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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丧偶的老人,会为了还找不找老伴而犯愁,我来说说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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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林,叫林建国。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名字是那个年代的标配,一听就知道,我这辈子,跟国家、跟集体、跟厂子,算是捆一块儿了。

今年六十八,从红星机械厂退休快十年。

是个车工。

光荣退休,八级工,带出来的徒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我老伴儿,秀琴,走了三年了。

这三年,日子就像那掉了链子的自行车,你说它不能走吧,你推着它也能动。但你要想骑,想跟以前一样,迎着风,心里哼着歌,那是想也别想。

蹬一脚,空一脚。

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今天这事儿,得从楼下那个王阿姨说起。

王阿姨是我们这楼的“情报中心”兼“人事部长”,热心肠,嗓门大,方圆二里地,谁家添丁谁家吵嘴,她门儿清。

我刚提着一兜子青菜豆腐从菜市场回来,在楼门洞里就让她给截住了。

“老林!”她那大嗓门,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我停住脚,勉强挤出个笑:“王大姐,买菜去啊?”

“买什么菜!”她几步跨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声音还是比别人正常说话大,“我跟你说个正事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老林啊,你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都三年了。”

她开始了。

“秀琴走了,我们都难过。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对不对?你闺女林静,人家有自己的家,有孩子要带,有班要上,能天天陪着你?”

我没说话,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我指头发白。

“我是看你一个人,实在可怜。”王阿姨拍了拍我的胳膊,力道不小,“我给你物色了一个,真的,人特别好。”

我叹了口气:“王大姐,我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吗?远亲不如近邻!我跟你说,这人姓李,叫李淑芬,比你小两岁,以前是小学的老师,有文化,人也干净利索。”

“她老伴儿也是前几年走的,一个儿子在国外,一年回不来一趟。你说说,这不跟你情况差不多嘛!”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李淑芬。

这名字,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某个早就结了痂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王阿姨那张热切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王大姐,我挺好的。真的。”

“好什么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半夜想喝口水都没人递,这叫好?”她一连串的反问句砸过来,跟机关枪似的。

“我跟你说,老林,你别犟。你这个年纪,找个伴儿,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搭伙过日子,相互有个照应。”

“我跟她都说好了,人家也觉得你条件不错,退休金高,有房子,人也正派。”

我听着这话,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条件不错。

退休金。

房子。

我林建国活了快七十年,到头来,在别人眼里就剩下这几样东西了?

我就像菜市场上那块案板上的猪肉,被人掂量着肥瘦,贴上价签,等着人来“搭伙”。

“王大姐,”我加重了语气,“这事儿,以后别提了。我没这个心思。”

说完,我绕过她,闷头往楼上走。

“哎,老林!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王阿姨的声音在身后追着。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图什么呀!”

我没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忍不住跟她吵起来。

回到家,三楼,两室一厅的老房子。

这是当年厂里分的。我和秀琴结婚,生林静,都在这儿。

屋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不是馊味,也不是霉味,就是一种……“寂静”的味道。

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地板我每天都擦,比很多年轻人家里都干净。

可就是没人气儿。

我把菜放进厨房,豆腐泡在水里。

然后,我走到客厅,坐在那张已经磨得发亮的旧沙发上。

这是秀琴当年托人从家具厂买的,布面儿,坐下去会陷进去一小块,特别舒服。

现在,沙发另一边,永远是空的。

王阿姨的话,像苍蝇一样,在我脑子里飞来飞去。

找个伴儿。

搭伙过日子。

相互有个照应。

道理我都懂。我不是不明白。

可一想到“找个伴儿”这四个字,我心里就堵得慌。

那感觉,就像是对秀琴的背叛。

我拿起茶几上的相框。

照片上,秀琴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站在香山的枫树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是她走前一年的秋天,林静开车带我们去的。

那天她特别高兴,拉着我的手,说:“老林,等咱们走不动了,就在家看照片,也挺好。”

我当时还笑她:“说什么胡话,咱们腿脚好着呢!”

