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连成密不透风的珠帘。
沈宏志站在自家堂屋门口,望着院坝里越积越深的水洼。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只有隔壁院子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转身从门后取下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天前,新搬来的邻居许思妤来借这把镰刀时,手指轻轻拂过刀柄上的刻痕。
她说只是想修剪一下院墙边过于茂盛的野蔷薇,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
此刻沈宏志握着镰刀的木柄,上面还残留着打磨时留下的细微木刺。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甜气息。
这个雨夜,他必须去还这把镰刀。
不仅仅是因为承诺,更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这样连绵不绝的雨声,也是这样潮湿沉闷的空气。
他披上厚重的雨衣,推开门踏入雨幕中。
雨水立刻噼里啪啦打在雨帽上,像是无数个小锤子在敲击。
穿过泥泞的村路时,他注意到许思妤院里有微弱的光在晃动。
那光不像电灯,倒像是蜡烛或油灯的光晕。
他加快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这把镰刀在他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承载着比它本身更重的分量。
十年前,也是这把镰刀,在另一个雨夜被借走又归还。
那时候借刀的人不是许思妤,而是村里另一个同样手巧的女人。
沈宏志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
他已经走到许思妤的院门前,栅栏门虚掩着,在风雨中轻轻晃动。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正屋门廊下挂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
他正要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悄无声息地开了。
许思妤站在门廊的阴影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脚边。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连衣裙,外面松松地罩了件针织开衫。
“沈大哥。”她轻声唤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镰刀上。
沈宏志递过镰刀,刀柄朝外,这是村里的老规矩。
许思妤却没有立刻去接,她的手指微微蜷缩在袖口里。
雨水顺着沈宏志的雨衣往下流,在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进屋坐坐吧。”许思妤突然说,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飘忽。
沈宏志愣住了,这个邀请来得太过突然。
他们虽然做了半个月邻居,但除了借镰刀那次,几乎没有说过话。
许思妤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屋内温暖的光线。
“我屋里有坛酒,埋了十年了。”她低声说,视线垂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沈宏志记忆的闸门。
十年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在另一个相似的雨夜。
他的手微微颤抖,镰刀险些从湿滑的手中滑落。
许思妤抬眼看他,目光澄澈得像山间的泉水,却又深不见底。
雨越下越大了,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急促的声响。
沈宏志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
他不知道这坛酒背后藏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与十年前有关。
与那个他试图忘记,却始终如影随形的雨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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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渐渐变得绵密起来。
沈宏志站在许思妤家的门廊下,进退两难。
许思妤依然保持着邀请的姿势,身影在门内透出的光晕中显得有些单薄。
“十年”这个字眼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沈宏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十天前第一次见到许思妤时的情景。
那时她刚搬来槐树湾,租下了村尾那栋闲置多年的老宅。
村里人都在议论这个从城里来的陶瓷艺术家。
有人说她是为了躲情债,有人说她是来疗养身体的。
王金凤甚至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信誓旦旦地说,许思妤身上一定背着故事。
沈宏志向来不爱打听这些,直到许思妤来借镰刀那天。
她站在他家院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裙,手腕上套着几个陶制的镯子。
“听说您家有把好镰刀,能借我用几天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沈宏志当时正在院里劈柴,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
他注意到许思妤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指节处有陶土留下的细微痕迹。
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用镰刀呢?他当时心里闪过这样的疑问。
但现在,站在雨夜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许思妤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把镰刀的来历。
知道它曾经属于谁,知道它见证过什么。
“沈大哥,雨大了,先进来吧。”许思妤又轻声说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又带着几分恳求。
沈宏志终于点了点头,脱下滴水的雨衣挂在门廊的挂钩上。
他跟着许思妤走进屋里,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陶土和松木混合的气息。
屋内的布置简单而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墙角立着几个未完成的陶坯。
最显眼的是靠窗的工作台,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雕刻工具和泥料。
“您先坐,我去泡茶。”许思妤指了指靠墙的一张藤编沙发。
沈宏志拘谨地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
这栋老宅他再熟悉不过了,十年前这里住着另一户人家。
那时候这屋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女主人喜欢在窗台上养茉莉花。
现在茉莉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盆叫不出名字的多肉植物。
许思妤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
她斟茶的手势很专业,手腕轻轻一转,茶水便准确地注入杯中。
“这是我自己晒的菊花茶,清热降火的。”她把茶杯推到沈宏志面前。
沈宏志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温热,带着菊花的清香,稍稍驱散了雨夜的寒气。
“你说有坛酒...”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试探着开口。
许思妤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
“嗯,埋了十年了。”她放下茶壶,抬眼看向窗外的大雨。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沈宏志注意到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为什么是十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许思妤转回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因为有些事,需要十年才能想明白该怎么面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沈宏志心中那把生锈的锁。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也是在这栋老宅里。
那时这里正在举办一场热闹的酒宴,庆祝老陶瓷匠人的六十大寿。
沈宏志和妻子玉芳都应邀前来,玉芳还特意穿了新做的碎花裙子。
酒过三巡,老陶瓷匠人搬出了一坛自称埋了二十年的老酒。
那酒有着特殊的标记,坛身上刻着精致的莲花图案。
“沈大哥?”许思妤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沈宏志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半截。
“抱歉,想起了一些旧事。”他勉强笑了笑。
许思妤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
“这栋房子以前的主人,您应该很熟悉吧?”她轻声问。
沈宏志的心猛地一沉,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是老陶匠许师傅,村里人都认识他。”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许思妤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菊花。
“他是我父亲。”她说得很轻,但在沈宏志听来却如同惊雷。
茶杯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碎裂成几片,茶水四溅。
许思妤急忙起身去拿扫帚,裙摆掠过地上的碎片。
沈宏志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一片混乱。
老陶匠的女儿,十年后回到了槐树湾,还租下了这栋老宅。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他想起玉芳去世后,老陶匠一家就搬走了,再也没有消息。
村里人说他们是无颜面对沈宏志,所以才选择离开。
可现在,老陶匠的女儿回来了,还提到了十年前埋的酒。
这坛酒和当年那坛让玉芳丧命的酒,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许思妤清理完碎片,又重新给沈宏志斟了一杯茶。
“吓到您了吧?”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歉意。
沈宏志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然阴沉得可怕。
墙上的老式挂钟敲了九下,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响亮。
“那坛酒...”沈宏志终于又鼓起勇气问道,“现在在哪里?”
许思妤站起身,走向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小门。
“在地下室,父亲临走前埋在那里的。”
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即推开。
沈宏志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他隐约觉得这扇门后藏着秘密。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玉芳就是从这栋房子离开后出事的。
她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失足跌进了村口的池塘。
等沈宏志找到她时,一切都太晚了。
这件事成了槐树湾村民心照不宣的禁忌话题。
十年过去了,沈宏志依然独居,没有再娶。
有人说他情深,有人说他固执,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愧疚。
如果那天他没有让玉芳独自先回家,如果他能少喝几杯...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冰冷而残酷的结果。
“要现在去看看吗?”许思妤转头问他,眼神清澈。
沈宏志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与那个夜晚有关的任何事物。
尤其是这坛据说埋了十年的酒,它代表着什么?
是忏悔?是纪念?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真相?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许思妤也没有强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送沈宏志到门口,递还那把镰刀。
“镰刀您还是带回去吧,我院里的蔷薇已经修剪好了。”
沈宏志接过镰刀,手指无意中触到了许思妤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让他心中一颤,仿佛触碰到了往事的边缘。
雨已经小了很多,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沈宏志披上雨衣,回头看了许思妤最后一眼。
她站在门廊的灯光下,身影显得孤单而坚定。
“沈大哥,”她突然叫住他,“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
这句话像一句预言,也像一句警告。
沈宏志没有回应,转身走进了蒙蒙细雨中。
他感觉到许思妤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拐过村路的弯道。
夜色中的槐树湾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声犬吠。
沈宏志握着那把镰刀,感觉它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他隐约觉得,许思妤的出现不是偶然。
那坛埋了十年的酒,更不是简单的巧合。
也许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真相。
而这些真相,就埋在那栋老宅的地下室里。
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重见天日。
02
清晨的槐树湾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昨夜的雨水已经停了。
沈宏志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院里的桂花树被雨水洗得翠绿,几朵早开的桂花散落在地上。
他想起昨夜许思妤说的那句话:“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夜,扰得他难以入眠。
十年了,他以为时间已经冲淡了一切。
可许思妤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他简单煮了碗面条,坐在院子里慢慢地吃着。
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在湿润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宏志哥,吃早饭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沈宏志抬头,看见王金凤挎着菜篮子站在门口。
她总是槐树湾最早起床的人之一,这个时间应该刚从菜地回来。
“金凤啊,进来坐。”沈宏志起身给她搬了把竹椅。
王金凤也不客气,把菜篮子放在石阶上就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宏志脸上。
“听说你昨晚去许老师家了?”她压低了声音,带着打听的意味。
沈宏志的手微微一顿,面条汤溅出来几滴。
槐树湾就是这样,一点小事转眼就能传遍全村。
“去还镰刀。”他简短地回答,继续低头吃面。
王金凤凑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许老师是谁吗?”
