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张A4纸拍在婆婆张兰芬面前,告诉她这是她这场二十人寿宴的“家政服务报价单”时,整个客厅的喧嚣都瞬间静止了。
那张纸上,我用最冷静的字体,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主厨服务费、帮厨人工费、餐后清洁费、以及额外的情绪劳动补偿,总计一千八百元。
这一个月,我和丈夫林磊的生活,像一部被强制执行的会计账簿。每一笔水电燃气费都被除以二,买菜的账单精确到角,连我给他买的一瓶维生素,他都一丝不苟地把钱转给了我。家,这个曾经我以为是讲爱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合伙人办公室。
而在此之前的五年婚姻里,我从未想过“计较”这两个字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我包揽了几乎所有家务,照顾着身体不算太好的公公,逢年过节张罗一大家子的饭菜,我以为这是作为妻子和儿媳的本分,是情感的自然流露。
直到一个月前,婆婆那句“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AA制,清清楚楚,不伤感情”,像一根针,轻轻地扎破了我用五年时间吹起来的、名为“家”的彩色气球。
而此刻,我提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在所有亲戚或震惊或鄙夷的目光中,平静地看着脸色由红转白的婆婆,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林磊。
这一切的荒唐与决绝,都要从一个月前那个闷热的寻常傍晚说起。
第1章 一根叫AA制的刺
“小晴啊,你看你和林磊结婚也五年了,日子过得挺好,妈就是有个想法,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那天晚饭后,我正在厨房洗碗,婆婆张兰芬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进来,脸上挂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算计的笑容。公公林建国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似乎有意无意地隔绝着厨房里的一切。林磊坐在沙发上,低头刷着手机,对厨房里的对话置若罔闻。
“妈,您说。”我手上沾着泡沫,侧过身看着她。
“你看啊,现在社会都进步了,年轻夫妻都流行AA制。”她把西瓜盘放在灶台上,拿起一块递给我,“各管各的钱,花钱自由,谁也不欠谁的,这样啊,感情才长久。不像我们这辈人,钱都混在一起,一辈子为钱吵架。”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点透不过气。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擦了擦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妈,我和林磊的钱没分开过,工资卡都在我这儿,家里开销也一直是我在管。我们……没为钱吵过架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婆婆的声调高了一点,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为你着想”的口吻,“以前是以前,现在林磊也升职了,工资高了,男人嘛,身上得有点活钱,应酬啊、交朋友啊,都方便。总不能买包烟都得跟你伸手吧?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看着她,突然明白了。林磊上个月升了部门主管,工资涨了三千块。这事我只跟婆婆提过一嘴,本意是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到在她心里,这三千块成了导火索。
“他的钱,他想用就用,卡里有多少他自己也清楚,我从来没管过他。”我的声音开始有些发凉。
“那不一样!”婆婆的耐心似乎用完了,笑容也收了起来,“小晴,妈是过来人,不会害你们。这钱啊,放在自己口袋里最踏实。林磊的工资,以后他自己拿着,你的工资,你也自己管。家里的开销,比如水电费、买菜钱、物业费这些,你们俩一人一半。这样最公平。”
“公平?”我几乎要气笑了,“妈,那家务活怎么算?我每天下班回来做饭、打扫卫生、照顾爸,这些劳动值多少钱?是不是也该林磊付我一半的工资?”
这话一出口,厨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婆婆的脸拉了下来,声音尖锐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一家人,做什么家务还要钱?你这是把家当旅馆了?我跟你说AA制是为了你们好,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妈,把钱算得清清楚楚,就不是把家当旅馆了?”我忍不住反问。
“你……”
“妈,小晴,吵什么呢?”林磊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走了过来,一脸不耐烦。
婆婆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着林磊的胳膊告状:“你听听你媳妇说的,我说让你们AA制,她还不乐意了,说做家务还要你给她开工资!这是什么道理?”
