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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我正相亲,死对头闯进来叉腰大喊: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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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秋最终还是成了我的妻子。

街坊邻里都说,我陈建军是被她用一句“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给赖上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冤大头。

可他们不知道,从1988年我俩在机修车间第一次为了一个零件的打磨精度吵得脸红脖子粗,到1998年她像一阵风似的砸了我的相亲局,这整整十年里,我们俩就像两块在同一条河里翻滚的顽石,早就被岁月和彼此打磨得血肉相连,分不清你我了。

那句“负责”,更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捅开了一扇我们俩谁都不敢独自去推开的门。

故事,还得从那个燥热的夏天,从那杯没喝完的橘子汽水说起。

第1章 闯入者

1998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北钢厂家属区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积攒了一整个春天的力气都在这个下午耗尽。我穿着我妈特意从市里百货大楼给我买的“雅戈尔”牌白衬衫,料子有点硬,勒得我脖子一圈都起了红印子。

“建军,坐直了,别老弓着个背,没精神。”我妈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我。

我挺直了腰杆,感觉后背的汗已经把衬衫浸湿了一小块,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们坐在国营“红星饭店”二楼的雅间里,这里是厂里人办大事的首选之地。今天我的大事,就是相亲。

介绍人是厂工会的张姨,她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我对面的姑娘,“……小王呢,是咱们子弟学校的老师,教语文的,文化人,长得又周正,跟咱们建军,那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的王静。她确实很文静,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整齐的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显得斯斯文文。她被张姨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两只手紧张地捏着桌布的一角。

说实话,我心里是满意的。我叫陈建军,二十八了,是北钢厂机修车间的技术骨干,父母健在,有房有工作。在98年这个节骨眼上,国企虽然开始有了“下岗”的风声,但我们这种技术工种,暂时还算铁饭碗。按我妈的话说,除了性格闷点,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这条件在厂里也算是“抢手货”了。

王静这样的姑娘,安静、本分、有文化,正是我妈心目中完美的儿媳妇人选。我也觉得,跟她过日子,应该会很安稳,就像我们车间那台德国进口的老车床,虽然没什么惊喜,但一准能安安稳稳地运转到退休。

“建军,你也说两句啊,别光坐着。”我爸在旁边给我使眼色。

我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橘子汽水,对王静说:“王老师,我……我不太会说话,我敬你一杯。”

王静也端起杯子,小声说了句“谢谢”。我们俩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把心里的那点燥热压下去了一些。

气氛正朝着一个和谐美满的方向发展,张姨已经开始暗示性地问起我们对彼此的印象了。我妈脸上的笑容,也像窗外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灿烂。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煞星”。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结实的小臂。一头利落的短发上还沾着几点机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双手叉着腰,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我。

整个雅间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知了声似乎都停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榔头狠狠敲了一下。手里的橘子汽水杯子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黄色的液体和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林晚秋。

她怎么会来这里?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站起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语气已经不善:“这位同志,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林晚秋压根没看她,眼睛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她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愤怒的笑,然后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她脚上那双翻毛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张姨也站了起来,拦在她面前:“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这儿正说正事呢셔,你……”

林晚秋一把推开张姨,径直走到我的桌前,用那双沾着油污的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盘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

王静吓得往后缩了缩,脸色发白。我爸妈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我僵在座位上,看着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熟悉的是,这张脸,我看了十年,从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到如今泼辣干练的女工。陌生的是,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眼睛里像是藏着天大的委屈和愤怒,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冲着我,一字一句地喊了出来:

“陈建军!”

她的声音又亮又脆,带着一丝颤抖,震得我耳膜发疼。

“你在这儿跟人相亲,相得挺开心啊?”她冷笑着,眼圈却慢慢红了,“那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第2章 一地鸡毛

“负责?”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雅间里轰然炸开。

我爸“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林晚秋,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妈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看看林晚秋,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质问。张姨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看看我,又看看林晚秋,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恍然大悟,最后定格在一种“我就知道有事”的八卦神情上。

最无辜的是王静,她一个文静的教书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她扶了扶眼镜,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声音细若蚊蝇:“叔叔,阿姨,张姨……我,我学校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抓起自己的小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哎,王老师,王老师你别走啊!这是个误会!”我妈急忙想去拦,可王静已经跑出了雅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楼道里渐行渐远,充满了仓皇。

