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账本,精确到一毛钱。陈峰昨晚给我发来一笔转账请求:晚餐蒜蓉西兰花,蒜半头,计三角五分。我点开那个我们共同使用了三年的记账软件,点了同意。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笑脸符号,这是系统默认的互动,我却觉得无比讽刺。三年来,我和陈峰的婚姻,就像这个软件一样,每一笔支出都清晰明了,每一分钱都锱铢必较,却唯独没有温度。
我和陈峰相识于一场行业峰会,他是严谨的程序员,我是理性的数据分析师。我们都欣赏对方的逻辑和条理,觉得是天作之合。恋爱时,他提出AA制,我觉得很新潮,也代表着互相尊重和独立。我们在一线城市打拼,压力巨大,经济上各自独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婚前,我们共同出资买了这套七十平米的两居室,房贷一人一半。装修、家电,所有的大件开销,我们都用软件计算得清清楚楚。小到一卷卫生纸,一瓶酱油,也都在软件里平摊。
起初,我以为这是新时代夫妻的相处模式,高效、公平。但渐渐地,我发现这所谓的公平,正在慢慢侵蚀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生日,他送我一条项链,第二天,软件里就多了一笔“礼物支出”,备注着“林悦专属”。我给他买的剃须刀,他也会礼尚往来地记上一笔。感情,似乎也成了可以量化的商品。我加班晚归,想让他下楼帮我拿一下快递,他会说:“可以,计时收费,一小时五十,友情价。”我以为是玩笑,但他真的在软件里发起了请款。那一刻,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一片冰凉。
家里的次卧,一直空着。我提议说,可以改成书房,两人都能用。陈峰却拿出尺子,丈量了面积,说:“这个房间,你用来看书的时间肯定比我多,如果要改造,你出百分之七十的费用。”我放弃了。那个房间,就那么空着,像我们婚姻里那个巨大而空洞的缺口。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婆婆的到来。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陈峰发来一条信息:“我妈身体不舒服,查出来糖尿病并发症,医生建议在身边照顾。我让她过来住一段时间。”我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回复,他的第二条信息就来了:“她住次卧,正好空着。”
我没有反对的理由。他是独生子,母亲生病,做儿子的理应照顾。我只是觉得,这个一直以来用金钱和规则构建的“家”,突然要闯入一个需要用人情和关爱来维系的长辈,一切都会变得混乱不堪。我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婆婆来的那天,陈峰去车站接她。我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很多菜,都是按照网上查的糖尿病患者食谱买的。婆婆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一辈子节俭惯了,看到我买的那些有机蔬菜和无糖食品,嘴里不停念叨:“哎哟,这得花多少钱啊,太浪费了,我吃点青菜白粥就行了。”
我笑着说:“妈,您身体要紧,这些都是专门给您吃的,健康。”陈峰在一旁,没有帮我说话,反而拿出手机,把我买菜的小票一张张拍照上传,然后熟练地在软件里创建了新的支出项目:“母亲赡养费”,金额是我刚花掉的三百二十八块五,分摊方式是“陈峰100%”。
我看着他的操作,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把照顾他母亲的开销,明明白白地划归为他一个人的责任,跟我撇清关系?在这个家里,我仿佛只是一个合租的室友。
晚饭时,我特意为婆婆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蒸了鱼,煮了杂粮饭。婆婆吃得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小悦啊,真是个好孩子,辛苦你了。”我笑了笑,心里却五味杂陈。我看向陈峰,他正低头吃饭,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饭后,他照例洗了他自己的碗,然后就钻进了房间打游戏。留给我一桌子的狼藉和他母亲探寻的目光。
接下来的日子,矛盾开始集中爆发。婆婆需要每天监测血糖,按时吃药,饮食控制极其严格。我每天像个营养师一样,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她老人家晚上起夜多,睡眠不好,我得陪着说说话。为了照顾她,我拒绝了公司一个需要长期出差的项目,晋升的机会也因此搁浅。而陈峰,依旧过着他“公平”的AA生活。他会按时支付他母亲的伙食费和医药费,但仅限于此。家里的水电燃气费,因为多了一个人,涨了不少。月底结算时,陈峰把账单发给我,依然是雷打不动的一人一半。
我忍不住了,问他:“妈住在这里,每天洗澡做饭,水电费涨了这么多,还是平摊?”
他头也不抬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里说得理所当然:“房子是我们的,多一个人产生的基础费用,当然是我们两个房主平摊。她个人的消费,比如伙食费和医药费,都算我的,这不是很公平吗?”
公平?我气得发笑。我牺牲的时间,我耗费的精力,我为照顾他母亲而放弃的工作机会,这些怎么算?难道这些都是免费的吗?我看着他冷漠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无比陌生。我们是夫妻啊,不是合伙开公司的股东。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婆婆轻微的咳嗽声,和我们房间里陈峰平稳的呼吸声,只觉得一阵阵的悲哀。我想起了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为我冒雨买过药,也曾在我生病时笨拙地为我熬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了冷冰冰的账单和转账记录?是这大城市的压力,还是他骨子里的自私?
我想不明白,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家,如果一切都要用金钱来衡量,那好,我就跟他算个清楚。
第二天是周末,陈峰难得没有加班。我把他叫到客厅,婆婆正在房间里休息。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理性,就像在和他讨论一个数据模型。
“陈峰,关于妈住在这里的事情,我想跟你重新商量一下。”
他从手机上抬起头,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好了吗?她的开销都算我的,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说的是,这个家,不仅仅只有金钱开销。”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妈住在这里,我每天需要花费至少三个小时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按照现在市场上护工的价钱,我们这个城市,一个住家保姆或者护工,月薪至少要六千。我不要多,就算我半个护工,这笔人工费,是不是也该算一下?”