我看着林磊,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我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五年的感情,我不信他不懂我的委屈。
“林磊,你觉得妈说的对吗?”我问他,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含糊其辞地说:“妈也是为了我们好。AA制……也挺好的,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嘛。省得以后为钱的事闹矛盾。”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最后一块石头,彻底压垮了我心里的那座天平。
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疲惫。我不想再争辩了,因为当你的枕边人选择和你对面的那个人站在一起时,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好。”我听到自己冷静地说出一个字。
“那就这么定了?”婆婆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胜利的喜色。
“嗯。”我点点头,拿起碗继续洗,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我心里的惊涛骇浪。
那天晚上,林磊把他的工资卡从我钱包里拿走了。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躺在床上,我背对着他,一夜无眠。
我回想起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挤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他的工资只有我的三分之二。我从没嫌弃过,每次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市场买他最爱吃的排骨。那时候,我们畅想着未来,说要一起努力,把这个小家经营得越来越好。
那时候的家,是暖的。
可现在,这个家,随着“AA制”三个字的降临,开始结冰了。而我没想到,冰封的速度会那么快,那么彻底。
第2章 精确到角的账本
AA制的第一天,是从一笔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账单开始的。
早上我起床做早餐,煎了两个鸡蛋,烤了两片吐司,热了两杯牛奶。林磊洗漱完出来,坐在餐桌旁,吃完后,拿出手机,对着我“滴”地扫了一下。
手机提示音响起:“微信收款,三元五角。”
我愣住了,看着他。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然,解释道:“昨晚我妈帮我们算了一下,家里的伙食费,按人头算。今天早餐的成本,鸡蛋一块钱一个,吐司五片三块钱,牛奶一盒四块。总共七块,一人一半,三块五。”
我看着他手机备忘录里密密麻麻的数字,上面甚至还记着昨晚我用的那几片生姜和两瓣蒜的价格。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麻。
“好,我知道了。”我平静地收起手机,没有多说一个字。
从那天起,我们家出现了一个共享的在线表格,名字叫“家庭公共开支明细”。记录人是婆婆张兰芬,她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打电话过来,询问我们当天的开销,然后一笔一笔地记上去。
水费、电费、燃气费、网费、物业费,这些是固定的大头,每月结算,一人一半。
买菜、买米、买油,这些是流动的开支,每天记录,月底平摊。
甚至连卫生纸、洗洁精、垃圾袋这种琐碎的东西,都被一一列入。有一次,我买了一包垃圾袋,十块钱,林磊看见了,立刻说:“这个算公共开支,我转你五块。”
那一刻,我看着他认真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们不再是夫妻,更像是合租的室友,而且是那种关系不太好,生怕占了对方一点便宜的室友。
家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我做饭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计算食材的用量,这道菜用了多少油,那碗汤放了多少盐,仿佛厨房不是一个创造美味的地方,而是一个成本控制中心。
林磊也一样。他以前下班回来,会把脏衣服随手扔在沙发上,现在,他会把自己的衣服和我的衣服分开放,因为洗衣液和洗衣粉也是要AA的。
有一次我感冒了,头疼得厉害,让他下班回来顺便带一盒感冒药。他买了回来,把药递给我,然后说:“二十八块,记得转我。”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发过来的收款二维码,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不是心疼那二十八块钱,我心疼的是我们之间那点早已荡然无存的情分。
我默默转了钱,然后撑着身体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我已经不能指望任何人了。
