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空气,永远是浑浊且充满生命力的。
汽车尾气,路边摊飘来的烤肠和炸鸡柳的混合油脂香,以及少男少女们身上那股子洗不掉的、像青草被揉碎后一样的荷尔蒙味道。
我把车停在稍远一点的街角,降下车窗,看着穿着蓝白校服的人潮从那扇铁门里涌出来。
我弟林帆,在人群里永远是最扎眼的那个。
不是因为长得有多惊天动地,而是那股劲儿。一米八二的个子,校服拉链扯到最低,露出里面印着看不懂的英文的黑色T恤,耳机线从领口里钻出来,塞着一边耳朵,另一边松松垮垮地挂在胸前。
他耷拉着眼皮,一副对全世界都爱答不理的厌世脸,偏偏嘴角又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被他自己定义为“冷酷”的笑。
我看着他,忍不住也笑了。
小屁孩。
手机震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接到帆帆没?晚上想吃什么?我买条鱼?”
我回:“快了,别买鱼,他最近嫌腥。”
我妈秒回一个“OK”的表情包。
这就是我的日常。二十七岁,林蔓,市博物馆文物修复师,兼职一个十七岁高三男生的“司机”和“保姆”。
林帆终于晃悠出校门,一眼就看见了我的车。他眼睛一亮,那张故作深沉的脸瞬间生动起来,像黑白电影突然被填满了色彩。
他几步跑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把沉甸甸的书包往后座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姐,你怎么才来,我腿都站麻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熟练地从储物格里摸出一瓶冰可乐,“刺啦”一声拧开,仰头就灌。
喉结上下滚动,几滴冰凉的液体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滑进校服领口。
我瞥了他一眼,伸手就把他脑袋上那顶碍眼的、印着骷髅头的帽子给薅了下来,顺手揉了揉他被压得有点塌的头发。
“没大没小,跟谁俩呢。”
“哎呀!”他夸张地叫了一声,护着自己的发型,“我新做的,很贵的好不好!”
“再贵也没你姐我的青春贵,”我发动车子,懒洋洋地说,“为了接你,我放弃了跟我们科室新来的小奶狗联谊的机会。”
林帆嗤之以鼻:“就你?算了吧,哪个小奶狗眼神那么不好。”
我腾出一只手,对着他脑门就是一下。
“闭嘴。”
他“嗷”地一声,捂着额头,却笑得像个傻子。
车子缓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我正准备跟他商量晚上是吃火锅还是吃烤肉,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的身影。
路边,一辆黑色的、印着“特警”字样的防暴车旁,站着几个穿着作训服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身姿笔挺如松,肩宽腿长,即使套在宽松的作训服里,也能看出那身结实到近乎冷硬的肌肉线条。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锋利的下颌。
可哪怕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周靳。
我的前男友。
分手快两年了,我以为这个名字,这副身形,早已被我埋进了记忆的坟墓里,腐烂成泥。
可当他出现的这一刻,我才发现,那不是坟墓,是冰山。他一出现,冰层“咔嚓”一声裂开,所有被冰封的情绪和记忆,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车子“吱”的一声停在路中间,后面的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姐?你怎么了?”林帆被晃了一下,奇怪地问我。
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他也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车流,隔着喧嚣的人群,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车上,落在了我的脸上。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副驾驶的林帆身上。
林-帆-身-上。
我看见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双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凝视着我,盛满了滚烫爱意的眼睛,此刻,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他看到了林帆身上那套刺眼的蓝白校服。
看到了他因为刚喝完可乐而微微泛红的嘴唇。
看到了我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嘴角一点一点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说话。
但他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出了那句我这辈子听过最恶毒的话。
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
“高中生都不放过?”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血液,直冲头顶。
我的手在抖,脚也在抖。
后面的喇叭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刺耳,像是在为我的崩溃奏响的序曲。
“姐!你到底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林帆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凑过来,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猛地一激灵,像被烫到一样,一把挥开他的手。
“别碰我!”
