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深秋,山风刮得人直哆嗦——’老阎,今儿晚上又点不上灯,可别摔着。’侍卫压低嗓门提醒。”这一幕,发生在台北阳明山一排临时搭起的木板房里。一位曾号令数十万兵马的山西旧主,如今要为几根煤油芯发愁,这落差足够让旁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四年前,他随国民党溃逃抵台。抵台第二周,蒋介石就给了“联勤总监”这样一个听上去不小、用起来却虚得不能再虚的头衔。公家供给一间办公室,外加每月两千新台币。钱放在山西看着不少,到了岛上却刚够支付随行卫士的饭食。阎锡山私下皱眉说:“这叫温饱线以下的俸禄。”
为了让几十号随从有个栖身之处,他悄悄租下阳明山一片荒坡。合同写的是“阎百川个人自用”,租期十年,每亩一年五百台币。荒坡上没水没电,他把在榆次练兵时积攒的土办法搬了过来:就地取石砌墙,杉木做梁,屋顶铺稻草,再压一层薄薄的铁皮防雨。三个月过去,一溜五排简陋平房勉强成形。
住房问题刚落地,又冒出新难题——吃。阳明山偏僻,交通差,一篮子菜抬进山价格翻了两倍。阎锡山自认“善理财”,当即定下伙食标准:一人一天两个馒头、一碟青菜,油盐酱醋自省。厨子不服气,他摆手:“兵荒马乱年头,能填饱肚子算不错。”说是青菜,其实大多是自己种的空心菜、地瓜叶。偶尔有人下山买回来几块咸鱼,已算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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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外界隔绝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清静。白日里没电话、没应酬,他把时间全塞进写作。日记照旧一字不缺地记,外加整理多年来的“施政心得”。1952年,他在山上搭了一个简易印刷间,亲自校对、誊稿。台湾《中央日报》记者上山采访,他拿出三十万字手稿,颇自得:“都是治省经验,后人或许用得上。”
可蒋介石并不看重这位老部下的“莳政之书”。国民党高层会议鲜少通知阎锡山,偶尔喊他进城,也多是象征性寒暄。1954年夏,蒋在士林官邸提到“山西王”时淡淡一句:“彼已年迈,静养可也。”消息传到阳明山,几名旧部面面相觑,心里明白再想东山再起已经无望。一年内先后有二十多人辞别老长官,另谋生路。
阎锡山表现得意外平静。离别那天,他递一袋自酿黄酒给走得最近的陈赓东,对方敬礼告辞。“好走,有事写信。”阎锡山只说了这八个字。等脚步声远了,他独自倚门,两分钟没动。侍卫轻声请示是否回屋,他没吭声,只把酒袋掂了掂,然后扔进灶口作引火柴。
1958年夏天,台风横扫北台湾。山腰木屋因地基松动倾斜,主房裂开一指宽的缝。众人惊慌,他却只关心他的书稿。风雨最猛时,他让卫士拿棉被把手稿紧紧裹住,再搬到柴火堆旁避水;自嘲一句:“留得字在,即是根本。”
两年后病倒,一病不起。1960年5月19日凌晨,他招来身边仅剩的五人,气息断续地交代七条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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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设灵堂,用普通木匣装殓; 二,不收挽幛,仅允送挽联; 三,棺前不可摆鲜花,只放无花之木; 四,丧礼不敲锣,不奏乐; 五,三日内出殡,不留宾客; 六,墓碑刻《阎百川日记》某段,自选段落,不许添字; 七,墓旁常备一本《补心录》,供后来者翻阅。
交代完,他示意众人靠近,像怕听不清似的重复:“记牢,别违背。”随后闭目,再无声息。
讣闻刊出,岛内舆论并不热烈。政府只批一万台币“丧葬补助”,理由是“一般原省主席待遇”。蒋介石送了挽联,却未露面。阎锡山长子阎志惠未能赶回台湾,弟妹代其奔丧。山坡草草掩埋,木匣上那段日记写的是:“居安思危,夜不敢寐;积粟备荒,念民之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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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起阎锡山生前赚下的金银。熟悉内情的旧属摇头:山西被他视作根本,一走便等同散尽。到台湾后,收入靠俸给,别说秘藏巨款,连最后的祭礼费都是东拼西凑。
阎锡山一生多面:留日学生、阎老西、山西王、国民党军政部长……标签换了又换,到了阳明山,留下的只是一位年迈老人和一堆手写稿。不得不说,他自己搭建的那间小印刷房,见证了晚年最后的倔强:依旧想把山西治理样本留给后人,即便无人问津。
有人评价他“善治而不善守”,也有人说他“见风使舵”,褒贬难断。但有一点公认——晚年的阎锡山,在冰冷权力游戏里彻底出局,只剩纸笔能让他找到存在感。这正是那七句遗言背后的深意:凡事从简、戒奢、慎独。他把一生积累的算计和权谋,最终写成一句自警:“心若失守,天下皆敌。”
命运的转折往往伴随选择,阎锡山不是没看见另一条路,只是权衡之后仍押注蒋氏政权。结果证明,他押错了;而这场押注的代价,便是阳明山十年清贫与死后无人问津的墓碑。如果说他留下什么值得后人冷静思量,那大概就是:到了牌局尾声,真正能带走的,只有心里那点未曾松手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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