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工资卡拍在火锅店的塑料桌上时,红油锅里的气泡正往上冒,溅起的油星子落在卡面上,像颗没擦干净的眼泪。林晓夹着毛肚的筷子顿在半空,眼睛先扫了眼卡面,又抬起来盯我,睫毛上还沾着点热气。
“不是说好了,今天把彩礼的事定下来?” 她把毛肚放进锅里,七上八下涮着,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捏着桌上的凉啤酒,瓶身全是水珠,手一滑差点没拿住。周围几桌都在说笑,邻桌的小伙子正给女朋友剥虾,壳子堆得像座小山,跟我们这桌的气氛比起来,像两个世界。
“定是能定,但十九万我真拿不出来。” 我把啤酒灌进嘴里,凉得嗓子发疼,“这张卡是我工作五年攒的所有钱,八万三千二,零头我都没动过。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去银行查。”
林晓把涮好的毛肚放进碗里,没吃,就那么盯着碗里的香油碟:“我爸妈养我二十六年,十九万多吗?我弟去年结婚,我爸妈给嫂子家拿了十八万八,我比我弟差哪儿了?”
这话我没法接。我跟林晓处了三年,她弟那点事我门儿清。她弟初中没毕业就混社会,前年跟人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还是林晓偷偷拿了两万块才摆平。去年结婚,房子是林晓爸妈全款买的,彩礼十八万八也是老两口掏的,跟林晓半毛钱关系没有。可这些话我不能说,说了就像在挑她家里的理,性质就变了。
“我不是说你不值十九万,” 我把烟掏出来,又想起火锅店不让抽,攥在手里揉皱了,“我是真没这个能力。我爸妈在工地上搬砖,我妈去年摔了腿,医药费还是我跟同事借的,到现在还没还清。我每个月除了自己花的,剩下的都给我妈寄过去,这八万多是我咬着牙省出来的,连件新衣服都没买过。”
“我没说倒贴,” 我把工资卡往她那边推了推,“这八万我全给你,另外我再跟我叔我姑借点,凑够十二万,行不行?十二万在咱们这儿,不算低了。”
“不行。” 林晓把卡推回来,声音提高了点,邻桌的人都往我们这儿看,“我爸妈说了,少于十九万就不让我嫁。他们养我这么大,供我上大学,毕业以后我还帮家里还了两年房贷,这点钱算什么?”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时候她在超市兼职收银,我买完东西忘拿钱包,她追出来给我送,额头上全是汗,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那时候她跟我说,以后结婚不用彩礼,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行。怎么才三年,一切就都变了?
“那时候我没跟我爸妈说。” 林晓别过脸,看着窗外的路灯,“我爸妈说了,彩礼是态度问题,你连这点钱都不肯出,以后怎么对我好?”
我没说话,把桌上的花生剥了一颗又一颗。火锅店的油烟味呛得我眼睛疼,我想起我妈去年住院的时候,我在医院走廊里打地铺,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给我妈打热水擦身,晚上还要去兼职代驾。那时候林晓还去医院看过我妈一次,给我妈买了箱牛奶,跟我说别太累,有她呢。那时候的话,是骗我的吗?
“我跟你去见叔叔阿姨,咱们再谈谈行不行?” 我把剥好的花生放在她碗里,“我跟他们说说我的情况,他们要是知道我有多不容易,说不定会松口。”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只鸡,买了点水果,还有林晓爸妈爱吃的核桃。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跟她说挺好的,让她别担心,挂了电话我蹲在楼道里,抽了三根烟才缓过来。我妈还不知道我要结婚的事,更不知道彩礼要十九万,我不敢跟她说,怕她急得睡不着觉。
到了林晓家,她爸妈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看。我把东西放在地上,陪着笑喊了声叔叔阿姨,她爸没理我,她妈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让我坐下。林晓站在厨房门口,没进来,也没说话。
“叔叔,我真拿不出来这么多。” 我把工资卡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八万三千二,我再跟亲戚朋友借点,凑够十二万,您看行不行?我知道您养林晓不容易,我以后肯定好好对她,对您和阿姨也会像对我爸妈一样好。”
她妈拿起工资卡,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扔回茶几上:“十二万?你打发要饭的呢?我们林晓从小学跳舞,光学费就花了多少钱?上大学一年学费一万二,四年就是四万八,加上生活费,少说也得十万。这还不算我们平时给她买衣服买零食的钱,十九万多吗?”