我的声音尖利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帆愣住了,举着手,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没时间管他。
我死死地盯着周靳,那个曾经说着会爱我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的男人。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凭什么用那种语气“说”我?
他以为他是谁?
分手两年,音讯全无,一出现,就是往我心上捅刀子。
还捅得这么准,这么狠。
我猛地推开车门,不顾后面司机的咒骂,直接冲了下去。
我要问问他。
我一定要问问他!
“周靳!”
我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名字。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他那几个同样穿着作训服的同事,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周靳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敢。
他大概以为,我还是两年前那个,在他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懂得掉眼泪的林蔓。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柏油马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感。
“你刚才,说什么?”我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的喉结动了动,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刚才那种居高临下的审判,而是一种紧绷的、带着一丝狼狈的防备。
他身边的同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声问:“阿靳,认识的?”
周靳没理。
他只是看着我,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我问你话呢!你刚才说什么!”我拔高了音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再说一遍!”
周围已经有学生和家长在围观了。
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不是特警吗?怎么回事?”
“那女的谁啊?好凶。”
“他们认识?吵架了?”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但我不在乎。
今天,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靳终于开口了,声音又干又涩,像砂纸磨过木头。
“林蔓,你别在这儿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无理取闹?”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周靳,你他妈看清楚了!是我在无理取闹,还是你在血口喷人!”
“你他妈……”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特警似乎被我的粗口激怒了,上前一步。
周靳抬手拦住了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汗水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一阵眩晕。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对我说:“这里是学校门口,你闹够了没有?赶紧给我上车,滚。”
滚。
这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的锁。
两年前,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林蔓,你能不能别闹了?我求你,滚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当时的我,哭着跑出了他的公寓,以为他只是需要冷静。
我没想到,那一滚,就是永别。
原来在他心里,我永远是那个“闹”的人。
原来在他眼里,我最好的归宿,就是“滚”。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气焰,在这一刻,都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我看着他,眼圈一点点变红。
“周靳,”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混蛋。”
说完这三个字,我再也撑不住,转身就跑。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林帆的表情。
我只想逃。
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的视线,逃离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我像个丧家之犬,狼狈地钻回车里,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嗡”地一声窜了出去。
后视镜里,周靳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而他身边,那些穿着制服的身影,像一群沉默的审判官。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帆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向窗外,假装看风景。
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
红灯。
我猛地踩下刹车,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又被安全带狠狠地勒了回来。
胸口闷得发疼。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方向盘上。
我不想哭的。
尤其不想在小我十岁的弟弟面前哭。
太丢人了。
可我控制不住。
这两年,我以为我好了。我努力工作,认真生活,健身,旅游,学插花,学烘焙,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我以为我已经把他从我的生命里彻底剔除了。
可他只用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伪装和努力,击得粉碎。
“姐……”
林帆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你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地从后座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我。
“那孙子谁啊?你前男友?”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一通猛擦,妆都花了。
“嗯。”我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操!”林帆低低地骂了一句,拳头“砰”的一声砸在储物格上,“他凭什么那么说你!他眼睛瞎了吗?看不出我是你弟?”
我没说话,只是摇头。
他不是眼睛瞎了。
他只是,从来都不信我。
绿灯亮了。
我吸了吸鼻子,重新发动车子。
“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他,”林-帆-咬-牙-切-齿-地-说,“看见一次,我打他一次。”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就你?你打得过他?”
“打不过也得打!士可杀不可辱!”他梗着脖子,一脸的少年意气。
我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行了,别贫了。想吃什么?火锅还是烤肉?”
我试图把话题岔开,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林帆却没接我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姐,你还喜欢他吗?”
我的手,猛地一僵。
方向盘差点脱手。
喜欢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心口那个地方,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回到家,我妈已经做好了饭。
四菜一汤,都是我跟林帆爱吃的。
“蔓蔓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笑眯眯地说。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妈,辛苦了。”
“辛苦什么,给你们做饭我乐意。”她一边说,一边解下围裙,眼神在我脸上一扫,笑容微微一滞,“哎?蔓蔓,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跟人吵架了?”