沈宏志的心猛地一跳,但还是故作平静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老陶匠许师傅的女儿!”王金凤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嗯,她昨天告诉我了。”沈宏志淡淡地说。
王金凤显得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这是个重磅消息。
但很快她又找到了新的话题:“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回来?”
沈宏志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是来做陶瓷的。”
“哪有这么简单。”王金凤撇撇嘴,“我听说她在城里惹了麻烦。”
沈宏志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
尤其是许思妤,这个与十年前那件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金凤,别瞎猜了。”他打断她的话,“许老师是个文化人。”
王金凤讪讪地住了口,但眼神里还是闪着好奇的光。
她拿起菜篮子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
“宏志哥,我知道你不想提以前的事。”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许家突然回来,总让人觉得不安。”
沈宏志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
王金凤叹了口气,挎着篮子走出了院门。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薄雾开始消散。
沈宏志望着远处村尾那栋老宅的屋顶,心情复杂。
许思妤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工作室里做陶瓷,还是...
他想起了那坛埋在地下室的酒,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十年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十年?
他收拾好碗筷,决定去村头的老木匠赵俊茂家一趟。
赵俊茂是村里少数几个还记得十年前那件事细节的人。
而且他和老陶匠关系不错,也许知道些内情。
赵俊茂的家在村东头,院门永远敞开着。
沈宏志走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拉锯的声音。
“俊茂叔,忙着呢?”他站在院门口招呼道。
赵俊茂从一堆木板中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
“是宏志啊,进来坐。”他放下手中的锯子,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院子里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几只木匠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
沈宏志在一条长凳上坐下,看着赵俊茂继续手上的活计。
“要做个柜子。”赵俊茂解释道,“给村小学的新图书室。”
两人闲聊了几句村里的琐事,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沈宏志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询问许思妤的事。
“听说老陶匠的女儿回来了。”他故作随意地说道。
赵俊茂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打磨手中的木板。
“嗯,思妤那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啊。”他的语气有些感慨。
沈宏志注意到赵俊茂用的是“思妤”,而不是“许老师”。
这说明他们之间应该还有联系,至少赵俊茂是知道许思妤要回来的。
“她怎么会突然想回槐树湾?”沈宏志试探着问。
赵俊茂放下手中的砂纸,抬眼看了看沈宏志。
“宏志啊,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他的话里有话,让沈宏志的心沉了沉。
“俊茂叔,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沈宏志直视着老人的眼睛。
赵俊茂叹了口气,在沈宏志身边坐下。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柿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思妤这孩子不容易。”赵俊茂缓缓开口,“她父亲临走前一直惦记着槐树湾。”
“临走前?”沈宏志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赵俊茂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黯然:“许师傅去年冬天走了。”
这个消息让沈宏志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老陶匠已经去世。
十年间,他刻意回避着任何与许家有关的消息。
现在突然听说故人已逝,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滋味。
“怎么走的?”他轻声问。
“病了半年多。”赵俊茂说,“走之前一直念叨着想回槐树湾看看。”
沈宏志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陶匠的离去,意味着十年前那件事的另一个当事人也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许思妤,这个当时并不在场的女儿。
可她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
而且还提到了那坛埋了十年的酒?
“思妤这次回来,是想完成她父亲的心愿。”赵俊茂继续说。
“什么心愿?”沈宏志追问。
赵俊茂却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那孩子心思重。”
他站起身,重新拿起工具,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宏志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起身告辞。
走出赵俊茂家院子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村里的土路被晒得热气腾腾,散发着泥土的气息。
沈宏志慢慢往家走,脑海里思绪纷乱。
老陶匠去世了,许思妤回来完成父亲的心愿。
这个心愿会不会与十年前的事有关?
与玉芳的死有关?
他路过村口的大槐树时,看见几个村民在树下乘凉。
大家看到他,都客气地打招呼,但眼神都有些微妙。
沈宏志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许思妤的回来看来已经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
而他和许思妤昨晚的见面,更是添了一把火。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安静的小院。
就在这时,他看见许思妤从村尾的小路上走来。
她手里抱着一个陶罐,步伐轻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宏志下意识地想避开,但许思妤已经看见了他。
“沈大哥。”她远远地招呼道,声音清脆悦耳。
沈宏志只好停下脚步,等着她走近。
许思妤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她怀里的陶罐造型别致,上面刻画着精细的花纹。
“去井边打了点水。”她解释道,“井水适合和陶泥。”
沈宏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个陶罐上。
“这是你自己做的?”他问。
许思妤笑着把陶罐递给他看:“嗯,昨天刚烧制好的。”
陶罐触手温润,上面的莲花图案栩栩如生。
看到这个图案,沈宏志的心猛地一颤。
十年前那坛酒的酒坛上,也有类似的莲花刻纹。
他的手微微发抖,陶罐险些滑落。
许思妤及时接住了陶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沈大哥,您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沈宏志勉强稳住心神,摇了摇头。
“这花纹...很特别。”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许思妤轻轻抚摸着罐身上的莲花,目光变得悠远。
“这是我父亲最爱的图案,他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沈宏志想起老陶匠确实喜欢莲花,他的许多作品上都有这个图案。
包括当年那坛惹祸的酒,酒坛上就刻着盛开的莲花。
“你父亲...他是个好人。”沈宏志轻声说。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尽管过去十年他很少想起老陶匠。
许思妤的眼圈微微发红,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谢谢您还记得他。”她说得很轻,带着感激。
两人站在村路中间,阳光越来越炙热。
有村民从旁边经过,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沈宏志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想找个借口离开。
“沈大哥,”许思妤却叫住了他,“关于那坛酒...”
沈宏志的心又提了起来,等待着下文。
“我想明天晚上请您来尝尝。”许思妤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像是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明天晚上,又是一个雨夜吗?沈宏志下意识地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为什么要请我喝酒?”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许思妤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因为那坛酒,原本就该与您共饮。”
这句话像一句谶语,在沈宏志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看着许思妤抱着陶罐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阳光明媚,他却感到一丝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坛埋了十年的酒,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而他知道,当酒坛开启的那一刻,某些被埋葬的往事也将随之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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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夜幕缓缓降临,槐树湾渐渐安静下来。
沈宏志坐在自家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夏末的夜晚已经带着些许凉意,蟋蟀在草丛中鸣叫。
他手中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才猛然惊醒。
明天晚上,他就要去品尝那坛埋了十年的酒了。
这让他心神不宁,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下午他去地里除草时,不小心铲掉了好几棵秧苗。
王金凤路过时还打趣他,说是不是在想许老师。
沈宏志当时只是苦笑,没有解释。
谁又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与恐惧?
十年了,他以为已经平静的心湖,又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他起身回到屋里,打开了那个许久未动的木箱子。
箱子里放着玉芳的遗物,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最上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碎花裙子,正是玉芳去世那晚穿的那件。
裙子下面是一个相册,封面已经有些褪色。
沈宏志犹豫了片刻,还是翻开了相册。
第一页就是他和玉芳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很甜蜜。
那时的玉芳才二十二岁,眉眼如画,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沈宏志轻轻抚摸着照片,眼眶有些发热。
如果玉芳还活着,今年也该四十岁了。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他继续往后翻,看到了许多生活照。
有玉芳在院子里喂鸡的,有她在厨房做饭的,还有她抱着刚满月的外甥女的。
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那段幸福的时光,刺痛着沈宏志的心。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
这是玉芳去世前一天写给他的,当时他去了县城办事。
信里都是些家常话,说做了他爱吃的腌菜,说院子里的菊花快开了。
最后一句是:“早点回来,我等你。”
可是沈宏志回来时,等到的却是玉芳冰冷的尸体。
这件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十年来无法释怀。
他轻轻折好信纸,放回原处,合上了相册。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户吱呀作响。
要变天了,沈宏志心想,也许明天真的会下雨。
他走到窗前,望着村尾的方向。
许思妤的院子里亮着灯,隐约能看到人影在晃动。
她在做什么?是在准备明天的酒宴吗?