陈峰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嗤笑一声:“林悦,你疯了吧?你照顾我妈,还要跟我算钱?我们是夫妻!”
“夫妻?”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那你跟我算一头蒜的钱,跟我平摊多出来的水电费时,怎么不想想我们是夫妻?在你眼里,夫妻不就是账目清晰的合伙人吗?既然是合伙人,那我的劳动付出,当然也应该被量化,被支付报酬。”
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通情达理”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有停下,继续说:“除了人工费,还有居住成本。我们这套房子,现在市场价七百万,按照地段,租一个次卧,至少也要三千块一个月。妈住在这里,占用了房屋资源,这笔费用,也应该计算在内。”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我们那个熟悉的记账软件,当着他的面,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单。
“我算了一下。妈住在这里,住宿费,一个月三千。我的护理费,打个折,也算三千。一共是六千。这是你母亲,赡养她是你的义务,所以我只跟你一个人算。”我抬起头,冷静地看着他震惊到扭曲的脸,抛出了最后一击,“按照租房市场的规矩,押一付三。住宿费三千,押金三千,再付三个月房租九千,一共是一万五。请你现在结一下。”
“林悦!”他终于爆发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吼,“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钻钱眼儿里去了吗?那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
“是,她是生你养你的妈,不是我的。赡养她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义务。”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过去,“我愿意照顾她,是出于情分,但你把这份情分当成了理所还用你那套可笑的AA制来跟我划清界限。既然你先不讲情分,那我们就只讲规则和金钱。”
“你……你这是在敲诈!”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只是在用你的方式,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平静地回视他,“陈峰,你扪心自问,自从妈来了之后,你为她做过一顿饭吗?你为她洗过一次衣服吗?你陪她聊过一次天吗?你除了转账,还做过什么?你把她丢给我,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单身汉一样的生活,却要求我无偿付出,凭什么?”
我的话像一把刀,戳破了他用“公平”二字编织的所有伪装。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房间里的婆婆。她推开门,不安地看着我们:“怎么了这是?小峰,你们吵什么呢?”
陈峰看到他母亲,像是找到了救兵,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嘴脸:“妈,您听听林悦说的,她说您住在这里,要收房租,一个月三千,还要我交一万五的押金和租金!她把您当外人了!”
婆婆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我心里一痛,我知道这样会伤害到老人家,但如果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的委屈和牺牲将永远被埋没。
我走到婆婆面前,放缓了语气:“妈,您别误会。我不是针对您。我只是想让陈峰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家,不是一个可以精确计算的账本。如果凡事都要算得那么清楚,那么我的付出,也应该被看见,被尊重。”
我把这三年来我们之间AA制的种种奇葩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婆婆。从一头蒜,到一次快递,再到这次她生病,陈峰是如何跟我“算清楚”的。婆婆听得目瞪口呆,她大概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在婚姻里是这副模样。
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转过头,看着陈峰,声音都在颤抖:“小峰,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小悦?她是你媳妇,是一家人啊!你怎么能跟她算得这么清?我住院的时候,是谁跑前跑后?是我这个儿子,还是小悦这个媳妇?你有没有良心啊!”
陈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自己的母亲当面指责,他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吼道:“我每个月给她转生活费了!我没亏待她!我们说好的AA制,是她自己同意的!”
“我同意AA制,是以为我们能互相尊重,各自独立,而不是让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我终于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转了那点钱,就尽到了丈夫和儿子的责任了吗?家是需要用心经营的,不是用钱!你口口声声说公平,那你告诉我,我搭进去的时间和精力,怎么公平?”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婆婆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着眼泪。陈峰则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许久,婆婆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走进次卧。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小布包出来了,走到我面前,把布包塞到我手里,说:“小悦,这是我攒了一辈子的钱,不多,也就两万块。你拿着。妈知道你受委屈了。是小峰不对,妈替他给你道歉。这房租,妈自己出。我不住了,我明天就回老家去,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我想要的,只是丈夫的一点体谅和心疼。我看着眼前这个朴实善良的老人,再看看那个依旧执迷不悟的男人,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我把布包还给婆婆,摇了摇头:“妈,这钱我不能要。您也别走。该走的人,不是您。”
我转向陈峰,心如死灰。
“陈峰,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得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离婚。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逼他承担责任。他错愕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为这点小事就要离婚?”
“小事?”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在你眼里,婚姻的根基被动摇了,是小事。在你眼里,人心被伤透了,是小事。陈峰,你从来都不懂,我要的不是你的钱,我要的是一个丈夫,一个伙伴,一个能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搭把手,在我委屈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用计算器和我算账的合租室友。”
“我累了,真的累了。这三年的账,我不想再算了。这套房子,卖了吧,一人一半,很公平,符合你的原则。”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再看他,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我听见婆婆在外面哭着骂他,也听见他暴躁的辩解声。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那个晚上,陈峰没有来敲我的门。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婆婆红着眼睛拉着我,求我别走。我抱着她,告诉她以后我会常去看她。
陈峰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在他看来,这也是一次可以计算的得失。失去一个妻子,但保住了他独立而“公平”的财务世界,或许,他觉得是划算的。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眯了眯眼,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终于明白,一个家,不是用账单来衡量的,而是用爱与责任来维系的。当爱需要计算时,这个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我花三年的婚姻,买来了这个教训,虽然昂贵,但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个人,也让我有机会,去寻找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那个家,或许没有精密的账本,但一定有无需计算的温暖和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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