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岁的王某,是贵州某县城外卖骑手队伍里的 “老资历”—— 从 2021 年 8 月加入至今,三年多时间里,他的外卖箱几乎每天都会从下午 5 点开始装满订单,直到凌晨 3 点才会空着回到出租屋。他租住在县城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三楼,房间不足 20 平米,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堆着三箱未拆的泡面,窗台上的外卖箱沾着雨水和油污,侧面贴着的 “安全第一” 贴纸已经卷边。
“他日子过得很规律,却也很辛苦。” 王某的表哥李先生回忆,王某每天雷打不动的流程是:下午 4 点半起床,简单吃碗泡面或炒饭,5 点准时到外卖站点取装备;从傍晚开始,县城的餐饮订单密集起来,他骑着二手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晚上 10 点后订单减少,就去跑夜宵单,直到凌晨 3 点左右,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出租屋。“忙的时候,他一天能跑 60 多单,最晚到过凌晨 4 点,说‘多跑一单就能多攒点钱’。”
收入是王某坚持的动力。李先生透露,王某每个月的收入不稳定,淡季(比如春节前后)大概能挣三四千元,旺季(节假日、寒暑假)订单多,最多时能接近九千元。但这笔钱并非由外卖平台直接发放,而是通过一家贵州本地的第三方公司 —— 这家公司负责骑手的调度、排班、工资发放和保险购买,王某的银行卡每月收到的转账备注,从来都是 “服务费”,而非 “工资”。“他自己也问过站长,为啥是‘服务费’,对方说‘都是这样算的,不影响拿钱’,他也就没再多问。”
王某的出租屋离站点不远,步行 10 分钟就能到。每天凌晨回到家,他会先把外卖箱擦干净,放在门口,再脱力地坐在床边 —— 电动车仪表盘上的里程数,每月都会增加 2000 多公里;他的手机相册里,除了偶尔和母亲的合照,剩下的全是订单截图,备注着 “超时预警”“顾客要求放门口” 的字样。母亲许女士在县城当保姆,母子俩租住在不同的地方,平时主要靠微信联系,王某总跟她说 “我不累,订单多说明生意好”,却从没提过凌晨街头的寒风,和偶尔因超时被投诉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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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19 日,贵州的气温降到 12℃,傍晚还飘起了小雨。王某像往常一样 5 点到站点取餐,却在送完第三单后开始觉得头疼 —— 起初以为是风吹的,他没在意,直到晚上 10 点多,额头开始发烫,连握电动车把手的力气都变得微弱。
晚上 10 点 23 分,王某在微信上找到外卖站点管理人袁某,发了条语音,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袁哥,我感冒了,脑袋疼得扛不住,想送完手里这几单就早点下班,您看行不?” 袁某很快回复了一个 “嗯” 字,没有多问身体情况。王某咬着牙,继续送完了手里的 4 单,等最后一份外卖交到顾客手里时,已经是晚上 11 点 50 分,他的额头沁满冷汗,外套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冰凉。
本以为能顺利下班,10 月 20 日 0 时 03 分,袁某的微信消息却突然发来:“刷新上线,还有几单顺路的,跑完再歇。” 紧接着又问:“你啥子情况?刚才不是说扛不住吗?” 王某赶紧发语音解释,声音比之前更虚弱:“袁哥,我发高烧了,全身没力气,还出虚汗,真跑不动了。” 为了让袁某相信,他还点开了视频通话请求 —— 想让对方看看自己通红的脸颊和苍白的嘴唇,可通话响了十几秒后,被袁某挂断了。
袁某的文字消息跟着发来:“发高烧?你要把证明给我。没得证明,我咋放人?” 王某急了,回复:“现在都凌晨了,医院门诊都关了,咋开证明?我明天去医院补开行不行?” 过了两分钟,袁某才回复 “OK”。这条发送于 0 时 17 分的消息,成了王某留在微信里的最后内容 —— 他没再收到袁某的任何回复,也没再发出新的消息。
后来李先生在整理王某的手机时,看到了这段对话记录,“他当时肯定特别难受,不然不会主动打视频。凌晨的医院哪有门诊?要证明就是故意刁难,想让他继续跑单。” 手机相册里,还有一张王某在送单间隙拍的自拍 —— 镜头对着电动车后视镜,能看到他眉头紧锁,右手按着额头,背景是空荡荡的街头,时间显示为 10 月 19 日晚上 11 点 15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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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月 20 日早上 7 点,许女士像往常一样给儿子打电话,想问问他昨晚休息得好不好。电话拨出去,却只传来 “嘟嘟” 的忙音,连打三次都是如此。许女士心里顿时慌了 —— 王某平时再累,早上也会接她的电话,哪怕只是说一句 “妈,我再睡会”。
她赶紧跟雇主请假,骑着自行车往王某的出租屋赶。出租屋的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许女士推开门,喊了两声 “儿子”,没人回应。走进卧室,她看到王某趴在单人床上,头偏向一侧,手臂垂在床沿,身上还穿着前一晚的外卖服,外套上的雨水痕迹还没完全干。