婆婆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隔三差五地来家里“视察”,看到我们账目分明,相敬如“冰”,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她总是在我面前夸林磊:“你看,男人身上有钱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有底气了。小晴啊,妈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既然家里已经不再是港湾,那我就在工作中寻找价值。我加班、出差,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我赚的钱越来越多,除了需要分摊的那部分家庭开销,剩下的我都存了起来。我开始给自己买以前舍不得买的衣服,报了瑜伽班,周末不再围着灶台转,而是和朋友出去喝咖啡、看画展。
林磊似乎也乐得清闲,他下班后就打游戏,或者跟他那帮朋友出去喝酒。我们俩在同一个屋檐下,交流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那张双人床,中间像是隔了一条冰冷的楚河汉界。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直到婆婆六十大寿的到来,彻底点燃了这条早已埋好的引线。
第3章 寿宴的“理所当然”
距离婆婆六十大寿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她就把我和林磊叫到了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下个月十五,我六十岁生日,我想在家里办。”婆婆脸上洋溢着喜悦,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决定,“外面酒店的菜,又贵又不好吃,还是家里做得干净,吃得舒坦。到时候把家里的亲戚都请来,热热闹闹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下一句话就转向了我:“小晴啊,你做菜手艺好,这事就辛苦你了。我把菜单都拟好了,到时候你照着做就行。林磊呢,就负责买菜和招待客人。”
她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二十多道菜名,从凉菜到热菜,从大菜到甜品,一应俱全。我粗略扫了一眼,光是那道“佛跳墙”,准备起来就要好几天。
“妈,这……得有二十多个人吧?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皱起了眉头。
往年家里来客人,最多也就七八个,我都得从早上忙到中午。这次是二十多个人的大宴席,她竟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怎么忙不过来?你提前准备准备不就行了?”婆婆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前不都是你一个人弄的吗?再说了,这是给我过生日,你作为儿媳妇,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抬起头,看着林磊,想从他那里寻求一点支持。
林磊却像是没看到我求助的眼神,反而附和着婆婆:“是啊,老婆,不就是做顿饭嘛,辛苦你了。妈一辈子就一个六十大寿,咱们得好好办。”
那一刻,我心底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之间算钱的时候,要AA制,分得清清楚楚,说这是现代人的活法,要独立,要公平?
凭什么到了要我付出劳动和时间的时候,就变成了“理所当然”,变成了“儿媳妇的本分”?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双重标准。他们想要的,是经济上的绝对独立,和家务劳动上的绝对无偿占有。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花钱,还能倒贴钱来照顾他们一家老小的免费保姆。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啊。”我说。
婆婆和林磊都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不过,”我话锋一转,看着他们,“妈,既然我们家现在实行AA制,凡事都要算清楚,那这次寿宴的开销,我们也要提前说好。”
婆婆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有什么好说的?买菜的钱,你和林磊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不,”我摇了摇头,笑得更灿烂了,“妈,您忘了,AA制的核心是‘公平’。这次寿宴,是为您办的,您是主角,亲戚们也是您的客人。所以,严格来说,这是您的个人消费,不属于我和林磊的‘家庭公共开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婆婆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的意思是,买菜的钱,酒水的钱,所有食材的费用,都应该由您或者林磊来承担。我,作为家庭的一员,可以不参与费用分摊。当然,我更不会要求林磊来分摊,因为这是他作为儿子的孝心,我不干涉。”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抛出了最后一击。
“至于我,我很乐意为您这次的寿宴提供劳务支持。但是,既然我们凡事都要讲究公平和契约精神,那么我的劳动,也应该是有价值的。到时候,我会给您列一张详细的服务清单,包括菜品设计、采买规划、食材处理、烹饪以及餐后清洁。您可以参考一下市场价,我们按友情价结算,您看怎么样?”
我说完这番话,整个客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婆婆张着嘴,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气得发抖:“苏晴!你……你疯了!那是我妈!你跟妈算钱?”