一场原本看起来十拿九稳的相亲,就这么被林晚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搅得稀巴烂。

雅间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和怒目圆睁的林晚秋,还有一脸尴尬的张姨。

“林晚秋!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拖出去。她的手腕很细,但骨头很硬,手心里全是常年和机器打交道磨出来的茧子。

“我干什么?陈建军,这话该我问你!”她用力甩开我的手,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相亲?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我说过什么?我他妈说什么了!”我气急败坏,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在父母和外人面前,被她这么一闹,我的脸面、我的尊严,全都被扔在地上踩得稀碎。

“好,你忘了,你忘了我提醒你!”她指着我的鼻子,“八年前,我爸刚下岗,家里揭不开锅,是谁半夜爬墙给我们家送了半袋白面?你说,‘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五年前,我考技工证,理论考砸了,是谁陪着我熬了三个通宵划重点,跟我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有去年冬天,我上夜班回家路上自行车链子掉了,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是谁大半夜跑出来帮我修车,还把自己的手套给我戴上,说‘以后有事就找我,我负责’?”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声音越来越大,委屈也越来越浓,说到最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事,确实都有。我们两家是邻居,又在同一个车间,从小一起长大,说是死对头,其实更像是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宿敌。她家有困难,我搭把手;我工作上遇到瓶颈,她也会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一本相关的技术手册。我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可我说的那些“负责”,是朋友之间、邻里之间、同事之间互相帮忙的情义啊!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男女之间那种……那种不清不楚的承诺了?

“那……那能一样吗?”我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反驳。

“怎么不一样了?”她抹了一把眼泪,倔强地看着我,“陈建军,你今天当着你爸妈的面说清楚,你说的那些话,到底算不算数?”

我爸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直喘气。我妈扶着我爸,指着林晚秋,恨声道:“你……你这是耍流氓!我们家建军好心帮你,你倒好,反过来讹上我们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姨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这事善了不了,她赶紧打圆场:“哎呀,老陈,嫂子,你们都消消气。晚秋啊,你也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嘛。我看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林晚秋梗着脖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今天来,就是要他陈建军一句话!这亲,他还想不想结了?要是想结,就先把我这儿的事说清楚!”

我看着她那副豁出去的架势,又气又无奈,心里乱成一团麻。我知道她的脾气,犟得像头牛,今天不给她个说法,她能把这红星饭店的屋顶都给掀了。

“行,行!你厉害!”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跟我出来,我们单独说!”

我拽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我妈在后面喊:“建军,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让她滚!”

我没理会,一路把她拖下了楼,拖到了饭店后面的小巷子里。夏天的傍晚,巷子里有一股食物发酵的馊味和下水道的臭味。我把她甩到墙角,后背重重地撞在斑驳的墙壁上。

“林晚秋,你是不是疯了!”我压低了声音,对着她怒吼,“你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我的脸,我们家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她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还在往下流,但眼神却依旧倔强。

“丢脸?陈建军,你现在知道丢脸了?”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那你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跑去跟别的女人相亲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我的脸往哪儿搁?”

我被她问得一怔。

“什么叫把你一个人扔下?我们俩……我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过?”我简直无法理解她的逻辑。

她看着我,忽然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啊,我们是没在一起过。”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们只是从小打到大,我们只是在你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我第一个抄起板砖,在我生病的时候你半夜跑几条街给我买药,我们只是除了对方之外,再也没跟任何异性走得近过……”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巷子口的光线昏暗下来,她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我看着她,忽然发现,我们这十年,好像真的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像两棵互相纠缠着生长的树,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争抢阳光,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的根,早就在看不见的地下,紧紧地盘绕在了一起。

“晚秋……”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和迷茫,“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愣在当场的话。

“陈建军,娶我。”

第3章 厂区风云

“娶你?”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林晚秋,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巷子里的风吹过,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拂在她挂着泪痕的脸上。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你……你没发烧吧?”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探她的额头。

她“啪”的一声打开我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的沙哑:“我清醒得很!陈建军,我问你,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这么多年,厂里多少人给我介绍对象,我都给拒了,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你现在倒好,一声不吭就跑去相亲,你把我当什么了?备胎吗?还是你觉得我林晚秋就这么好欺负?”

