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妈的葬礼结束了。
回到家,我脱下那身黑色的西装,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跟我心里一样。
我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最后被城市的霓虹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她不在。
从我妈被推进火化的那一刻,到骨灰下葬,她宋佳,我结婚五年的妻子,始终没有出现。
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宋佳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我,她吓了一跳。
“梁川?你怎么不开灯啊,吓死我了。”
她顺手打开玄关的灯,刺眼的光让我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脱下高跟鞋,把包包随意地扔在柜子上,然后朝我走过来。
“怎么了这是?累坏了吧,葬礼都顺利吗?”她问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刚刚回来。
顺利吗?
我妈的葬礼,我唯一的亲人的葬礼,你问我顺不顺利?
一股火从我胸口猛地窜上来,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你去哪了?”
宋佳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程宇他……他突然急性胃穿孔,要做手术,我得送他去医院啊,他在这边又没什么亲人。”
程宇。
又是程宇。
她的男闺蜜,一个在我婚姻里阴魂不散的名字。
我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特别刺耳。
“急性胃穿孔?宋佳,你这个理由找得真好,真他妈的巧,偏偏在我妈葬礼这一天。”
“梁川,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程宇是真的病了,躺在医院里,我还能骗你不成?人命关天的大事,难道我能不管吗?”
“人命关天?”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我妈的葬礼就不是大事了?她养了我三十年,最后一眼,你这个儿媳妇都不愿意去看她?”
我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心寒。
她躲开了我的眼神,嘴里还在辩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也是急糊涂了,程宇那边情况真的很危急,医生说再晚一点就危险了。我想着,阿姨她……她人已经不在了,可是程宇他还活着啊。”
人已经不在了。
她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这张我爱了这么多年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点歉意。
在她的脸上,我只看到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直气壮,和对我“无理取闹”的厌烦。
原来在她心里,我妈的最后一程,竟然比不上她那个男闺蜜的一次胃病。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这些年所有的忍让,所有的妥协,所有的自我安慰,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娶的是一个可以同甘共苦的妻子,原来只是一个随时会为了别人抛下我的室友。
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宋佳。”
我平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
宋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离婚?梁川,你疯了?就因为我没去参加你妈的葬礼?”
“不是因为你没去。”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你觉得那不重要。”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书房,然后反锁了门。
我不想再和她争辩。
没有意义了。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
外面传来她拍门的声音,叫喊声,咒骂声,我充耳不闻。
我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了下来。
妈,对不起,我没能给您一个孝顺的儿媳妇。
这个家,散了。
02
第二天早上,我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宋佳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红肿,看起来一夜没睡。
她见我出来,立刻站了起来,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她昨晚的包。
我走过去,没有看她,径直拿起她的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掏出来。
钱包,钥匙,化妆品,纸巾……
“梁川,你干什么?”宋佳冲过来想抢,被我一把推开。
我没理她,继续翻找着,直到在包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单据。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上面的病人名字,写着“程宇”。
缴费项目,是急诊处理和住院押金。
时间,就是昨天上午。
看起来,她没有撒谎。
宋佳看到我手里的单子,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喊道:“你看!我没骗你吧!程宇是真的住院了!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医院忙前忙后,缴费、办手续,我……”
“钱是哪里来的?”我打断了她,举着那张缴费单,上面的金额是五万。
宋佳的脸色一僵。
“是……是我们的存款,我先拿去应急了,回头我……”
“我们的存款?”我冷笑一声,“宋佳,你动我们共同存款的时候,问过我吗?那是我们准备给我妈换个好点墓地的钱,你忘了吗?”
她哑口无言,眼神开始闪烁。
“我……我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说……”
“来不及?”我把缴费单狠狠地摔在她脸上,“你给我妈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给程宇交五万块住院费你就来得及了?宋佳,在你心里,我妈,我,这个家,到底算什么?”
