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过完春节不久,“新金陵画派大家”宋文治确诊恶性肿瘤。
一个月后,中科院院士吴孟超正准备对他进行手术时,不幸发现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做手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剩下的就是耗时间。
对此,宋文治都不知情,他笑嘻嘻对前来探病的人说,自己手术很成功,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他还计划出院后,回老家太仓休养,吃他最爱的油爆虾、烟熏鳜鱼、红烧蹄髈……
上天没有给他机会,1999年8月10日,宋文治在医院病逝,享年80岁。
80岁,不长也不短,但宋文治还有很多遗憾,其中最大的,恐怕是找他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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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小时候,是别人遗弃的孩子,直到去世,他都没有放弃寻找亲生父母。
或许与他们缘浅,宋文治始终都没能找到他们。
抱养他的父母当时开了家小面馆,但也是勉强维持生活,没过几年,面馆也开不下去了。
养母只能外出打工,到上海大户人家帮佣,结果这一去便杳无音讯,留下他与养父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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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不起房租,宋文治与养父被房东扫地出门,都没钱了,上学想都别想,宋文治四处求亲戚,求他们借点钱给他,才有学上的。
贫穷少年的生长痛,是抽筋剥骨般的痛,宋文治在煎熬中,找到了他的止疼药——画画。
困顿的日子里,画笔成了他的避难所,他画窗明几净的家、画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那些求而不得的美好,都在他的画笔下有了模样。
1936年,上海成为了大文豪鲁迅人生的终点站,同时也成为了17岁宋文治的新起点。
他来到上海闯荡,给一家广告社当学徒,他由此接触到了更为广阔的艺术世界。
齐白石的笔墨苍劲、张大千的泼墨奇绝、吴湖帆的山水清逸,那些挂在画廊里的画作,如一道道惊雷,劈进他的内心,在他贫瘠的世界里,炸开了一场又一场绚烂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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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宋文治,绝对想不到,他与海派大家吴湖帆距离那么远,但其实也很近,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要见面了……
为了距离那个艺术天堂近一点,宋文治每天喝水就烧饼,把钱都省下来去淘旧画册,买回来自己琢磨。
但成天自己闭门造车,进步恐太慢了,他渴望更快,再快些。
命一旦沾上了穷,就会催人加速衰老,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那份珍贵的心气,宋文治太清楚了,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1941年,他拜托开店的表姑夫,借钱给他去苏州美专学习。
这份恩情,宋文治终生不忘,后来他作品第一次获奖拿到奖金,他就把钱给了表姑夫,感谢他当年无条件的资助。
刚走进艺术殿堂,贵人就迎上来了,1942年宋文治斗胆借着同乡的名义,拜访了大画家朱屺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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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屺瞻与宋文治)
朱屺瞻这人没什么架子,只要有才华、作品好,他就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管你出身好坏、年纪大小。
他跟齐白石做了几十年的“笔友”,二人缘分起于朱屺瞻偶然看见齐白石一幅画,尤为喜欢,通过徐悲鸿的介绍,他才与齐白石取得联系。
当时的齐白石,还在画坛的冷宫待着,艺术价值还没有得到市场认可,朱屺瞻也不在意,两人先在信里聊起来了,一聊聊了几十年。
见到宋文治这个好苗子,朱屺瞻欢喜不得了,自掏腰包设宴,把他引荐给了张石园。
接着,宋文治又遇见了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贵人,与他的相识之路,通向的是吴湖帆的梅景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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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代末,宋文治有一天逛嘉定古漪园,瞧见导览木牌上的字很是精彩。
用餐时,他又偶然看见,一个老人手上拿着的扇子,上面的字与导览木牌的字出自同一人,扇面署名陆俨少。
宋文治在嘉定古漪园守株待兔,蹲了三天才蹲到陆俨少。
两人一见如故,宋文治想拜师,陆俨少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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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陆俨少)
陆俨少年轻时,曾经想要拜王同愈为师,王同愈说自己平生不为人师,把他推荐给了冯超然。
王同愈“不为人师”的理念,也影响了陆俨少,于是历史再次上演,陆俨少拒绝了宋文治的拜师,将他介绍给了吴湖帆。
师生当不成,情谊却更深了,陆俨少比宋文治大10岁,但他仍唤宋文治为“文治兄”。