谁知道,一语成谶。

我用指肚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她的脸。

“秀琴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照片里的人,只是笑着,不说话。

屋子里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

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晚上,我下了碗面条,卧了个鸡蛋。

以前,都是秀琴给我做饭。她手巧,一碗普通的面条,她能给你做出花儿来。放点猪油,撒上葱花,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

我做的面,就是面。熟了,能填饱肚子,而已。

吃着吃着,我闺女林静的电话打过来了。

“爸,吃饭了吗?”

“吃了,刚吃完。”

“吃的什么呀?”

“面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爸,你别老吃面条,没营养。明天我给你送点饺子过去,我跟小张今天晚上包。”

小张是我女婿。

“不用,我这儿有。你别折腾了,上班那么累。”

“没事儿。爸,我问你个事儿。”林静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心里一沉,有预感。

“今天王阿姨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

“她说给你介绍了个老伴儿,你还不乐意?”

我没好气地说:“她倒是真热心,都汇报到你那儿去了。”

“爸,你别生气。王阿姨也是好心。她说那李阿姨人挺好的,以前是老师,知书达理的。”

又是这套词。

“你妈才走几年?你们就这么着急把我推出去?”我有点火了。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林静的声音也高了八度,“我们是担心你!你一个人在家,我们能放心吗?上次你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要不是我正好打电话过去,你是不是就准备一个人扛着?”

这事儿我记得。

那天浑身发冷,头重脚轻,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确实是林静听出我声音不对,非要过来,把我送到了医院。

“那不是都过去了吗?我现在身体好着呢。”我嘴硬。

“爸,我们不是说让你忘了我妈。谁也忘不了。我们就是想,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你说说话,给你做口热饭,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能帮着倒杯水,打个电话。这不好吗?”

“你找的不是老婆,是保姆。”我冷冷地说。

“爸!你怎么就不讲道理呢!”林静在那头快急哭了。

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可这份“好”,像棉花一样,堵在我的喉咙里,让我难受。

“行了,这事儿别提了。我累了,想歇着了。”

我挂了电话。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看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面,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那碗面,好像也在嘲笑我的孤独。

第二天,我没出门。

我怕又碰上王阿姨。

我在家把秀琴留下的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擦拭。

她的梳子,上面还缠着几根头发。

她的针线笸箩,里面还有没用完的五彩线。

她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布拉吉,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我把脸埋在那件衣服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道。

那是秀琴的味道。

我抱着那件衣服,坐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从亮变暗。

我突然觉得,这屋子,不是家了。

是个纪念馆。

我是唯一的管理员,守着这些遗物,守着一段不会再回来的时光。

晚上,林静和小张真的提着保温桶来了。

“爸,韭菜鸡蛋馅儿的,你最爱吃的。”林静把饺子盛出来,热气腾腾的。

小张在一旁帮着摆筷子,有点拘谨地笑笑:“爸,快趁热吃。”

我看着他们俩忙活,心里五味杂陈。

“你们俩,吃了吗?”

“我们吃过了。”林静把一碟醋推到我面前,“爸,昨天……是我说话太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还是那个味儿。

可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爸,我们跟你商量个事儿。”林静看我吃了,才开口。

“说。”

“要不……你就跟那个李阿姨,见一面?”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

“就当是去认识个新朋友,行不行?王阿姨都跟人家说好了,你要是不去,多不给人家面子。”

“再说了,见一面,又不是非要怎么样。合适呢,就处处看。不合适呢,就当多认识个人,以后在小区里见了也能点个头。”

小张也在旁边帮腔:“是啊,爸。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也不是逼你,就是觉得,您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不就是守着这个家,守着对秀琴的念想吗?

我看着林静那张酷似秀琴年轻时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和期盼。

我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也许,他们说得对。

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行吧。”我听到自己说。

声音很轻,像不是我发出来的一样。

“就见一面。”

林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太好了爸!我这就给王阿姨回电话!”