“我没有跟妈算钱。”我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在遵守你和共同制定的‘家庭规则’。是你们告诉我,凡事要算清楚,这样才公平,不伤感情。我现在只是把这个规则,贯彻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你这是胡搅蛮缠!”林磊怒吼道。
“我怎么胡搅蛮缠了?”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磊,当初说要AA的是你们,现在嫌我算得太清楚的也是你们。你们到底想要哪样?还是说,这个规则,只在对你们有利的时候才算数?”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婆婆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开始哭嚎:“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一个儿媳妇!给我过个生日,还要收我的钱!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看着她拙劣的表演,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妈,您别哭。我只是提个建议,您要是不接受,也没关系。”我拿起我的包,淡淡地说,“那寿宴那天,我就不参与了。您和林磊可以请个厨师团队,或者直接去酒店,更省事。我呢,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我转身回了房间,留下客厅里一地鸡毛。
我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是他们,亲手教会了我,如何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第4章 风暴前的宁静
那次摊牌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婆婆没再提寿宴的事,但每天看我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她不再主动跟我说话,偶尔在客厅碰到,也只是重重地哼一声,然后扭过头去。
林磊则跟我陷入了冷战。他开始彻夜不归,就算回家,也是一身酒气,倒在沙发上就睡。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交流都断绝了。那张共享的“家庭开支明细表”,也停止了更新。整个家,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我没有去缓和这种气氛。我知道,有些脓包,必须挤破,才能痊愈。
我照常上班,下班后去瑜伽馆,周末和朋友聚会。我开始为自己规划一次旅行。这五年来,我所有的假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不是陪婆婆回老家,就是在家大扫除。我甚至忘了,海是什么颜色,风是什么味道。
我打开旅行APP,看着三亚的碧海蓝天,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为自己而活的冲动。我没有犹豫,订下了一张在婆婆生日第二天出发的机票,酒店也选了最贵的海景房。这笔钱,花得我心安理得,因为这是我自己赚的,一分一厘都和林家无关。
这期间,公公林建国找我谈过一次。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天我下班回来,他叫住我,给我递过来一个苹果。
“小晴,那个人,就是爱算计,心眼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爸,我没有跟她计较。”我接过苹果,轻声说。
“我知道,是她和林磊做得不对。”他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有了一丝清明,“家里过日子,哪能算得那么清楚?那不成做买卖了?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家里多亏了你,我都看在眼里。”
公公的话,像一股暖流,让我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温度。在这个家里,原来还是有人看得到我的付出的。
“爸,谢谢您。”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林磊那小子,被他妈惯坏了,没个主见。”他摇了摇头,“你给他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点了点头,没有告诉他我已经订好了机票。我知道他是好意,但他改变不了张兰芬,也改变不了林磊。这个家的问题,根源不在AA制,而在人心。
距离婆婆生日还有三天的时候,林磊终于主动找我说话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他坐在我对面,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苏晴,妈生日那天……你真的不管了?”
“管不了。”我回答得很干脆,“我不是专业厨师,二十多个人的宴席,我没那个能力。万一搞砸了,亲戚朋友面前,丢的是你们林家的脸。”
“那……那你说的那个服务费……”他嗫嚅着,显然觉得难以启齿。
“我的提议依然有效。”我看着他,“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提供服务。价格可以商量,但原则不变。”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猛地站起来,丢下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然后摔门而去。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片平静。
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他们既想要我无偿的付出,又拉不下脸来为我的劳动付费。他们被自己制定的“规则”困住了,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
婆婆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发现家里热闹非凡。
婆婆的几个姐妹,也就是我的姨妈们,都提前过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明天的食材。婆婆在客厅里指挥着,一会儿让林磊去买瓶好酱油,一会儿又让公公把桌子擦干净。整个家,充满了寿宴前夕特有的忙乱和喜气。
没有人理我,仿佛我是一个透明的客人。
我换了鞋,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我打开电脑,开始打印那份我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A4纸缓缓吐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静。
标题是:张兰芬女士六十寿宴家政服务报价单。
底下分门别类,罗列着各项服务:
1. 主厨服务(1012道热菜): 800元
2. 帮厨服务(备菜、洗菜、切配): 300元
3. 餐后清洁服务(碗碟清洗、厨房及餐厅区域打扫): 400元
4. 额外情绪劳动补偿(应对亲戚问询、营造和谐氛围等): 300元
合计:1800元。
备注:此为友情折扣价,款项需在服务开始前结清。
我看着这张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哀。是他们,一步一步,把我从一个满心热情的妻子,逼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
当我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走出房间时,客厅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婆婆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衣服,正在接受大家的祝福,笑得合不拢嘴。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姨妈们和林磊正在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看到我这身打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婆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怒斥道:“苏晴!你穿成这样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厨房帮忙!客人都等着吃饭呢!”
