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忆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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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我的祖母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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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和祖母、父亲和妹妹的合影
我的祖母姓王,原名叫桂英,后因为与我母亲名字中都有一个“桂”字,于是改名“影云”。祖母去世已经四十多年了,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却也代表了劳动妇女的形象。
我的祖母亲历了我们国家动荡黑暗的岁月,也享受了解放后的基本温饱的生活,在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的时候因病告别人世。
我的祖母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 ,俗话说幼年失父母、中年丧偶和老年失子是人生三大悲事,偏偏我的祖母都遇到了,是不是很苦啊。
老家慈城黄山村,幼年失父
祖母出生穷苦,出生那年正好是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的1900年。她的娘家在宁波慈城黄山村,也许是这个黄山村比较偏僻,也不是很富裕,几十年间从未回过娘家。就在今年的几月前,我乘在宁波办事的机会专程去了一趟黄山村。黄山村在慈城是一个美丽山村,山清水秀,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但是,从地理位置来说,黄山村确实比较偏僻,至今仍是农业村。一百多年前这个村庄肯定比较贫穷,但是黄山村传统重视读书,历史上出了很多秀才举人,其中也不乏效力朝廷的官吏。
据王氏家谱记载,王氏先后出了十多位进士,二十多位举人,他们的族祖王来、王复、王鼎世称三凤,更是为家族带来了无限荣耀。除了科举人才外,黄山村历代商旅人才众多,黄山男人就是通过家乡的江河经甬江入东海闯南走北,甚至海外,如宁波帮早期在天津的领袖王铭槐。还有为中日文化交流写下华丽篇章的黄山王氏兄弟王惕斋、王治本、王藩清、王汝修等。
我祖母的家在黄山村也算是耕读世家,她的父亲也有一定文化,很重朋友感情,父亲在世时经济条件还过得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我祖母只有几岁的时候,据说一次祖母父亲的一个朋友来访,不仅热情招待,在朋友回程时还客气地去码头送行,不知什么原因不幸掉到河中淹死了,留下我祖母和她的母亲与弟弟,从此孤儿寡母三口人艰难度日,在当时兵荒马乱的岁月里确实是十分困苦的。
早年丧夫,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祖母嫁到慈东庄桥镇姚家村。我祖父姚克钊是姚家克字辈男丁,当年在上海经商谋生。姚家当年在庄桥是有点名气的望族,村中的房屋高大,有几处祠堂,我父亲口中的福康祠、二亩祠,可惜现在都荡然无存了。
姚家村姚氏是元朝时从慈城姚氏宗祠迁徙到慈东姚家村的,在元明时期以农耕为主,较为沉寂。清乾隆后,许多姚氏族人开始走出乡土,在宁波、杭州、上海、苏州等发达地区艰苦营生,经过几辈人的创业,晚清时家族声名鹊起。那句流传于慈谿县东乡"童姚马径张,银子好打墙"的俚语中的"姚",即是慈东庄桥姚氏。可见他们以经商致富而名闻乡里,遂成慈东地区的一大望族。
祖父家境尚可,其上代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兄弟两个,我祖父是老大,下面的弟弟比较得宠。祖父可能与其父母因性格或其它原因而被过继出去 ,继承了姚家三斢的几间老屋。这老屋是慈东地区典型木结构墙门建筑,房子坚固耐用,一楼一底,楼上楼下有好几间房间,虽与现代建筑不能比,但从采光角度看还算比较好。从建筑年代看 ,估计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从清朝走来,历经了风雨考验而巍然屹立。