她的质问像一记记重拳,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呢?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也不是没有姑娘对我表示过好感,可我每次都下意识地拿她们和林晚秋比。这个没她聪明,那个没她能干,还有的……笑起来没她好看。久而久之,我也就懒得去想这些事了。我以为我们俩会就这么当一辈子的“死对头”,直到今天,她用这种堪称惨烈的方式,撕开了那层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我……我没那么想。”我艰难地开口,“我妈逼得紧,我年纪也到了,就想着……找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安安稳稳过日子?”她冷笑一声,“你找那个戴眼镜的,就能安稳了?她会帮你分析车床图纸吗?她能跟你一起熬夜攻克技术难题吗?她知道你胃不好,不能吃辣,知道你睡觉爱蹬被子吗?陈建军,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沉默了。她说的这些,王静确实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而这些,却是我和林晚秋之间,用十年时间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啊!”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你这么一闹,全厂的人都会知道,以后你让我怎么做人?让王老师怎么做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再不闹,你就真的成别人家的了。我……我赌不起。”

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影,我心里五味杂陈。那个平时在车间里能一个人扛起半个发动机的“铁娘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进门,就看到我爸黑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烟,我妈在旁边抹眼泪。见我回来,我妈“噌”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还有脸回来!陈建军,我问你,你跟那个林晚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疲惫地解释,“我们就是……就是普通同事,邻居。”

“普通同事能闹到你相亲的饭局上?普通邻居能让你对她‘负责’?”我爸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你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早就好上了,一直瞒着我们?”

“没有!”我脱口而出。

可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点心虚。我们之间,真的清白得像一张白纸吗?

那天晚上的家庭会议,开到了半夜。无论我怎么解释,我爸妈都认定了我跟林晚秋关系不正常,是我“始乱终弃”,才逼得人家姑娘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我妈更是捶着胸口,说陈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以后在厂区里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事实证明,我妈的预感是正确的。

第二天一早,我刚走进车间,就感觉气氛不对。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吗?陈建军把林晚秋的肚子搞大了,现在人家找上门了!”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老陈平时挺老实的一个人。”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听说昨天直接闹到相亲的地方去了,把人家女方老师给吓跑了。”

“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林晚秋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谣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北钢厂。版本也从最开始的“陈建军对林晚秋始乱终弃”,演变成了“陈建军搞大了林晚秋的肚子,提上裤子不认人”,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我俩早就秘密结婚,现在是为了骗单位的房子才假装不认识。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着我。车间主任王师傅把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建军啊,你跟晚秋的事,我听说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多管,但现在厂里风言风语的,影响很不好。你自己掂量着办,尽快把问题解决了,别影响工作。”

我百口莫辩,只能点头称是。

一整天,我都心烦意乱,手里的活儿也干得一塌糊涂,好几次都差点出了安全事故。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林晚秋,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她照常上班,照常操作机床,见到我,既不说话,也不躲闪,只是眼神比平时更亮,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工友们不敢当面问她,只能在我俩之间来回传递着暧昧又好奇的眼神。

我们俩,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一举一动都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下班的时候,我堵在了她回家的路上。

“林晚秋,你满意了?”我看着她,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现在全厂的人都以为我是个陈世美,你是个被抛弃的怨妇,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不正好吗?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给你介绍对象了。”

“你……”我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建军,”她忽然走近一步,仰头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你别告诉我,你心里一点都不乐意。”

我躲开她的目光,心跳却漏了一拍。

我乐意吗?被人指指点点,当成生活作风有问题的人,我当然不乐意。可是,当那些谣言把我和她的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丝……窃喜?

我不敢想下去。

“你这是在毁了我们俩!”我咬着牙说。

“是死是活,总得试一试。”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偏执,“陈建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天在巷子里,我对你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可她的眼神,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执着。

我看着她,心里那座用理智和“面子”堆砌起来的堤坝,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第4章 尘封的承诺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过了一个星期。

我和林晚秋成了厂里公开的“一对”。没人再敢给我介绍对象,也没人敢去招惹林晚秋。我们俩走在厂区里,人们会自动分开一条路,然后等我们走过去,再聚在一起,用我们能听见又听不清的音量议论纷纷。