我没有理会她的怒火,而是从包里拿出了那张叠好的A4纸,微笑着递到她面前。
“妈,生日快乐。”我说,“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如果您需要我帮忙,先把这份合同签了吧。”
那一刻,风暴,终于来临。
第5章 一场没有新娘的婚宴
当我把那张A4纸展开,清晰地呈现在婆婆面前时,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亲戚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张薄薄的纸上。离得近的几个姨妈伸长了脖子,看清上面的字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家政服务报价单?”一个姨妈失声念了出来。
婆婆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喜庆的红色变成了猪肝色,然后又渐渐发白。她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都在颤抖:“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妈,我说了,这是我的服务报价。”我脸上的微笑不变,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您和林磊推行AA制,讲究凡事算清楚。我这是在尊重你们的规则。您需要服务,我提供劳动,明码标价,公平交易。如果您觉得价格合适,现在就可以付款,我立刻就去厨房。”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存心想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脸是不是!”婆婆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那张纸打落在地。
林磊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又看到散落在地上的那张纸,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冲到我面前,眼睛通红,压抑着怒火低吼:“苏晴!你到底想干什么!今天是我妈生日!”
“我知道是生日。”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正因为是生日,我才愿意提供‘友情价’。换做别人,这个价格请不来我。”
“你……”林磊气得扬起了手。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冷冷地看着他,“林磊,别忘了,我们现在是AA制。你打我,造成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会一分不少地让你赔偿。到时候,就不是一千八百块能解决的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
周围的亲戚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林家的媳妇也太不像话了,婆婆过生日还收钱?”
“听说是他们家自己要搞什么AA制,这下好了,搞到自己身上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婆婆听着周围的议论,一张老脸挂不住了,她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我的天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没法活了!儿媳妇逼着我付钱才肯做饭,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看着她又使出这一招,我只觉得可笑。
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那张纸,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走到婆婆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
“妈,您别哭了。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您了呢。”我柔声说,“其实,您完全有第二个选择。”
我把报价单放在她面前,继续说:“您看,您不愿意付钱,没关系。这说明您不认可我的劳动价值。那么,我作为独立的个体,也有权拒绝提供无偿劳动。所以,今天的午饭,就辛苦您和姨妈们,还有林磊了。”
说完,我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客厅里目瞪口呆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林磊身上。
“林磊,我们的婚姻,就像这场寿宴。以前,我以为我是女主人,所以心甘情愿地付出。现在,你和用AA制告诉我,我只是一个需要平摊费用的合租伙伴。那么,作为一个合租伙伴,我没有义务为一个不属于我们‘公共开支’的私人宴会,提供免费的、超负荷的劳动。”
“我今天,不是来当厨子的,我只是作为‘林磊的妻子’这个身份,来给长辈祝寿的。现在寿也祝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拎起早就放在门边的行李箱,对着所有人,微微一笑。
“各位亲戚,你们慢用。我订了下午的机票,要去三亚度个假。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打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是婆婆更加凄厉的哭喊声,和林磊气急败坏的咆哮。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从未觉得如此轻松和自由。
这场荒唐的寿宴,就像一场没有新娘的婚宴。是他们亲手把我这个“女主人”,从这场名为“家庭”的宴席中,驱逐了出去。
而我,也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奉陪。
第6章 南方的海与北方的雪
飞往三亚的航班上,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飞机穿过云层,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个模糊的斑点,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
手机被我调成了飞行模式。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不想看任何信息。这一刻,我只想做回苏晴,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凤凰国际机场。一股夹杂着咸湿水汽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北京的干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脱掉厚重的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连衣裙,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入住酒店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海边。
赤着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任由带着暖意的海水一遍遍地冲刷着我的脚踝。远处,海天一色,夕阳正缓缓落下,将整片海面染成了灿烂的金色。海风吹拂着我的长发,也吹走了我心中积攒已久的郁结。
这五年来,我的世界只有那个几十平米的家,只有厨房里的油烟和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我忘了,原来世界这么大,风景这么美。
我拿出手机,开机。
瞬间,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涌了进来。大部分是林磊的,还有几个是婆婆和姨妈们用陌生号码打来的。
我点开林磊的微信。
最开始的几条,是愤怒的质问和咒骂。
“苏晴你这个疯子!你给我滚回来!”