她好像生怕我反悔似的,立刻掏出手机,跑到阳台去打电话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秀琴啊秀琴,你看你这个闺女,真是把你爸往外推啊。

可我心里又明白,她不是推我。

她是怕我掉下去。

掉进那个叫“孤独”的深渊里。

见面的地方,是王阿姨定的。

小区门口新开的一家茶餐厅。

她说,那里环境好,清静,适合老年人聊天。

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衬衫,是秀琴给我买的。蓝色的,她总说我穿这个颜色显精神。

胡子也刮了。

对着镜子照了照,一个精神的……小老头。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

王阿姨和那个李阿姨,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李淑芬。

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连衣裙,头发烫着得体的小卷,花白相间,梳理得很整齐。

脸上化了淡妆。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也比照片上,更……有距离感。

“哎哟,老林来了!快坐快坐!”王阿姨热情地招呼我。

我冲她点点头,然后看向李淑芬。

她也正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

“李老师,你好。”我伸出手。

她愣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下。

她的手很软,但是有点凉。

“林师傅,你好。”她的声音很温和,普通话很标准,不带我们这儿的口音。

我坐了下来。

气氛有点尴尬。

王阿姨在中间活络气氛:“看看,我说你们俩有缘分吧!一个师傅,一个老师,都是文化人!”

我心想,我一个车工,算哪门子文化人。

李淑芬笑了笑,没说话。

那笑容很得体,但总觉得,有点像挂在脸上的面具。

“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点东西喝!”王阿姨说着,就拿着菜单跑了。

她一走,桌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更安静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她先开的口。

“听王大姐说,林师傅是红星厂的八级工?”

“嗯,退休前是。”

“那您技术肯定特别好。我们那个年代,八级工,不得了。”她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摆摆手。

“林师傅的爱人……是三年前走的?”她又问。

我心里一紧。

“嗯。”

“我的老伴儿,是四年前。脑溢血,走得很快。”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对不起。”

“没什么。人老了,都得有这么一天。”她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

我看着她。

她很瘦,脖子上的皮肤有些松弛,但仪态很好,腰背挺得笔直。

这就是小学老师的样子吧。

一辈子都在学生面前保持着威严和体面。

“我听王大姐说,你女儿很孝顺。”她放下杯子。

“嗯,是。她总担心我一个人。”

“我儿子在加拿大,做研究。忙,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她淡淡地说,“他倒是也总在视频里劝我,让我找个伴儿。”

我们俩,像是在对工作报告一样,交换着彼此的信息。

家庭情况,子女情况,退休金多少,有没有医保。

每一项,都对得上。

就像王阿姨说的,“条件匹配”。

可我总觉得,这不像相亲。

像是在……进行一场交易前的尽职调查。

王阿姨端着两杯柠檬水回来了。

“聊得怎么样?投缘吧?”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没说话。

李淑芬笑了笑:“挺好的。林师傅是个很实在的人。”

实在。

这个评价,不好不坏。

就像说一杯白开水,解渴,但没味儿。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

大部分时间,是王阿姨在说,我和李淑芬在听。

从头到尾,我们俩之间,没有一句题外话。

没有问对方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电视,有什么爱好。

那些属于“人”的东西,好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条件”。

临走的时候,王阿姨提议,让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

“以后常联系!没事儿可以一起出来散散步,吃个饭嘛!”

我没法拒绝。

李淑芬也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我们互相存了号码。

她的手机很新,是个智能机。我的,还是林静淘汰下来的老年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那我先回去了。”她冲我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背影还是那么笔直。

“怎么样怎么样?”王阿姨凑过来,撞了撞我的胳膊。

“还行。”我敷衍道。

“什么叫还行啊!我看人家李老师对你印象不错!你得主动点儿!发个微信,问候一下!”

“我那手机,没有微信。”

“哎呀你这人!”王阿姨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回头让你闺女给你弄一个!现在谁还不用微信啊!”

我没理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心里乱糟糟的。

这个李淑芬,说不上不好。

有文化,有礼貌,看起来也挺健康的。

可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

一堵看不见的,玻璃墙。

我们能看见彼此,能听见对方说话,但就是碰不到一起。

回到家,我把那件蓝衬衫脱下来,叠好,放回柜子里。

柜子里,还挂着秀琴的衣服。

我一打开柜门,那股熟悉的皂角香又飘了出来。

我突然明白了。

我和李淑芬之间的那堵墙,是什么。

是秀琴。

是这三十多年,我和秀琴一起过的,那些鸡毛蒜皮,吵吵闹闹,却又热气腾腾的日子。

是她给我做的每一顿饭。

是她在我加班晚归时,留的那一盏灯。

是她在我生病时,那双焦急的眼睛。

这些东西,刻在了我的骨头里,融进了我的血液里。

李淑芬再好,她也不是秀琴。

她给不了我这些。

我也不可能,把这些给过秀琴的东西,再原封不动地给另一个人。

那不公平。

对李淑芬不公平,对秀琴,更不公平。

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我接到了李淑芬的电话。

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林师傅吗?”

