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空气是凝固的。
不是形容,是物理上的。
隔夜的咖啡味、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的,带着尘埃颗粒的灰色光线,把这间六十平的公寓攪拌成了一杯浑浊的、令人窒息的液体。
我坐在餐桌这头,沈舟坐在那头。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宇宙的沉默。
他正在看文件,一沓A4纸,是他昨晚熬夜赶出来的项目报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这是他专注的标志。
我看着他,看着他握着笔的修长手指,看着他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显苍白的侧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们结婚三年,恋爱五年,加起来八年。
八年,足够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学会奔跑、说谎、藏起自己的心事。
也足够让两个曾经恨不得揉进彼此身体里的人,变成共享一个屋檐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桌上,我的手边,也放着一沓A4纸。
两份文件。
一份是《离婚协议书》。
另一份是我的《离职申请》。
它们是我用一个周末的自我折磨、挣扎、崩溃后,打印出来的最终成果。像两张判决书,一张判我的婚姻死刑,一张判我的职业生涯死刑。
我深吸一口气,那凝固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
“沈舟。”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
他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表示他在听。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他的世界被代码、数据、项目分割成一个个严谨的方块,而我,连同这个家,只是他处理完所有正事后,才会瞥一眼的背景板。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
我把那两份文件推到餐桌中央,推过那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推到他的项目报告旁边。
“你把这个签了。”
我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起伏,没有波澜,仿佛在说“你把牛奶喝了”。
这次,沈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那沓纸上,看到了最上面的几个加粗黑体字。
《离婚协议书》。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收缩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那一下。
快得像我的错觉。
然后,他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地翻看。很仔细,很认真,就像在审阅一份合同。
我的心脏越攥越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我在等。
等他问“为什么”。
等他摔掉手里的笔,质问我“你是不是疯了”。
等他哪怕是皱一下眉头,流露出一点点不舍或者惊讶。
什么都好。
只要他给我一点反应,一点我们这八年的感情还存在的证据。
可是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翻看着,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研究。
协议很简单,我没要房子,没要车,我们婚后财产不多,存款一人一半。我只想快点结束,像壁虎断尾一样,哪怕鲜血淋漓,也要赶紧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需要签名的那个地方。
然后,他拿起了他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就是我去年生日送给他的那支。
他拧开笔帽。
笔尖在空气中停顿了半秒。
我的呼吸也停顿了。
就是现在,他会问的,他一定会问的。
“林晚,你……”
他开口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打印机没墨了?”
他说。
他指了指我那份《离职申请》,最下面公司落款的地方,颜色有点浅。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炸成了一片漫天飞舞的、嘲讽的灰烬。
我看着他,想笑,可是嘴角比灌了铅还要沉重。
我摇了摇头,发不出声音。
“哦。”
他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
“唰唰”两声。
他在《离婚协议书》的末尾,签下了他的名字。
沈舟。
两个字,龙飞凤舞,和他平时签任何一份文件时一模一样,带着一种冷静到冷酷的利落。
然后,他把笔递给我。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没有一句废话。
就像是签收一份快递。
我的手在抖,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接那支笔。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沈舟。”我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声音里带上了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为什么?”
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不问我?”
他好像没听懂我的问题,或者说,他觉得我的问题很多余。
他把签好字的协议往我面前推了推,然后,顺手拿起了我那份《离职申请》。
他看了一眼。
“这个你也想好了?”他问。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问我“午饭吃面还是吃饭”。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以为我会哭出来,会歇斯底里地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但我没有。
极度的失望和悲伤,会让人的情绪抵达一个冰点,在那里,所有的激烈反应都被冻结了。
我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
“对。”我说,“都想好了。”
“好。”
他说。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他拿起笔,在我那份《离... ...离职申请》的“家属意见”那一栏,也签下了他的名字。
沈舟。
还是那两个字,潇洒,利落,没有一丝情感。
他把两份签好他名字的文件,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重新推到我面前。
“好了。”
他做完了这一切,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我九点有个会,得走了。”
他说着,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走到玄关换鞋。
一切都和过去无数个工作日的早晨一样,流畅,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我看着桌上那两份文件。
离婚协议。
离职申请。
它们并排躺在那里,像两块墓碑。
上面都有他刚劲有力的签名。
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全都签了。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可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刚才那一刻被他抽走了。
玄关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关上的声音。
“咔哒”一声。
很轻。
却像一声惊雷,在我死寂的世界里炸响。
他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我策划了一整个周末的、自以为惊天动地的摊牌,在他那里,不过是出门前顺手处理掉的两份文件。
我像一个用尽全力挥出一拳的拳击手,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是打在了空气里。
那种极致的无力感和荒谬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慢慢低下头,看着那两份文件。
我突然想笑。
笑我自己。
林晚啊林晚,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你在用离婚和离职威胁他,你在测试他,你在逼他做出选择。
结果呢?