沈宏志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去看看那坛酒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披上外套,轻轻带上院门,朝着村尾走去。
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零星几点星光。
沈宏志的步伐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快到许思妤家时,他看见院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沈宏志有些意外。
他放缓脚步,借着院墙的阴影靠近了一些。
透过门缝,他看见许思妤和一个老人坐在院子里。
老人背对着门口,但沈宏志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老村长谢和平。
这么晚,老村长怎么会在这里?
沈宏志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悄悄躲在墙根下。
夜风送来了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是谢和平苍老的声音。
“必须这样做,村长叔。”许思妤的声音很坚定,“这是父亲的心愿。”
谢和平叹了口气:“可是都过去十年了,何必再提起?”
“有些事不是不提就能过去的。”许思妤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沈宏志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宏志那孩子,这十年过得不容易。”谢和平又开口了。
“我知道。”许思妤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更应该让他知道真相。”
真相?沈宏志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十年前的事,还有他不了解的隐情?
他的手心开始冒汗,紧紧抓住了粗糙的墙皮。
“你父亲临走前,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你了?”谢和平问。
“嗯。”许思妤轻声应道,“他愧疚了十年,临走前才说出来。”
谢和平又叹了口气,这次叹得更深更长。
“当年那件事,我们都有责任...”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宏志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个秘密的边缘。
可是就在这时,一只野猫从墙角窜过,碰倒了一个花盆。
“谁在那里?”许思妤警惕地问道。
沈宏志急忙缩回阴影里,心跳如鼓。
他听见脚步声向门口走来,连忙悄悄后退。
幸好夜色深沉,他借着树木的掩护,快速离开了。
回到家时,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谢和平和许思妤的对话在他脑海里回荡。
真相?责任?这些词语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心脏。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老村长会说“我们都有责任”?
沈宏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玉芳去世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晚他喝多了,留在老陶匠家醒酒。
玉芳说要先回去喂猪,就一个人撑着伞走了。
等到沈宏志酒醒回家,却发现玉芳不在屋里。
他找遍了整个村子,最后在村口的池塘边找到了玉芳的鞋。
村里人帮忙打捞了一夜,天亮时才找到玉芳的遗体。
官府的人来看过,说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
这件事就这么结了案,没有人提出异议。
可是现在,沈宏志开始怀疑起来。
如果只是简单的意外,为什么老陶匠会愧疚十年?
为什么老村长会说大家都有责任?
难道玉芳的死,并不是意外?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发冷,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
沈宏志坐起身,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玉芳的笑脸。
“玉芳,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该怎么做。”他喃喃自语。
雨越下越大,像是上天在回应他的疑问。
第二天清晨,雨还没有停。
沈宏志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简单洗漱后准备做早饭。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看见许思妤站在雨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水帘。
“沈大哥,晚上过来吃饭吧。”她微笑着说,眼神却有些闪烁。
沈宏志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红肿,像是哭过。
“就我们两个人?”他问。
许思妤点了点头:“嗯,就我们两个。”
雨声淅沥,两人的对话有些模糊。
“好。”沈宏志最终答应了。
许思妤似乎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
“那晚上见,我准备几个小菜。”她说完转身要走。
“许老师。”沈宏志叫住她,“那坛酒...”
许思妤回过头,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
“酒已经取出来了,在地下室放着。”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沈宏志却听出了一丝颤抖。
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宏志没有再多问,目送着许思妤消失在雨幕中。
关上门后,他靠在门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今晚,一切都将揭晓。
那坛埋了十年的酒,将开启什么样的往事?
他既期待又恐惧,心情复杂难言。
雨一直下到中午才渐渐变小。
沈宏志随便吃了点东西,决定去玉芳的坟上看看。
玉芳葬在后山的山坡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槐树湾。
山路泥泞难行,沈宏志走得很慢。
十年间,他每个月都会来扫墓,陪玉芳说说话。
但今天的心情格外沉重,像是要来告别什么。
玉芳的墓碑被打理得很干净,周围没有一根杂草。
沈宏志蹲下身,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玉芳永远定格在三十岁,笑靥如花。
“玉芳,我今晚要去喝一坛十年的老酒。”他轻声说。
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
“许师傅的女儿回来了,她说有些真相该让我知道。”
沈宏志摘了一朵野花放在墓前,花瓣上还带着雨珠。
“如果你在天有灵,给我一点指引吧。”
他在墓前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
下山的时候,他的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不管今晚听到什么真相,他都要勇敢面对。
为了玉芳,也为了自己这十年来的心结。
回到家,他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
镜中的自己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十年光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但当夜幕降临时,他还是那个要去面对往事的沈宏志。
他锁好院门,朝着村尾走去。
雨后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像钻石般闪烁。
许思妤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笼,在夜色中格外温暖。
沈宏志在院门前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通往往事的大门。
04
许思妤的院里挂了几盏纸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橘黄色的光晕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沈宏志推开院门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饭菜香。
这味道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
“沈大哥,您来了。”许思妤从屋里迎出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
脸上施了淡妆,遮掩了昨天的憔悴,却遮不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打扰了。”沈宏志客气地说,递上一包自家晒的干菇。
许思妤接过干菇,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沈宏志的手。
两人都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来开席。”许思妤侧身让沈宏志进屋。
屋内的布置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
客厅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
菜的样式很家常,但摆盘精致,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正中央的那个陶制酒坛。
酒坛比普通的酒坛要小一些,坛身刻着精致的莲花图案。
坛口用红布封着,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沈宏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这个酒坛的样式,与十年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坛子看起来更新一些。
“这就是那坛埋了十年的酒?”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许思妤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酒坛上:“嗯,昨天刚从地下室取出来。”
她走到桌边,轻轻抚摸着酒坛上的莲花刻纹。
“这个图案...”沈宏志欲言又止。
“是我父亲刻的。”许思妤接过话,“他生前最爱莲花。”
沈宏志想起老陶匠确实擅长雕刻,尤其是莲花图案。
当年那坛酒的酒坛,也是老陶匠亲自刻的花纹。
“令尊的手艺很好。”他由衷地赞叹。
许思妤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可惜再也看不到他的新作品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两人都沉默了。
窗外传来青蛙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先吃饭吧,菜要凉了。”许思妤打破沉默,招呼沈宏志入座。
沈宏志在八仙桌旁坐下,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酒坛上移开。
这坛酒像是具有某种魔力,吸引着他,又让他感到不安。
许思妤盛了两碗米饭,又给两个酒杯斟上茶。
“我们先吃饭,酒待会儿再喝。”她解释道。
沈宏志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味道恰到好处。
“你的手艺很好。”他由衷地称赞。
许思妤笑了笑:“都是跟我母亲学的,她以前是厨师。”
沈宏志记得老陶匠的妻子确实做得一手好菜。
十年前那场寿宴,大部分菜肴都是她准备的。
可惜玉芳出事后的第二年,她也因病去世了。
想到这里,沈宏志的心又沉了沉。
许家这些年的变故,恐怕不比他家少。
两人默默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
气氛看似轻松,实则各怀心事。
沈宏志能感觉到,许思妤在刻意回避某些话题。
而他自己,也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饭后,许思妤收拾了碗筷,泡了一壶新茶。
窗外月色正好,银白的月光洒进屋里。
“现在可以喝酒了吗?”沈宏志终于忍不住问道。
许思妤的手微微一顿,茶水险些洒出来。
“再等等。”她轻声说,“还差一点时间。”
沈宏志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指向八点整。
“你在等什么?”他疑惑地问。
许思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沈大哥,您相信人有灵魂吗?”她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沈宏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道。
许思妤转过身,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迷离。
“我相信。”她的声音很轻,“我相信死去的人会回来看看。”
沈宏志的心猛地一跳,想到了玉芳。
十年了,他时常梦见玉芳,却从未觉得她真的回来过。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许思妤走回桌边,手指轻轻划过酒坛的封口。
“因为这坛酒,是为了祭奠某个灵魂而埋的。”
沈宏志的呼吸急促起来:“祭奠谁?”
许思妤抬起眼,直视着沈宏志:“您心里明白。”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仿佛有火花迸溅。
沈宏志的手开始发抖,他不得不握紧拳头稳住自己。
“是...玉芳?”他艰难地问出这个名字。
许思妤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怜悯和愧疚。
“这坛酒,是我父亲为沈大嫂埋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沈宏志耳边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为什么是玉芳?”
