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笔记·再回首感谢有你

文/曹利君

这样边走边想，想到后来，就有些百无聊赖。人只有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才会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折磨得无以复加，也鼓捣得热血沸腾，仿佛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倾斜和颠覆，不是简单地广告天下“干杯金士百，世界靠过来”，梦醒时分，你看见是你自以为是，一个人原地打转，意乱情迷，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多可笑，你听见自己对着自己说，哪是那么回事呢，在真实逼仄的生活面前，你其实总有一种无力感。几十年以后你现在就感觉到了这样的无力，因为你说过的话，想起来的事情，写到纸面上的东西，也需要自我重新审视和修正，于是，有了今夜，有了现在，这么一篇东西跟进，它是对上一篇东西的某种补充和完善。

否则，差之分毫，谬之千里。你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李叔家是个套间，与一般家属住宅格局一里一外两间屋子不同，从外屋进门是个灶间，也是生火做饭的地方，锅台、菜墩、水缸、碗柜都在这里，做饭没烧过的柴火，还有一捆就撮在墙角。挨着灶间过去，中间是个大屋，一铺大炕上睡着两个孩子，最里间是个小屋，挤一挤的话，也能睡三到四人。李叔和李婶睡在小屋。

你跟着李叔深夜进来，惊动了睡在里间的李婶，她披衣出来看见李叔有些惊讶：你不是在所里值班吗，怎么突然……话说到了这里，她看见跟在后面的你，改口道：

你咋来了？

又忙不迭地掩了下开口很大的内衣，坐到炕上去，扯过被子披上说道：我这造皮儿片儿的，让你笑话了。李婶不说这话，什么都没有，一说恰恰引起你注意来。母亲曾经说过，你李婶是个城里来的有文化的大美人儿。你现在看见大美人儿，唯一卸妆的地方是头上几个发卡摘下来了，头发瀑布一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李婶有些近视，眼睛正眯着，伸手摸索着眼镜。李叔说话了，没你事儿，睡觉去吧。

有生以来你第一次看到李叔家与自己家不同的睡觉方式，不是你家那样父母孩子挤在一铺大炕上，而是父母二人世界住在单间里。李叔说女儿跟他和李婶都睡在里间，正说着，名叫“凤儿”的女孩子从里间探出头来跟你打了招呼，又缩了回去。

李叔这里拿出钥匙打开书柜，从贴着“休开尊口，此书概不外借”字条柜门后面，拿出《郭小川诗选》，郑重其事地递给你，说道：你是读书人，不会把书弄脏弄坏，更不会借书不还的。

这几句话听上去，不紧不慢，但你瞬间就有了看不见的压力，跟着李叔的节奏，一再重复“两个不会”。李叔听了，似乎放心了，又说道：拿回去慢慢看，不急着还。

有了这次借书经历，你开始举一反三，并在此后的人生岁月，深化了一种认识，别人越是说着不急的东西，你越是要急，要当回事儿，眼前看是一本书，回去要抓紧读，早点儿把书完璧归赵，不能辜负李叔借你书看这片心意！还书那天，你特意去了所里，李叔接过书，很惊讶这么快你看完了，更为惊讶的是，还把书一字一句抄录下来，有了与众不同的“手抄本”。不用的，李叔说道，想看的话，可以随时来从我这里拿走。

李叔这份慷慨，你觉得很金贵，那既是与书有关，又是与书无关，到底金贵在哪里，那一刻你还说不上来。你只说自己的感谢，这感谢就有感动和感恩。尽管那时候还没有《感恩的心》这首歌，还没像流行以后，在大江南北广为传唱，风靡一时。

读看和抄写《郭小川诗选》，应该是念师范那一年暑假，九月开学后拿到班上继续抄写，且早晚自习时，趁自己一个人在教室里读出声来，班里和你一样来得早的同学，进教室都放慢了脚步，大概怕是惊扰了你，就让你旁若无人，高声朗诵。

看前方：

大水汹汹

巨浪滔滔

风声簌簌，

隐隐的沉雷震动着

苍茫的峡谷……

郭小川《万里长江横渡》多么形象，多么生动，叫人心神往之啊！

你现在要补充和修正的是，读诗抄诗，应该是上个世纪1978或1979年间的事情，而结婚的日子6月27号，是1981年了。可是，在上一篇里，你把它弄成同一年了，又借书又结婚的。

李叔把书借给你，还书那天有个细节，给你看一本刚刚收到的《吉林民间文学》样刊，他写的《唱五更》发表了。在山区一到秋天，家家都要扒炕烧炕，炕干了，才能睡人。扒完炕，家里人都出去找宿，李叔一个人夜里在家烧炕，灶膛里火光熊熊，映照着李叔的脸膛，眼里心里也牵扯出绵长的思绪，并进而联想起在严冬密营里的东北抗联战士，就这样有了冰与雪，血与火，也有了如此这般，一唱二唱，直到五唱。

我是省民间文学会员嘛！李叔跟你说起这件事情，又有泛着油墨香的杂志作证，自豪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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