她被我吼得一步步后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是故意的,梁川,我真的不是……我只是觉得,人要往前看,存钱也是为了活着的人……”
“够了。”
我不想再听她的任何解释。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我的心。
我走回卧室,从衣柜里拖出一个行李箱,打开,开始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进去。
夏天的裙子,冬天的毛衣,她最喜欢的几件大衣……
宋佳冲进来,拉着我的胳膊,哭喊着:“梁川,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能因为这件事就……”
“放手。”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程宇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生病了我能不管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
“宋佳,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
她愣住了。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候我爸刚走,我妈身体不好,我们没什么钱,租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有一次我发高烧,半夜烧到四十度,你一个人背着我下楼,跑了好几条街才打到车去医院。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人,我要对她好一辈子。”
“我还记得,有一年你生日,我用攒了半年的工资,给你买了一条你看了很久的项链,你高兴得抱着我哭了半天,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我们一起吃过苦,也一起享过福,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我以为,我们的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的疼痛也越来越清晰。
“可是我错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宇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比我爸妈还高?你逛街要问他的意见,工作不顺心要找他倾诉,甚至我们俩吵架,你第一个打电话的人也是他。”
“我忍了,宋佳。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男闺蜜,我要大度,要相信你。可是我的大度,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我妈躺在冰冷的殡仪馆里,你却在医院陪着你的男闺蜜。”
“换来的是你拿着我们准备给我妈身后事的钱,去给他交住院费。”
“换来的是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我每说一句,宋佳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她无力地松开了我的手,跌坐在地上。
我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立在她的面前。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这套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你搬出去。我们的共同存款,你拿去给程宇交医药费的那五万,就算我给你的,剩下的,我们一人一半。”
我条理清晰地交代着一切,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公事。
因为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梁川……”她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跟程宇保持距离……”
“晚了,宋佳。”
我摇了摇头。
“有些事,没有机会的。”
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就算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
何况我的这张纸,已经被她亲手撕碎了。
我拉起行李箱,绕过她,走出了卧室。
“你要去哪?”她在我身后问。
“给你三天时间,搬出去。”
我没有回头,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哭声。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温暖和眷恋的家,现在,我只想逃离。
03
我没有回家,在公司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了下来。
白天拼命工作,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酒店房间,悲伤和愤怒就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反复回想着葬礼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着宋佳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但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
事情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
一个急性胃穿孔,真的需要她寸步不离地守着,连打个电话报个信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我脑子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第三天,是宋佳搬走的最后期限。
我没有联系她,而是直接去了她说的那家医院。
我记得缴费单上的名字,程宇。也记得她说过的科室,消化内科。
我挂了一个消化内科的专家号,然后坐在诊室里,装作不经意地跟医生聊了起来。
“医生,我有个朋友,前两天因为急性胃穿孔,在你们这儿住的院,叫程宇,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位五十多岁的男医生扶了扶眼镜,在电脑上敲了几下。
“程宇?”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们科室最近没有收过叫这个名字的病人啊,住院部那边也没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可能啊,”我强作镇定,“他就是前天,大前天……对,大前天上午送来的,说是情况很紧急,直接就手术了。”
“年轻人,我们医院的系统是全院联网的。”医生有些不耐烦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是急诊、手术还是住院记录,都没有一个叫程宇的病人。”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又骗我。
从医院出来,我站在门口,感觉天旋地转。
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浑身冰冷。
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如果程宇没有住院,那她那天到底去了哪里?那张五万块的缴费单,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宋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她疲惫的声音。
“喂,梁川?”
“你在哪?”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在新租的房子里收拾东西。”
“我刚从医院出来。”我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说的,程宇住的那家医院。”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能清晰地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梁川,我……”
“消化内科,没有一个叫程宇的病人。”我打断了她,继续说道,“我查了急诊和住院部,都没有。宋佳,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她突然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气得浑身发抖。
她竟然挂了我的电话!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逃避!
我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了。
好,好得很。
宋佳,你真有本事。
我站在医院门口,像个傻子一样,来往的行人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不在乎。
我现在只想找到她,把所有的事情都问个清楚。
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这个婚,我离定了!而且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她!
我发动车子,直接朝着我们家的方向开去。
她肯定在那里!
车子在路上飞驰,我的理智已经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当我怒气冲冲地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景象却让我愣住了。
屋子里空荡荡的。
宋佳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衣柜里,鞋柜里,卫生间里,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像她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茶几上,放着一把钥匙,和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旁边还有一张银行卡。
我走过去,拿起那张卡,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宋佳的字迹,潦草而慌乱。
“梁川,对不起。卡里是十万块钱,五万是还你的,另外五万,算是我对阿姨的补偿。房子和剩下的钱,都留给你。不要再找我了,忘了我吧。”
忘了她?
她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然后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忘了我吧”?
凭什么!
我捏紧了手里的银行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宋佳,你以为这样就能一走了之,洗清自己了吗?
没那么容易!
我一定要把你找出来,我要知道真相!
04
我疯了一样地找宋佳。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微信不回,她父母家也说她没有回去。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查她的消费记录,查她的出行信息,但都一无所获。她似乎刻意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踪迹。
越是找不到她,我心里的疑团就越大。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那个叫程宇的男人,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星期后,我就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朋友给我打来电话。
“川儿,你是不是在找你老婆?我好像看到她了。”
我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在哪?”