许思妤没有被他激动的情绪吓到,反而更加平静。
“因为愧疚。”她轻声说,“我父亲愧疚了十年。”
沈宏志跌坐回椅子上,大脑一片混乱。
老陶匠为什么对玉芳的死感到愧疚?
难道玉芳的死真的与他有关?
十年前的疑团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吞噬。
“把话说清楚。”他盯着许思妤,眼神锐利。
许思妤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些您不知道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宏志的心跳得厉害,他感觉真相就在眼前。
“什么事?”他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许思妤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八点三十分,正是十年前玉芳出事的时间。
“时间到了。”她轻声说,伸手揭开了酒坛的封口。
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带着岁月的醇厚。
这香味很特别,有粮食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沈宏志闻着这香味,记忆的闸门猛地被冲开。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那坛酒也是这个味道!
当时老陶匠说这是独家秘方酿制的,加入了荷花香精。
所以酒香中才会带着莲花的清香。
“这酒...”沈宏志的脸色变得苍白。
“和十年前那坛酒是一样的配方。”许思妤接过了他的话。
她拿起酒勺,舀了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
“我父亲临终前,把配方告诉了我。”她将一杯酒推到沈宏志面前。
酒香扑鼻,却让沈宏志感到一阵恶心。
这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最痛苦的回忆。
“为什么要复制这坛酒?”他的声音冰冷。
许思妤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眼神复杂。
“为了赎罪,也为了解开一个心结。”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
“现在,我可以告诉您十年前那个晚上的真相了。”
沈宏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许思妤。
等待了十年的真相,终于要揭晓了吗?
窗外突然起风了,吹得窗户啪啪作响。
像是在为即将开始的讲述伴奏。
许思妤抿了一口酒,开始了她的讲述。
而沈宏志,即将听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关于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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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许思妤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
“那天晚上的酒宴,其实是为了给我父亲践行。”她缓缓开口。
沈宏志怔住了:“践行?可村里人都说是寿宴。”
“那是父亲故意说的。”许思妤苦笑,“他要离开槐树湾了。”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沈宏志的记忆开始混乱,他明明记得那天是许师傅的六十大寿。
还请了戏班子,院里挂满了红灯笼,热闹非凡。
“为什么要离开?”他追问道。
许思妤的眼神黯淡下来:“因为有人威胁我父亲。”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沈宏志感到后背发凉:“谁?”
许思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抿了一口酒。
酒液在她杯中轻轻晃动,映着烛光。
“那天晚上的酒,其实被人动了手脚。”她突然转换了话题。
沈宏志的心猛地一沉:“动了手脚?”
“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许思妤的声音很轻,“导致很多人醉得特别快。”
沈宏志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确实醉得不省人事。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的酒量一向很好。
“是谁做的?”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许思妤抬眼看他,眼神复杂:“您真的想知道吗?”
沈宏志重重地点头:“必须知道。”
窗外风声渐大,像是有什么在呜咽。
许思妤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赵俊茂。”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砸得沈宏志头晕目眩。
赵俊茂?那个和蔼的老木匠?玉芳的远房表叔?
这怎么可能?他一直对玉芳疼爱有加啊。
“为什么?”沈宏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许思妤的指尖微微发颤:“因为他想阻止我父亲说出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沈宏志追问,心跳如鼓。
许思妤却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沈宏志猛地站起身,酒杯被打翻在地。
琥珀色的酒液洒在地上,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他几乎是在吼叫。
许思妤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悲哀,也有决绝。
“沈大哥,有些真相需要慢慢消化。”
她起身拿来抹布,蹲下身擦拭地上的酒渍。
这个动作让沈宏志突然想起了玉芳。
玉芳也总是这样,默默地收拾他发脾气时弄乱的屋子。
他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对不起。”他颓然坐回椅子上。
许思妤擦完地,又给他重新倒了一杯酒。
“我理解您的心情。”她轻声说,“但请相信我,我在帮您。”
沈宏志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心情复杂。
十年了,他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底下藏着这么多秘密。
“玉芳的死...和这件事有关吗?”他终于问出最害怕的问题。
许思妤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宏志以为她不会回答。
“有。”她最终轻声说道,“但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个回答让沈宏志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至少,玉芳不是被人害死的。
但她的死确实与那晚的事有关联。
“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恳求道,“在玉芳离开之后。”
许思妤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
“那晚玉芳姐离开时,其实是我父亲送她到村口的。”
沈宏志愣住了:“可当时许师傅不是醉倒在屋里吗?”
“那是装醉。”许思妤摇头,“我父亲根本就没喝那酒。”
更多的疑团涌上心头,沈宏志感到一阵眩晕。
那天晚上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为什么要装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因为...”许思妤顿了顿,“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
“谁?”
许思妤的眼神变得深邃:“一个您很熟悉的人。”
沈宏志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玉芳?”
“不。”许思妤摇头,“是另一个人。”
她起身走向里屋,拿出一个木盒子。
盒子很旧了,上面的漆已经斑驳脱落。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她将盒子推到沈宏志面前。
沈宏志的手有些发抖,他轻轻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最上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笑靥如花。
沈宏志的呼吸骤然停止——那是二十岁的玉芳!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赠许师傅,聊表谢意。
落款日期是玉芳去世前三个月。
“这是...”沈宏志的声音哽咽了。
“玉芳姐曾经跟我父亲学习过陶艺。”许思妤轻声解释。
沈宏志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玉芳从未提起过。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上妻子的笑脸。
“就在她去世前半年。”许思妤说,“每周三下午。”
沈宏志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玉芳确实每周都会出门半天。
她说是去邻村学绣花,原来是来学陶艺。
“为什么要瞒着我?”他感到一阵心痛。
许思妤叹了口气:“因为玉芳姐想给您一个惊喜。”
她从盒子底下拿出一件小陶器。
那是一个精致的烟灰缸,上面刻着莲花图案。
“这是她为您做的生日礼物。”许思妤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洪志接过烟灰缸,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玉芳的手艺还很稚嫩,但每一刀都刻得认真。
底部的日期正是她去世前一周。
“她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沈宏志喃喃自语。
许思妤的眼中泛起泪光:“因为她想等学成了再说。”
烛火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像是有所感应。
沈宏志紧紧握着那个烟灰缸,仿佛握着妻子的手。
十年了,他才知道玉芳还有这样的一面。
那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原来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那天晚上...”许思妤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父亲装醉后,其实是去取这个盒子。”
沈宏志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要特意去取盒子?”
“因为有人威胁要毁掉它。”许思妤的声音低沉下来。
“是谁?”沈宏志的心又提了起来。
许思妤却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盒子最底下的一封信。
“您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沈宏志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让他心头一颤。
这是玉芳的字迹,他不会认错。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向许师傅请教陶艺的问题。
但在信的末尾,有一句奇怪的话:“那件事我会永远保密,请您放心。”
沈宏志反复看着这句话,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玉芳要保密的是什么事?
为什么许师傅要特意保存这封信?
他抬头看向许思妤,希望得到答案。
但许思妤只是轻轻摇头:“剩下的,要等明天再说。”
沈宏志怔住了:“为什么是明天?”
“因为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许思妤的眼神飘向窗外。
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
“什么日子?”沈宏志追问。
许思妤转回头,烛光在她眼中跳动。
“玉芳姐的忌日。”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沈宏志。
是啊,明天就是农历七月十五,玉芳的忌日。
十年了,他居然差点忘记这个重要的日子。
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心脏。
“我...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脚步踉跄。
许思妤没有挽留,只是轻声说:“明天下午,我去给玉芳姐扫墓。”
沈宏志点了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屋子。
夜风很凉,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但心里的迷雾却越来越浓。
玉芳的秘密,许师傅的愧疚,赵俊茂的异常...
这一切像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玉芳出门前,曾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他现在才读懂其中的苦涩。
原来她一直都在独自承担着什么。
而作为丈夫的他,却浑然不知。
这种认知像一把刀,割裂了他的心。
他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回到自己的小院。
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撞见了一个人影。
月光下,那人影显得格外熟悉。
“俊茂叔?”沈宏志不确定地叫道。
人影转过身,果然是赵俊茂。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宏志啊,这么晚还在外面?”赵俊茂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宏志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铁锹,上面沾着新鲜泥土。
“您这是...”沈宏志的心提了起来。
赵俊茂下意识地把铁锹往身后藏了藏。
“睡不着,去地里转了转。”他勉强笑了笑。
但这个笑容在沈宏志看来无比僵硬。
联想起许思妤刚才的话,他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赵俊茂真的与十年前的事有关?