我妈彻底跟我断了“外交关系”,每天在家唉声叹气,做饭的时候把锅铲敲得震天响,以此表达她的不满。我爸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见了我,就把头扭到一边。

我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天都是煎熬。

而林晚秋,她好像比我更能适应这种状态。她甚至会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故意端着盘子坐到我的对面。我埋头吃饭,她就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周围所有吃饭的人,都竖着耳朵,假装在看电视,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这张桌子上。

好几次,我都想跟她摊牌,让她去跟大家解释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双故作坚强的眼睛,我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一旦我这么做了,她就会成为整个厂区的笑话,一个上赶着倒贴还被嫌弃的女人。在1998年,这种名声,足以毁掉一个姑娘的一辈子。

我做不到。

周五下午,车间没什么活,王师傅让我们提前下班。我刚收拾好东西,林晚秋就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张电影票。

“晚上七点,工人俱乐部,《泰坦尼克号》。”她言简意赅。

我看着手里的电影票,有点发愣。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约我。

“我不……”

“你必须去。”她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晚上,我还是去了。工人俱乐部门口人山人海,这部风靡全球的电影,是小城青年们最时髦的社交活动。我看到林晚秋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她换下了油腻的工装,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是我从未见过的打扮。短发也好像精心打理过,在夜风中显得很柔顺。

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她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只是平日里,她的泼辣和干练,掩盖了她作为女性的柔美。

电影很长,也很感人。当看到杰克沉入冰冷的海水中,对露丝说出“You jump, I jump”的时候,我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我转过头,看到林晚秋正用手背偷偷抹眼泪。

我心里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她愣了一下,接过去,把脸埋在手帕里,肩膀微微耸动。

电影散场,我们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厂区的路灯昏黄,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建军,”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鼻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打架吗?”

“怎么不记得。”我笑了,“小学三年级,你把我的新文具盒扔进了厕所,我把你推了个跟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扔你文具盒吗?”她问。

“为什么?不是因为我考试比你高两分吗?”

“不是。”她摇摇头,“是因为那天早上,我看到你把张小胖的作业本扔了,就因为他说你爸爸是‘臭拉车的’。”

我愣住了。这件事,我自己都快忘了。我爸年轻时,在厂里拉过板车,这是我童年最敏感的自卑点。

“你……”

“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人,虽然闷,但有股劲儿。”她轻声说,“后来进了厂,当了学徒,我们俩分在一个师傅手下。你为了争那个唯一的转正名额,天天加班到半夜,偷偷学技术。我也跟你较劲,我们俩就这么斗了十年。”

“是啊,斗了十年。”我感慨道。

“可你忘了,”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十年前,我刚进厂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有一次操作失误,差点把一台车床的刀头给弄废了。要是被师傅知道,我肯定会被开除。是你,半夜偷偷溜进车间,花了整整一个通宵,帮我把那个刀头给重新打磨好了,跟新的一模一样。”

那件尘封的往事,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我记得那个夜晚,车间里只有我和冰冷的机器,我满手油污,眼睛熬得通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被开除。

“第二天早上,你把刀头还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飘忽。

我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清晨,年轻的自己,把一个沉甸甸的零件交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手里。

我当时说了什么?

我好像是拍着胸脯,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对她说:“林晚秋,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你捅了任何篓子,都有我给你兜着。我陈建军,对你说的话,永远负责到底!”

“永远负责到底……”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原来,这才是她口中那个“负责”的真正源头。

那是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最真挚、最莽撞的承诺。我以为它早就消失在了十年的岁月和无数次的争吵里,没想到,她一直记着。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建军,我知道那天在饭店,是我太冲动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我没办法了。我听说我爸妈的单位要集资盖房,我弟弟马上要上大学,家里到处都要用钱。我妈就想把我嫁给一个有钱的包工头,换一笔彩礼。他们已经约好了下周见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想嫁给他。”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我这辈子,吵也罢,闹也罢,就只想跟你一个人耗着。所以,我就想,干脆把事情闹大,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有一腿’,这样,那个包工头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你……你这个傻子!”我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个心酸又无奈的理由。她不是在逼我,她是在自救,用一种最笨拙、最不计后果的方式。

“所以,陈建军,”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一丝绝望,“我砸了你的相亲,现在,你能不能……也帮我砸了我的?”