“城西那边的旧货市场,我开车路过,就看到一个很像她的女人,跟着一个男的进了一个巷子里,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就跟你说一声。”
城西旧货市场?
那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她去那里干什么?
我顾不上多想,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门。
我开着车在旧货市场附近绕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破旧的筒子楼下,看到了一辆熟悉的白色小轿车。
是宋佳的车。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我停好车,走进了那栋筒子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我凭着朋友给的模糊信息,一层一层地往上找。
终于,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我听到了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宋佳。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贴在门上,努力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程宇,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赌了,好好找份工作行不行?”宋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啊你!”那个男人不耐烦地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还不是被那帮人逼的!这次的钱还上了,我肯定不玩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
“行了!钱给我,你赶紧走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原来程宇不是生病,是赌博欠了钱?
所以我妈葬礼那天,宋佳根本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帮他还赌债?
我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我再也忍不住了,抬起脚,狠狠地踹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撞在墙上。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同时回过头来。
宋佳看到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而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年轻男人,他手里正攥着一沓厚厚的现金。
他应该就是程宇。
“梁……梁川?你怎么会在这里?”宋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没有理她,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地剜在程宇的身上。
“你就是程宇?”
程宇被我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把钱往身后藏了藏,色厉内荏地说道:“是……是我,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我问你,我妈葬礼那天,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我……”程宇看了一眼宋佳,眼神躲闪。
“说!”我猛地一声暴喝。
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干什么?”我继续逼问。
“没……没干什么……”
“说实话!”
“梁川!你别逼他了!”宋佳突然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程宇面前,对我哭喊道,“这件事跟他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
她还在护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在护着这个男人!
我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只觉得无比的可笑和讽刺。
“你的错?好,那你告诉我,你错在哪了?”我指着程宇,对着宋佳嘶吼,“你错在不该骗我说他胃穿孔住院?还是错在不该拿着我们给我妈准备的钱,来给他还赌债?宋佳,你告诉我啊!”
“我……我对不起你,梁川,我对不起阿姨……”宋佳哭得泣不成声,“我也不想的,可是他被追债的人堵住了,说不还钱就要打断他的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啊……”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妈出殡?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我气得浑身发抖,“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做?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句压抑在我心里很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宋佳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变得惨白。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让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我惨笑一声,点了点头。
“好,好,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男闺蜜?
都是骗人的。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友情,这是背叛!是对我们婚姻最恶毒的践踏!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我曾经深爱的妻子,一个是毁了我家庭的男人。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傻子,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佳。”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说完,我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宋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程宇慌乱的叫喊。
我都没有回头。
心死了,就不会再痛了。
05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
谎言被戳穿,背叛被证实,接下来就是走法律程序,离婚,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程宇竟然主动找到了我公司楼下。
他看起来比那天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圈发黑,像只好几天没睡觉的流浪狗。
“梁哥,”他堵住我的去路,姿态放得很低,“我……我能跟你聊聊吗?”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厌恶。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我绕开他就要走。
“不,梁哥,你听我说!”他急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是关于佳佳……不,是关于宋佳的,你误会她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误会?”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还能有误会?程宇,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真的没什么!”他急得快哭了,“我跟她,我们是亲戚!她是我表姐!”
表姐?
我愣住了。
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宋佳从来没跟我提过她还有个表弟。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根本不信。
“我没有胡说!”程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翻出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递到我面前,“你看!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这是我,这是我姐,这是我小姨,也就是我姐的妈妈!”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照片。
照片上,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并排站着,后面的大人,确实是年轻时的丈母娘。
那个小女孩,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宋佳现在的轮廓。
而旁边那个瘦瘦小小,一脸怯懦的小男孩,就是程宇。
我的脑子有点乱。
如果他们是表姐弟,那宋佳为什么要瞒着我?又为什么要用“男闺蜜”这种身份来掩饰?