“那我先回去了。”沈宏志不动声色地说。
赵俊茂点了点头,眼神却一直盯着许思妤家的方向。
沈宏志快步离开,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他隐隐觉得,今晚的相遇不是偶然。
赵俊茂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许思妤家。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不安。
回到家后,他反锁了房门,却一夜无眠。
玉芳的照片,许思妤的讲述,赵俊茂的异常...
这些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他看见玉芳站在池塘边,回头对他微笑。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但沈宏志怎么也听不清。
他拼命向前跑,却始终无法靠近。
最后,玉芳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只留下那个神秘的微笑,和未说完的话语。
沈宏志从梦中惊醒,发现天已经大亮。
今天就是玉芳的忌日了。
十年前的那个悲剧,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望着窗外升起的太阳,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
06
午后阳光炙热,沈宏志带着祭品往后山走去。
纸钱在篮子里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叹息。
山路被晒得发烫,蝉鸣声嘶力竭地穿透树林。
快到玉芳墓前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思妤已经在那里了,正弯腰清理着墓前的杂草。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衣,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眼角还带着泪痕。
“沈大哥。”她轻声招呼,声音有些沙哑。
沈宏志点了点头,默默走到墓前。
玉芳的墓碑被打理得很干净,前面还放着一束野花。
“您来得很早。”他说着,将祭品一一摆好。
许思妤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
“我想单独陪玉芳姐说会儿话。”
她的手指抚过玉芳的笑脸,动作温柔而哀伤。
沈宏志点燃香烛,青烟袅袅升起。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苦涩气味。
两人并排站在墓前,各自沉默。
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玉芳姐是个好人。”许思妤突然开口。
沈宏志嗯了一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妻子的照片。
“她总是为别人着想,宁愿自己受苦。”
许思妤的话里有话,让沈宏志心头一动。
“你好像很了解她。”他转头看向许思妤。
许思妤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我听过很多她的事。”
“从你父亲那里?”沈宏志问。
许思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只。”
她蹲下身,拨弄着墓前的野花。
“其实我见过玉芳姐几次,在她去世前。”
沈宏志愣住了:“什么时候?”
“就在她来学陶艺的那段时间。”许思妤轻声说。
沈宏志的心跳开始加快:“你当时也在槐树湾?”
“我放暑假回来住了一个月。”许思妤抬起头,“就住在父亲这里。”
这段往事沈宏志完全不知道。
他努力回想,却只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炎热。
玉芳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他当时忙于农活,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玉芳姐那时候经常找我说话。”许思妤继续说。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看遥远的过去。
“她说了什么?”沈宏志急切地问。
许思妤摘下一片草叶,在手中轻轻捻着。
“她说...很想有个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沈宏志的痛点。
结婚十年没有孩子,这是玉芳最大的遗憾。
为了这事,她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她还说...”许思妤顿了顿,“有人在威胁她。”
沈宏志的呼吸骤然停止:“谁?”
许思妤摇摇头:“她没说是谁,只说那人握着她的把柄。”
把柄?玉芳能有什么把柄?
在沈宏志印象中,妻子向来循规蹈矩,待人真诚。
“什么样的把柄?”他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许思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她说和她的过去有关。”
过去?玉芳是从邻村嫁过来的,过去清清白白。
沈宏志记得提亲时,媒人把玉芳夸得像朵花。
说她勤劳善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姑娘。
怎么可能有见不得人的过去?
“我不相信。”沈宏志斩钉截铁地说。
许思妤叹了口气:“开始我也不信,直到...”
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定。
“直到什么?”沈宏志催促道。
“直到我看见那封信。”许思妤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宏志想起昨晚看到的,玉芳写给许师傅的信。
信里那句“那件事我会永远保密”突然变得刺眼。
难道玉芳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窒息。
十年来,他一直活在自责中,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玉芳。
可现在却发现,妻子可能有事瞒着他。
这种认知让他既愤怒又心痛。
“你还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许思妤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后退了半步。
“沈大哥,我理解您的心情...”
“告诉我实话!”沈宏志几乎是在低吼。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纸钱四处飞舞。
许思妤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都告诉您。”
她走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旁坐下。
沈宏志跟了过去,心跳如擂鼓。
“玉芳姐在嫁给您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事。”
这个消息让沈宏志大吃一惊。
他从未听玉芳或她的家人提起过这件事。
“对方是谁?”他问,手指不自觉地握紧。
许思妤的眼神变得复杂:“您认识的一个人。”
沈宏志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
最后定格在一个他最不愿想到的人身上。
“是...赵俊茂的儿子?”他艰难地问出口。
许思妤沉重地点了点头:“赵俊茂的大儿子,赵建军。”
沈宏志记得赵建军,那个英年早逝的年轻人。
十年前因为意外去世,和玉芳的死只相隔半年。
当时村里人都说赵家流年不利,接连失去亲人。
现在想来,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赵建军是怎么死的?”沈宏志的声音发颤。
许思妤的眼神暗了下来:“据说是在山上采药时失足坠崖。”
这个说法沈宏志也听说过,但现在他开始怀疑。
“和玉芳有关?”他问出了最害怕的问题。
许思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玉芳姐取消婚约后,赵建军一直郁郁寡欢。”
沈宏志想起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赵建军很少在村里露面。
大家都以为他是失恋难过,没想到背后还有隐情。
“后来玉芳姐嫁给了您,赵建军就离开了槐树湾。”
许思妤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半年后他回来了,然后没多久就出了意外。”
沈宏志的心沉到了谷底:“玉芳的死...和这件事有关?”
许思妤终于点了点头:“赵俊茂认为,是玉芳害死了他儿子。”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砸得沈宏志头晕眼花。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思妤说玉芳被人威胁。
也明白了为什么赵俊茂可能在酒里动手脚。
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玉芳为什么要取消婚约?”他问。
许思妤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
她的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赵俊茂正从山下走来。
他手里也提着祭品,脸色阴沉得可怕。
显然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对话。
山风突然静止了,连蝉鸣也诡异地停了下来。
三个人的目光在墓前相遇,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裂。
赵俊茂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宏志,充满了仇恨。
这一刻,沈宏志终于确信——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确实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即将被彻底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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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赵俊茂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手中的祭品篮子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刺向沈宏志。
“你们在说我儿子的坏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许思妤下意识地向沈宏志靠近了一步。
山风吹动她的裙摆,像一只受惊的蝴蝶。
“俊茂叔,我们只是...”她试图解释。
“闭嘴!”赵俊茂厉声打断,“你这个许家的丫头懂什么!”
沈宏志上前一步,将许思妤护在身后。
“俊茂叔,有事冲我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赵俊茂冷笑一声,一步步走近。
他的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冲你来?好啊。”他在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手中的篮子被他重重放在地上,纸钱散落一地。
“那我就问问你,知不知道你老婆是个什么人?”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沈宏志脸上。
他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我不许你侮辱玉芳。”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俊茂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疯狂。
“侮辱?我说的是事实!”
他弯腰捡起一张纸钱,在手中揉成一团。
“你那个好妻子,就是个害人精!”
沈宏志忍无可忍,上前揪住赵俊茂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
两个男人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许思妤急忙上前劝解:“沈大哥,别这样!”
赵俊茂却丝毫不惧,反而凑近沈宏志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知不知道,玉芳为什么取消婚约?”
沈宏志的手微微松了松:“为什么?”
赵俊茂的眼中闪过恶毒的光:“因为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沈宏志头顶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瞬间惨白。
“不可能...你胡说...”
许思妤急忙扶住他:“沈大哥,别听他瞎说!”
赵俊茂冷笑着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领。
“我胡说?你去问问许思妤的父亲!”
他的目光转向许思妤:“你爹没告诉你吗?”
许思妤的脸色也变了:“你...你什么意思?”
赵俊茂弯腰拾起祭品,动作慢条斯理。
“意思就是,你爹什么都知道。”
他拍了拍篮子上的尘土,语气充满讽刺。
“他可是亲自给玉芳把的脉。”
沈宏志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玉芳怀孕了?在嫁给他之前?
这怎么可能?他们结婚十年都没有孩子啊。
“你骗人...”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赵俊茂走到玉芳墓前,将祭品重重放下。
“我骗人?那你解释解释——”
他转身盯着沈宏志:“为什么玉芳一过门就小产了?”