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你给他的选择题,他连题目都没看,直接帮你把两个选项都勾了。
还生怕你后悔,帮你签好了字。
多体贴啊。
我终于笑出了声,一开始是低低的,压抑的,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笑得我浑身发抖,笑得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这眼泪,不是为他流的。
是为我自己这八年的青春,这八年自以为是的深情,这八年的一厢情愿。
为我刚刚被彻底粉碎的、最后一丝尊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像一只垂死的飞蛾。
我没有理。
我知道是谁。
肯定是孟佳,我的死党。
她知道我这个周末在酝酿“大事”,估计是来问我结果的。
结果?
结果就是,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我们的感情。
不,是我们之间,可能早就没有感情了。
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
我终于从那种混杂着悲愤和自嘲的情绪里拔出一点理智,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女王大人孟佳”五个字。
我划开接听。
“怎么样?摊牌了没?那孙子什么反应?是不是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了?”孟佳连珠炮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她一贯的生猛。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炭。
“他签了。”
我说。
“签了?签什么了?离婚协议?我就知道他会……”孟佳的声音顿住了,她反应过来了,“等等,你说‘签了’?过去式?”
“对。”
“……就这么签了?他没说别的?”
“他问我打印机是不是没墨了。”我用一种讲笑话的语气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孟佳在那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我操。”孟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吐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比任何安慰都来得有效。
“晚晚,你现在在哪儿?”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家里。”
“别待在那儿了,出来。我在星巴克老地方等你。马上!”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又看了看桌上的文件。
家?
这里还是家吗?
可能从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它只是一个我和沈舟都需要在深夜回来充电,第二天一早又匆匆离开的……旅馆。
我站起身,没有收拾桌上的残局,也没有换衣服,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家居服,抓起手机和钥匙,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空间。
关上门的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那些灰尘,就像我们之间那些被忽略的、积攒起来的无数个微小失望,最终,遮蔽了所有的光。
星巴克里人声鼎沸。
温暖的咖啡香和甜腻的糕点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人间烟火的暖意。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孟佳已经帮我点好了一杯热拿铁。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你这脸色……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一样。”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损。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真就这么签了?一点没犹豫?”她还是不敢相信。
我点了点头。
“不止。”我说,然后把后面发生的事也告诉了她。
“他还把我的离职申请也给签了。”
孟佳的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绝了。”她憋了半天,憋出这两个字,“沈舟这人,真是个神人。他是没有心,还是脑子被代码烧坏了?”
“可能都有吧。”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却让我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一点。
“那你呢?你真打算离?”孟佳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我看着杯子里晃动的白色奶泡,没有立刻回答。
我为什么要离婚?
这个问题,我在过去的那个周末,问了自己无数遍。
不是因为他出轨,也不是因为家暴。
我们的婚姻,没有这种戏剧性的、可以明确指责的裂痕。
我们的问题,是沉默。
是日复一日的沉默。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他升任项目总监之后。
他变得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一开始,我还会等他。做好一桌子菜,等他回来一起吃。
结果常常是,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从晚上七点等到十一点,他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吃了没?”他会问。
“等你呢。”
“不是说了别等我吗?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他的语气里没有心疼,只有一丝不耐烦,好像我的等待,给他增加了额外的心理负担。
后来,我学乖了,不再等他。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我们的交流,简化成了微信上几句言简意赅的对话。
“今晚回来吃饭吗?”
“不回,加班。”
“几点回?”
