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吹灯,这事儿搁在奉天城(今天的沈阳)后巷的“暗门子”里,不是啥省油的情调,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羞臊,这是一条用命换来的规矩。
一脚踏进门,一阵冷风刚被挡在身后,屋里那点豆大的灯苗子就得“噗”一下灭了。
瞬间,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外面风刮过电线杆子的呜呜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气声。
这片纯粹的黑暗,是当时东北底层妓馆里,女人们赖以活命的一道屏障。
想弄明白这盏非灭不可的灯,得把时间往回倒,倒回1916年。
那一年,张作霖的奉系大旗插遍了东三省,他成了这片黑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东北王”。
在关内打得一锅粥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东北是片“乐土”。
张作霖确实有两把刷子,他整合军队,办工厂,修铁路,让奉天、哈尔滨这些大城市看着一天比一天光鲜。
但这表面风光的底下,是靠两根柱子撑着的:一根是几十万穿着黄 khaki军装的奉军,另一根是源源不断从边境运进来的烟土。
军队是张作霖的腰杆子,也是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几十万大小伙子,大多是背井离乡的光棍,兜里揣着刚发的军饷,浑身的力气和念想没处使。
他们白天在城外操练,晚上就成群结队地涌进城里找乐子。
一波又一波“闯关东”的难民潮,从河北、山东等地涌过来,光着脚丫子,拖家带口,指望着在这片据说能刨出金子的黑土地上找口饭吃。
这些人,连同城里的生意人、俄国革命后跑过来的白俄贵族和士兵、还有三教九流的各路江湖客,把奉天、哈尔滨这些地方塞得满满当当,尤其是男人,多得溢了出来。
这么多精力旺盛又没啥正经娱乐的男人聚在一起,光靠开工厂、当伙计是消化不了的。
于是,在张作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收点税”的管理思路下,烟馆、赌场、窑子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疯了似的往外冒。
其中,伺候这些男人的皮肉生意,更是“繁荣”得吓人。
讲究点儿的,去装潢阔气的“花楼”,听个曲儿,喝个花酒;手头紧点儿的,去那种“半掩门”,姑娘隔着门帘跟你打情骂俏;最不济的,就是钻进这些连个正经门脸都没有的“暗门子”,花几个铜板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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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不见的地下王国,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有需求,就得有“货”。
这个地下王国里流通的“货”,就是一个个被那个时代嚼碎了的女人。
她们是从哪来的?
翻开她们每个人的来路,都是一本血泪账。
很多女娃子,都是从年年闹灾的山东、河北跟着爹娘“闯关东”过来的。
在半路上,家里人要么饿死,要么被土匪抢光了,剩下个女娃子就是个累赘。
为了换几块能啃的干粮,亲爹亲娘一咬牙,就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价格可能还不如一袋好点的苞米面。
还有些是从南边过来的戏班子里出来的。
在台上翻跟头、唱念做打,一旦摔断了腿、唱哑了嗓子,在班主眼里就成了废物。
为了榨干她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班主会转手就把她们卖进窑子。
管事的“老鸨”,用最低的价钱把这些活生生的人“买”进来。
关在后院,饿几天,打几顿,再教些“规矩”,用不了多久,一个个鲜活的姑娘就变成了流水线上没有表情的“商品”。
那时候的官方档案,冷冰冰地记着这些事:干这行的女人,岁数都特别小,绝大多数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进来的,活不长,而且几乎个个都带着一身的病。
在那个时候,花柳病跟绝症没什么两样。
医疗条件差得要命,想治病比登天还难,老鸨们更不可能花钱给一个“快报废的货”看病。
女人们只能拿自己一点点卖命钱,偷偷去找那些半吊子的江湖郎中,往往是旧病没好,又染上新病。
她们的身体里面早就烂透了,只能靠脸上涂着厚厚的廉价胭脂水粉撑着,一天天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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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嘴里念叨的“从良赎身”,其实就是个自己骗自己的梦。
就算走了大运,被哪个有钱的商人或者军官看上了,赎了出去,下场多半也是当个没名没分的小妾。
等人家新鲜劲一过,玩腻了,最好的结果是被赶出家门,更惨的,是再被转手卖到更下一等的窑子里去,掉进更黑的坑里。
当一个行当里的人多得跟米一样,而客人(也就是饭碗)却相对有限的时候,那股子往死里整自己人的劲儿就上来了。
在“暗门-zi”这种最底层的泥潭里,抢生意早就不是比谁长得好看、谁会来事儿那么简单了,那是一场不讲任何规矩的肉搏战。
谁能当上这几天的“红人”,谁就能多挣几块大洋,说不定就能早一天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种念想,能把人最后一点良心都给磨没了。
住在一个大院里的女人,不再是同病相怜的姐妹,而是互相盯着、互相下绊子的仇人。
“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在这里就是字面意思。
为了把竞争对手搞臭,什么阴招损招都使得出来。
虽然正经的历史书上没细写,但在当时老人的口述里,类似“放炮仗”的陷害法子一点都不少见。
有些女人会攒下钱,偷偷塞给街面上那些专给窑子拉客的“窑皮”(地痞流氓),让他们去对手的屋里搞破坏。
那场景是这样的:一个客人刚进屋,屁股还没坐热,床底下或者墙角旮旯突然“噼里啪啦”炸响一串鞭炮,或者滚出来一个画着鬼脸的葫芦瓢。
这种地方本来就讲究个彩头,客人吓得魂飞魄散,只会觉得碰上了天大的晦气,骂骂咧咧地提着裤子就跑,以后打死也不会再来。
这家窑子的名声,三传两传就臭了。
在那个乱糟糟的年月,生意一黄,老鸨的火气就全撒在女人身上,一顿毒打都是轻的。
要是来的客人还有点身份,比如是个小军官或者管事,被这么一吓,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之下甩出几块大洋找“凶手”。
那些见钱眼开的“窑皮”会立马把收钱办事儿的女人给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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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揭穿的女人,下场没法想。
在这个小圈子里,死个把人,就像往河里扔了块石头,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就是在这种谁也不信谁,人人都怕被背后捅刀子的环境里,“进门灭灯”这个奇怪的规矩才慢慢成了铁律。
黑暗,成了她们唯一的盔甲。
灯一灭,屋里黑咕隆咚,对门或者隔壁想扒着门缝偷看的同行,根本看不清今晚来的客人是谁,是阔绰的老主顾,还是穷哈哈的新面孔。
她看不清,就没法判断你今晚“生意”有多好,心里的嫉妒和算计就能少几分。
更要紧的是,一片漆黑,那些想从窗户缝里往里扔东西、搞破坏的黑手,也找不到目标了。
所以说,掐灭那盏油灯,根本不是为了调情,而是为了保命;也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活下去。
那团黑暗,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墙,在一个处处是敌意的世界里,给她们隔出了一小块能暂时喘口气、绝对隐秘的求生空间。
它不仅能挡住同行的黑手,也能遮住自己脸上的伤痕、病容和麻木。
皇姑屯的爆炸声送走了张作霖,他的儿子张学良接了班,东北易了帜,但这个靠女人血泪滋养的地下王国并没有散。
几年后,“九一八”的炮声响起,日本人占了奉天,城里的一些“暗门子”被强制改造,换上了“慰安所”的新牌子。
里面的女人,只是换了一个更凶残的主子。
[美] 芮玫 (Gail Hershatter). 《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3.
[日] 贵志俊彦. 《满洲国的视觉天堂:明信片、观光与殖民地主义》. 东方出版社,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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