沈宏志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尘封的记忆。
新婚第三天,玉芳突然腹痛不止。
郎中说是吃坏了肚子,开了一副药就好了。
难道那不是吃坏肚子,而是...
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许思妤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沈大哥,你还好吗?”
赵俊茂看着两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啊。”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哀伤:“我儿子却是知道的。”
山风又开始吹动,带着呜咽般的声音。
赵俊茂的目光投向远方,像是在回忆。
“建军那孩子,太死心眼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明明知道玉芳有了别人的种...”
沈宏志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赵俊茂转回头,眼中满是痛楚。
“我说,我儿子知道玉芳怀孕的事。”
他苦笑一声:“可他还是要娶她,说不在乎。”
许思妤倒吸一口凉气:“那为什么...”
“为什么婚约取消了?”赵俊茂接过话。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因为有人不同意。”
沈宏志的心跳几乎停止:“谁?”
赵俊茂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那个好后父,王老栓。”
王老栓——玉芳的父亲,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沈宏志记得这个岳父,是个严肃古板的老人。
当初提亲时,他确实不太情愿的样子。
难道...
“王老栓嫌丢人,逼玉芳打掉孩子。”
赵俊茂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玉芳不肯,这才找我儿子接盘。”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沈宏志一时无法消化。
他扶着一旁的松树,大口喘着气。
许思妤担忧地看着他:“沈大哥,我们先回去吧。”
赵俊茂却不肯放过他们。
“故事还没说完呢。”他阴森森地说。
“后来玉芳嫁给了你,孩子也没保住。”
他的目光在沈宏志脸上扫过:“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沈宏志猛地直起身:“你住口!”
赵俊茂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
“我儿子受不了打击,跑到外地去了。”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半年后回来,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许思妤突然开口:“赵建军的死,和玉芳姐有什么关系?”
赵俊茂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她,建军怎么会想不开?”
他指着玉芳的墓碑,手指颤抖。
“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家破人亡!”
沈宏志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抓住赵俊茂的肩膀。
“玉芳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赵俊茂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布满血丝。
“我要真相!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咆哮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许思妤突然哭了:“够了!真的够了!”
她跪倒在玉芳墓前,肩膀剧烈抖动。
“玉芳姐已经付出代价了,你们还要怎样?”
沈宏志看着妻子墓碑上的照片,心如刀绞。
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痛苦的人。
现在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往事。
玉芳...他温柔贤惠的妻子。
到底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
赵俊茂看着哭泣的许思妤,突然冷静下来。
“丫头,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却更让人心寒。
许思妤抬起头,泪眼模糊:“你什么意思?”
赵俊茂弯腰捡起散落的纸钱,一张张整理好。
“你爹明知玉芳的情况,还帮她瞒着。”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装醉?”
这个问题让沈宏志和许思妤都愣住了。
赵俊茂直起身,目光犀利地看向许思妤。
“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对不对?”
许思妤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回答。
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赵俊茂点点头,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去见王老栓,商量怎么继续瞒天过海。”
沈宏志感到一阵眩晕:“那天晚上...岳父也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王老栓当天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酒宴。
赵俊茂冷笑:“岂止来了,还和你岳母一起来的。”
更多被遗忘的细节浮现在沈宏志脑海。
那天晚上,他确实瞥见一个像岳母的身影。
但因为喝醉了,以为是眼花。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们...在哪里见面?”沈宏志的声音干涩。
赵俊茂指向山下的方向:“就在村口的祠堂。”
许思妤突然站起身:“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俊茂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因为我一直在暗中看着。”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
沈宏志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你...在跟踪他们?”
赵俊茂坦然承认:“没错,我从酒宴开始就盯着许师傅。”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许思妤的脸色变得惨白:“所以酒里的药...”
“是我下的。”赵俊茂直接承认,“为了制造混乱。”
沈宏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长辈,竟然做出这种事。
“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痛苦地问。
赵俊茂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
“因为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他抬头望天,声音飘忽。
“建军临终前说...他看见了一个秘密。”
沈宏志的心猛地一跳:“什么秘密?”
赵俊茂摇摇头:“他没说完就走了。”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沈宏志。
“但肯定和玉芳有关,和许师傅有关。”
许思妤突然激动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赵俊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
布袋很旧了,边角已经磨得起毛。
“凭这个。”他将布袋扔给沈宏志。
沈宏志接住布袋,手指微微发抖。
打开布袋,里面是一枚玉佩。
玉佩上刻着精美的莲花图案——
和许师傅的手艺如出一辙。
“这是...”沈宏志认出了这枚玉佩。
这是玉芳生前最珍爱的东西,从不离身。
她去世后,玉佩也不见了。
大家都以为随她一起葬了。
没想到会在赵俊茂手里。
“从哪里来的?”沈宏志的声音颤抖。
赵俊茂的眼神变得幽深。
“从我儿子手里发现的,他紧紧攥着这枚玉佩。”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松涛阵阵。
像是在为这段尘封的往事叹息。
沈宏志握着冰冷的玉佩,心如死灰。
原来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玉芳的隐瞒,岳父的算计,赵俊茂的报复...
而许师傅,似乎是个关键的知情人。
他转头看向许思妤:“你父亲...到底知道多少?”
许思妤垂着头,泪水滴落在泥土里。
“他知道一切。”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包括玉芳姐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完成了整个画面。
沈宏志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
他跪倒在玉芳墓前,双手深深插进泥土里。
十年了,他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而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玉芳...他亲爱的妻子。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许思妤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沈大哥,对不起...”
她的哭声在山风中飘散,带着无尽的哀伤。
赵俊茂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转身准备离开。
但在走出几步后,他又停了下来。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说。”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玉芳那晚不是失足落水。”
赵俊茂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是自己走进池塘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狠狠刺进了沈宏志的心脏。
08
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天色暗了下来。
山风变得更加猛烈,带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
沈宏志跪在泥地上,双手深深陷入泥土。
赵俊茂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回荡。
玉芳是自杀的...
这个认知摧毁了他十年来所有的自责和愧疚。
原来他的妻子,是自愿离开这个世界的。
为什么?是因为承受不了秘密的压力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许思妤搀扶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起来。
“沈大哥,我们先回去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但沈宏志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玉芳的照片,仿佛要从那双笑眼中寻找答案。
赵俊茂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的表情复杂,既有报复的快感,又有一丝怜悯。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沈宏志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赵俊茂苦笑一声:“说出来谁会信?”
他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显得疲惫不堪。
“在大家眼里,玉芳是个完美的媳妇。”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我是个失去儿子的疯老头。”
许思妤擦干眼泪,声音哽咽:“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
赵俊茂看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因为你回来了,带着那坛酒。”
这句话让沈宏志和许思妤都愣住了。
赵俊茂叹了口气:“那坛酒,是许师傅的忏悔。”
他指了指山下村子的方向:“也是真相的钥匙。”
沈宏志终于挣扎着站起身,双腿还在发软。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他的声音嘶哑。
赵俊茂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颤抖着点上一支。
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
“我知道那晚发生的所有事。”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许思妤紧紧抓住沈宏志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
“从我下药开始说吧。”赵俊茂吐出一口烟圈。
“我在酒里加了镇静剂,让所有人都很快醉倒。”
沈宏志想起那晚自己确实醉得很快,原来不是偶然。
“我特意让玉芳多喝了几杯,因为她酒量最好。”
赵俊茂的眼神变得深邃:“我需要她保持清醒。”
许思妤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赵俊茂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因为我要她亲眼见证一些事。”
山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像是在为这段往事伴舞。
“许师傅装醉后,果然偷偷溜出了酒宴。”
赵俊茂继续讲述,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跟着他,看他去了祠堂。”
沈宏志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王老栓夫妇果然在那里等着。”赵俊茂说。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他们在商量怎么处理玉芳的'问题'。”
许思妤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赵俊茂深深吸了一口烟:“玉芳又怀孕了。”
这句话像第二道惊雷,劈得沈宏志站立不稳。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们一直没孩子...”
赵俊茂冷笑:“这次是你的孩子。”
沈宏志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玉芳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许思妤也惊呆了:“玉芳姐她...”
赵俊茂点点头:“两个月了,她那天晚上本来要告诉你的。”
沈宏志想起玉芳那晚确实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还特意穿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碎花裙子。
原来是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吗?
“然后呢?”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
赵俊茂的眼神暗了下来:“然后玉芳也来了。”
他指了指祠堂的方向:“她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沈宏志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听到了什么?”