我心里一咯噔。
“没有啊,”我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可能是今天修复那幅宋锦,看了一天,眼睛有点累。”
“是吗?”我妈半信半疑,“那你赶紧吃饭,吃完早点休息。女孩子家,别那么拼。”
“知道了。”
我逃也似的钻进了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发红,眼线的黑色晕开了一小块,像被人打了一拳。
真难看。
我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一点。
林蔓,你是个成年人了。
为了一个早就跟你没关系的人,至于吗?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我埋头吃饭,食不知味。
林帆也一反常态地安静,只是偶尔会用担忧的眼神瞥我一眼。
我妈终于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她给林帆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状似无意地问:“帆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林帆扒拉着米饭,含糊地说:“就那样呗。”
“你姐今天去接你,没迟到吧?”我妈又问。
“没。”
“那……你们在路上,没碰到什么事?”
我心里一紧,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林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对我妈说:“妈,能有什么事?就是堵车呗。姐开车技术你又不是不知道,急刹车把我差点甩出去。”
他说得一脸真诚,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我妈“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那眼神里的怀疑,却一点没少。
她转头看向我:“蔓蔓,你也是,开车慢点。你跟帆帆都在车上呢,安全第一。”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有,”她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你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税务局的小王,你到底见不见啊?”
又来了。
我放下筷子,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妈,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我站起身,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把父母的叹息和担忧,都隔绝在外。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周靳那张冷笑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高中生都不放过?”
屈辱,像潮水一样,再次将我淹没。
我跟周靳,是相亲认识的。
介绍人是我妈的牌友,一个特别热心肠的阿姨。
她说,那小伙子,是特警,根正苗红,长得又精神,就是职业特殊,忙,没时间谈恋爱,才耽误到了二十八岁。
我当时刚跟谈了三年的大学男友分手,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期,对我妈安排的任何事情,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见就见吧。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咖啡馆。
我提前十分钟到的,他比我到得还早。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杯白水,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那一刻,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我,站起身,对我笑了笑。
“林蔓?”
“嗯,我是。”
“周靳。”
他的自我介绍,跟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我们聊得并不算热络。
他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但他听得很认真,眼神专注,会时不时地点头,或者提出一两个精准的问题,证明他真的有在听。
这让我很有好感。
至少,他尊重我。
不像我那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前男友。
那顿饭快结束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收到”“马上到”,就挂了。
他一脸歉意地看着我:“不好意思,队里有紧急任务。”
“没关系,你快去吧,正事要紧。”我善解人意地说。
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然后对我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不行,”他很坚持,“这么晚了,不安全。”
那天晚上,他开着他那辆半旧的Jetta,把我送到了楼下。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英文歌。
下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今天很抱歉,下次我请你吃饭,赔罪。”
我笑了:“好啊。”
我以为那只是客套。
没想到,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明天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本帮菜馆,味道不错。”
我们的关系,就是从那家本帮菜馆开始的。
他确实很忙。
忙到我们一个星期,最多只能见一次面。
有时候,一顿饭吃到一半,他一个电话就得走。
有时候,电影看到一半,他就得消失。
我们的约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中断”和“下次”。
但我从没抱怨过。
我知道他的职业性质。
我心疼他。
他每次执行完任务,都会第一时间给我发信息,只有两个字:“安全。”
看到这两个字,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能落回原地。
他也很心疼我。
知道我工作辛苦,颈椎不好,就买了一个按摩仪寄到我单位。
知道我冬天手脚冰凉,就给我买各种各样的暖宝宝和羊毛袜。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会用行动,告诉我,他在乎我。
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他带我回了家,见了他的父母。
他爸妈都是很朴实的退休工人,对我很好,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我文静、懂事。
他妈妈偷偷塞给我一个红包,说:“蔓蔓,我们家周靳,脾气又臭又硬,以后要多麻烦你担待了。”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心里又甜又酸。
我以为,我们就会那样,顺理成章地走下去。
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可我忘了,生活不是童话。
压死我们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争吵。
很小的一件事。
那天我跟单位同事聚餐,其中有一个男同事,因为项目合作的关系,跟我走得比较近。
席间,他多喝了几杯,说话就有点没分寸,开玩笑说我是他的“红颜知己”。
我当时就觉得不妥,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了。
没想到,在餐厅门口,碰到了来接我的周靳。
他肯定是听到了那句话。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脸色很难看。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我试图解释:“你别误会,他喝多了,胡说八道的。”
他没理我。
回到他的公寓,他把钥匙往玄关柜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周靳,你到底怎么了?你生我气了?”我跟在他身后,有点委屈。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林蔓,你是不是觉得我特?”
