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团体中,除了菲利浦,还有一位非常重要的角色——潘蜜。她的出现,让这个团体的氛围产生了新的变化。我们前面说到,菲利浦曾经沉溺于各种感官享乐,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潘蜜就是他当年匆匆离开的“众多女性”中的一位。但不同的是,潘蜜对这段关系付出了真情。她当时非常爱他,而菲利浦却在和她发生关系之后,不告而别。如今,两人在这个团体中意外重逢,潘蜜的愤怒被瞬间点燃。
她不仅对菲利浦本人感到愤怒,也对他所信奉的叔本华哲学嗤之以鼻。作为一位文学教授,潘蜜非常清楚这些哲学语言背后可能隐藏的冷漠与逃避。在团体中,她多次表达对菲利浦的指责和讽刺,完全不给对方留情面。你很容易想到这个故事的走向:潘蜜快意复仇,她旗帜鲜明地表达愤怒,然后把菲利浦驱逐出了团体。但小说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层面。如果潘蜜只是表达愤怒,只是不断揭露旧伤,她自己其实并没有获得真正的成长。这引出了一个核心问题:我们该如何面对那些曾经深深伤害过我们的人?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可能经历过类似的困扰。比如,童年时期父母的冷漠或暴力,恋人或朋友的背叛……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这些创伤仍旧像阴影一样缠绕着我们。有时候,哪怕对方已经道歉、已经消失、已经无法再伤害我们,我们却依然无法放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经常会听到一句话:“原谅他吧。”但很多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抗拒:“为什么要我原谅?错的是他!”所以这里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把“原谅”换成“放下”。
“放下”不是说那件事情不重要,也不是说你不痛了,而是:我不再让那段经历继续控制我现在的生活。在小说中,潘蜜渐渐意识到:如果她持续拿着过去的痛苦去表达愤怒,那就意味着她在这个团体当中绝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愤怒的宣泄上。但她意识到,其实她是有能力去理解和原谅的。在团体中,当其他人谈起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时,潘蜜常常是最能理解、最先给予安慰的人。于是有一次,有成员问她:“你对其他人都这么宽容,为什么却对菲利浦的事一直过不去?”这个问题像一根针一样扎中了她的心。
她开始反思,发现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事实:她曾经是爱菲利浦的。当年的那份强烈的爱,在被伤害之后,变成了强烈的恨。她不是恨这个人,而是恨自己曾经的投入没有被珍惜,恨自己的真心被辜负。在小说结尾,有一幕非常动人。菲利浦在团体中敞开心扉,说出了内心最深处的自我评价:“我是一个别人无法靠近的人,没有人会真的爱我。”这句话道尽了他内心的孤独与自我否定。就在这时,潘蜜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用非常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菲利浦,我本来可能很爱你的。但你破坏了……”这句话没有继续说下去。朱医生及时打断她,说:“停在这里,不要说后半句。就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于是,潘蜜再次看着菲利浦,轻声地重复:“我本来可能很爱你。”这是小说最令人动容的一刻。它不仅代表了潘蜜放下了伤害,更意味着她重新连接上了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当一个人沉浸在强烈的痛苦和伤害中,不能言说的那个部分其实是——我其实很脆弱,我其实需要你。为什么这件事无法承认和传达呢?因为承认脆弱,承认自己对对方的积极感受,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把自己的弱点,把最柔软的软肋暴露给对方,可这种暴露一定是弱小和认输吗?有没有可能,当我能够袒露弱点的时候,意味着我承认了自己的强大?因为我已经强大到可以使用一种更柔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失望。
这里必须说明的是:这种表达并没有抹杀错误的性质。如果对方做了错的事,那就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如果我们受到了伤害,那这个伤害也是真实的,也需要很多时间去疗愈。可是,当我们选择说出来,就代表我们允许自己去理解内心经历的痛苦,看见伤害背后的空洞。同时,这也是让对方看见:你对我的伤害为什么如此严重。
我觉得,这种行为不是认输,而是坦荡。我们不是为了成全别人而去原谅,而是为了成全自己。不是因为对方值得,而是因为我们的时间有限,我们不想再继续受困于过去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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