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1月,旅顺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58岁的肃亲王善耆立在码头,看着邮轮缓缓驶离。他挥了挥手,然后低声嘟囔:“要是真复辟无望,你们就别回来了。”这是留给38个儿女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他一生跌宕的注脚。
从1866年便被皇室血统牢牢拴住。祖上是皇太极长子,封号“肃亲王”沿袭数代。外界觉得皇族子弟大多游手好闲,善耆却偏要走一条“实干”路线。光绪二十五年,他接过父亲的爵位,同时获任崇文门监督。北京城关税重地,历来油水丰厚,他却拿出算盘,一笔笔核对,连护城河里偷运货物的小船都打压得不敢靠岸。衙门茶房惊叹:“这主儿真想帮朝廷挣钱啊!”彼时的善耆,满脑子还是“兴清”的宏愿。
转折点在1912年。溥仪逊位,清帝国就此谢幕。那一年,善耆46岁,刚到盛年,突然成了“前朝遗老”。心里不服,却又无力与新生势力对抗,只能携眷迁往旅顺。旅顺是俄租界旧地,日本在1905年俄日战争后据为己有。东洋军官很快发现这位失势王爷,端着清酒上门寒暄,铺开一张旧地图:“王爷若愿合作,满蒙可再立旗帜。”善耆眯眼打量,心思活络。复辟,需要钱、需要枪,他两样都缺,而日本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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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至1915年,日本特务机关陆续将经费、武器秘密运到关内,善耆负责串联前清旧部。第一次策动在沈阳附近,以“满蒙独立”为号召,却因情报外泄,两日即溃散。第二年,袁世凯称帝又退位,北洋局势纷乱。善耆本想趁乱再举事,日本却开始“画饼”,只口头支持。精明如他,已觉察自己正被利用,却已难抽身。更麻烦的是,38个儿女成了人质般的筹码。
这些子女中,大的二十多,小的尚在襁褓,若留在国内,随时可能被北洋政府扣押。斟酌再三,他决定全部送出国门:男孩多去英国、法国,女孩则被安排到日本寄宿学校。1915年春,他托人把二女儿金璧辉过继给川岛浪速,改名川岛芳子——后来臭名昭著的女间谍。金璧辉临行前问:“阿玛,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善耆沉默良久,只说:“好好念书,别管其他。”这句含混的回答,注定了父女的殊途。
把子女外送,是防范,也是赌博。善耆坚信:只要清室复辟,孩子们再光彩归来;若失败,他们便永远“不是中国子民”,也就躲过清算。为避免将来身份尴尬,他甚至让他们改用外国国籍,嘱咐宗室子弟不得在学籍栏填“清族”,而是写满、汉混血或“东亚裔”。做得如此决绝,可见复辟信念之深,也可见绝望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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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张勋拥袁,复辟闹剧仅12天便土崩瓦解。善耆再度联络日本,答复却是官样文章:“时机未到。”昔日慷慨输送军费的金主,如今只留下敷衍寒暄。他这才彻底明白:大势已去。此后五年,他把精力放在经营旅顺地产、海运股票,试图留下财产以供海外儿女生存。偶尔与旧部聚会,酒过三巡,他会拍案长叹:“若是当年八旗肯学日俄,何至此?”旧部也只能陪笑。
身边人最难理解的是,他对新政府保持高度戒备,却没有主动投诚或谋求政治待遇。有人劝他搬回北京,“老王爷至少能领抚恤”。善耆摇头:“去北京是囚,留外洋才自由。”就这样,他把自己困在旅顺,既不完全依附日本,也无归国之意,成为尴尬的“边缘贵族”。
1922年秋,他突然重病。日军医官探视,开了几支烈性针剂,反复暗示:“王爷若能号召满蒙自治,疗养所任您居住。”善耆已心灰意冷,拒绝了。在昏迷与清醒交替的夜晚,他让随侍写信召回数个在日本附近读书的子女。孩子们站在病榻旁,他用微弱的声音复述那句老话:“清朝若不起,你们莫回国,记住。”长子忍不住问:“那我们的姓、我们的血呢?”善耆闭眼,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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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11月14日清晨,善耆病逝,终年58岁。后事简陋,棺椁暂厝旅顺郊外一处旧日俄炮台。按照遗愿,没有奏请北洋政府赐葬,更无皇家仪仗。消息传到北平,执政者只是例行备案;传到日本外务省,被夹在电报堆里,很快被新情报覆盖。
善耆死后,这38个儿女各奔前程。长子溥伟在欧洲做过证券经纪,因股灾破产,转赴巴西种咖啡,终老里约;川岛芳子最为世人熟知,1932年后在伪满、上海等地出没,1948年被国民政府处决;另有几名子女改用英文姓氏,在加拿大成家,不再提及皇族出身。统计到1950年代,返回祖国的仅三人,其中一位在入境登记表“国籍”一栏写了“无国籍”,签字时手还微微发抖。
善耆一生,对清王朝可谓尽忠至死,却在历史洪流中屡屡下注皆输。38个儿女被推向世界的角落,身份漂泊,无人能重聚旗号。后世翻检檔案,只能看到他留下的一页页借款、收条、学籍证明,与那句嘱咐——“不许做中国子民”。尘埃落定,王朝已成陈迹,人心却再难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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