我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红颜知己?你们关系挺好啊。好到可以随便开这种玩笑了?”
“我们就是普通同事关系!我跟他一点别的事情都没有!”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普通同事?”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普通同事会大半夜给你发微信,问你睡了没?普通同事会给你朋友圈每一条都点赞评论?普通同事会知道你对芒果过敏,不吃香菜?”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看我手机了?”
我的声音在发抖。
那是一种被侵犯、被怀疑、被不信任的,巨大的屈辱感。
“我看你手机怎么了?”他理直气壮地吼道,“我不看,我他妈能知道你还有个‘红颜知己’吗?!”
“周靳!”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我他妈怎么相信你!”他一拳砸在墙上,墙皮都掉了一块,“你身边那么多男的,一个个都对你献殷勤!我呢?我一年到头,有几天能陪着你?我拿什么跟他们争?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他不是不爱我。
他是太爱我,爱到没有安全感。
他的职业,让他见过了太多人性的黑暗和丑陋。所以他习惯了怀疑,习惯了防备。
他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也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
可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我需要的是信任。
是尊重。
是哪怕全世界都怀疑我,你也会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的,那种信任。
“林蔓,你能不能别闹了?”他看着我,眼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我求你,滚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滚出去”。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擦干眼泪,看着他。
“好。”
我说。
“我滚。”
我走了。
没有回头。
我以为他会来找我。
但他没有。
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了。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是林帆发来的微信。
“姐,你睡了没?”
“还没。”
“那孙子,是不是以前查过你手机?”
我心里一惊。
这小子,怎么猜到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他的信息又来了。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问你,是,还是不是?”
我犹豫了一下,回了一个字。
“是。”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然后,屏幕亮了。
“姐,这种男人,不值得。”
“他根本配不上你。”
“分了就分了,千万别回头。”
“你值得更好的。”
一连四条信息,像四颗小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回:“知道了,小屁孩,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我不是小屁孩了!我成年了!”
“行行行,成年人,快睡吧。”
“你也早点睡,别胡思乱想了。”
“嗯。”
关掉手机,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是啊。
连我弟都看得明白的道理,我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单位。
同事王姐一看见我,就夸张地叫了起来:“我的天,蔓蔓,你这是昨晚去做贼了?”
我苦笑一下:“失眠了。”
“年轻人,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瞎熬。来,姐给你泡了杯红枣枸杞茶,补补。”
“谢谢王姐。”
一上午,我都心不在焉。
修复宋锦是个精细活儿,需要百分之百的专注。
可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周靳冷笑的脸,一会儿是他砸在墙上的拳头,一会儿又是林帆那几条信息。
乱成一锅粥。
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镊子滑了一下,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幅宋锦是国家一级文物,价值连城。虽然这根金线只是后期修补上去的,但断了,也是个不小的事故。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主任闻讯赶来,看了看,脸色也很凝重。
“小林,你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对不起,主任,我……”我百口莫辩。
“行了,别说了。你今天状态不对,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我拿着包,魂不守舍地走出博物馆。
初秋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从来没这么挫败过。
工作,生活,感情,一团糟。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手机响了。
是林帆。
“姐,你今天还来接我吗?”
“不去了,”我声音沙哑,“你自己打车回来吧。”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心情不好?”
“没有。”我嘴硬。
“你别骗我了。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孙子?”
“林帆!”我有点恼羞成怒,“你一个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那边沉默了。
我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有些后悔。
“对不起,帆帆,我不是故意凶你……”
“姐,”他打断我,“我去找他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你找谁了?”