“是我,您是?”

“我是李淑芬。”

我有点意外。

“哦,李老师,你好。”

“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我闲着呢。”

“是这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我儿子,昨天跟我视频。我跟他……提了你的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想跟你聊聊。”

我脑子有点懵。

“跟你……聊聊?”

“嗯。他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我握着电话,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叫什么事儿?

我跟你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儿子倒先来“审查”我了?

我心里那点火气,又上来了。

“李老师,我觉得,这不合适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我们俩,也就是见了一面,八字还没一撇。你儿子……他有什么好问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叹了口气。

“林师傅,我知道这有点唐突。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年纪,再找个伴儿,不像年轻人谈恋爱,不是两个人的事。”

“是两家人的事。”

“我儿子,他也是担心我。怕我被人骗了,怕以后……会有什么财产上的纠纷。”

财产纠纷。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扎得我心口疼。

又是这个。

房子,退休金。

“他想问我什么?”我问。

“他可能……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还有……你对以后两个人生活的一些……想法。”

“比如,财产怎么处理,生病了谁来照顾,费用怎么分摊……”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真的。

我林建国,在厂里风光了一辈子,到老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还得先跟对方的儿子开个“新闻发布会”,把自己的家底和未来规划,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这哪是找老伴儿?

这是在签一份……养老互助合同。

还是一份随时可能违约,充满风险的合同。

“李老师,”我深吸一口气,“你让你儿子放心。”

“我林建国,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但也不图你什么。”

“我这套房子,是我和秀琴一砖一瓦攒下来的,以后是要留给我闺女的。我的退休金,够我自个儿花。我的医保,能报销百分之九十。”

“我不想跟你儿子谈。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们觉得,找老伴儿,就是为了算计这些东西,那这个伴儿,我不找也罢。”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手心全是汗。

心里又气又觉得悲哀。

人老了,怎么就活得这么没有尊严了呢?

连最基本的情感需求,都得被明码标价,放在天平上称一称。

那天下午,林静又来了。

她一进门,脸色就不好看。

“爸,你怎么回事啊?我听王阿姨说,你把李阿姨给气着了?”

“我气着她?”我冷笑一声,“是她儿子要‘面试’我!”

我把李淑芬电话里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静。

林静听完,也愣住了。

“这……这也太……”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太过分了,是吧?”我看着她,“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了吗?”

“这不是找伴儿,这是找合伙人!还是那种随时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散伙的合伙人!”

“我跟秀琴过了一辈子,我们吵过嘴,红过脸,甚至动过手。可我们从来没算计过,谁的工资高,谁的贡献大,这房子以后归谁。”

“因为我们是夫妻!是家人!”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

“现在呢?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防着我,算计我。这日子,能过吗?能过得舒心吗?”

林静沉默了。

她低着头,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爸,对不起。”过了很久,她才小声说。

“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只想着,你一个人太孤单,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我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

我看着她,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下去。

我拍了拍她的手。

“傻孩子,爸没怪你。爸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这事儿,真的,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老年人再婚,比年轻人结婚,要复杂一百倍。”

“年轻人,是两手空空,一起打拼,创造未来。我们老年人,是各自都背着一辈子的历史,一屁股的债,和一堆甩不掉的关系。”

“这些东西,搅和在一起,太难了。”

那天,我和林静聊了很久。

是我这三年来,和她聊得最深的一次。

我告诉她,我不是不想找。

是我怕。

我怕那个新来的人,会破坏掉我和秀琴留下的这一切。

我怕我每天看着她,心里想的却是秀琴。

我怕她对我好,我会觉得对不起秀琴。

我怕她对我不好,我会觉得还不如一个人。

我怕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算计。

“爸,我明白了。”林静红着眼睛说,“以后,我们再也不逼你了。”

“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你开心,健康,比什么都强。”

“你要是觉得孤单,我就多回来看看你。小张也说了,周末我们都过来,陪你吃饭。”