那一刻,看着她满是希冀的眼睛,我心里那个叫做“理智”的东西,彻底土崩瓦解。

我点了点头,郑重地,就像十年前那个清晨一样。

“好。”我说,“我负责到底。”

第5章 我来接我媳妇

林家要和那个包工头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周日中午,还是在红星饭店。

林晚秋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车间的砂轮机上打磨一个轴承。火星四溅,映着我沉默的脸。

“你打算怎么做?”她在我身边小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关掉机器,摘下护目镜,用沾满油污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山人自有妙计。”我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笑,“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人去了就行。”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周日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我妈看我穿戴整齐要出门,警惕地问:“你干嘛去?”

“有点事。”我含糊地回答。

“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姓林的?”我妈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陈建军,我告诉你,我们老陈家丢不起这个人!你要是敢跟她不清不楚的,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我没说话,默默地换好鞋,打开了门。

“你给我站住!”我爸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挡在我面前,“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就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看着父母决绝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发酸。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是为了我们家的脸面。可我一想到林晚秋此刻可能正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被摆在饭桌上任人挑选,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爸,妈,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们解释清楚。但我今天必须去。如果我今天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说完,我绕过我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传来我妈的哭喊声和我爸的怒骂声,我把它们都关在了门后。

我没有直接去红星饭店,而是先回了一趟厂里。我找到了我们车间的王师傅,他是厂里德高望重的老技术员,也是看着我和林晚秋长大的。

我在他家门口站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了门。

中午十二点,红星饭店二楼的“牡丹厅”。

林晚秋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桌边。她的父母满脸堆笑,正殷勤地给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倒酒。那男人大概四十多岁,挺着个啤酒肚,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手腕上是明晃晃的金表。他就是那个包工头,姓刘。

“林师傅,嫂子,你们太客气了!”刘老板端起酒杯,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在林晚秋身上打转,“晚秋这姑娘,我一看就喜欢,水灵!放心,只要她跟了我,我保证让她吃香的喝辣的,彩礼嘛,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

林晚秋的父亲眼睛都直了,连忙端起酒杯:“刘老板爽快!我们家晚秋能跟了您,是她的福气!来来来,我敬您一杯!”

林晚秋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她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陈建军,你这个骗子,你说好会来的……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砰”的一声,包间的门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

门口站着我,陈建军。我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但这次,我的腰杆挺得笔直。我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我们车间的王师傅。

“建军?你怎么来了?”林晚秋的父母看到我,脸色一变。

刘老板皱起了眉头:“这谁啊?”

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林晚秋身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晚秋,我来晚了。”我柔声说。

林晚秋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你小子谁啊?敢来搅我的局?”刘老板“啪”地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站了起来。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卑不亢地说:“我叫陈建军,是北钢厂机修车间的工人。我也是……”我顿了顿,握紧了林晚秋的手,清晰地说道,“是晚秋的对象。”

“对象?”林晚秋的父亲跳了起来,“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晚秋有对象?”

“叔叔,这件事,是我跟晚秋不对,一直没跟家里说。”我态度诚恳地对他们说。

这时,我身后的王师傅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道:“老林啊,这事我可得给你作证。建军和晚秋这两个孩子,在我们车间,那可是大家公认的一对。俩人从学徒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感情好得很。前段时间建军家里人不知道,还给他安排了相亲,结果晚秋这孩子脾气直,直接就闹了过去。这事,全厂可都知道了。”

王师傅在厂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说谎,他的话分量极重。

林晚秋的父母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看我,又看看王师傅,脸上的表情将信将疑。

刘老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打量了我一番,不屑地“嗤”了一声:“就你?一个臭工人,你拿什么跟老子比?你给得起五万块的彩礼吗?”

五万!我心里一惊,这个数字在1998年,对于我们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林晚秋的父母一听到“五万”,眼神又活络了起来,显然是倾向了刘老板那边。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刘老板挑衅的目光,平静地说:“五万块的彩礼,我现在确实拿不出来。但是,我能给晚秋的,你也给不了。”

“哦?我倒想听听,是什么金贵东西,我刘某人给不了?”

