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那条名为母亲的河，成为你自己｜三明治阅读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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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阅读俱乐部共读书目是由野spring出品的斋藤环著作《母女关系的精神分析：被支配的女儿们》。

日本临床心理医生、畅销书《自伤自恋的精神分析》作者斋藤环，以临床案例、文学作品、少女漫画为素材，揭示母女关系中潜藏的支配与被支配机制，细致分析女性特质、身体性、语言等核心要素对母女互动的影响，指出母女关系因性别同一性而呈现出更深刻的纠缠。

加入本次三明治阅读俱乐部的作者

在阅读中有怎样的发现？

游彻

职业：晚霞捕捉者

坐标：北京

妈妈，你可以不“无私”的

几个月前，我妈给我打电话，十几分钟的寒暄过后，话题避无可避地走向了催婚——“你真的准备一辈子吊儿郎当下去吗？”

我妈这个用词挺有意思，把不结婚称作“吊儿郎当”，即不在她心中唯一正确的那条轨道上，奔向确定的未来，而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左冲右撞，有一天算一天。

我觉得我妈的婚姻生活并不算幸福，于是列举我看到的我们家中存在的一系列不合理现象，然后问，你结婚后没觉得受委屈吗？

我妈说，我没觉得啊，我觉得这些付出都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那时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有点明白了我妈为什么会觉得不结婚是“自私”。

看完《母女关系的精神分析》这本书，我好像对这段对话有了新的理解。

张春在这本书的序言里总结了母女之间首要的“利益冲突”：

母亲需要经由女儿来认定:

1.我是一个好母亲。我身为母亲所做的都是被社会认可的，都是对的。

2.我可以教出一个好女儿。我的女儿也以我希望的方式得到“社会”的赞许。

也许我妈特别需要一个“无私奉献的好女人”的社会认定，而我能否得到这样的认定也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影响到她“我是否是个好母亲”的身份认同。

这本书还给了“世俗”这个词一个定义：

所谓世俗，是通过预期价值形成的价值判断体系，是一套特殊烦冗的规范。换句话说，这套极其特殊的判断系统唯一的基准就是“别人怎么看我，我在他们眼光里处于什么位置”。

我一直对父母是否真的爱我存疑的原因就是，他们一直在用这套标准衡量我，评价我，始终在意的是我在别人眼中的样子，我真实的感受、需求、自我完全被遮蔽。而我有很长时间在主动压抑自己，迎合他们的期待。

那书中有没有给出不健康母女关系的“解决方案”？作者认为，“这类书的价值在于提示新的分析和解读，这本身就能激发读者寻求解决之道”，但他还是给出了一些线索：过好自己的生活、刻意保持距离、走向“无意义的沟通”等等。

看到“无意义的沟通”时，我还有些困惑为什么这是解决的线索。而作者对其的定义和我预想的不同：

或许可以说，母女关系被“独立”或“女性的幸福”之类的“意义”填满之时，正是困难与争斗萌发之时。那么，我们割断这些意义，互相解放，也许可以建立更具开放性的母女关系。

我对此的理解是，女儿和母亲都不要给双方贴上观念的标签，而是看到彼此作为具体的人的感受、渴望、需要，真正看到对方。

那么，就从下次和妈妈打电话时聊一聊感受开始。

江寻

职业：不规则写作者

坐标：深圳

放过自己，放过对方，看见彼此真实的人生体验

在前往读书会的地铁上，抵达终点站的最后一刻，我读完了《母女关系的精神分析》。回想起推荐序里张春写的，「也许，女儿就无法不令母亲失望」，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与母亲的关系，大概算得上比较健康，但不十分亲密，或者说，情感上亲近，思想上疏离。也许在母亲眼里，我是个过于独立、性情寡淡的女儿。由于职业和生育选择上的分歧，近些年我与父母聊天，更是止步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维持日常表面的和谐。小时候偎依在父母身边无话不谈的小女孩，究竟去哪儿了呢？

书中让我印象深刻的分析之一，是第二章提到的双重束缚：父母有时会向孩子同时传达两种信息，否定性的话语（“你不行，你不够好”），肯定性的弦外之音（“你这样也是可以的”）。一面说着「你很糟糕，我不满意」，一面又继续关爱孩子。

这种「有条件的爱」，既可能出自威权式的父母，给予直接的否定性打击，也可能出于更温和的父母，只是往往使用担忧式的语言，「我觉得你过得不好」。面对自相矛盾的父母，孩子的爱和怨可能也是不彻底的，父母伤害了我，可他们毕竟是爱我的，这种矛盾最终化作孩子的自我攻击。

