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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摄图网
本文为《方圆》杂志原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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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
北京某监狱的监区铁窗内
何知归想了很久
还是将一封信投了出去
“我不是组织卖淫的主犯,
我是替大哥扛事儿的
他答应每月给我家1万元
现在根本就不管……”
信送到了北京市团河地区检察院派驻该监狱检察室,它也引起了该院副检察长李银的注意。李银告诉《方圆》记者:“这封信字里行间不是常见的‘我没犯罪’的空泛喊冤,有具体的人、具体的事,还提供了‘手机里有聊天记录’的线索。”李银说,比起看守所里“案子没定”的焦虑,监狱里的罪犯更愿意向检察官袒露过往——尤其是当“大哥”的承诺落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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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弟”到“主犯”
何知归的顶罪之路
“我是四川达州人,爸妈在北京打工,我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混社会’了,认识了一帮‘兄弟’,2019年我还因为寻衅滋事被判了七个月刑。”坐在李银对面的何知归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坐姿很拘谨,肉肉的脸上带着几分江湖气。回忆起过去,何知归的眼神暗了下来。
2022年,何知归通过“兄弟”的“兄弟”,辗转认识了开汽车租赁服务公司的李冲志。李冲志让何知归跟着他干,做点开开车、送送东西之类的跑腿工作,并提出一个月给他开1万元的工资。何知归同意了,随后认识了和李冲志一起合伙开公司的徐寅。其间,何知归还接触到了徐寅的老婆黄悦月,还曾送她去医院生孩子。
然而,这笔钱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2022年6月,李冲志开启了“新业务”,他以何知归的身份证租赁了一个三居室的公寓作为卖淫窝点,嫖客进入公寓后扫二维码付嫖资,钱款也汇入了何知归的账户。给“小姐”结算以后,每过一两天,何知归去银行提现,然后将现金交给李冲志。
两个月后的一天,何知归正在看公寓门口的监控,突然看到警察冲进房间,并将放在鞋柜上的监控打翻了,他再打电话给“小姐”,对方也处于失联状态。何知归联系了李冲志,李冲志让他赶紧跑,并告诉他“我每月给你打钱,等风头过了再说”。何知归非常听李冲志的话,他刚开始非常警惕,把自己的手机给换了,并且只在北京周边一些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宾馆里躲着。但他的身份信息还是被警方锁定,并上了北京市公安系统的网上通缉协查名单。
2023年2月的一天,何知归觉得半年过去了,自己还没事,看来风头已经过去了。于是,便在一个网吧用自己的身份证开机,打起了网络游戏。沉迷游戏的他不知道,公安协查名单此时已经发出警报,当地派出所立刻出动警力将他抓捕。
在看守所里,何知归一开始并不承认自己参与了组织卖淫相关犯罪。因为在外面潜逃时,李冲志曾经承诺过他,如果以后他被抓到了,不要承认,实在瞒不下去了,就一个人把事情都扛了,不要把李冲志供出来。李冲志承诺会在外面照顾何知归的家人和女朋友,每个月给何知归的父母1万元。年轻天真还讲究“哥们儿义气”的何知归听信了李冲志的话。
随着客观证据的出现,检察机关将何知归批准逮捕。如李冲志所愿,何知归揽下了所有事情。
2023年9月1日,何知归因组织卖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交付至监狱后,何知归与父母会见,一番询问后才得知,他被捕后,父母只收到过“大哥”李冲志给的5000元,之后便再无下文。同时,他还得知,当时负责给嫖客开门、收银的前台人员只被判了十个月刑期,罪名是协助组织卖淫罪。
“我被耍了。”何知归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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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迷局
难解的证据与支付宝里的破绽
何知归现年22岁,初中肄业后即“混社会”,没有固定经济来源,明显不具备组织卖淫所需的资金和社会资源。同时,这类案件往往是团伙作案,一个人很难完成所有角色。李银和同事石聪正由此判断,何知归反映的线索属实的可能性很大。
在向院里汇报该线索时,团河地区检察院检察长张剑提出,此案既有对漏犯的立案监督线索,也有对该犯原案的审判监督线索,涉及内容多,需要其他机关协作配合范围广,案情较为复杂。如果在现有基础上只是分别移送线索可能办案效果不佳,可以充分利用派驻检察的优势和便利,前期多做一些调查核实工作,将上述线索串联后再予以移送。