我点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件事,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性。

半个月后,我病了。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重感冒,引发了肺炎。

高烧不退,咳得撕心裂肺。

林静把我送进医院,办了住院。

白天,她和小张轮流来照顾我。

到了晚上,他们得回家照顾孩子。

病房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同病房的,还有两个病友。

一个是我对床的张大爷,前列腺炎,他老伴儿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端茶倒水,喂饭擦身,无微不至。

另一个是靠窗的李伯伯,心脏病,他女儿给他请了个护工,也是寸步不离。

只有我。

到了晚上,病房里静下来,我能清楚地听到张大爷和他老伴儿的悄悄话。

“老头子,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好多了。你别累着,也去床上歇会儿。”

“我不累。你快睡吧。”

那声音,很轻,很柔。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啮咬着。

白天,林静在的时候,我不觉得。

可到了晚上,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

原来,王阿姨说得对。

一个人,半夜想喝口水,都没人递。

发着高烧,想翻个身,都得自己咬着牙。

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第三天晚上,我烧得有点迷糊。

半夜渴醒了,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结果手一滑,杯子掉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碎了。

热水洒了一地。

我吓了一跳,挣扎着想下床去收拾。

“别动!”

一个声音传来。

是张大爷的老伴儿。

她被惊醒了,赶紧跑过来。

“哎哟,我的天,这可怎么好。”她看着一地碎片和水,“林大哥,你别动,小心扎着脚。我去叫护士。”

不一会儿,护士来了,帮我收拾了残局,又给我倒了杯水。

张大V的老伴儿一直陪在我旁边,不停地安慰我。

“没事儿没事儿,人没伤着就好。”

“你看看你,一个人住院怎么行。得让你闺女给你请个护工啊。”

我喝着水,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苦的。

我说不出口。

我不想再给林静增加负担了。

她要上班,要管孩子,还要照顾我。她已经够累了。

那一刻,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李淑芬。

如果……

如果我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

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埋下,就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出院后,我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找个伴儿”这件事。

不再是把它当成一个麻烦,一个对秀琴的背叛。

而是把它当成一个……现实的需求。

我给林静打了电话。

“静啊,你帮我……买个智能手机吧。”

林静很惊讶。

“爸,你不是说用不惯吗?”

“学学就会了。”我说。

“还有,帮我注册个微信。”

林静在那头沉默了很久。

“爸,你……想通了?”

“还没。”我老实说,“但我想试试。”

新手机很快就买来了。

林静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用微信,怎么发朋友圈,怎么视频聊天。

我学得很慢。

那些小小的图标,在我眼里,都长得差不多。

但我很努力。

我每天捧着手机,像小学生做功课一样,一遍一遍地练习。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能熟练地使用微信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只存了名字的号码。

李淑芬。

我点开头像,是个空白的。

朋友圈,也是一条横线。

我犹豫了很久。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发个“你好”?太干了。

发个笑脸?太轻浮了。

想来想去,我打了一行字。

“李老师,你好。我是林建国。上次我说话太冲,请你别介意。”

点击,发送。

我的心,怦怦直跳。

比当年在厂里参加技术大比武还紧张。

我等了很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手机一直没动静。

我想,她大概是把我拉黑了。

也是,我上次说得那么难听,换谁都会生气。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一边。

算了吧。

林建国啊林建国,你就是个孤寡一生的命。

正当我准备去睡觉的时候,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抓过手机。

是她。

李淑芬。

她只回了两个字。

“没事。”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就是这两个字,一个表情,让我心里那块冰,突然就化了。

我赶紧回复。

“谢谢你。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然后,又没话了。

我抓耳挠腮,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我灵机一动。

“我住院了,前段时间。肺炎。”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可能是想……卖个惨?博取点同情?

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次,她回复得很快。

“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出院了。没事了。”

“那就好。你一个人,要多注意身体。”

“嗯,知道。”

“你女儿呢?她没照顾你吗?”