作者指出，母女关系，也许比父子关系、父女关系和母子关系都要复杂。除了亲子关系之外，母女同为女性，作为父权社会的第二性，共同承受女性的处境，互相搀扶也互为镜子，照见自己的期待和欲望。「控制」，是母女关系很多冲突的发生根源。

书中引用了女性心理学家勒纳的话：「母亲感受到的痛苦和悲伤，大部分源于我们坚信自己应该控制孩子。」

怀孕和分娩都是无法控制的事，孩子的成长同样如此，而社会文化对于母职的过分强调，给母亲们带来了「过剩的责任感」，「母亲们不用等‘专家’定罪，她们已经低下头颅，送上自己的脖颈，准备接受惩罚」——身为女性，身为女儿，读到这句话时，犹如被一股强光刺穿双眼，久久不能平静。

孩子长大后，责任感往往会转变为期待。「母亲意识的一体两面，即自己是一切的起点（过去），女儿是所有的希望（未来）。」如果说母亲对女儿的期待，是想在女儿身上重新活一次，那女儿呢？不想成为母亲的「复制品」，不想承载母亲的欲望而放弃自己的欲望，也许就是独属于女儿们的恐惧。

读书会上，十多个参加者，全是年轻的女儿，一晚上的深入畅聊，聊哭了两位。其中一位，听到一句「我曾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让母亲的人生变得艰难」，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这几年里，我也是一想到和母亲的矛盾就容易哭鼻子，泪不是为具体某件事流的，而是为了「关系」本身。在地铁上，合上书，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为自己本可以满足母亲的愿望但没有这么做而感到抱歉。

「每个人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懂得再多的道理，都不可能一刀斩断与父母乱麻般的深层联结，女儿与母亲之间尤甚。

斋藤环在最后写道，「母女关系被‘独立’或‘女性的幸福’之类的‘意义’填满之时，正是困难与斗争萌发之时，那么，我们割断这些意义，互相解放，也许可以建立更具开放性的母女关系。」

归根到底，母亲坦然接纳自己不是完美的母亲，女儿坦然接受自己会令母亲失望，我们才能真正放过自己，放过对方，看见彼此真实的人生体验。

小马驹

职业：心理咨询师

坐标：杭州

涉过那条名为母亲的河，成为你自己

《母女关系的精神分析：被支配的女儿们》，题目中就有精神分析，书中自然需要用精神分析理论来阐释作者的观点，但拉康、克莱因、弗洛伊德，这些大家们的理论并没有那么好懂，作者巧妙通过很多的文学以及漫画作品，再结合理论来描述这个世界上最为纠缠的母女关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搜了阅读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漫画《我的女儿是鬣蜥》来看，结果哭得稀里哗啦。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从精神分析的理论流派来说，自然是在讲客体关系，父母，尤其是母亲，是孩子人生的第一个客体。你成年后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模式，也许追究下来，终究要回归到你和重要客体的关系，是融洽还是疏远，感受到善意还是恶意，被宠爱还是被使用，是需要讨好才能安全，还是拥有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抛弃的自信。

漫画的结尾是美好的，那个被母亲嫌弃了一辈子的女儿，通过理解死去母亲的恐惧而修复了和自己女儿的关系。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想要结束无意识中的代际传递，道阻且长。这里引发的一个问题是，这个女儿有没有通过理解母亲完成精神层面的弑母。作者认为，象征层面上“弑父”不仅可能，甚至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但“弑母”几乎不可能，因为：

女儿否定母亲，等于否定自身。

女儿尝试“弑母”，无异于伤害自己。

但，作者又问：“如果我和妈妈一模一样，我如何成为自己？”我想这也是挣扎在母女关系漩涡中的女儿们的天问。

美国当代精神分析家阿琳·克莱默·理查兹曾经说过一个案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儿和妈妈走进了咨询室，她们共生纠缠相互憎恨又无法分离，女儿无法开启自己的生活也无法拥有自己的爱人，她认为她的人生任务之一就是照顾好妈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选择，女儿想起青春期有一次和朋友半夜偷跑出去酒吧，为了可以偷偷跑回来她没有关门，妈妈发现之后大惊失色大动干戈，一边报警，一边连夜叫回出差的爸爸。爸爸狠狠惩罚了她，指责她怎么可以让妈妈这么担心，怎么可以开着门，让妈妈一个人在家处在那么危险的境地。阿琳评论说，孩子去酒吧是件不好的事，但那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常见的行为，批评就可以，但父母的行为将她从俄狄浦斯情境拉回到未分化的状态。