“不确定。”
“注意身体。”
“嗯。”
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只有功能性,没有情感交流的地方。
他有他的战场,我有我的牢笼。
我也有工作,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客户执行。每天被甲方爸爸和老板来回蹂躏,身心俱疲。
我渴望回到家,能有一个拥抱,一句安慰,哪怕只是坐在一起,什么都不说,安安静emente地看一部电影。
可我得到的,永远是他对着电脑的背影,和敲击键盘的“噼啪”声。
有一次,我被一个极品客户骂了整整一个小时,挂了电话,委屈得想哭。
我走到书房,想跟他倾诉一下。
“沈舟,我……”
我刚开口,他就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等一下,我在跑一个很重要的模型,别打扰我。”
他眼睛盯着屏幕,头也没回。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瞬间变成了一股冰冷的绝望。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回到卧室,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很久。
原来,我在他心里,连一个数据模型都不如。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上周三,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餐厅,一家很难订的法餐。
我提醒了他三次。
纪念日当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回家换上新买的裙子,化了精致的妆。
我坐在餐厅里,从七点等到九点。
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发微信,不回。
餐厅的侍者过来第三次问我“女士,还需要等吗”的时候,我终于绷不住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付了两个人的餐位费,狼狈地逃离了餐厅。
我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
他不在。
我给他公司前台打电话,一个认识的小姑娘。
“舟哥?他下午就走了呀,说是家里有急事。”
家里有急事。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觉得无比讽刺。
最大的急事,不就是我吗?
我等到凌晨一点,他才回来。
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冲上去,第一次对他歇斯底里地吼:“你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被我吼得愣了一下,然后一脸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抱歉,我忘了。”他说。
“忘了?沈舟,你他妈一句忘了就算了?”我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临时组的局,推不掉。”他解释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疲惫。
“客户?客户比你老婆还重要?比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还重要?”
他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烦躁,又像是无奈。
“林晚,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我这么拼,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又是这句话。
为了这个家。
他永远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好像这是一块免死金牌,可以抵消他所有的疏忽和冷漠。
“我不要你为了这个家!”我哭着喊,“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丈夫!不是一个只知道赚钱的机器!”
“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扔下这句话,不再理我,径直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哗哗的水声传来,隔绝了我和他。
也隔绝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沟通的可能。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客厅坐到天亮。
也就是在那个冰冷的清晨,我做出了决定。
够了。
真的够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守活寡一样的日子了。
这个婚,必须离。
这份让我每天都像在钢丝上跳舞的工作,也别干了。
我要逃离这一切。
所以,我打印了那两份文件。
我天真地以为,当我把这两份代表着“决裂”的文件摆在他面前时,他会震惊,会挽留,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甚至在心里预演过无数遍。
他会抱住我,会跟我道歉,会说“老婆,我们不闹了,我们好好过”。
然后我会借机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我们会大吵一架,然后和好如初。
就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可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他没有按我的剧本演。
他用最冷静、最有效率的方式,直接跳到了大结局。
“晚晚?喂!想什么呢?魂都飞了。”孟佳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过神来。
“我在想,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我喃喃地说。
“有什么不对的?”孟佳一拍桌子,引来旁边几桌人的侧目,“离!必须离!这种男人留着过年吗?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爱的是他的代码,他的项目,他的KPI!”
“还有,”她话锋一转,“那个破工作,也辞了!你那个老板,还有那个更年期的甲方,我早就想让你fire他们了!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离了婚,辞了职,你就是钮祜禄·林晚,从此开启你的大女主爽文人生!”
孟佳总是这样,能用最热血、最中二的方式,把最操蛋的现实包装成一部励志剧。
我被她逗笑了,是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说得轻巧,我下个月的房租和花呗谁给我付?”
“姐们我养你啊!”孟佳豪气地一挥手,“虽然姐们也不富裕,但多你一双筷子还是没问题的。你先搬我那儿去住,工作慢慢找,不着急。”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我知道,无论我做出多离谱的决定,孟佳永远是我的后盾。
“谢谢你,佳佳。”
“谢个屁。”孟佳白了我一眼,“赶紧的,想想接下来怎么办。离婚协议他签了,你呢?你签了没?”