“我能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一个安稳的家庭。我能陪着她一起上班下班,能跟她探讨技术图纸,能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能在她受委屈的时候替她出头。我还能……”我转头,深深地看着林晚秋,一字一句地说,“保证这辈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一心一意对她好。”

我的话,让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林晚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反手握紧了我的手,那么用力。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刘老板恼羞成怒,“老子有的是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老子不稀罕了!”他抓起外套,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摔门而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林晚秋的父母看着我,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她爸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妈也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我和林晚秋,还有王师傅。

“师傅,谢谢您。”我由衷地对王师傅说。如果不是他来作证,今天这关,没那么容易过。

王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傻小子,师傅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俩那点心思,能瞒得过谁?不过建军啊,你今天说的话,可是个爷们儿!以后可得好好对晚秋。”

“我会的。”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师傅欣慰地笑了笑,也转身走了,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我转过头,看着还在流泪的林晚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哭什么?现在没人逼你了。”

她却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哭出来。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

“好了,别哭了。”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走,我带你回家。”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我,哽咽着问:“回……回哪个家?”

我笑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当然是……回我们的家。”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红星饭店。外面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看着她脸上挂着泪痕却又带着笑容的脸,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陈建军的人生,将和林晚秋这个名字,再也分不开了。

我是在回家的路上,才对她说的。

“林晚秋,我今天来,是来接我媳妇回家的。”

第6章 和解的饭桌

我把林晚秋领回了家。

站在家门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汗,以及身体传来的微弱颤抖。我知道她在害怕。毕竟,一个星期前,我妈还恨不得把她赶出家门。

我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我爸妈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开批斗大会。茶几上放着两杯已经凉了的茶。显然,他们一直在等我。

当他们看到我身后的林晚秋时,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我爸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了窗外。

“爸,妈,我回来了。”我硬着头皮开口。

林晚秋跟在我身后,紧张地攥着衣角,小声地喊了一句:“叔叔,阿姨……”

“谁是你叔叔阿姨!我们可担待不起!”我妈没好气地打断她,眼睛刀子似的剜了她一眼,“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砸了我们的饭局,现在又想来登堂入室了?”

林晚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她往我身后拉了拉,挡在她面前,看着我妈,说:“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晚秋她……”

“你给我闭嘴!”我妈指着我,“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个女人,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

“妈!”我加重了语气,“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我不想听!”我妈捂住了耳朵,“我什么都不想听!你今天要是想让她进这个家门,除非我死了!”

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妈的决绝,我爸的沉默,林晚秋的委屈,像三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头。

就在这时,林晚秋忽然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她走到我爸妈面前,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晚秋!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想去拉她。

她却按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着我爸妈,眼睛里含着泪,声音却很清晰:“叔叔,阿姨,对不起。之前砸了建军相亲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冲动,太自私,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给你们家丢脸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们赔罪。”

她说着,对着我爸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但是,”她直起身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神却无比坚定,“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讹上建军,也不是为了耍无赖。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们可能都不信,但我可以保证,以后,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我会像建军对你们一样,孝顺你们,照顾你们。我只有一个请求,求求你们,不要把他从我身边推开。”

她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我都听得心里发酸。

我妈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晚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动容的神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一直沉默的我爸,终于开口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林晚秋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起来吧,孩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地上凉。”

林晚秋愣愣地被他扶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我爸看着她,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释然。“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的,搞不懂,也管不了了。建军是我儿子,他什么脾气我清楚。他要是铁了心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妈:“老婆子,算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能管他们一辈子吗?只要建军自己觉得幸福,就行了。”

我妈看着我爸,又看看我们,眼圈慢慢红了。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场家庭风暴,就在林晚秋的一跪和一席话中,奇迹般地平息了。

那天晚上,我妈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气氛虽然还有点尴尬,但已经没有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我妈不停地给林晚秋夹菜,嘴上还是硬邦邦的:“多吃点,看你瘦的,跟个猴儿似的。”

林晚秋红着眼眶,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扒饭。

我爸破天荒地拿出了一瓶藏了多年的好酒,给我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对我说:“建军,你长大了。”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我的眼睛有点发热。

吃完饭,林晚秋抢着要洗碗,我妈半推半就地让她进了厨房。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们两个的背影,一个在洗,一个在旁边擦,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那一刻,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送林晚秋回家的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

到了她家楼下,她停住脚步,对我说:“建军,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却很清晰。

我笑了笑,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傻瓜,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要对你负责到底。”

她看着我,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她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上了楼。

我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温度和柔软。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家的窗户亮起灯,忍不住笑出了声。

1998年的夏天,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但我的心里,却一片清风朗月。

我知道,属于我和林晚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不再是争吵和较劲,而是相濡以沫的漫长岁月。

第7章 新的开始

我和林晚秋要结婚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北钢厂。

这一次,大家看我们的眼神,不再是猎奇和八卦,而是多了几分善意的调侃和祝福。车间的工友们见到我,都会笑着捶我一拳:“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就把我们车间的一枝花给拿下了!”