赵俊茂深吸一口气,像是需要勇气才能继续。
“她听到父母在商量,要让她再次打掉孩子。”
许思妤惊呼出声:“为什么?”
赵俊茂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因为王老栓觉得丢人。”
他狠狠掐灭手中的烟蒂:“他认为第一个孩子的阴影会影响第二个。”
沈宏志感到一阵恶心,几乎要呕吐。
他的岳父,那个看似正直的老人,竟然如此冷酷。
“玉芳当时就崩溃了。”赵俊茂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的目光投向玉芳的墓碑,带着复杂的情绪。
“她跑出祠堂,正好撞见跟踪而来的我。”
沈宏志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雨夜中,绝望的玉芳遇见心怀怨恨的赵俊茂。
这该是多么残酷的相遇。
“你对她说了什么?”沈宏志的声音冰冷。
赵俊茂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说了她第一个孩子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那个男人的事。”
沈宏志的拳头握紧了:“那个男人是谁?”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困扰了他十年。
赵俊茂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许思妤不敢置信:“你怎么会不知道?”
赵俊茂苦笑:“建军临终前没说清楚,只说是'很重要的人'。”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暴雨即将来临的天空阴沉得可怕。
沈宏志感到一阵无力,真相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纱。
“然后呢?”他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
赵俊茂的表情变得凝重:“然后玉芳就跑了。”
他的目光投向村口池塘的方向。
“我追着她,想问她更多关于建军的事。”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但她跑得很快,我追到池塘边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许思妤泪流满面:“你看着她...”
赵俊茂沉重地点头:“我看着她在雨水中走进池塘。”
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真实的痛苦:“我想阻止的,但是...”
沈宏志猛地揪住他的衣领:“但是什么?”
赵俊茂闭上眼睛,声音哽咽:“但是我恨她。”
这三个字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沈宏志。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跌坐在泥地上。
雨水终于落了下来,先是几滴,然后倾盆而下。
暴雨冲刷着墓碑,冲刷着三个人的罪与罚。
许思妤跪在沈宏志身边,为他撑起一把伞。
“沈大哥,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沈宏志却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离开躯体。
赵俊茂站在雨中,像一尊忏悔的雕像。
“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睡好过。”
他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
许思妤突然抬头看他:“那坛酒...你早知道它的意义?”
赵俊茂点点头:“许师傅埋酒时我看见了。”
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说这是赎罪酒,等时机成熟时开启。”
沈宏志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时机?”
赵俊茂看向他,眼神复杂:“当你准备好面对真相的时候。”
暴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像极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沈宏志缓缓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走到玉芳墓前,轻轻抚摸冰冷的墓碑。
“玉芳...”他的声音被雨声淹没。
但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了愧疚,只有深深的心疼。
原来他的妻子,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
而作为丈夫的他,却浑然不知。
许思妤撑着伞站在他身边,轻声说:“玉芳姐一定很爱你,所以才瞒着你。”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沈宏志黑暗的心。
是啊,玉芳宁愿独自承受,也不愿让他痛苦。
这份爱,何其沉重,又何其珍贵。
赵俊茂悄悄转身,准备离开。
但在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说:“祠堂的横梁上,有许师傅留的东西。”
赵俊茂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留下最后一句:“他说那是给有缘人的礼物。”
暴雨继续倾泻,洗涤着这片承载太多秘密的土地。
沈宏志望着祠堂的方向,心中有了决定。
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要一探究竟。
为了玉芳,也为了这十年的心结。
许思妤轻轻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雨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却也洗清了某些东西。
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午后,
一段尘封十年的往事,
终于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而祠堂横梁上的秘密,
正在等待着有缘人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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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祠堂建在半山腰,青瓦飞檐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沈宏志和许思妤踩着泥泞的山路,艰难前行。
雨水顺着山路流淌,形成一道道小瀑布。
许思妤撑着伞,但还是全身湿透了。
沈宏志更是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许师傅留下的东西,解开所有谜团。
祠堂的大门虚掩着,在风中吱呀作响。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木料气味扑面而来。
祠堂内部很暗,只有天窗透进些许光线。
雨水顺着瓦缝滴落,在青石地上汇成小水洼。
沈宏志环顾四周,这里和他记忆中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更加破败了,角落里结着蛛网。
“横梁在哪里?”许思妤轻声问,声音在空荡的祠堂里回响。
沈宏志指向正厅最深处:“在神龛上方。”
两人踩着湿滑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向里走。
神龛上的祖先牌位蒙着厚厚的灰尘,显得格外凄凉。
沈宏志想起小时候,这里曾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过年时的祭祖,婚丧嫁娶的仪式都在这里举行。
但现在,祠堂已经荒废多年,几乎无人问津。
“怎么上去?”许思妤仰头看着高高的横梁。
横梁离地至少有三米,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
沈宏志在墙角发现一架残破的木梯,似乎还能用。
他试了试梯子的稳固性,勉强能够支撑。
“我上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往上爬。
许思妤拉住他:“小心点,梯子可能不结实。”
沈宏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踏上梯子。
木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爬到横梁高度时,他果然发现了一个小木盒。
盒子很旧了,上面刻着熟悉的莲花图案。
和酒坛上的图案如出一辙,显然是许师傅的手艺。
沈宏志的心跳加快了,他小心翼翼取下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掀就打开了。
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最上面放着一枚印章。
印章上刻着“许记”二字,是许师傅的私章。
沈宏志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纸已经泛黄变脆,墨迹也有些模糊。
但玉芳熟悉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许师傅敬启:见信如晤。近日身体可好?陶艺课让我受益匪浅...”
沈宏志快速浏览着,前面都是些家常话。
直到最后几行,他的目光凝固了。
“...关于那件事,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告诉宏志。
他是我丈夫,有权知道真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望师傅指点。玉芳敬上。”
日期是玉芳去世前三天。
沈宏志的手开始发抖,原来玉芳早就打算告诉他真相。
许思妤在下面焦急地问:“找到了什么?”
沈宏志没有回答,继续翻看下面的信件。
第二封是许师傅的回信,字迹苍劲有力。
“玉芳贤侄女:见信欣慰。此事关系重大,确该让宏志知晓。
但须择适当时机,以免造成不必要伤害。
老夫建议,可在寿宴后寻机告知。
届时老夫亦可从旁协助...”
沈宏志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许师傅是支持玉芳说出真相的。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实现?是因为那场意外吗?
他继续翻阅,第三封信让他浑身冰凉。
这封信的字迹很陌生,但落款让他心惊——
王老栓,他的岳父。
“许师兄:小女糊涂,万不可将往事告知沈家。
此事关乎王家声誉,望师兄三思。
若师兄执意相助,休怪小弟不讲情面...”
信中的威胁意味十分明显,日期是寿宴前一天。
沈宏志终于明白,为什么玉芳最终没有说出真相。
原来是她父亲在暗中阻挠。
许思妤等不及,也爬上梯子来看。
当她看到父亲的信时,眼泪瞬间涌出。
“爹爹他...一直想帮忙的。”她哽咽着说。
沈宏志继续翻找,在盒子最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
信封上写着“沈宏志亲启”,是许师傅的字迹。
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三页信纸。
“宏志贤侄: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老夫应该已经不在了...”
沈宏志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阅读。
许师傅在信中详细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玉芳在嫁给他之前,确实有过一段恋情。
对方是县文化馆的一个干事,来村里采风时认识的。
两人真心相爱,甚至私定了终身。
但王老栓强烈反对,认为女儿应该嫁个本分人。
就在这时,玉芳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本想借此说服父亲,没想到适得其反。
王老栓勃然大怒,强行带她去打了胎。
并迅速安排她与赵建军订了婚。
玉芳以死相逼,才取消了这门亲事。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沈宏志,开始了新的生活。
许师傅在信中写道:“...玉芳本想将此事永远埋藏,直到发现再次有孕。
她恐往事影响现时幸福,故来找老夫商量。
老夫鼓励她说出真相,却未料酿成如此悲剧...”
信的末尾,许师傅表达了对玉芳之死的深深愧疚。
“...那晚若老夫坚持陪她回家,或许悲剧可免。
埋酒一坛,非为赎罪,实为纪念。
望你得知真相后,能谅解玉芳之苦衷...”