说起祖父房产的过继继承,其实还有一段插曲。原来,在过继过程中还打了一场官司。这门过继原定是给祖父的一个堂兄弟的,但我祖父的母亲不服,认为他们那一房前面已经过继了一次,这次应该轮到祖父这一房。最后,祖父这一房赢了官司而获得过继权。但是,过继并不是实质性过继,也就是获得房子产权而已。
祖母嫁到姚家后就一直生活在三斢老屋里,不需务农。当时,姚家祠堂里有公田制度,祖上遗留下一些土地,供出租或雇佣雇工耕种,每年的收获按祖上制定的分配方式由姚氏族人轮流享受,同时也要承担当年的祭祀和族人聚会活动的事情。祖母生育了两个儿子,我的伯伯大概是1922年出生,而我的父亲是1924年3月出生。我父亲是一个可怜的遗腹子,也就是说祖父在我父亲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姚氏族人长辈给父亲取了一个令人伤心的名字“定淚”,也就是“眼泪”,名字过于压抑,后来我父亲改成“定连”,因为宁波话中“淚”和“连”同音。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我父亲出生前几个月,祖父因伤寒在上海去世,时年30几岁,可谓是英年早逝。噩耗传到庄桥姚家村,棺木从上海运回老家,祖母怀着身孕处理后事 墓地就在姚家村。1958年墓地迁至宁波神钟山公墓。从此以后祖母成了寡妇,失去顶梁柱,为了生活祖母做起绣花的活计,祖母含辛茹苦,靠双手一针一线绣花挣来的钱度日,在那东洋人打进中国,战火纷飞的动乱岁月,可以想见是何等的艰难和无助。
有一次我伯父不小心打翻了蜡烛,在祖母的绣花花棚上烧了一个洞,如果赔偿的话,不仅前面的活儿白做了,还要赔材料费,这是一笔不小开支。祖母动脑花了好几个晚上时间,硬是在洞上绣了几朵漂亮的花,掩盖了破洞缺陷 ,顺利通过验收。
艰苦的生活也给了父亲坚强,磨练了他,从小割草捡柴,钓鱼摸虾。他从小是一个懂事、品学兼优的人,在宁波庄桥姚家培德学堂,学校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他的一篇描述日本像蚕一样吞噬中国秋海棠叶子的作文,深得学校先生的赞赏,挂在墙壁上作为范文展览,同时他的算盘技艺也十分熟练。他的品行和志向也得到学校先生的肯定,在学校校长离开培德学堂到另一所学校谋生的时候,专门把父亲带到那所学校继续培养,教他学习古文与诗词,培养了他深厚的文学功底,也给了他早早在社会立足的算账本领。
祖母含辛茹苦把二个儿子拉扯长大,伯父成年后到上海谋生,我父亲在十五岁时,祖母托她的弟弟给在上海经商谋生的堂伯父写信,信上云"先夫留此孽根,吾已培育成人",在工作"东托西谋,皆不可得"的情况下,拜托堂伯父做保人,在上海或其它地方谋一个职业。这个伯父不是别人,正好是早年与其父辈打官司争夺过继权的儿子。堂伯父高风亮节,不计前嫌给予父亲做了“担保人”,没有担保是不可能到上海南京等大城市立足的。
在这个堂伯父的帮助下,父亲早早离开了宁波到南京商埠做伙计,经历了学徒等职位的艰苦生活磨练,对工作一丝不苟,生活上艰苦朴素,体谅祖母的艰辛,节省下每一个铜板寄回宁波老家。
自然,世事必有因果关系,这位堂伯父解放后因无子女赡养而生活困顿,我父亲承担了老人及家人每月10元生活费,数十年如一日,积起来的汇款单回折有一大摞之多,也算是一件美谈。当然,我父亲后来也继承了堂伯父在老家宁波庄桥姚家村一间破旧的房子。继承这件房子比较曲折,是通过司法渠道,花了几万元的补偿费才获得的、
解放后祖母与我们共同生活三十余年
