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24日,巴丹吉林沙漠北缘的气温飙到四十五摄氏度,热浪把远处的土丘都烤得发白。五连的水罐车抛锚在盐碱地里,车头冒着青烟,战士们渴得嘴唇起皮。李国安蹲在地上,用指尖拨开一撮干土,“这下面应该能见水脉。”那一句轻声判断,让身边的参谋愣住——谁也没想到,刚接到母亲病危电报的他仍在琢磨井位。参谋劝道:“团长,先回去吧!”李国安抬头只是笑:“水找不到,我哪儿也不去。”
李国安1944年生于河北平山,19岁从军,一头扎进给水工程兵行列。1960年代第一次进沙漠,他就见识了“甜水井”那股苦涩的咸味;后来每回路过,战士总故作轻松说“味道不错”,可脸色早被盐分熏得发青。1963年6月,两昼夜断水,周恩来总理亲派直升机送来几十桶清水。那个画面盘桓在李国安脑海,他暗下决心:总得有人把口渴彻底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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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初夏,团里配发两台老旧震击钻机,他干脆把指挥所搬到钻台边。戈壁地表温度接近五十度,胶鞋底子都软得发黏,他仍拿着铁锤标记方位;骆驼骨架在风里咯吱作响,像无声的催命钟。不少技术员被炙烤得昏倒,他却一天走出三十多公里,把方圆一千五百平方公里扫成了棋盘格。第三年春天,淡水层的位置被他锁定在五连驻地东北一百二十米处,深度二百三十米。
1995年6月15日凌晨五点,钻机最后一次轰鸣,似被闷雷点燃,井口猛然喷出清澈水柱。战士们端起头盔接水,一饮而尽,喊声震天:“甜!”那水确实甜,因为里面没有硫酸盐,也没有氯离子超标。连里临时搭的篝火越烧越旺,李国安靠在车门,像个淘气孩子拍手大笑,身上满是油渍和泥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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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后方,呼和浩特两个老汉赶了两百公里找他。那是1993年深秋,他们提着一只旧布袋和一个人造革包,硬塞给李国安五万元“辛苦费”,票子皱得像烘干的树皮。老汉说:“乡亲们一人抠一块两块攒的,只求打一口井。”李国安嗓子哑得厉害,挥手道:“钱收不下,井一定打。”次年“五一”,关键下管工序赶上七级风,他腰伤复发,干脆侧躺在井台旁指挥,黄沙把他埋出一个小丘。井完工,村口立碑四个红字——“饮水思念”。
腰伤的缘起,要追到1993年9月那场报告会。连跑十几个大城市,他日夜颠簸,下火车时竟被人抬着下来的。301医院诊断:腰椎管肿瘤。手术切除了三块椎骨的三分之一,腰上安了十五厘米宽的钢围腰。医生叮嘱:“一年之内别远行。”可李国安只休息了三周,写下一行小字放在枕头边——“多活一天,赚二十四小时”,随后悄悄办好离院手续。
1994年4月,他带队勘察内蒙古八千里边防线。那辆212吉普车在戈壁上颠得像筛子,保险架折过五次,减震器坏了四根。车开不上去的地方,他拄着枯杨木削成的拐杖一步步爬。高原烈日下,钢围腰不断磨破皮肉,血水和汗水混成渍斑,他只是把脓血短裤直接扔进沙丘里继续赶路。四个多月,他行程两万四千八百公里,确定一百零九个井位,写下二十二万字报告,让十万名军民看到了甘甜水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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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敬他叫“水神”,家里人却尝尽苦楚。母亲整整盼了二十年,没能住进那套北京分给李国安的房子;妻子郭晓莹头部缝了三十多针、左臂骨折,他仍在工地;儿子李源气得摔书本,“你要再不管我,就不认你这个爸爸!”李国安心头刺痛,可他只会笨拙地拍着孩子肩膀说:“等爸爸忙完这口井。”后来学校请他讲课,李源躲在人群里,听着父亲讲沙漠、骆驼和水,眼泪直掉。那天晚上,李源写信:“爸,我再也不埋怨了,‘国泰’’民安’是你的信念,也是你的名字。”
2000年以前,内蒙古中西部沿线大部分边防连队已用上深井自来水,饮水管铺到了食堂、宿舍、温棚和浴室。老兵交接班时常会拍一拍水龙头,仿佛确认夢境成真。有人统计,李国安在岗三十五年,主持打成五百多眼井,受益人口超过百万。可每次被问到功劳,他总摆摆手:“干这行,挖到水才算数,没水就得接着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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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冬天,李国安去北京复查。医生拆开他的钢围腰,大惊:里侧铁片磨得发亮,边缘卷曲像刀锋,若再迟些,可能划伤大动脉。李国安若无其事笑道:“好在井都打完啦。”他说这话时,窗外飘着小雪,白雪落在窗台,与远处的松树一同静立。战士们说,那一刻像极了沙漠深夜点起的火把,短暂却耀眼。
李国安至今仍保存着那根白蜡木拐杖,杖头磨得光滑。偶有访客惊叹,他只淡淡应一句:“它帮我找过水。”句子简短,却道出了他全部的坚持。那个曾在黄沙中化成“小沙丘”的人,早已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内蒙古地下的水脉里,就像战士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甜水里有李团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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