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深夜,‘珉子,你别动,我去给医生喊灯。’”病房的烛火刚亮起,欧阳毅粗重的喘息与妻子的咳嗽声交织,窗外是陕北刺骨的风。对话很短,却像锚一样,把两个人的命运固定在漫长的岁月里。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那一年,欧阳毅在延安抗大做警卫与保卫工作。闲人常说他是文职,可保卫部的卷宗、夜半的巡视,不比前线轻松。身体却先一步亮出红灯:失眠、低烧,最后查出是肺病。这种慢性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下的种子,也许是红5军团在祁连山上翻冰沟时,也许是沙漠缺水的那几昼夜。总之,病落在肺上,再难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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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抗大学员忙着练队列、背条令的日子里,他认识了陈珉。女青年,山西人,读过师范,写得一手好钢笔字,大家都喊她“陈秘书”。欧阳毅要查资料、要写简报,总能碰见她。张际春半开玩笑:“小欧,公家事忙完也别耽误私事。”一句话,把两人的情愫推上台面。陈珉最初犹豫,怕结婚牵绊工作。罗瑞卿做媒,李志民撮合,1939年7月1日,两个人在延安窑洞里挂起一盏汽灯,算是成婚。
婚礼后不久,夫妻双双掉进健康泥潭。欧阳毅的肺病日益严重,每天微烧。陈珉本来身体就弱,生完孩子后又添上心脏病和神经衰弱,奶水不足,深夜抱着孩子干咳,窑洞里回声发闷。医疗匮乏,药不成套,孩子喝的是兑水的稀粥,警卫员的饭碗轮流当奶瓶用,搞不清谁感染了谁。
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延安机关一片忙碌,许多人准备东渡黄河奔山东。陈珉却突然大口吐血,确诊同样是肺病。前线任务取消,夫妻只能留守疗养。有人背后议论:“一个文职干部,两口子都病怏怏,还指望去打江山?”这话传到欧阳毅耳里,他苦笑:“命硬到祁连山都没死,现在轮到肺,先把命攥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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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共内战进入胶着,1947年春,胡宗南部压向延安。大部队突围,欧阳毅一家跟随中央纵队向晋绥转移。路上只要有人咳嗽,警卫就本能抬头张望,生怕肺病传染。父母隔离,孩子交给保育院,一别几月。那年孩子才四岁,还不认字,就在棉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托护士塞给母亲:“给妈妈照亮黑屋子。”陈珉拿到布片,第一次没忍住落泪。
1949年初冬,北平和平解放,两口子被送到北平协和医院。新政权百废待兴,医护人手仍紧张。李克农敲开病房门:“老欧,先养好身体,组织不会忘。”言语不多,却像支针剂,顶住了夫妇俩摇晃的信心。休养一年,欧阳毅肺部阴影缩小,1950年重新领到任命,进入中央社会部。
1955年授衔典礼前夜,外面军号此起彼伏,礼服熨得笔挺。有人感慨:“欧阳毅,苦了半辈子,终于戴星了。”可他心里记的不是肩章,而是那张病历卡——准兵团级的中将,长年住院,像矛盾体。授衔那天,陈珉坐在观礼席,手里紧攥一块折好的手绢。她想起几年前在大连疗养时,两人推着轮椅赛着看海,海风把咳嗽声吹得支离破碎。
遗憾的是,身体稍好没多久,1957年欧阳毅再次入院。实际工作凤毛麟角,会议多半由副手代签,久而久之,人未老先淡出中枢圈。到了1967年,风暴卷土而来,他被扣以“历史问题”,遭揪斗批判。陈珉本以为自己是后勤人员,不会被波及,怎料“夫妻同罪”成为口号。造反派把她按成“喷气式”,弓腰罚站,腿脚麻木抬不起。本就患皮肤病,阴潮环境又招来关节炎,最终肾炎也找上门,体重不足80斤。
“你还撑得住吗?”1970年冬,分隔两地的两口子在审查室偶遇,欧阳毅低声问。陈珉勉强笑:“你活着,我就撑得住。”短短一句,盖过所有口号。审查一年多结束,他先一步获准回家,她却被送往干校扫厕掏粪。旁人侧目,她照做,咬牙挺。有人讥笑:“堂堂将军夫人,干这行?”她不答,只扶腰继续铲粪。
1972年后,形势缓和,陈珉调离干校。隔年,组织部门为欧阳毅平反,安置在军事科学院顾问席位,文件简单,却等了六年。1974年春,他踏进家门,孩子早已成家,屋里却依旧摆着那盏汽灯。灯芯换了几茬,却始终留着。俩人对视,没多话。陈珉掏出当年孩子画的那轮“小太阳”,纸色泛黄。她说:“你看,它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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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再无惊涛骇浪。欧阳毅偶尔去办公室翻资料,更多时间在院子修梅,陈珉读书、做操,肺病都归于沉寂。熟人笑称:“昔日祁连山斗士,今日花匠。”他顺手抹去枝头灰尘:“能活着拔草,也算赢。”
细算这段历程,战火、疾病、政治风浪轮番上阵,换作旁人,夫妻情分可能早已散。欧阳毅“连累”妻子不假,却也在最难的关头撑住两个人的气脉;陈珉屡受冲击,却始终没把那盏灯吹灭。正因如此,他们的故事才显得沉甸甸,不带半分矫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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