“梁哥,我姐她……她是有苦衷的。”程宇见我神色松动,连忙解释起来。
“我爸妈走得早,我从小就寄养在小姨家,跟我姐一起长大。后来我小姨夫,也就是我姐的爸爸,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爸妈留给我的一笔遗产上。”
“我姐为了保护我,就带着我从家里跑了出来。那年她才十九岁,一个人打好几份工,供我读书,养活我们俩。我们吃了很多苦,真的。”
程宇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也红了。
“后来她认识了你,她说你是个好人,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她怕她家里那些烂事会给你添麻烦,怕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会来找你要钱,所以才一直瞒着你我的存在,对外只说我们是朋友。”
“她说,她想在你面前,做一个完美干净的妻子,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些狼狈的过去。”
我听着程宇的叙述,心里五味杂陈。
我从来不知道,宋佳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她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个开朗、乐观、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样子。我以为她是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长大的,无忧无虑。
原来,那些都只是她想让我看到的表象。
“那赌博呢?也是她让你去的?”我还是无法释怀。
“不是不是!”程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事都怪我!我没出息,交了坏朋友,染上了赌瘾,欠了高利贷。我不敢告诉我姐,就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直到你母亲葬礼那天,是最后还款日,他们把我堵住了,说不还钱就废了我。”
“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给我姐打电话。她当时正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接到我电话,二话不说就调头来找我了。”
“她把她所有的积蓄,还有你们的共同存款,都取出来给了我。她说,梁川那边她会去解释。梁哥,她真的是为了救我,她不是故意要缺席你母亲的葬礼的。”
程宇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回忆起和宋佳在一起的种种细节。
她确实很节俭,从不乱花钱,我一直以为是她天性如此。
她也确实很少提及她的家人,每次我问起,她都含糊其辞地带过。
还有程宇,这些年,他虽然时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但宋佳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像对普通朋友。那是一种……带着责任和牵挂的关心,更像姐姐对弟弟。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但我心里,却更加难受了。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宋佳这些年,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她一个人扛着原生家庭的重担,扛着一个不争气的弟弟,还要在我面前,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妻子。
而我,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给她支持,反而用最伤人的话,把她推得更远。
一种巨大的愧疚感,瞬间将我淹没。
“她……她现在在哪里?”我声音干涩地问。
程宇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天从筒子楼离开后,她就再也没联系过我。我给她打电话,也是关机。”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06
我必须找到宋佳。
这一次,不是为了质问,而是为了道歉。
我想告诉她,我都知道了,我不再怪她了。
我想把她带回家。
我去了我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我们经常散步的公园,我们领结婚证的民政局门口……
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甚至厚着脸皮,去求了丈母娘。
丈母娘在电话里把我痛骂了一顿,说宋佳这些年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受了多少委屈,我却这么对她。
她说,宋佳已经对这个城市,对我,彻底失望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她给了我一个地址。
是南方的一个沿海小镇。
她说:“这是她外婆家,她小时候最喜欢待的地方。她如果想一个人静一静,应该会去那里。我告诉你地址,不是想让你们复合,我只是不想我女儿一个人在外面,连个知道她下落的人都没有。梁川,你好自为之吧。”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订了最早一班飞往那个城市的机票。
飞机在云层中穿梭,我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我不知道见到宋佳之后,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三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它弥补不了我对她的伤害,也换不回我母亲的葬礼。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我按照地址,租了一辆车,一路开往那个海边小镇。
小镇很安逸,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咸湿的海风味道。青石板路,白墙灰瓦的房子,很有年代感。
我找到了那栋老房子。
院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看到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给一盆茉莉花浇水。
是宋佳。
她瘦了很多,穿着一身简单的棉布裙子,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宁静感。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
她回过头,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你来了。”
她的语气,像是对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客气,又疏离。
我走到她面前,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进来坐吧。”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走进了屋子。
我跟在她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但很干净。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的木桌上。
“程宇都跟你说了吧。”她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声音沙哑。
宋佳看着我,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你不用说对不起,梁川。这件事,你没有错。”
“你有错,”她说,“你的错,在于你从来没有真正地试着去了解我。你爱上的,只是你想象中那个完美的、无忧无虑的宋佳。”
“而我,也有错。”
“我的错,在于我太想维持那个完美的假象了。我以为只要我把所有的苦都藏起来,我们就能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不敢让你看到我的伤疤,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家庭有多么不堪,我怕,我怕你嫌弃我,怕你离开我。”
“我们都太用力了,用力到最后,把自己都骗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们都错了。
我以为爱是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衣食无忧。
她以为爱是为我屏蔽掉所有烦恼,让我看到她最好的一面。
我们都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爱对方,却忘了问对方,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宋佳……”我看着她,鼓起勇气说,“我们……还能回去吗?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也对不起我妈,但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认识你,好不好?这次,我保证,我会看到真实的你,接受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要。”
我以为,我的这番话,至少能让她动容。
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梁川,太晚了。”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
“在你决定离婚的那一刻,在我妈的葬礼上看不到你身影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永远无法修复了。”
“特别是,那道裂痕,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07
“我妈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屋子里的宁静。
宋佳的身体微微一颤,但没有回头。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川儿,妈这辈子没什么遗憾的,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她说,宋佳是个好孩子,虽然有时候有点小任性,但心是好的,让我以后要好好待你,不要跟你吵架。”
“她还说,等她走了,让我把她和你爸合葬在一起。她最后的愿望,就是看着我们俩,能好好的,白头到老。”
我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热。
我看到宋佳的肩膀在轻轻地耸动。
“葬礼那天,我站在我妈的遗像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每一个人都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节哀。可是我最希望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却不在。”
“你知道吗,宋佳,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不是恨你,也不是怨你。我只是觉得,我把我妈最后的嘱托,给弄丢了。”
“我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我们的家。”
我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却没有勇气去触碰她。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是我母亲的死。
“我知道程宇是你弟弟,我知道你为了他吃了很多苦。我也知道,你瞒着我,是不想让我为你担心。这些,我都能理解。”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在你心里,救你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比送我妈最后一程更重要?”