俄狄浦斯情境是父母的一次丧失，但也是孩子长大的一次最好的机会，让她成为她自己。

作者认为，因为母女拥有相同性别，共享很多的身体经验，比如月经、分娩、哺乳、绝经等，或许“分离 - 个体化” 是母女关系的终极挑战。铃木凉美也在《恶女书架》里说：

“父母这种东西，越早扔掉越好”

“女人只有弑母，才能得到自由”

“弑父”“弑母”这样的词，离开了精神分析语境并不那么容易被接受，作者也同样不认为，“弑母等于和解”，只是，“理解可以带来明亮的希望”，就像那个被看成鬣蜥的女儿。

我想，被母女关系捆绑的女儿们，请首先不要为自己想要离开而内疚，那是你生而为人最基础的动力；其次在接纳“我和妈妈的关系就是没那么好”之后，努力去寻找让自己感觉舒服的关系。在这之后，也许可以回过头来再谈“关于理解”这件事。

依凡

职业：退休

坐标：上海

当脐带剪开的瞬间，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本书让我花了比较长的时间读完。其实读完之后，对我来说，那些剖析和解说依然晦涩难懂。如同一团团迷雾。这是一次与其它文学类的书籍完全不同的阅读体验。那些压抑，疑惑，惊悸，甚至羞耻感，会时不时地向我袭来。我一边阅读，一边忍不住观照起自己作为女儿的身份，和作为母亲的身份的体味。这样的双重身份，让我站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书中所写的种种，寻找着自己有时候难以避免的痛苦的根源，并渴望在字里行间得到答案与解脱。

但是，正如一位朋友曾经说过的那样，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着明确的答案，一个没有正确的答案。我把这本书，理解为社会科学的范畴。或许那些医学论据和艺术作品的旁征博引都在极力解开人类自身的谜团，但是，这样的谜团永远都不会像解一道数学难题那样得到一个具体的结果。所以，我想可能不止是我一个人，都会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比如，书中提到：“在当代社会里，女性除了充当母亲之外，其他选项太少了，这意味着如果否定“母亲”这一角色，女性很可能就会失去自我认同。”

这可能是以日本社会为背景得出的结论，但是在中国，特别是在一线城市里女性扮演着所有男性可以扮演的角色，甚至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而活跃在各个领域。从这个角度来看，未必能赞同作者的观点。

再比如，他说：“在日本的母女关系中，母亲以母爱的姿态为女儿奉献，是女儿产生愧疚感，从而达成对女儿的控制。”

这里所指的母亲的奉献，一般意义来说，可能包括出生之后的哺乳，到成长期的养育，但这样的养育不会因为是女儿而有区别，如果说一方的付出引发另一方的愧疚，最后让控制得逞的话，作为妈宝的儿子应该受害更深。不难看出这样的论点又是以日本社会为背景的观点。当然，书中对于母子关系的简单直接也有作分析和解释，但是从更直观上来讲，这个奉献带来愧疚的说法不只是局限于母女关系之间。

作者所说的：“充满控制欲的母亲的意识由两种“过渡”构成：过渡的责任感与过度的期待感。”也难以苟同。

这句话是否可以理解为责任感与期待感成正比。但是，从经验来说，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应该不会过度地去想要得到，也就是期待。而是把所有的重担都自己来挑，从孩子出生，一直到长大成人。相反，如果不是那么有责任感的母亲，翻到会养育一个具有高度责任感的女儿，间接的达到超乎预料的期待回报。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作者所说的所有分析和论证都能成立，作为母亲应该如何不带私心，理智地做到对女儿的养育？不将养育视为恩惠和天性，更不将其作为捆绑女儿的筹码，彼此不过度依赖对方，彻底放弃对女儿控制的欲望？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才能从“古法酿制”的育儿方式中，吸取教训和养分，坦然面对那些自私的基因，以一种崭新的理念生育，养育，教育女儿，并建立良性合理互不伤害的母女关系。

但我可以断言这事不太可能。如果有瑕疵的都要纠正和改变，人类恐怕难以繁衍下去。

我最赞同的这本书里的观点，就是：“母亲能够给女儿的一份伟大礼物，就是尽可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作为女儿，我深知我已经深陷泥潭，除了孝敬，我无从得到如此简单却又是最为美好的祝福，即使因为这本书所做的母女关系的精神分析，多少揭示了种种困惑的由来，我也唯有沿着自古以来中国最传统的礼教与母亲相处。但是，好在我也是一个女儿的母亲，正因为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痛苦与处境，我更加尊重女儿作为个体的存在。本来就是如此，从脐带剪开的那一瞬间，我们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我对她的养育与教育，不能成为任何束缚和控制她的理由。我能给她的，正是这句最简单最美好的祝福。她对于我，也是只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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