“你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有种你这辈子都别回来!”
我面无表情地划过,没有一丝波澜。
接着,语气开始软化,变成了央求。
“老婆,我错了,你快回来吧。亲戚们都还没走,家里一团糟,我妈气得躺在床上了。”
“小晴,你到底在哪?接电话啊!”
“我知道错了,AA制不搞了,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看到这些,我只是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不是不知道对错,他只是习惯了懦弱,习惯了在他妈妈的庇护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
最后几条,是今天早上发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恐慌。
“老婆,我一晚上没睡。我想了很多,这五年来,我对你太不好了。是我混蛋,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我妈昨天被亲戚们数落了一顿,说她不该这么对你。寿宴也办得一团糟,饭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最后好多人都没吃就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你。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我关掉微信,没有回复。
我给他和他母亲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是我给自己放假的时间。
我在三亚待了五天。
这五天里,我去了天涯海角,去了蜈支洲岛,吃了最新鲜的海鲜,喝了最甜的椰子汁。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海边散步、拍照。我把自己的生活分享在朋友圈里,屏蔽了林家所有的人。
我收到了很多朋友的评论和点赞,他们都说我看起来状态好极了,像变了一个人。
是的,我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围着家庭团团转,失去自我的苏晴。我重新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掌控感。
这期间,林磊每天都会给我发信息,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恳求,再到最后,只剩下简单的问候和关心。
“今天天气怎么样?多穿点衣服。”
“看到你朋友圈发的照片了,很美。玩得开心点。”
“我把家里打扫干净了,等你回来。”
我依然没有回复。有些伤害,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我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去真正反思这一切。
第五天,我准备回北京了。在机场,我收到了公公林建国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小晴,有空回家看看吧。……知道错了。”
看着这条短信,我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一下。
我知道,这次旅行,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出走,也是对这个家庭的一次彻底的重塑。
是时候回去,面对这一切了。
第7章 撕掉的账本
我没有告诉林磊我的航班信息。
当我拖着行李箱,打开家门时,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地板拖得锃亮,沙发上的抱枕摆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没有一丝灰尘,甚至连窗户都擦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没有熟悉的饭菜香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林磊正系着一条可笑的粉色围裙,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着碗。听到开门声,他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有惊喜,有愧疚,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你……你回来了。”他擦了擦手,朝我走过来,想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我侧身避开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我平静地说。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停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晴,我们……能谈谈吗?”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卧室。卧室里也收拾得很干净,我的化妆品被整齐地摆放在梳妆台上。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
我拉开衣柜,开始收拾我的衣服。
林磊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我。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我错了。我不该听我妈的,搞什么AA制。我……我就是个混蛋,把你对我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妈也后悔了。”他继续说,“寿宴那天,你走之后,亲戚们都在说她。说她不懂得珍惜,放着这么好的儿媳妇不要,非要作。她那天晚上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
“她不是被气病的,是被亲戚们的闲话和自己丢了面子给急病的。”我冷冷地戳穿他。
林磊的脸白了白,无力地辩解:“不……不全是。她真的知道错了。她说,她以前就是……就是太怕我吃亏了,总觉得你管着钱,我就没地位了。她就是个老思想,转不过弯来。”
“怕你吃亏?”我转过身,看着他,觉得无比讽刺,“林磊,结婚五年,我给你买过多少件衣服,多少双鞋,你算过吗?你爸妈生病,我在医院跑前跑后,你算过我请了多少天假,扣了多少工资吗?这个家,从装修到买每一个碗,哪一样不是的?在眼里,这些都不算付出,只有你那点工资,才叫钱?”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他的心上。
他垂下头,无言以对。
“我……”他良久才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无比艰难,却也无比真诚。
我没有说话,继续收拾东西。
他突然走过来,从我身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小晴,别走,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我把工资卡还给你,以后家里所有事,都你说了算。”