而林晚秋那边,也成了女工们羡慕的对象。她们会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她是怎么“搞定”我这个闷葫芦的。每到这时,林晚秋都会故意板起脸,叉着腰说:“什么叫我搞定他?明明是他死皮赖脸缠着我!”

说完,她会偷偷朝我的方向瞥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和甜蜜。

我们的婚事,办得简单而热闹。没有豪华的酒店,就在厂里的大食堂摆了十几桌。来的都是厂里的同事和街坊邻里,大家吃着大锅饭,喝着廉价的白酒,说着最朴实的祝福。

婚礼那天,林晚秋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是我陪她去市里买的。她没有化妆,只是简单地修了修眉毛,但我觉得,她比我见过的任何新娘都要漂亮。

司仪是王师傅,他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声音洪亮:“陈建军和林晚秋,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这两个孩子,从小就爱‘打架’,一个不服一个。我当时还发愁,这俩小刺猬,以后谁受得了他们?没想到啊,他们是‘不打不相识’,打着打着,就打到一块儿去了!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

台下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我看着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林晚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是啊,缘分。如果不是缘分,我们怎么会纠缠十年,又在这样一个戏剧性的转折点,真正走到一起。

婚礼结束后,我们回到了我的家。房子还是那套老房子,但经过林晚秋的一番收拾,变得温馨而整洁。阳台上多了几盆绿植,沙发上换了新的碎花罩子,我的书桌上,还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是我们俩穿着工装,在车间门口拍的合影。照片里,我们俩都笑得像个傻子。

新婚之夜,我们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充满激情和浪漫。我们只是并肩坐在床边,聊了很久很久的天。从小学三年级那次打架,聊到技工考试,再聊到那次惊心动魄的相亲。

“说实话,”我看着她,“那天在饭店,你冲进来的那一刻,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哼了一声,白了我一眼:“活该!谁让你去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的。”

“不过,”我话锋一转,握住她的手,“现在想想,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那一嗓子,我可能就真的跟王老师……然后,我们俩,可能就真的错过了。”

她沉默了片刻,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我当时也害怕。我怕你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怕我把事情搞砸了,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不会的。”我搂住她的肩膀,“我们俩,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真实。我们还是在同一个车间上班,每天一起骑着自行车出门,一起回家。她会做好晚饭等我,我会帮她修理家里坏掉的电器。我们还是会吵架,会为了一张图纸的看法不同而争得面红耳赤,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敌对,而是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

吵完之后,她会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水,我也会在她看书的时候,悄悄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我妈也渐渐接受了她。她发现这个儿媳妇虽然脾气火爆,但心眼不坏,手脚麻利,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对他们二老也真心孝顺。有时候我妈跟我抱怨林晚秋又买了什么“没用”的东西,嘴上说着,脸上却带着笑。

一年后,林晚秋怀孕了。这个消息让全家人都欣喜若狂。我妈更是把她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天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看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感受着新生命在她的身体里孕育,我常常会感到一种不真实感。我,陈建军,一个普通的工人,竟然拥有了这样一份完整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我常常会想起1998年的那个夏天,那场被搅黄的相亲,那句石破天惊的“你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那句话,像一句咒语,也像一个开始。它结束了我浑浑噩噩的单身生活,也开启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旅程。

有时候,林晚秋会摸着肚子,开玩笑地问我:“陈建军,你后不后悔?要不是我,你现在娶的说不定是个温柔贤淑的老师,日子过得多清净。”

我就会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看着窗外家属区的万家灯火,笑着说:“不后悔。这辈子,我就认栽你手里了。”

因为我知道,所谓的负责,从来都不是一句被动的承诺,而是一生主动的选择。

我选择了她,她也选择了我。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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