沈宏志读完信,整个人如同虚脱。
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但他却感到无比沉重。
原来玉芳承受了这么多,而他一无所知。
许思妤接过信看完,早已泣不成声。
“爹爹他一直很自责...”她靠在沈宏志肩上哭泣。
雨声渐小,天光从云缝中透出。
沈宏志轻轻拍了拍许思妤的背,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得知真相的释然,
又有对玉芳的深深心疼。
“我们走吧。”他轻声说,将信件仔细收好。
许思妤点点头,两人相携着走下梯子。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沈宏志注意到神龛下有个暗格。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暗格可以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布包,布包已经发霉。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扉页上写着玉芳的名字,让沈宏志的心猛地一跳。
他颤抖着手翻开日记,玉芳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今天又梦见那个孩子了,如果生下来该三岁了...”
“...宏志对我真好,可我配不上他...”
“...终于又怀孕了,这次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着玉芳的心路历程。
直到最后一页,日期是她去世当天。
“...今晚要告诉宏志一切,祈求他的原谅。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愿意承受。
只希望他知道,我是真的爱他...”
沈宏志的泪水终于决堤,滴落在日记本上。
原来玉芳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离开家的。
她不是自杀,而是要去告诉他真相。
那晚的意外,或许真的是意外。
许思妤看着日记,也哭成了泪人。
“玉芳姐她...真的太苦了。”
沈宏志紧紧抱着日记本,像是抱着玉芳的魂魄。
十年的愧疚和痛苦,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不是害死玉芳的凶手,玉芳也不是背叛他的妻子。
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被命运捉弄的苦命人。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进祠堂。
沈宏志和许思妤相携着走出祠堂。
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雨后的甜香。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许思妤轻声问。
沈宏志望着远山,目光变得坚定。
“我要好好活着,连玉芳的那份一起。”
他转头看向许思妤:“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
许思妤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释然。
“那坛酒,还要喝吗?”她问。
沈宏志点点头:“喝,为了纪念玉芳。”
两人沿着湿滑的山路慢慢下山。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十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但人生的路还要继续。
沈宏志知道,从今天开始,
他将以一种新的方式怀念玉芳。
不是带着愧疚,而是带着理解和爱。
而那坛埋了十年的酒,
将是这段往事的最好见证。
10
傍晚时分,夕阳将槐树湾染成一片金黄。
沈宏志和许思妤再次对坐在八仙桌旁。
那坛酒摆在桌子中央,散发着岁月的醇香。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氛围平静而祥和。
许思妤轻轻揭开酒坛的封口,酒香更加浓郁。
她用竹制酒勺舀出琥珀色的液体,斟满两个酒杯。
“这杯酒,敬玉芳姐。”她举起酒杯,眼中闪着泪光。
沈宏志也举起酒杯,目光坚定:“敬玉芳。”
两人轻轻碰杯,酒液在杯中荡漾。
沈宏志抿了一口,酒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酒果然醇厚,带着莲花的清香,还有岁月的苦涩。
“好酒。”他轻声赞叹,又抿了一口。
许思妤也慢慢品着酒,眼神悠远。
“父亲说,这酒要埋十年才够味。”
沈宏志点点头:“就像真相,需要时间才能沉淀。”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绚丽的晚霞。
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陆续回到家中。
炊烟袅袅升起,伴随着饭菜的香气。
槐树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沈宏志问许思妤。
许思妤轻轻晃动酒杯:“我想留在槐树湾。”
这个答案让沈宏志有些意外:“为什么?”
“这里是我的根。”许思妤微笑,“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的晚霞:“我想完成父亲未完成的事。”
沈宏志明白她的意思:“你要重开陶艺作坊?”
许思妤点点头:“父亲一直希望把技艺传承下去。”
这个想法让沈宏志感到欣慰。
许师傅的手艺确实不该失传。
而且槐树湾也需要一些新的活力。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他真诚地说。
许思妤感激地笑了:“谢谢沈大哥。”
两人又斟了一杯酒,慢慢品味。
酒过三巡,氛围更加轻松。
许思妤说起小时候在槐树湾的趣事。
沈宏志也分享了和玉芳的甜蜜回忆。
这一次,提起玉芳时,他不再痛苦。
而是带着温暖的怀念和深深的感激。
感谢玉芳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感谢她给予的爱与陪伴。
“玉芳姐如果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会很欣慰。”
许思妤轻声说,眼中闪着理解的光。
沈宏志点点头,心中一片宁静。
十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失去的无法挽回,但生活还要继续。
而且他现在明白了,玉芳希望他好好活着。
而不是活在愧疚和痛苦中。
“对了,”许思妤突然想起什么,“有样东西要给你。”
她起身走进里屋,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一个未完成的陶坯,造型很别致。
“这是玉芳姐最后一件作品。”许思妤轻声说。
沈宏志接过陶坯,手指轻轻抚摸。
这是一个烟灰缸的半成品,上面刻着未完的莲花。
底部的日期,果然是玉芳去世前一周。
“父亲一直保存着,说要等合适的时候交给你。”
许思妤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沈宏志紧紧握着陶坯,仿佛握着玉芳的手。
这件未完成的作品,象征着玉芳未完成的人生。
但也代表着希望和延续。
“我会好好保存的。”他郑重地说。
许思妤擦了擦眼角:“玉芳姐的手艺其实很有天赋。”
这个评价让沈宏志感到骄傲。
他的玉芳,不仅仅是贤惠的妻子。
还是个有才华的女子。
只是那个时代,没有给她施展的机会。
“如果你不介意,”许思妤试探着问,“我想完成这个作品。”
沈宏志愣了一下:“你可以吗?”
许思妤自信地点头:“我学过修复技艺。”
这个提议让沈宏志很心动。
让玉芳的最后一件作品得以完成,无疑是很好的纪念。
“好。”他答应了,“就拜托你了。”
许思妤郑重地接过陶坯:“我一定用心完成。”
夜色渐深,月牙升上天空。
沈宏志告别许思妤,抱着陶坯往家走。
月光洒在村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
他的脚步很轻,心情也很轻。
十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释然。
路过赵俊茂家时,他看见院里亮着灯。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敲响了院门。
赵俊茂开门看到他,显得有些意外。
“有事?”他的语气依然冷淡,但少了之前的敌意。
沈宏志将陶坯小心放在一旁,深深鞠了一躬。
“俊茂叔,谢谢您告诉我真相。”
这个举动让赵俊茂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月光下,老人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你...不恨我?”他迟疑地问。
沈宏志直起身,平静地说:“恨过,但现在不了。”
他看向赵俊茂身后的院子:“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
这句话触动了赵俊茂,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建军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哽咽,透着深深的思念。
沈宏志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赵俊茂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强忍泪水。
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但沈宏志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坚冰开始融化。
仇恨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但理解和宽容可以抚平伤痛。
离开赵家,沈宏志继续往家走。
月光下的槐树湾安静而美丽。
村口的池塘泛着银光,曾经是他最怕经过的地方。
但现在,他看着池塘,心中只有平静。
玉芳一定希望他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回到家,他将未完成的陶坯小心放在桌上。
然后找出玉芳的相册,一页页翻看。
这一次,他看着照片上的笑脸,不再痛苦。
而是感激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幸福。
“玉芳,我都知道了。”他轻声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笼罩着他。
仿佛玉芳的回应,温暖而包容。
第二天清晨,沈宏志早早起床。
他仔细打扫了院子,给花草浇水。
然后做了顿丰盛的早餐,慢慢享用。
生活还在继续,但已经不同。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
他将以一种新的态度面对生活。
不再活在过去,而是珍惜当下。
早饭后,他去了玉芳的墓地。
这次他没有带祭品,只带了一束野花。
他将花轻轻放在墓前,抚摸着墓碑。
“玉芳,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山风吹过,像是玉芳温柔的回应。
下山时,他遇见了要去井边打水的许思妤。
“沈大哥,早。”她微笑着招呼,气色很好。
“早。”沈宏志回应,“需要帮忙吗?”
许思妤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看着她自信的样子,沈宏志感到欣慰。
许思妤的留下,给槐树湾带来了新的希望。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让往事随风,让生活继续。
回到家,沈宏志找出那把镰刀。
刀锋依然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但他不再觉得沉重,而是感到一种责任。
就像许思妤要传承父亲的陶艺一样,
他也要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
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
他拿起镰刀,走向院里的杂草。
手起刀落,杂草应声而断。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新的力量。
阳光下,他的身影坚定而挺拔。
十年了,他终于真正放下了。
将成为新生活的开始。
而不是往事的终结。
槐树湾的故事还在继续,
带着理解,宽容,和希望。
就像雨后的阳光,
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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