我挣脱了他的怀抱,看着他。
“林磊,回不去了。”我摇了摇头,“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慌。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恨他吗?似乎也没有那么恨了。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没有长大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去学会怎么做一个真正的丈夫,一个能为妻子遮风挡雨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妈妈身后的儿子。”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准备离开。
走到客厅,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是那张被打印出来的“家庭公共开支明细表”。每一笔账,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林磊走过来,拿起那几张纸,当着我的面,一点一点地,把它撕得粉碎。
“从今天起,我们家没有账本了。”他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只有家,没有账。”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进垃圾桶。
我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也许,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第8章 家是讲爱的地方
我最终还是没有搬出去。
林磊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很难吃,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菜炒糊了。他开始学着做家务,笨拙地用着吸尘器,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他不再沉迷于游戏,下班后会主动问我工作累不累,给我捶捶背,或者讲一些公司里的趣事逗我开心。
婆婆张兰芬也变了。
我从三亚回来的第三天,她和公公一起来了。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补品,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盛气凌人。
“小晴……”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妈……妈来跟你道个歉。”
我让她进了门,没有说话。
她坐在沙发上,搓着手,沉默了很久,眼圈就红了。
“是妈不对,妈糊涂。”她带着哭腔说,“妈就是个老顽固,总想着我儿子不能吃亏,却忘了你也是我儿媳妇,也是这个家的人。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妈都看在眼里,就是……就是心被猪油蒙了,非要弄那个什么AA制,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妈对不起你。你别跟妈一般见识,也别跟林磊置气了。他还年轻,不懂事,你多担待他。”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硬要塞给我。
“这是妈给你补的。寿宴那天,是妈不对,不该让你受委...屈。这点钱,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把红包推了回去。
“妈,我不要您的钱。”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我想要的,是一个能被尊重、被理解的家。”
我顿了顿,继续说:“AA制本身,或许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把它用错了地方。夫妻之间,可以财务独立,但情感和责任,不能AA。家务劳动,情感支持,这些看不见的付出,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如果一个家,凡事都要用钱来计算,那这个家,就不是家了,是交易所。”
婆婆听着我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公公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小晴说得对。兰芬,你以后别再掺和孩子们的事了。让他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
我没有说太多原谅的话,但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最厚的冰墙,已经开始融化了。
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却又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林磊的工资卡,我没有收。我告诉他,我们各自管理自己的财务,但家里需要一个共同账户,我们每个月按照收入比例,往里面存一笔钱,作为家庭的公共开销和储蓄。
他欣然同意。
家务活,我们开始分担。我做饭,他就洗碗。我扫地,他就拖地。周末的大扫除,我们一起动手。虽然效率不高,但两个人一起劳动的过程,却让这个家重新充满了烟火气。
婆婆也很少再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她会经常打电话来,但说的都是些家常,问我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有时候她会炖了汤,让林磊带过来给我们喝。
那张被我带去三亚的“家政服务报价单”,我一直留着。我把它夹在了一本书里。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女性的价值,不应该被无偿的家务劳动所定义。也提醒着我,婚姻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和维护的伙伴关系。
有一次,林磊看到了那张纸,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老婆,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么重要的一课。”
我笑了笑。
我知道,那场由AA制引发的风波,虽然让我受了委屈,但也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婚姻里潜藏的病毒,让这个家,变得更健康,更坚固。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更不是一个算账的地方。
它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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