我摇了摇头。
“笔在他手里,他签完就走了,我没接。”
“那就好。”孟佳松了口气,“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你先别签,晾他几天,看他什么反应。”
“还有什么反应?”我苦笑,“他今天出门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九点有个会’。”
“我……”孟佳又想骂人了,但忍住了,“行,他牛逼。那我们就按流程来。房子是婚前财产,他名下的,这个我们没份。车子是婚后买的,你开的那辆mini,得算清楚。存款……你知道家里的财政大权吗?”
我再次摇头。
“沈舟说他理财比我专业,所以钱都在他那儿。他每个月会给我打一笔生活费。”
“糊涂!”孟佳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我的额头,“林晚啊林晚,你这哪是结婚,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老板啊!定时发薪水的那种!”
我无言以对。
是啊,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像雇佣关系了?
他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和……维系这个家的“正常”运转。
可这个“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孟佳的斗志被点燃了,“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脱身了。我们得找个律师,好好算算这笔账。夫妻共同财产,他别想独吞!”
“算了,佳佳。”我有些疲惫,“协议上写了,存款一人一半。我不想再为这些事跟他扯皮了,太累了。”
我只想快点结束。
就像一场重感冒,我只想赶紧吃完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你就是心太软!”孟佳瞪着我,“行,钱的事可以先放放。那你住的地方呢?你真打算搬我那儿去?我那小破单间,加你一个就得睡地上了。”
“我……我再想想。”
我确实没想好。
我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被推着走的。
上学,工作,恋爱,结婚。
每一步,都像是完成了某个阶段的固定任务。
我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这一次,把离婚协议和离职申请拍在桌上,算是我三十年来,做得最出格、最“自我”的一件事。
可结果,却像个笑话。
“叮咚。”
手机又响了,是微信。
我拿起来一看,是沈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不是后悔了?他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什么?
我怀着一丝连自己都鄙视的期待,点开了那条信息。
“你的东西,我帮你收拾了一下,放在次卧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拿。如果需要我帮忙搬,提前跟我说。”
信息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次卧的地上放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化妆品……我在这个家里所有的痕迹,都被他整整齐齐地打包封存,像一件件等待处理的废品。
我的手一抖,咖啡洒了出来,烫在手背上。
可我感觉不到疼。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原来,在他签完字出门之后,在他去开那个“九点的会”之前,他甚至还有时间,回家,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清理了出来。
他是有多迫不及不及待?
多想让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昨天还在犹豫,还在挣扎,还在为这个决定心痛不已。
而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已经把我从他的未来里,彻底剔除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在舞台上用尽全力表演悲欢离合,而台下唯一的观众,却已经提前离场的小丑。
“怎么了?”孟佳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把手机递给她看。
孟佳看完,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
“!这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她气得胸口起伏,“林晚,这婚必须离!马上离!一分钟都别耽搁!这种男人,多看一眼都脏了我们的眼睛!”
“签。”她把我的手机塞回我手里,眼神坚定地看着我,“你现在就回去,拿出你的笔,签上你的名字!然后把协议甩他脸上!告诉他,从今以后,你跟他,一刀两断!”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模糊了沈舟发来的那张冷冰冰的照片。
我真的回去了。
不是被孟佳怂恿的,而是我自己想回去。
我想当着他的面,签下那个字。
我要让他看到,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测试他。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我回到那个“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我猜他应该在公司。
我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很安静,和我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
桌上那两份文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是我那杯没喝完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我走到桌边,拿起那份离婚协议。
沈舟的签名,就在那里,刺眼地提醒着我早上的那一幕。
我拿出包里的笔,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性笔。
我的手还在抖。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林晚,别抖。
不就是签个字吗?
他能签得那么潇洒,你也可以。
我拔开笔帽,把笔尖凑近纸面。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浑身一僵。
他回来了?
这么早?