“我上去碰他的手,冰凉的,喊他也没反应。” 许女士的声音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还带着颤抖,她当时就瘫坐在地上,哭着摸出手机拨打 120,“我只知道喊‘救救我儿子’,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早上 8 点左右,李先生接到许女士的电话,赶到出租屋时,120 医护人员已经在场。“医生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摇了摇头说,人已经去世好几个小时了,可能是凌晨的时候。” 李先生回忆,王某的脸上没有明显痛苦的表情,但床头柜上放着一瓶没喝完的退烧药,瓶盖还没拧紧,旁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给袁某发的 “明天去医院拿证明”。
因为事发突然,且王某是在家中去世,家属当时没来得及多想,只想着尽快让他入土为安。10 月 23 日,王某的葬礼在老家举行,简单却肃穆 —— 他的外卖箱被放在灵前,里面放着他最喜欢的一件干净 T 恤,那是他原本打算过年穿的新衣服。
后来家属从当地卫生院拿到的《居民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上,盖着卫生院和派出所的红色印章,死亡日期明确写着 “10 月 20 日 0 时 50 分”,死亡原因一栏标注为 “其他猝死,原因不明”。许女士看着证明上儿子的名字,反复念叨:“他前一晚还跟我说感冒了,要是当时能好好休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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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某的猝死,让一个隐藏的问题浮出水面 —— 他与 “公司” 的关系,到底是 “合作” 还是 “雇佣”?这直接关系到家属能否申请工伤认定。
家属梳理发现,王某的日常工作完全受第三方公司管控:每天的出勤时间(下午 5 点到凌晨 3 点)由公司规定,不能随意迟到早退;接单范围、订单分配由公司调度,不是自己随机抢单;请假、调休必须提前跟袁某报备,批准后才能休息。“这明明就是上班,怎么就成了‘合作’?” 李先生拿着王某的考勤记录(截图显示他每月仅休息 2-3 天)和沟通记录,语气激动。
但关键的区别在于 “收入定性”—— 王某每月收到的钱,第三方公司均以 “服务费” 名义发放,而非 “工资”;公司给王某购买的也不是 “职工社保”,而是额度较低的 “雇主责任险”。李先生去当地人社部门咨询工伤认定时,工作人员表示:“如果是‘服务费’,可能会被认定为‘劳务关系’,而非‘劳动关系’,劳务关系下,工伤认定会更复杂,甚至可能不被受理。”
这并非个例。当地外卖骑手圈子里,不少人都面临类似情况 —— 工资由第三方公司发,备注多为 “服务费”“合作款”,“说是为了‘灵活用工’,其实就是怕担责任。” 一位和王某共事过的骑手透露,他们曾问过公司 “能不能买社保”,对方回复 “想交社保自己去交,公司不负责”。
家属认为,即便定性为 “劳务关系”,公司也存在过错:王某 10 月 19 日晚明确告知感冒发烧,袁某不仅没让他及时休息,反而要求 “提供证明才准请假”,甚至在凌晨 0 时 03 分还让他 “刷新上线继续接单”,“这种情况下,公司没有尽到基本的关怀和管理责任,对他的猝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网友对此也展开热议,不少人分享类似经历:“我之前感冒发烧想请假,站长也说‘没证明不能走’,最后硬扛着送完单,差点晕在路上”“‘服务费’就是公司的套路,出了事就甩锅,骑手的权益根本没保障”。还有法律博主分析:“判断是否为劳动关系,不能只看收入备注,还要看工作是否受公司管控、是否存在人身依附性,王某的情况,大概率能被认定为劳动关系,家属可通过劳动仲裁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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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发生后,第三方公司的第一反应是支付了 3 万元丧葬补助。“钱是 10 月 25 日打过来的,公司负责人易先生说这是‘人道主义补偿’。” 李先生回忆,当时易先生还口头承诺 “会积极处理后续问题,包括雇主责任险理赔和工伤认定协助”。
但后续沟通并不顺利。家属提出申请工伤认定,需要公司提供王某的考勤记录、工作证明、工资发放凭证等材料,易先生却一直拖延,“今天说‘明天给’,明天说‘法务在整理’,拖了快两周,只给了一份工资流水,还是没有‘工资’字样的。”
11 月 5 日,李先生再次联系易先生,询问工伤认定材料进展,易先生回复 “正在处理,法务对接中”;当被问及 “王某感冒跑单、请假被要求要证明” 是否属实,易先生只说 “不清楚,我没参与具体管理”;追问 “何时能提供完整材料”,对方依旧是 “不清楚,等法务通知”,甚至拒绝提供法务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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