“那个姓周的。”
“你疯了!你去哪儿找他的?”
“我问了我们学校保安,昨天那辆特警车,是来我们学校做安全演练的。他们就驻扎在旁边的武警大队。”
我的血都凉了。
“林帆!你是不是跟他打架了?你有没有事?”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得意?
“他也没把我怎么样。他不敢。”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我急得快哭了。
“我就是去告诉他,我是你弟,亲的。让他以后嘴巴放干净点,别跟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我还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很好,追你的人从这里能排到法国,让他别再来打扰你。”
“哦,对了,我还把你昨天晚上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了。”
“我……我说什么了?”我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你说,不值得。”
不。
值。
得。
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能想象得到,当林帆对周靳说出这三个字时,周靳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那样一个自尊心强到变态的男人。
“姐?你在听吗?”
“……在。”
“他说什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他?”林帆哼了一声,“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我,脸跟锅底一样黑。活像我刨了他家祖坟。”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啊。我话都说完了,还留着干嘛?等他请我吃饭?”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
这个傻小子。
“林帆,你真是……”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姐,我就是见不得他那么欺负你。”他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你是我姐。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知道。”
“所以,你别难过了。为那种人生气,掉眼泪,一分钟都不值得。”
“嗯。”
挂了电话,我坐在长椅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
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坚硬起来。
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税务局那个小王,把他微信推给我吧。”
我妈在那边愣了半天,然后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哎哟!我的好女儿!你可算想通了!妈马上就推给你!”
晚上,我躺在床上,跟小王聊了一会儿。
人挺有礼貌的,说话也风趣。
约了周末一起吃饭,看电影。
一切都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以为,我跟周靳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我没想到,还有续集。
而且,来得这么快。
周五下午,我正在家里收拾,准备晚上的约会,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快递,没看来人,直接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人,让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是周靳。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瘦了,也黑了,眼下的乌青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颓唐。
手里,还拎着一个果篮。
很老土的,那种用玻璃纸包着,上面还系着一个大红蝴蝶结的果篮。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道门,相对无言。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还是他先开的口。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来看看你。”
我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看我死了没?”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
“林蔓,我知道我那天说话,不对。”他把果篮往前递了递,“我来跟你道歉。”
道歉?
我看着那个滑稽的果篮,忽然觉得很好笑。
“周靳,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一个果篮来解决?”
他抿着唇,不说话。
“你打我一巴掌,给我一颗糖,我就得感恩戴德地接着?”我一步步走出门,站到他面前,“你以为我是谁?三岁小孩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急地解释,“我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笑得更厉害了,“周警官,你抓犯人的时候,不是挺知道该怎么办的吗?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知道了?”
我的话,句句带刺。
我知道。
但我控制不住。
凭什么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凭什么他一出现,就要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他凭什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掉他给我带来的所有伤害?
“林蔓,”他看着我,眼睛里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我们能进去说吗?别在门口,让邻居看见了不好。”
“不好?”我挑眉,“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你,男未婚,女未嫁,站在一起说说话,犯法吗?”
“还是说,你怕别人误会?误会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关系?还是说,一个随便污蔑前女友私生活混乱的男人,和一个被他污蔑的女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身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你。”他艰难地辩解,“我那天是……是昏了头了。”
“昏了头?”我冷笑,“周靳,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不是昏了头,你就是那么想的。”
“在你心里,我林蔓,就是个不检点的,随随便便的女人,对不对?”
“在你心里,任何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男性,都对我有企图,对不对?”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这样!”
我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不是的!”他忽然吼了一声,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林蔓,你听我解释!”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箍得我生疼。
那熟悉的、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我的四肢百骸,让我一阵战栗。
我用力地挣扎:“你放开我!周靳,你弄疼我了!”
“我不放!”他固执地看着我,眼睛红得吓人,“你听我说完!”