“宋佳,那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啊。她也是你的婆婆,是你的家人。”
“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放弃了我们的家,不是吗?”
宋佳终于转过身来,泪水已经布满了她的脸。
“不是的……梁川,不是的……”她摇着头,泣不成声,“我当时……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我弟弟……”
“我也有个弟弟,亲弟弟。”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就是因为欠了赌债,被追债的人逼得跳了楼。那年,他才十七岁。”
“我爸妈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身上,他们说是我没有看好他,说如果我早点发现,早点帮他还钱,他就不会死。”
“所以当程宇给我打电话,说他也被追债的人堵住了,说不还钱就要打断他的腿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我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害怕,我怕程宇也会像我弟弟一样……梁川,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阿姨,对不起你……”
她哭倒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不合理行为背后的原因。
原来,她心里一直藏着这么深的伤痛和愧疚。
程宇的存在,就像是她弟弟的一个影子,她拼命地想要抓住这个影子,弥补当年的遗憾。
所以在那天,当“生”与“死”的选择再次摆在她面前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去拯救那个“生”的希望,哪怕那个希望再不堪,再不值得。
因为她再也承受不起,眼睁睁看着一个亲人走向死亡的痛苦了。
我蹲下身,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冰冷而颤抖。
这些年,她就是带着这样沉重的枷锁在生活,还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只看到了她的缺席,她的谎言,她的背叛。
却没有看到她内心的挣扎和伤痛。
“对不起,宋佳,对不起……”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们在那间洒满阳光的老房子里,相拥而泣。
那些误解,那些怨恨,似乎都在眼泪中,慢慢地消解了。
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理解,不代表能够原谅。
释怀,也不代表能够回到过去。
08
我们在小镇待了三天。
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海边散步,看日出日落,聊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聊过的话。
聊她的童年,她的弟弟,她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也聊我的工作,我的烦恼,我对未来的迷茫。
我们之间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坦诚。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是安静地倾听,和分享。
我发现,我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地认识了宋佳。
她比我想象的更坚强,也比我想象的更脆弱。
她心里藏着一片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而我,从来只在岸边观望,从未想过要驾船驶入。
离开的那天,她送我到小镇的路口。
“程宇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我已经想好了。”她看着远方,眼神很平静,“他欠的钱,我会帮他还清,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的人生,要他自己负责了。我不能再把他当成我弟弟的替身,这对谁都不公平。”
“那你呢?”
“我可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可能会去别的城市走一走。”她笑了笑,“我想先把自己找回来。”
我点了点头。
“那……离婚协议……”
“就那样吧。”她打断了我,“梁川,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放过彼此。
是啊,这也许是对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
“保重。”我说。
“你也是。”
我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还站在原地,对着我挥手。
车子越开越远,她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我没有回头。
回到城市后,我办好了所有的离婚手续。
我们的婚姻,在法律上,正式画上了句号。
我把房子卖了,换了一个小一点的公寓。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在深夜里,对着我妈的照片,说说话。
日子过得很慢,也很平静。
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宋佳。
想起她做的红烧肉,想起她爽朗的笑声,想起我们在那个海边小镇最后的告别。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但我希望,她能像她说的那样,找回自己。
半年后,我妈的忌日。
我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百合花,去了墓地。
墓碑上,我妈和我爸的照片并排贴在一起,笑得很安详。
我把花放下,蹲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跟他们说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我跟宋佳……分开了。你们别怪她,也别怪我,我们只是……不合适了。我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工作很顺利,身体也还行,你们不用担心。”
“妈,对不起,最后还是没能让您省心。”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个身形,我绝不会认错。
是宋佳。
她也看到了我,我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她没有走过来,我也没有走过去。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过了很久,她对着我这边,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远去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
有些爱,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我们都尽力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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