门开了,沈舟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他换了鞋,脱下外套,动作依然有条不紊。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笔和那份协议上。
“想通了?”他问。
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却永远无法理解对方。
“是啊,想通了。”我笑了笑,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想通了,我不该拿离婚来试探你。”
他的眉毛似乎动了一下。
“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我低下头,不再看他。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在“女方”签名那一栏,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晚。
我的笔迹,歪歪扭扭,像一只受伤的鸟,再也飞不起来。
写完最后一笔,我把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把签好字的协议推到他面前。
“好了,沈舟。”我说,声音出奇的平静。
“如你所愿。”
“我们离婚了。”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份签了我们两个人名字的协议。
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
然后,我看到一滴水,落在了纸上。
晕开了一点点墨迹。
我愣住了。
我抬起头,看向沈舟。
他的头垂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看到,又一滴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
砸在“林晚”那两个字上。
他……哭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决了。
怎么可能。
沈舟怎么会哭?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把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沈舟,怎么可能会哭?
一定是我看错了。
是我的眼泪,掉到了纸上。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干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舟,你……”
他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是红的,通红。
那里面,有我从未见过的、翻江倒海的情绪。
痛苦,绝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脆弱。
我们结婚八年,我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见过他疲惫不堪的样子,见过他烦躁不耐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被他问懵了。
“我做什么了?”
“为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他指着桌上的离婚协议和离职申请,声音里带着一丝控诉。
“你是在告诉我,我就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吗?”
“只要离开我,你就能解脱了,是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我完全跟不上他的逻辑。
“我签了,林晚,我签了!”他几乎是在吼,“我成全你!我放你自由!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你签下这个字?”
“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痛苦,你很开心?”
我彻底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明明是他毫不犹豫地签了字,把我推开。
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
“沈舟,你是不是疯了?”我忍不住说,“是你!是你早上看都没看就签了字!是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打包扔出来!是你巴不得我赶紧滚!”
“我没有!”他打断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没有巴不得你滚!”
“那你为什么签?”我终于把心里最大的疑问吼了出来。
“因为我还能怎么样!”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杯子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把离婚协议和离职申请放在一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对我们的婚姻失望了,你对你现在的生活也失望了!你想要逃离!你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你把选择权交给我,可你给我的,是选择吗?”
“那是一份控诉书!林晚!是在控诉我,作为一个丈夫,有多失败!我让你不快乐,我让你痛苦到宁愿放弃一切也要离开!”
“我看着那两份文件,我还能说什么?我说‘不,你不能离职,你必须每天去被你的老板和客户折磨’?我说‘不,你不能离婚,你必须继续跟我这个让你痛苦的男人绑在一起’?”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签!”
“我只能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这套逻辑,我从来没想过。
我以为,他看到的是“威胁”。
没想到,他看到的,是“控诉”和“成全”。
“所以……”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签下字,不是因为你不在乎,而是因为……你觉得我在控诉你,你想成全我?”
这个结论太荒谬了。
荒谬到我自己都不信。
“不然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又流了下来,“不然你以为我有多冷血?看着我爱了八年的女人要离开我,我能无动于衷?”
爱了八年的女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想起了大学的时候。
他还是个穷学生,为了给我买一条我多看了两眼的裙子,他可以吃一个月馒头咸菜。
我想起了我们刚工作的时候。
租住在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夏天没有空调,他会整晚整晚地给我扇扇子,自己热出一身痱子。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例假痛得死去活活的时候。
他半夜三更跑遍了全城的药店,给我买回来不同牌子的止痛药和红糖姜茶,然后笨拙地抱着我,给我捂肚子,一夜没睡。
那些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爱意,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爱,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为什么……”我的声音软了下来,“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你为什么总是沉默?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伤人?”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我说什么?”
“我说我那个跟了半年的项目,因为甲方一个决定,黄了,我几个月的心血全白费了?”
“我说我为了拿下城西那个单子,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一个人去挂急诊?”
“我说我团队里的人捅了娄子,我被大老板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小时,差点被开了?”
“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除了让你跟着我一起焦虑,一起担心,还能有什么?”