“我没什么好听你说的!你给我滚!”我急了,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朝他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脆响。
整个楼道,都安静了。
他没有躲。
结结实实地挨了我这一巴掌。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我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俩,都愣住了。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我妈和我爸,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站在我家门口,拉拉扯扯,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我们。
笑容,瞬间凝固在了他们脸上。
“蔓蔓?这……这是……”我妈手里的西红柿,“咕噜噜”滚了一地。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我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像一头护崽的老狮子,警惕地盯着周靳。
“你是谁?”
周靳显然也没想到会碰到我父母,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我的手,站直了身体,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我是周靳。”
“周靳?”我爸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蔓蔓的前男友?”
“是。”周靳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我妈也反应过来了。
她把菜往地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指着周靳的鼻子就骂:“你还有脸来?啊?你把我女儿害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分手了连个屁都不放,现在跑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妈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对我爸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今天这是真的气急了。
“妈,你别说了。”我拉了拉她的胳膊。
家丑不可外扬。
我不想让邻居看我们家的笑话。
“我怎么不能说!”我妈甩开我的手,“他把我女儿欺负成这样,我还不能说了?周靳我告诉你,我们家蔓蔓现在有男朋友了!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你赶紧给我滚!以后别再来我们家!”
有男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妈说的是税务局那个小王。
周靳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充满了震惊、痛苦和绝望。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刺痛了一下。
“阿姨,我……”他想解释什么。
“你什么你!你赶紧走!”我爸也下了逐客令,他指着周靳脸上的巴掌印,冷冷地说,“我们家不欢迎你。以后,请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周靳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我看不懂。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那个被他扔在地上的果篮,转身,默默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落寞的背影。
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靠在了墙上。
“蔓蔓,你没事吧?”我妈扶住我,一脸担忧。
我摇摇头。
“爸,妈,我们进去说吧。”
回到家,我爸妈对我进行了三堂会审。
“他来干什么?是不是来求你复合的?”
“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这种男人,有一就有二!他今天能怀疑你,明天就能家暴你!”
“你刚才打他了?打得好!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
心里,乱成一团麻。
晚上,我失约了。
我给小王发了条信息,说家里临时有事,改天再约。
他很大度地表示理解。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周靳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难过,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堵?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地一声。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蔓,对不起。”
是周靳。
我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哦,他就是警察。
第二天是周六。
我被我妈从床上拖了起来。
“赶紧收拾收拾,今天必须去跟小王见面!”她不容置疑地说。
“妈,我不想去。”
“不行!必须去!”我妈态度强硬,“你不能因为一个渣男,就放弃自己的幸福!那个周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必须给我忘了他!”
我拗不过她,只好心不甘情愿地起了床。
化了一个精致的妆,挑了一件新买的连衣裙。
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自己,我深吸了一口气。
林蔓,你可以的。
你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
见面的餐厅,是小王定的。
一家环境很好的西餐厅。
他比我先到,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看到我,他站起身,很绅士地帮我拉开椅子。
“林蔓?你比照片上还漂亮。”他笑着说,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谢谢,你也很帅。”我客套地回应。
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爱好,聊最近看的电影和书。
他很博学,也很有趣,总能找到我感兴趣的话题。
跟他聊天,很轻松,很愉快。
我几乎都要忘了周靳的存在。
直到,我从洗手间回来,在餐厅的走廊上,再次看到了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周靳。
他和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似乎在谈事情。
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黑色的便服,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憔ें。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仅仅一秒,我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径直走回我的座位。
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巧合吗?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小王关切地问。
“没事,”我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可能是空调太冷了。”
“那我让服务员把温度调高一点。”他说着,就要招手。
“不用了,真的没事。”我按住他的手。
这顿饭,后半段,我吃得心不在焉。
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如芒在背。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所有的伪装,都会功亏一篑。
吃完饭,小王提议去看电影。
我拒绝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家。”
“没关系,那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走出餐厅,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
车子开出去很远,我才敢回头看。
餐厅门口,周靳还站在那里。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夜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他。
这两年,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自欺欺人。
他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
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一碰,就疼。
我该怎么办?
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我知道你没男朋友。”
“你妈是骗我的。”
我心里一惊。
他怎么知道?
