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那套登峰造极的省钱术。
她当了十几年全职主妇,号称只用不到五百块就把我和我姐拉扯大。
为了让这门手艺后继有人,她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后来,我姐林朝,为了十五块钱,自己走上了绝路。
我妈在花圈店里跟人讨价还价。
“不是我小气,是这玩意儿不能多烧,万一她在下面乱花钱怎么办。”
林朝离十八岁生日,只差一个月。
我妈说,这属于少年夭折,犯不着请什么大师,更不用大操大办。
她坐着不要钱的敬老专线公交,晃到了城市边缘。
下了车,她就在路边田埂的水沟旁,找了块地。
她三下五除二挖了个坑。
埋了。
她还不忘指挥我。
“你杵那儿干嘛,去地里薅几个萝卜,晚上刚好添个菜。”
落日的余晖照在她汗津津的脸上。
她有一种让人费解的镇定自若。
那感觉,就像是我姥姥辈,或者更早时候的人。
一到年底就麻利地磨刀,宰掉家里养了一整年的看门狗。
我把萝卜递给她。
她眉头一皱。
“你这脑子是租来的吗?让你薅俩你就真薅俩?”
“咱家泡菜坛子空了多久了,不用填满?”
“早上吃粥的小菜不要了?”
“我能指望你干点啥?”
为了不被人发现,我把鼓鼓囊囊的萝卜全都塞进了卫衣里。
我瞬间像个充了气的气球。
我们去搭回城的公交。
我妈又跟司机杠上了,非说自己满了六十,刷老年卡天经地义。
司机气得直骂,直到看见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
他才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上来吧,末班车了!十几里路呢!一块钱也抠!”
我妈得意洋洋地找了个位子坐下,还拍了拍身边的空座。
“学着点,这一来一回,四块钱就到手了,够咱们吃两天的。”
我扭头望着窗外。
隔着一丛丛低矮的野草,我姐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妈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
“还好那天我饭做得少。”
她说。
“不然,都得馊了,多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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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就没什么东西会“坏”。
用了二十年的桌子和床单,缺了口的锅碗瓢盆,长了霉斑用开水烫了无数遍的筷子。
生了小虫的腐乳。
薄得像层纱的背心和内裤。
只要没碎成渣,就都是好的。
只要是好的,就绝对不能扔,得一直用下去。
我妈为她的手艺和节俭感到无比光荣,小时候她在我们镇上出了名,后来搬到县里,她又成了我和我姐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姐比我大三岁,成名自然也比我早。
她从不参加任何需要交钱的集体活动,身上的校服是从学校失物招领处红着脸领回来的。
但她性格内向,成绩又还行,所以也没引起太多关注。
高一那年寒假过年。
我们去串门,我姐偷偷藏了亲戚给的红包里的五十块钱。
我妈当时没吱声,一直等到开学那天。
她直接杀到了学校。
她堵在教室门口,拦住我姐的去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交钱。
我姐说钱花掉了。
她“呵”地冷笑一声,说,行,那你倒是说说,怎么花的。
我姐说不出来,一部分给我花了,一部分她自己买了点东西。
我妈的笑声更冷了。
“说不出口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是不是买了那种带蕾丝边的小内裤,十块钱两条!一条就要五块!”
“上次你就盯着看,别以为我没发现!我还专门去问了那个摊主,就是你买的!”
我姐求她别再说了。
我妈的嗓门反而更大了。
“你做得出来我还说不得了?”
“书不好好读!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野!”
“内裤穿在里面,给谁看啊?买那么风骚的!还一下子买两条!”
我姐“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十六了,我就想买条新内裤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怎么了?”
“我身上这条穿了快十八年,还是用你爸的旧裤子改的!我都没换新的,你倒先享受上了!”
她就这么一直嚷嚷,直到把我姐身上最后一点生活费都搜刮干净,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姐很晚才回家。
她一回来,我妈就等在客厅里。
我姐刚跪下,她的棍子就落了下去。
我把我姐送我的那条新内裤递上去,哭着求我妈别打了。
棍子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姐低下了头。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错了,妈,我真的错了。”
我妈这才心满意足地丢开棍子。
“再有下一次,你就滚出这个家。”
她靠在椅子上,喘着气。
“你过来,小妍,你来评评理,妈哪里做错了?”
“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你爸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可我在家里也没闲着啊,我创造的价值和你爸是五五开的!”
“这些省下来的钱,以后不都是你们俩的!”
“你们这些小孩子,根本不懂赚钱有多难,也不懂当父母的一片苦心!”
后来,我姐第二次骗了她,为了十五块钱,跳了楼。
那十五块钱,本来是给我的。
我的生日愿望,是想尝一次肯德基。
我姐打听好了,一个套餐十四块九。
我们俩可以分着吃,绝对够。
她从买菜钱、买米钱,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开销里,一毛一毛地省。
为了便宜一块钱,她能跑遍三条街。
好不容易攒够了。
可在我生日那天,钱全被我妈搜走了。
我妈说我姐心思长歪了,学会算计家里人了,然后把她关在房间里,往死里打了一顿。
到了晚上,我姐从窗户爬了出去,顺着老旧的六楼外墙爬了下来。
她跑了好几家肯德基,要了整整十包番茄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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