“林晚,你每天上班已经够累了,我不想再把我的这些破事,变成你的负担。”
“我以为,我只要努力赚钱,给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让你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就是对你最好的爱。”
“我以为,男人,就该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下来。”
“可是我错了。”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我把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我以为是在保护你,其实,是把你推得越来越远。”
“直到今天早上,你把那份协议放在我面前,我才发现,那道墙,已经高到我再也翻不过去了。”
“我看到你那么决绝,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太痛苦了。”
“放她走吧。”
“沈舟,放手吧,别再折磨她了。”
他说完,就那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悔恨。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们都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去爱着对方。
结果,却把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我们都以为对方是冰冷的石头。
却不知道,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同样柔软,同样会痛的心。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不爱了。
是不会爱了。
是不再沟通,不再分享,不再袒露脆弱。
我们把婚姻,过成了一场沉默的独角戏。
“对不起。”我哭着说。
“对不起,沈舟。”
“我不该这样逼你。”
他也哭了,像个孩子一样。
“不,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下午,我们就在那张摆着离婚协议的餐桌旁,哭得一塌糊涂。
我们把这几年积攒的所有委屈、痛苦、误解,都用眼泪说了出来。
我们像两个溺水的人,在绝望中,终于抓住了彼此的手。
哭过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以往不同。
没有冰冷,没有隔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丝尴尬。
“那……现在怎么办?”我率先打破沉默,揉了揉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
桌上那份签了我们两个人名字的离婚协议,还在那里。
白纸黑字,无比清晰。
沈舟看着那份协议,也沉默了。
是啊,怎么办?
字都签了。
按照法律程序,我们已经是“准离婚”状态了。
“要不……”他迟疑地开口,“我们……去把它撕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们俩的脸上,都还挂着狼狈的泪痕。
然后,我们俩都笑了。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笑,带着苦涩,带着释然,也带着一点点重归于好的傻气。
“好。”我说。
他伸出手,拿过那份协议。
我也伸出手,拿过另一边的《离职申请》。
我们对视了一眼。
然后,一起用力。
“撕拉——”
两份文件,被我们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最后,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散落在桌上。
像是为我们这场荒唐的婚姻危机,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告别仪式。
“好了。”他看着那堆纸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林晚,”他转向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从学着怎么好好说话开始。”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他眼底那抹失而复得的珍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沈舟没有去书房。
我们叫了外卖,最普通的小龙虾和啤酒。
我们就坐在地毯上,像刚认识时那样,一边吃,一边聊。
他给我讲他那个黄了的项目,讲那个甲方有多奇葩。
我给他讲我那个更年期的客户,又是怎么鸡蛋里挑骨头的。
我们互相吐槽,互相安慰。
原来,把痛苦说出来,并不会让对方增加负担。
反而会因为有人分担,而变得轻盈起来。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聊我们是怎么从无话不谈,变得无话可说。
聊我们对彼此的失望,和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爱意。
我才知道,我以为他忘了的那个纪念日,他其实记得。
他那天下午,是去给我取我几个月前看中的一条项链了。那是他拜托一个在国外的朋友代购的,那天下午才到货。
结果,在回来的路上,他接到了那个重要客户的电话。
那个客户,关系到他下半年的业绩,关系到他能不能在年底前,兑现他对我说的“换个大点的房子”的承诺。
所以,他去了。
他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
他以为,他能赶在餐厅关门前回来。
但他没想到,那个局,那么复杂,那么难缠。
他被灌了很多酒,手机也因为周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等他终于脱身,已经快凌晨了。
“我当时站在路边,吹着冷风,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
“我搞砸了我们的纪念日,也差点搞砸了我的工作。”
“我回到家,看到你那么生气,我不敢跟你解释。”
“我怕你觉得我是在找借口。”
“我怕你觉得,在你和我的前途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在我独自伤心愤怒的时候,他也在经历着他的煎熬。
我们就像两个被困在不同房间里的人,都以为对方过得很好,只有自己在受苦。
却不知道,我们只是被一堵名为“沉默”的墙,隔开了而已。
“对不起。”我说,“那天,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火。”
“不,是我该说对不起。”他握住我的手,“我不该瞒着你,不该让你一个人等那么久。”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误会,都烟消云散了。
生活,并没有因为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就立刻变成童话。
第二天,我还是要去面对我那个老板。
沈舟,也还是要回去处理他那个黄了的项目的烂摊子。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沈舟已经做好了早餐。
简单的煎蛋和牛奶。
但他给我那杯牛奶里,放了蜂蜜。
他记得我喜欢喝甜的。
他出门前,没有像往常一样只说一句“我走了”。
他走过来,抱了我一下。
一个很轻,但很温暖的拥抱。
“晚上我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做饭。”他说。
“好。”我笑着点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不再是灰色的。
是金色的。
我回公司,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老板办公室。
我把那份被我重新粘好的《离职申请》,放在了他桌上。
是的,我还是决定要辞职。
但这一次,不是为了逃避,也不是为了威胁谁。
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再做这份消耗我热情,让我每天都充满负能量的工作了。
我想换一种活法。
老板很惊讶,挽留了我几句。
但我很坚决。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给孟佳发了条微信。
“女王大人,我辞职了。今晚请你吃饭,庆祝我重获新生。”
孟佳秒回。
“?离了?这么快?民政局效率这么高?”