“她照顾了。但她有自己的家,总不能一直陪着我。”

我把在医院里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下。

包括打碎水杯那段。

我说完,心里还有点后悔。

觉得自己像个祥林嫂,到处诉苦。

没想到,她回了一长段话。

“我理解你。我前年冬天,也是一个人在家,摔了一跤,把腰给扭了。躺在地上,半天动不了。手机就在桌上,就差那么一点点,够不着。那种绝望,我到现在都记得。”

“后来,还是邻居听到我哼哼,才叫了救护车。”

我看着那段文字,心里一下子就被触动了。

原来,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那堵玻璃墙,好像出现了一道裂缝。

从那天起,我和李淑芬,开始在微信上聊天。

聊得不多。

有时候一天也就三两句。

“今天天气不错。”

“嗯,是。出去走了走。”

“吃了没?”

“吃了,熬的粥。”

就是这样,平淡如水。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都会习惯性地看看手机,等她的消息。

有时候她回得晚了,我心里还会有点着急。

这种感觉,很奇妙。

有点像……年轻时候,等秀琴下班。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问我。

“林师傅,你喜欢养花吗?”

“喜欢啊。以前我老伴儿在阳台上种了好多花。”

“我家里有些君子兰,长得太密了,想分几盆出去。你要不要?”

“要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来我家里拿吧。”

我的心,又开始怦怦跳了。

她家,就在我们隔壁那个小区。

一个比较新的小区,环境比我们这儿好。

第二天,我按照她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她住在一楼,带个小院子。

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穿着一身居家的衣服,给我开了门。

“来了?快进来坐。”

她家里,跟我家完全不一样。

很明亮,很现代。

白色的墙,浅色的木地板,布艺沙发。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应该是她自己写的。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花香。

“你先坐,我给你倒水。”

她给我端来一杯茶。

“这是我学生从福建寄来的大红袍,你尝尝。”

我喝了一口。

很香。

但我喝不出好坏。

我一辈子,喝的都是厂里发的茉莉花茶。

“好茶。”我赞了一句。

她笑了。

这次的笑,跟上次在茶餐厅不一样。

很自然,很放松。

“你别夸我,我对茶也没什么研究。就是瞎喝。”

我们在客厅里坐着,聊了会儿天。

聊她的花,聊她的字。

我发现,她其实不是个冷漠的人。

她只是……习惯了跟人保持距离。

后来,她带我去看她的君子兰。

阳台上,摆了十几盆,一盆比一盆长得好。

“你看,这几盆,都是一个根上分出来的。长得太挤了,对它们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帮我挑了一盆长势最好的。

“这盆你拿回去,别总浇水,半个月浇一次就行。别暴晒,放在有散射光的地方。”

她交代得很仔细。

我抱着那盆君子兰,心里暖洋洋的。

临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

“以后……有空可以常来坐坐。”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好像又进了一步。

我们开始约着一起散步。

就在小区周围的公园里。

我们走得很慢,边走边聊。

聊过去厂里的事,聊她学校里的事。

聊我们各自的子女。

聊我们已经不在了的另一半。

说起秀琴,我不再觉得是背叛。

我发现,李淑芬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不会打断我,也不会评价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有时候,我讲到和秀琴的一些趣事,她会跟着笑。

有时候,我讲到秀琴生病的日子,她的眼圈也会红。

“你很爱她。”有一次,她听完我说秀琴怎么给我织毛衣,结果织错了一只袖子,我们俩为此笑了半天的事后,她轻声说。

“嗯。”我点点头,“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我老伴儿也是。”她说,“他是个木讷的人,一辈子没跟我说过一句好听的。但他会默默地把所有事都做好。我生病的时候,他一个大男人,学着给我熬鸡汤,烫得满手是泡。”

我们俩都沉默了。

阳光透过树叶,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俩,其实是同一种人。

都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心里,都装着一个已经走了的人。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地处着。

像温水。

不烫,但也不凉。

林静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她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我:“爸,你跟李阿姨,是不是……成了?”

“成什么成?”我瞪她一眼,“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天天一起散步?”她挤眉弄眼。

我懒得理她。

但其实,我心里也一直在问自己。

我们这算什么呢?

是朋友?

好像比朋友,又多了一点什么。

是恋人?