“我在餐厅里,都听到了。”
“你跟那个男人说,你今天只是第一次见他。”
我攥紧了手机。
这个混蛋!
他居然偷听我讲话!
“林蔓,你别跟他在一起。”
“他不适合你。”
我气得发抖,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按着。
“我跟谁在一起,关你屁事!你适合我?一个只会怀疑我,查我手机,污蔑我名声的男人,适合我?”
信息发出去,那边秒回。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他逼疯了。
我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静了。
但我的心,却更乱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靳没有再出现。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上班,下班,修复文物,偶尔跟小王吃个饭,聊聊天。
小王是个很好的男人。
温柔,体贴,尊重我。
我妈对他赞不绝口,天天催我赶紧定下来。
我知道,我应该抓住这次机会。
可我做不到。
我的心,像被上了一把锁。
钥匙,在周靳手里。
他带走了钥匙,却把锁,留给了我。
周五,我正在单位加班,接到了林帆的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姐!你快来!我被人打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你在哪儿?谁打你了?伤得重不重?”
“我就在学校附近的小胡同里……你快来……”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抓起包就往外冲。
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终于赶到了那个小胡同。
林帆蜷缩在地上,校服上全是脚印,嘴角破了,流着血。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帆帆!”我冲过去,扶起他,“你怎么样?”
“姐……我没事……”他疼得龇牙咧嘴。
那几个小混-混-看-见-我,吹了声口哨。
“哟,还叫了个妞来?长得不错啊。”为首的黄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
我把林帆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们。
“是你们打了他?”
“是又怎么样?”黄毛嚣张地说,“这小子,敢泡我们大哥的马子,打他都是轻的!”
“我没有!”林帆梗着脖子反驳。
“你他妈还嘴硬!”黄毛抬脚就要踹。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看到一只手,抓住了黄毛的脚踝。
一只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的手。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我看到了周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一尊天神,挡在了我们面前。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作训服,眼神冷得像冰。
“放手!你他妈谁啊!”黄毛骂骂咧咧地想把脚抽回来。
周靳没说话,只是手腕一用力。
“咔嚓”一声。
黄毛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抱着脚踝,倒在了地上。
剩下那几个小混混,都吓傻了。
“滚。”
周靳只说了一个字。
那几个人,屁滚尿流地,抬着黄毛,跑了。
小胡同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周靳转过身,看着我和林帆。
他的目光,在林帆嘴角的伤口上,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看向我,声音低沉沙哑。
“吓到了?”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先送他去医院。”
他说着,就想去扶林帆。
林帆却一把推开了他。
“不用你假好心!”他恶狠狠地瞪着周靳,“我姐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周靳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帆帆,别说了。”我拉住林帆。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他救了我们。
我扶着林帆,一瘸一拐地走出胡同。
周靳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他的那辆黑色防暴车,就停在路边。
“上车。”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
“姐,别上他的车!”林帆说。
“你伤成这样,怎么打车?”周靳皱着眉,“别耽误时间了。”
我最终,还是扶着林帆,上了他的车。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还是那么熟悉。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医院,周靳去挂号,缴费,跑前跑后。
医生给林帆处理了伤口,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点皮外伤。
我松了一口气。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送你们回去。”周靳说。
“不用了,”我拒绝,“我们自己打车。”
“林帆的腿,能走路吗?”
我看了看林帆,他咬着唇,不说话。
最后,我们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得很慢,很稳。
快到家的时候,周靳忽然开口。
“以后,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有,”他顿了顿,“你弟弟的事,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我问。
“我会找到那几个人,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心里,一暖。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住。
我扶着林帆下车。
“谢谢你。”我说。
“不用。”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先上去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拉着林帆,转身就走。
“林蔓!”
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个姓王的……”他声音艰涩,“你们……在一起了?”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回答?
说没有,是不是就代表,我还在等他?
说有,是不是就代表,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姐,别理他,我们走!”林帆拉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他。
“周靳,”我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他愣住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的事,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林帆,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道。
我没有看到,我转身之后,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疼。
比任何时候,都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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