李银和石聪正首先想到的突破口就是何知归提到的“被扣押的手机”。但却发现,那部手机的微信、支付宝、QQ这些常用App都被删除了。于是,李银和石聪决定调取原案证据材料,寻找新的突破口。
在重新查阅案卷材料与口供,并多次与何知归谈话后,何知归终于想起来,当时看房时是他、李冲志和徐寅一块去的。刚租房时,何知归手边没有钱,租金是李冲志和徐寅让他人通过支付宝转给他,他再转给房东的。这与原案卷宗中卖淫窝点原房东的笔录一致,房东说当时来看房的一共有三名男子,另外两人的体貌特征正好与李冲志和徐寅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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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团河地区检察院办案检察官在研讨何知归案漏犯身份信息。(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李银立刻通过司法查询调取何知归的交易记录,发现2022年6月,其存在多笔大额转账:一笔2万元,来自一名女性的账户,为租房的定金和押金;另两笔分别来自徐寅账户的2万元和前述女性账户的4万元,为3个月的房租。通过查询工商登记信息、请求公安机关协查,3人的身份得以曝光,原来“大哥”李冲志并不是这家汽车租赁公司真正的老板,被何知归认为是“边缘人”的徐寅才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而他认为和案件无关的徐寅之妻黄悦月,便是给他转账的女性账户所有人,她也参与到了组织卖淫活动中。到此时,何知归案件背后的3名漏犯终于现出了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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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出现
涉案人员各定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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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团河地区检察院办案检察官在审阅何知归案卷材料。(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锁定3名漏犯的身份后,李银和石聪正通过梳理3人近3年来上千条交易记录,发现黄悦月的支付宝交易记录里有大量“异常消费”:2022年7月到8月,她购买了技师制服等上千件情趣用品,邮寄地址正是何知归案中被端掉的卖淫窝点。
“我们还找到了当时被民警抓捕的卖淫女的行政处罚记录,笔录里显示,该女子虽供述她只见过何知归一个人,认为他是老板,但当时负责招聘、培训她的是一名女性。”李银说。
通过固定客观证据,确定了具体的犯罪嫌疑人,各种线索都得以串联。鉴于3人作案的隐蔽程度,李银考虑到惯犯的可能性,于是继续向前追索,发现黄悦月在早前几个月就有大量情趣用品的消费记录,邮寄地点是北京市另外一处公寓。这些证据让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团伙逐渐清晰:徐寅是真正的“老板”,负责出资和统筹;黄悦月负责招募卖淫女,并利用她之前在色情行业的资源联系嫖客;李冲志是“中间人”,负责管理何知归和卖淫窝点;而何知归,只是一个“跑腿的”和“背锅的”。
2024年11月,团河地区检察院与原办案单位沟通协调,在前期线索调查核实工作取得进展的基础上,对已经较为成熟的线索依法移转,并做好接力,对相关检察院前往监狱继续补充侦查予以协助配合。2024年12月,检察机关对公安机关进行立案监督,公安机关立案后对3名漏犯予以抓捕。抓捕过程中,公安机关搜查出多部手机,其中有大量的聊天记录等证据证明徐寅、黄悦月、李冲志3人的组织卖淫事实。
2025年3月,公安机关将该案向检察机关移送审查起诉。9月,检察机关以涉嫌组织卖淫罪对徐寅、黄悦月、李冲志提起公诉。
同时,由于原案出现了大量新的证据,何知归原审判决需同步予以纠正,何知归应以涉嫌协助组织卖淫罪追究其刑事责任。2025年9月,检察机关同步启动抗诉程序,推动法院通过审判监督程序再审改判。
目前,何知归的抗诉案还在等待判决。徐寅、黄悦月、李冲志的案件,也在进一步审理中。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始于高墙举报的追捕终将给所有人一个公正的答案。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关注《方圆》10月下期)
本文杂志原标题:《始于高墙举报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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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黄莎 肖玲燕设计丨刘岩
记者丨唐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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