说我累了。其实,你也累了吧?”
他沉默了。
良久,他点了点头。
“是。”
“每天都在高压下工作,回到你身边,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可是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总是很有活力,我有时候,跟不上你的节奏。”
“我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所以,当你说分手的时候,我虽然难过,但也觉得……这或许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
他是觉得自己,给不了我幸福。
这个傻瓜。
“沈阔,”我吸了吸鼻子,“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随时随地的陪伴,也不是什么浪漫惊喜。”
“我想要的,只是你的一个拥抱,一句‘别怕,有我’。”
“我想要的,只是在我害怕的时候,能知道你平安。”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伸出手,这一次,我没有阻止。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
他的手很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但很温暖。
“江然,”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热,“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这一次,我学着懂你。”
“学着告诉你我的不安,也学着,分担你的恐惧。”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我看着他,泪眼婆娑。
我该相信他吗?
我们之间的问题,真的能解决吗?
他那份危险的工作,依然存在。
我的不安,也依然存在。
可是……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真诚的脸。
看着他眼睛里,失而复得的,名为“希望”的光。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重新开始。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而是打开了保温桶,盛了一碗鸡汤,用勺子舀起,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先喝汤。”我说。
他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
我一口一口地喂他。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的声响。
一碗汤,很快就见底了。
我放下碗,看着他。
“沈阔。”
“嗯?”
“想追我,得重新排队了。”我故意板着脸。
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得像拨云见日的太阳。
晃得我,睁不开眼。
“好。”他说。
“我排队。”
“排第一个。”
一个月后,沈阔出院了。
出院那天,我去接他。
他换回了便服,虽然身形还有些清瘦,但精神好了很多。
我帮他拎着包,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江然。”他突然开口。
“干嘛?”
“我这个月,想了很多。”他说,“关于我们的未来。”
“哦?”我挑了挑眉,“想出什么了?”
“我在申请调岗。”
我猛地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调岗?为什么?”
“我想换到一个……不那么危险的岗位。”他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有更多的时间陪你。我想让你,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涩,又甜蜜。
“可是……那是你喜欢的工作啊。”我知道,特警这个职业,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那是他的理想,他的信仰。
“我喜欢。”他点头,“但是,我更喜欢你。”
“我想保护很多人。”
“但我最想保护的,是你。”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说起情话来,竟然这么要命。
“那你……会后悔吗?”我问。
他笑了,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那么有安全感。
“只要你在我身边,”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就永远不会后悔。”
那天,江屿放学回家。
看到坐在我们家沙发上,正跟我爸下棋的沈阔,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看看沈阔,又看看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姐……这……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没说话,我妈已经端着一盘水果,笑呵呵地从厨房出来了。
“什么什么情况?小沈来看你姐,不行啊?”
“不是……他不是……”江屿语无伦次。
沈阔站起身,朝他笑了笑。
“江屿,你好。”他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沈阔。”
“你姐姐的……男朋友。”
江屿机械地跟他握了握手,脑子还是懵的。
等沈阔走了,他才把我拉到房间里,关上门。
“姐!你跟他复合了?”
我点点头。
“这么快?”
“嗯。”
“那你之前还那么硬气!”他一脸的“我被骗了”。
我拍了下他的脑袋:“小屁孩懂什么。”
“那他……知道我是你弟了?”
“知道了。”
“那他……道歉了吗?”
“道了。”
“那你……就这么原谅他了?”江
屿一脸的痛心疾首,“姐,你太没原则了!你应该多考验考验他!”
我看着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放心吧。”
“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是的。
我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争吵,有分歧。
但这一次,我们都学会了,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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