1957年,宋文治被调到江苏省国画院,背后也有陆俨少的推波助澜。
当时,陆俨少手写推荐信,找到了华东艺专校长刘海粟,刘海粟看了宋文治的作品,很快就在工作调动文件上签了字。
世事环环相扣,一个脚步紧接着一个脚步,进入江苏省国画院后,宋文治也由此成为了新金陵画派的核心领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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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国画院那时管事的是傅抱石、亚明,在大家眼里,宋文治踏实、值得信赖。
所以在1960年集体出行写生,后勤的工作交给了宋文治。
经费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宋文治还要尽量保证一天能有一点肉吃。
途经延安的时候,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傅抱石、亚明、钱松喦,还有中途加入的石鲁,大半夜只能去女澡堂凑合一晚。
但澡堂湿漉漉的,睡着也很不舒服,像傅抱石和亚明,两人硬扛着下了一整晚棋。
对此,宋文治“幸灾乐祸”表示,他也不是故意的,并通过给傅抱石找张垫着的板子,企图挽留一点大家对他的好印象……
除了负责大家吃喝住行,宋文治自己也创作了不少惊艳之作,最出挑的便是他的《山川巨变》,还被中央新影厂拍成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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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画扩充为一部电影,有电影厂编剧导演深厚的功底保底,同时也间接说明了,这幅画内容足够丰富,才能在此基础上衍生出一部电影。
他进步神速,1963年就有了第一本出版画册,吴湖帆题写画册封面,钱松嵒看完画册后评价:
“文治同志的绘画风格清新隽秀而不纤佻,隽秀中又有苍沉,用笔、用墨、设色、构图等多见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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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雨过天晴,陆俨少与宋文治再次相见,这时的宋文治,已经是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
陆俨少感慨万千,特创作《双清图》送给了宋文治。
可宋文治之后欠陆俨少一个“礼物”,直到逝世也没有送上……
杨永琚有一年到广州白天鹅宾馆作画,宋文治刚好也在白天鹅宾馆,机不可失,杨永琚就近期的困惑,向宋文治请教,问他想要画画,但又有生计的压力,这两者该如何做取舍?
宋文治并没有责怪他心思不纯,热爱艺术就要全身心投入,不能计较身外之物,而是一口说这好解决,画一部分为了生计的画,画一部分为了理想的画。
一句话简简单单,四两拨千斤,把压在杨永琚心头的那座大山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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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杨永琚)
宋文治也是穷过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贫穷的苦?
1999年春节,宋文治与儿子一起,过了个开心年,他小酌了两杯,饭后提笔写下“鹏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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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春节,宋文治兴而题写)
前不久,他还被聘为江苏省文史馆副馆长,事业继续蒸蒸日上,子孙绕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夫人去世了。
清明节还没到,宋文治就着急回家乡太仓,给夫人杨冰扫墓,除一除墓前的杂草。
那像是提前过去打声招呼,告诉爱人,他即将要同她团聚。
因为从太仓回来,宋文治就开始身体不适,去医院初步检查有糖尿病,几天后全身检查,又查出恶性肿瘤。
一个月后癌细胞扩散,再一个月,病情极速恶化,进抢救室抢救,捞回了半条命,又过一个月,宋文治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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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画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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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治最后的签名)
他桌上的那幅画还没有完成,允诺要给陆俨少艺术馆开馆的画也还没动笔,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完成,他就要被迫做个不负责任的人,撂挑子走了。
他画的最后一幅画,依旧是家乡的太湖,他精神的寄托之处。
可能,在预感自己即将灯枯油尽,他最想回到的,既是家乡,更是这一生未曾抵达的父母的臂弯。
参考资料:
1、宋文治艺术研究中心|百年宋文治:纪念宋文治先生诞辰100周年
2、宋文治艺术研究中心|宋文治最后的日子
3、《宋文治传》
4、收藏网|宋文治 一生桃李天下
5、澎湃新闻|看陆俨少、宋文治、周昌谷的“丹青之谊”,上海联展三家经典
6、画坛琐忆 | 杨永琚:回忆与宋文治先生相处的日子
7、宋玉麟|忆我的父亲宋文治
宋文治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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