我笑了。
“婚没离,工作辞了。”
孟佳发来一串问号。
“晚上跟你细说。总之,姐现在是无业游民了,你说的,你养我。”
“滚!赶紧找工作去!不过饭我请了,就当给你去去晦气!”
那天晚上,我和沈舟,还有孟佳,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孟佳讲了一遍。
孟佳听完,看看我,又看看沈舟,表情复杂。
“行吧。”她端起酒杯,“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我警告你啊沈舟,你要是再敢让我家晚晚受半点委屈,我卸了你电脑所有零件,拿去按斤卖!”
沈舟苦笑着举起杯子:“不敢,绝对不敢。以后我一定好好表现,接受领导和人民群众的监督。”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上了一段无所事事的“退休”生活。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去菜市场买菜,研究各种新的菜式。
我捡起了很多年没碰过的画笔,报了个油画班。
我开始健身,跑步,练瑜伽。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所有精力都耗费在工作和内耗上时,世界变得可爱了很多。
沈舟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回家就钻进书房的工作狂。
他会陪我一起逛菜市场,会笨拙地给我打下手。
他会听我讲油画班里的趣事,会夸我新画的画“有大师风范”。
我们开始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一起规划周末的短途旅行。
我们的话,越来越多。
我们之间的沉默,变成了另一种默契。
有时候,我们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各看各的书,但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在身边。
那种安心的感觉,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替代的。
当然,我们还是会吵架。
为“今天晚饭谁洗碗”这种小事。
但我们不再冷战。
我们会把不满说出来,会据理力争,吵到最后,往往会因为对方某个幼稚的论点而笑场。
然后,石头剪刀布,输的人乖乖去洗碗。
原来,有烟火气的争吵,也是婚姻的一部分。
它不像沉默那样具有毁灭性,它只是一种……激烈一点的沟通方式。
两个月后,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在一家公益组织做项目策划。
薪水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每天都做着我觉得有意义的事。
我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
沈舟的项目,也重新步入了正轨。
他还是会忙,会加班。
但他会在加班的间隙,给我发微信。
“老婆,今天画画了吗?发张照片给我看看。”
“老婆,我好饿,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老婆,我想你了。”
我看着那些信息,会忍不住笑起来。
我知道,我们都在努力。
努力地去修补我们之间曾经出现的裂痕。
努力地去学习,如何更好地去爱一个人。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看电影。
是一部老片子,《婚姻故事》。
看到最后,男女主角虽然离婚了,但似乎比从前更理解对方了。
我突然有点感慨。
“沈舟,”我问他,“你说,如果我们那天,真的把离婚手续办了,现在会是什么样?”
沈舟沉默了一会儿。
他关掉电视,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他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
“我们可能会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你可能会遇到一个比我更懂你,更会照顾你的人。”
“我也可能……会一直一个人。”
“然后,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们可能会在街角偶遇。”
“我会看到你过得很好,很幸福。”
“我会为你开心。”
“但我的心里,会有一个永远都无法填补的洞。”
“因为我知道,我亲手弄丢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我不会的。”我说。
“我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因为,我最想要的,一直都是你。”
只是,我差点也把你弄丢了。
我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幸存下来的鸟。
我们都无比庆幸。
庆幸在那场几乎要摧毁我们一切的风暴中,我们没有选择放开彼此的手。
庆幸我们还有机会,去重新学习“爱”这门功课。
这门功课,很难。
它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固定公式。
它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沟通,去理解,去妥协,去磨合。
但至少,我们现在,拿到了正确的课本。
并且,我们有彼此,作为最好的同桌。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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