解放后,我父母从南京返回家乡宁波,那个时期百业萧条,我父亲失业在家,没有收入生活困顿。那个时期祖母仍在庄桥姚家与伯父一家居住,伯父向父亲讨要祖母的生活费。父亲说没有钱,但祖母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以后我不要你们承担祖母的生活费。到底住在哪里任由祖母自己决定、于是,祖母从庄桥乡下来到宁波与我们一起生活。这一决定也使祖母有了城市户口,使她此后几十年的生活有了比较好的条件。祖母勤劳,性格温和,待人和善,为全家操劳,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晨早早起床 ,从早到晚忙忙碌碌,任劳任怨,确实是姚家的大功臣。我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1958年,因我父亲工作从宁波调到杭州,我们全家搬迁到省城,祖母也一起到了杭州。在杭州的二十几年里,她同我们同甘共苦,克服种种困难。住在湖墅徐公巷26号墙门的几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副食品供应紧张,她设法养了几只鸡,母鸡生蛋,还自己孵小鸡,想起那个时候的生活确实很有意思。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差点造成火灾的往事,那一天我父亲偶遇风寒生病卧床休息,工厂的工会主席前来探望,两人正说着话。突然,隔壁斯家红光闪闪,一股火往上直冲,原来是蚊帐着火了,上面就是木板。如果火苗窜上去引着木板,那整座房子顿时会成为火海。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工会主席和我父亲立即跑到斯家,把点燃的蚊帐扯下来,并用水扑灭了火。最有意思的是我祖母,当发现着火的时候,她吓得六神无主,还一个劲地惦记着贮藏在楼板上的已晒干了的毛豆杆,这也难怪,因为她是主管烧饭的,没有柴禾就不能司职了。斯家放床上的定量粮票也在火灾中烧毁,后来工厂给予一定了补助。
1964年,我们全家搬迁到于玉皇山南麓的施家山,那里有一个富春江水泥厂,是我母亲工作单位。施家山一带原来是杭州四季青公社的玉皇大队,住所附近有许多鱼塘,夏天蚊子多得吓人。没有自来水,需要人去附近小井头挑,生活比较艰苦。祖母任劳任怨,每天操持的繁重家务,使父母能安心工作。
祖母待人和善,婆媳关系很融洽,从来没有和我母亲红过脸。我母亲也十分尊敬祖母,母亲有气管炎毛病,长年吃中药,祖母每天都精心煎好中药,头汁药总是送到厂里给母亲喝。她们两人良好婆媳关系成为居民区的典型,我母亲多次在居民会上介绍。
我父亲写了一首渔家傲称颂母恩巧,词云:
未落娘胎父先丧,
漫漫长夜太凄怆,
凭母十指巧针线,
夜继日,
血汗结晶龙凤花。
如今银发二纷披,
琪树春朝风正吹,
眼前处处是艳华,
共产党;
带来幸福永不忘。
老年丧子独伤悲,祖母也在1984年春天离世
1977年,宁波老家庄桥姚家村传来伯伯因病去世的消息,祖母得知后暗自神伤,感叹命运不济。我伯父崇尚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惜没有碰到改革开放的好时光,不幸在当年的贫病交加的环境中而早早离世。记得他去世前曾来过杭州治病,我母亲带他去几家医院看病,稍有好转就回去了,很遗憾回家后因缺医少药而离世。
1984年春天,祖母因感冒而得病,病情逐渐沉重。祖母的体质很好,平时没有基础疾病,最多就是脚上发“流火”而已。可是,这一次却特别厉害,浓痰咳不出来,实际上是重症肺炎,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医院对老年人关爱不够,病没好老催着人出院。在两个多月的艰难时间里,我们苦于应对,当时母亲在住院自顾不暇,大妹泽飞在桐庐,弟弟在杭州绝缘材料厂技术攻关都走不开,父亲与我和泽明只能一起分担,特别是泽明挑重担而作出大贡献,陪伴祖母走完人生最后的时光。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也是一段难忘的日子。这一年的清明前,祖母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父亲用一首词记录了这件大事:
满江红
悼母仙逝
施家山畔,
难捱过此番春色,
最苦是,
病魔缠身,
盼赴仙阙。
筋力渐销瘦容戚,
珠泪微挂双眸侧。
正伤怀,
风烛从此熄,
人安歇。
普宴散,印不灭,
家世事,向谁问?
想勤奋善蹟,
针破指血。
处世八五纷如雪,
娘身犹如空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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