“可我真没那么多钱啊。” 我急得手心冒汗,“我爸妈都是农民工,我爸去年在工地上被砸伤了腿,现在干不了重活,我妈腿也不好,常年吃药。我每个月工资八千,除了给我爸妈寄三千,自己留两千,剩下的三千都攒起来了,这八万多是我攒了五年的钱。”
“那是你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她爸喝了口茶,语气很坚决,“我们把女儿养这么大,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要么拿十九万,要么就别想娶我女儿。”
“你闭嘴!” 她妈瞪了她一眼,“女大不中留,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你忘了你弟结婚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要是少要了彩礼,你弟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十九万彩礼,根本不是给林晓的,是给她弟的。我看着林晓,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疼又凉。
“叔叔阿姨,要是这彩礼是给林晓的,我就算砸锅卖铁也凑给你们。可要是给她弟的,这钱我不能给。” 我站起身,声音很稳,“我娶的是林晓,不是买她弟的彩礼。林晓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你们给儿子换彩礼的工具。”
“我只是说实话。” 我看着林晓,“林晓,三年了,我以为你懂我。我不是不肯给彩礼,我是不肯把钱给你弟。要是你觉得这十九万必须给,那咱们就算了吧。”
“我知道他们是你爸妈,但你也得为自己想想。” 我把工资卡揣进兜里,“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想清楚了,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咱们就凑十二万彩礼,风风光光把婚结了。如果你觉得你爸妈说得对,那咱们就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三天,我没联系林晓,她也没联系我。我把工作辞了,跟老板说我要回老家,老板挺舍不得我,给我多发了两个月工资,让我以后要是想回来,随时跟他说。我把东西收拾好,装了两个大箱子,准备第二天就走。
“我跟我爸妈吵了一架,” 林晓哭着说,“他们还是不肯松口,说我要是不拿十九万彩礼,就跟我断绝关系。我弟也来劝我,说我要是不帮他,他就没法在老婆面前抬头。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跟我走。” 我打断她,“咱们回老家,找个工作,好好过日子。彩礼我给你,十二万,我已经跟我叔我姑借好了,他们都同意了。”
“他们要是真为你好,就不会逼你。” 我叹了口气,“林晓,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爸妈和你弟的阴影里,你得为自己活一次。”
我把地址告诉她,挂了电话以后,我把借的钱都转到了工资卡里,一共十二万,不多,但够了。我想起我妈要是知道我借了这么多钱,肯定会心疼,但为了林晓,值了。
林晓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她的身份证。她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我的时候,扑进我怀里哭了:“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我们买了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票,去我老家的小县城。火车上,林晓靠在我肩膀上睡觉,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往后退,心里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我想,等我们到了老家,先找个房子,然后找份工作,过两年再要个孩子,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到了老家,我先带林晓去见了我妈。我妈看见林晓,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还做了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我妈把一个红布包递给林晓,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是我奶奶传下来的:“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以前是给我儿媳妇的,现在给你。”
“谢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 我妈笑着说,“彩礼的事我听说了,十二万就十二万,咱们不跟他们比,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我们在县城找了份工作,我在工地上当技术员,林晓在超市当收银员,跟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我们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小,但很温馨。我把十二万彩礼存了起来,准备等攒够了钱,就买个小房子,给林晓一个家。
可就在我们准备领证的时候,林晓的爸妈和她弟找上门了。那天我刚下班回家,就看见他们三个人站在我们租的房子门口,她弟手里还拿着根棍子,脸色很凶。
“结婚?你拿什么结婚?” 她妈指着我,“他就是个穷光蛋,给你十二万彩礼就想把你骗走?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们回去,把十九万彩礼给我们,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她弟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林晓的胳膊:“姐,跟我回去吧,我老婆天天跟我闹,说我连彩礼都不如我姐,我没法活了!”
“我没冲动。” 林晓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存着十二万的卡,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卡,“这张卡里有我工作三年攒的七万,加上这十二万,正好十九万。你们拿了钱,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我们断绝关系。”
她爸妈看着那两张卡,眼睛都亮了,她弟一把抢过卡,塞进兜里:“姐,你早这样不就完了吗?以后我会好好孝敬爸妈的。”
她爸妈和她弟拿着卡,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看着林晓,她站在原地,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我走过去,抱住她:“没事了,以后有我呢。”
那天晚上,我们煮了两碗面条,没有菜,就那么吃了。林晓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面条。我说,以后我会让她天天吃好吃的。
我们还是领证了,没有婚礼,没有钻戒,就两个人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盖了个章。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阳光很好,林晓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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