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说实话,我不敢。

我怕一牵手,这层窗户纸就捅破了。

捅破了,后面那些麻烦事,就都来了。

她儿子的“面试”。

我女儿的担忧。

财产,房子,医药费……

一想到这些,我就头大。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像两个伴儿,但又不用承担“伴侣”的责任和义务。

可生活,总是不让你这么安逸。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李淑芬的儿子。

他从加拿大回来了。

毫无征兆地。

那天,我跟李淑芬正在公园里散步。

她接了个电话,脸色就变了。

“喂,小宇?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挂了电话,她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林师傅,不好意思,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儿子回来了。”

“好事啊!”我说,“快回去吧。”

她匆匆忙忙地走了。

我一个人在公园里站了很久。

心里空落落的。

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我接到了李淑芬的电话。

“林师傅,我儿子……想请你吃个饭。”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就今天晚上。”

我沉默了。

“你要是不想来,也没关系。我跟他说。”她赶紧补充道。

“不。”我说,“我来。”

躲是躲不掉的。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很高档的酒店。

包厢里,装修得很豪华。

李淑芬的儿子,叫赵宇。三十多岁,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看起来,文质彬彬。

但他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友善。

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林师傅,您好。久仰大名。”他伸出手,跟我握了握。

手上没什么力气,冰凉的。

“你好。”

饭桌上,气氛很压抑。

李淑芬一直想找些话题,但都被她儿子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菜上得很慢,一道比一道精致。

但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酒过三巡,赵宇开始进入正题了。

“林师傅,我妈的情况,您应该都了解了。”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她的事。”

“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找个伴儿,我是支持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有些事,我觉得,我们必须提前说清楚。”

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我妈名下,有两套房子。一套她现在住的,还有一套,在市中心,租出去了。”

“她还有一些存款和理财产品。具体数额,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和我妈,真的要走到一起。我希望,我们能做一个婚前财产公证。”

“我妈的财产,是她的婚前财产。以后,也只能由我来继承。这一点,您同意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

像是在下达通知。

我还没说话,李淑芬先急了。

“小宇!你胡说什么!”她脸涨得通红,“我什么时候说要跟老林结婚了?你这是干什么!”

“妈!”赵宇提高了声音,“我这是为了您好!现在社会多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能让您辛苦一辈子的积蓄,被外人骗了去!”

“外人”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一个被所谓的“财产”和“安全感”异化了的人。

在他眼里,亲情,爱情,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一,我没想过要跟你母亲结婚。”

“第二,我对你母亲的财产,没有半分兴趣。我自己的退休金,足够我活到死。我死了,我的房子和存款,都会留给我女儿。”

“第三,如果你觉得,你母亲找个伴儿,就是为了图你家的钱。那只能说明,在你心里,你母亲的感情和陪伴,一文不值。”

“你所谓的‘为她好’,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自己的继承权。你不是怕她被骗,你是怕你的钱,少了一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胡说!”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然后,我转向李淑芬。

她看着我,眼眶红了,嘴唇在发抖。

“李老师,”我的声音放缓和了,“今天这顿饭,谢谢了。”

“我还是那句话。搭伙过日子,如果搭的是算计,是提防,那还不如一个人过。”

“保重。”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身后,传来赵宇摔杯子的声音,和李淑芬的哭声。

我走在夜晚的街上,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有一丝痛快。

我终于把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终于不用再纠结,再犹豫了。

我知道,我和李淑芬,彻底结束了。

这样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回到家,我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拿起秀琴的相框,跟她碰了碰杯。

“秀琴啊,我没给你丢人吧?”

“你看,还是你好。咱俩过日子,从来没算计过这些。”

“这辈子,有你,够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又会回到从前的轨道。

一个人,守着一座房子,一份回忆。

直到地老天荒。

可我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我的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愣住了。

是李淑芬。

她站在门口,提着一个行李箱。

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林师傅……”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我赶紧让她进来。

“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她一进屋,就再也忍不住,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我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给她递纸巾。

她哭了很久很久。

哭声里,有委屈,有愤怒,也有绝望。

等她哭够了,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告诉了我。

那天我走后,她和她儿子,大吵了一架。

她骂他自私,冷漠,不孝。

他骂她糊涂,拎不清,老了还想谈什么感情。

“他说,如果我非要跟你在一起,他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他说,他不能让他爸留下的家产,落到外人手里。”

“我问他,在你眼里,妈就只剩下那点钱了吗?妈的喜怒哀乐,妈的孤独,你都看不见吗?”

