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本上就一行字,蔡伦造了纸,这人好像就这么点事儿了,可翻开那本厚厚的《后汉书》才发现,这人复杂得很,他是个技术官僚,也是在皇宫里刀口舔血混出来的人,他让天下的读书人有了便宜纸用,也亲手递过要人命的奏本,光鲜和阴暗搅和在一起,那才是一个完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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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伦大概是公元一世纪中期桂阳郡的人,老家就在大凑山下的铁官村,家里是打铁的,有钱,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孩子想出人头地,路子野得很,十五岁那年,乡里人就把他送进了洛阳宫,那一刀下去,就成了个“小黄门”,跟家里的炉火铁水彻底拜拜了,一脚踩进了那堵高墙里,宫里头的晚上又冷又长,他脑子活,会认字会算数,在一帮宦官里头,这可是个宝贝疙瘩,一下就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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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七年,章帝快不行了,窦皇后看太子的亲妈宋贵人不顺眼,就让蔡伦去办个事,找点“证据”出来,蔡伦带着人去,还真就找到了,宋贵人没法子,自己了断了,太子也跟着被废了,那一夜,他回屋洗手,总觉得指甲缝里那股铁锈味怎么也洗不掉,事后,他升了官,当了中常侍,穿金戴玉的,可晚上睡觉总是不踏实,老觉得有人在撕布料哭,别人都说他这人老实本分,小心谨慎,他自己心里清楚,这点小心,都是在刀尖上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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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元九年,皇帝让他去管着造兵器,“监作秘剑及诸器械”,这下可算干回老本行了,他把家里打铁那套搬到宫里,改了淬火的方子,造出来的剑,那叫一个锋利,连着砍十三层甲都卷不了刃,尚方令的位子就给他了,管着皇家所有的作坊,六百石的俸禄,他倒好,在作坊边上搭个草棚子,跟工匠们一块吃住,有人笑他自降身份,他说了一句,你不跟工匠待一块,哪知道工匠的难处,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瞅见了民间的那些粗纸,麻做的,又厚又糙,写字都费劲,便宜是便宜,可真不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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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写字,要么用竹简,沉得要死,要么用丝绸,贵得离谱,知识这东西,全被这些玩意儿捆着,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读书,太难了,蔡伦就琢磨,能不能把那些没人要的树皮,破布,烂渔网,变成平平整整的纸,这样天底下的读书人,就都能用得起了,他挑了三十个最能干的工匠,把造纸分成好几步,泡料,蒸煮,打浆,捞纸,烘干,每一步都盯着试,那泡料的池子,臭得人得戴着泡了醋的布罩子,煮料的大锅几天几夜不熄火,他就守在锅边上,记着火候,人几个月下来瘦得脱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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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兴元年,第一批“蔡侯纸”送到了和帝跟前,那纸又薄又匀,写上字,墨一点都不散开,折几下也不会断,皇帝拿笔写了“日月昭昭”四个字,那墨色亮得晃眼,立马就下令,以后官府文书,全用这种纸,不许再用竹简了,这一下,洛阳的纸都卖疯了,蔡伦也封了龙亭侯,三百户的食邑,他回到作坊,看见小工匠拿诏书的边角料包饼吃,就笑了,原来这高贵和便宜,也就隔着一张废纸的距离。
好日子没过多久,旧账就找上门了,公元121年,邓太后没了,安帝自己管事了,二十多年前那件旧案子被翻了出来,安帝的亲奶奶,就是当年那个宋贵人,官府的人找上门,让他自己去大牢里报道,那天早上,他洗了个澡,换上最好的衣服,把新造的白纸铺开,拿笔写了“伦辱国恩,死有余辜”几个字,然后喝了毒酒就走了,血溅在纸上,跟雪地里开了红梅花似的,他的封地也被收回了,史书上就冷冰冰一句“伦自杀”,连个墓碑说辞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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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以后,关于他的说法就更多了,唐朝人说,汉朝本来就有纸,蔡伦只是做得更好,宋朝人也说,纸早就有了,蔡伦是改进了一下,好像都在说,这纸压根不是他第一个发明的,后来,1957年在西安灞桥挖出来西汉的古纸,一鉴定,比东汉还早,这下好像坐实了,蔡伦只是个“改良派”,不是“发明家”,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是把这个功劳给了他,为啥呢,要是没有他把这套手艺弄得简单,成本降下来,纸这东西,可能现在还只是皇宫里的稀罕玩意儿,根本走不到普通人的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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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千多年再看蔡伦这个人,就像一张对折的纸,一面写着“革新”,另一面写着“宫斗”,一面让文化变得轻飘飘,另一面却沾着血和药,史书上就一句“伦乃造意”,轻巧得很,可没写他晚上也抄《论语》送给穷学生,也没写他为了工匠挨打,敢摔皇帝赏的酒杯,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看,你才能明白,历史哪有那么干净的黑白分明,它就是一张被揭了好多层,还留着纤维的旧纸,每一道褶子,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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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随手扔掉的作业本,餐巾纸,快递盒子,都想想,它们的祖宗,可能就是一千九百年前,一个宦官在油灯底下写下来的方子,纸的文明,因为他变得便宜,也因为他变得沉重,下次再说“蔡伦发明造纸术”,最好补上一句,他也是个在权力缝里求生存,在手艺和良心之间摇摆的普通人,有光也有影,这才是完整的蔡伦,也是完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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