“他说,他可以给我请最好的保姆,可以送我去最高档的养老院。但是,不能让我再婚。”

李淑芬说到这里,惨然一笑。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他眼里,我不是他妈。我是一个……需要他监管的,财产的载体。”

“我这一辈子,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到头来,连为自己活一次的权利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

“我想通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的光。

“我把我的房子,存款,都做了公证。我死后,全都留给他。”

“我一分钱都没给自己留。”

“然后,我给他留了封信,就出来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

“那你……你这是……”

“我跟他断绝关系了。”她平静地说,“从今以后,我没有儿子了。”

“我也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房子。我就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看着我,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林师傅,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很冲动。”

“我也知道,我这样来找你,会给你添很大的麻烦。”

“但是,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就几天。等我找到房子,我就搬出去。”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为了尊严,为了自由,抛弃了一切的女人。

我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彻底崩塌了。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张被她攥得皱巴巴的纸巾。

然后,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别说几天。”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个家,如果你不嫌弃,以后,也是你的家。”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但这一次,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把我的卧室,让给了她。

我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我睡得很踏实。

这三年来,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

是小米粥的香味。

我走到厨房,看到李淑芬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她穿着我的旧围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

晨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秀琴的影子。

不。

她不是秀琴。

她是李淑芬。

一个全新的,闯入我生活的人。

“醒了?”她回头看到我,笑了笑,“粥马上就好了。我还烙了葱油饼。”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的生活,要不一样了。

这房子,终于又有了烟火气。

我和李淑芬,就这样,开始了我们的“同居”生活。

我们没有领证。

我们也不需要那张纸,来证明什么。

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取暖,相互依靠。

林静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她看着家里焕然一新的样子,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我脸上久违的笑容。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走过去,抱了抱李淑芬。

“李阿姨,谢谢你。”

李淑芬也哭了。

后来,赵宇打过很多次电话,也来找过几次。

他道过歉,也威胁过。

但李淑芬,一次都没有见他。

她说,心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痛的。

但她选择了往前看。

我也是。

我和李淑芬,过得很平淡。

我们一起买菜,做饭,散步,养花。

她教我用智能手机,教我写毛笔字。

我教她认识各种零件,给她讲厂里的故事。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盘菜咸了还是淡了。

为了一盆花该不该浇水。

但我们很快就会和好。

因为我们都明白,这份来之不晚的陪伴,有多珍贵。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秀琴。

我会拿出她的照片,跟她说说话。

“秀琴啊,我现在,有伴儿了。”

“她人很好,会做饭,会写字,还会养花。”

“你别生气。我没有忘了你。你永远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了。”

李淑芬会静静地坐在我旁边,不说话。

等我说完了,她会给我递上一杯热茶。

“喝点水吧。夜深了,该睡了。”

我知道,她懂我。

这就够了。

关于丧偶的老人,到底该不该再找个老伴儿。

我想,我现在,可以说说我的看法了。

这事儿,没有标准答案。

找,还是不找,取决于你自己。

如果你像我一开始那样,觉得找个伴儿,就是对过去的一种背叛,那你就不找。

守着回忆过日子,只要你觉得心安,那也是一种活法。

如果你觉得,找个伴儿,是为了找个免费的保姆,为了算计对方的财产,那我劝你,别找。

因为你得到的,永远不会是温暖,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寒心。

但如果你,真的只是因为孤独。

只是想有个人,在你生病的时候,能给你递杯水。

在你开心的时候,能陪你笑一笑。

在你难过的时候,能给你一个肩膀。

只是想让这冰冷的屋子,多一点烟火气。

那么,就去找吧。

大胆地去找。

但是,请你记住。

不要把对方,当成你过去那个人的替代品。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要接受一个全新的,带着她一辈子故事的人。

也要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些你想象不到的,来自子女,来自财产,来自世俗眼光的压力。

这个过程,会很难。

甚至,会让你遍体鳞伤。

但如果你有幸,能遇到那个,像我遇到李淑芬一样,愿意为你抛弃一切,只为和你相互取暖的人。

请你,一定要抓紧她的手。

因为,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正懂你,愿意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人。

太难了。

比在厂里,评上八级工,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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