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了!李建军,你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当我把这句话吼出来,看着他那张错愕又带着点委屈的脸时,我自己都愣住了。
半年,整整半年,我,王桂芬,一个47岁、自认为还算通情达理的中年女人,竟然被逼到了在自家厨房里撒泼的地步。当初张姐撮合我俩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说李建军这人老实本分,一辈子没沾过烟酒,退休金稳定,是个过日子的实在人。我想着,儿子王涛也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了,老伴走了这几年,家里冷冷清清的,找个伴儿,不图别的,就图个知冷知热,晚上能有个人说说话。
可谁能想到,这“实在”两个字,到了李建军身上,就变成了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省钱活命指南》。我以为我嫁的是个男人,没想到是嫁给了一套活的规章制度。
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我俩第一次见面说起。
第1章 相亲对象是本“说明书”
半年前,在市里那家老字号的茶馆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李建军。
介绍人张姐把我领到二楼靠窗的卡座,一个男人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了。他个子不高,人很瘦,背挺得笔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能看到头皮,但精神头瞅着还行。
“桂芬,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李建军,老李。”张姐热情地张罗着,“老李,这是王桂芬,手艺好,人也敞亮。”
李建军站起来,对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有点闷。
张姐是个场面人,赶紧打圆场:“老李这人就是实在,不爱说虚的。你们聊,你们聊,我下去看看我孙子。”说着,她就溜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我只好没话找话:“李大哥,喝点什么茶?”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面飘着几根茶叶:“我自己带了。家里的,不用花钱。”
我讪讪地笑了笑,给自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菊花茶。服务员刚走,李建军就从他那个黑色的旧人造革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放在桌上。
我愣住了:“李大哥,你这是……”
“我这个人,习惯把事情说在前面,免得以后有误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本正经地开口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李建军,今年53岁,退休前是机械厂的仓库保管员。没结过婚,没子女。父母都走了。名下有一套60平米的老房子,没贷款。退休金每月三千八。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身体健康,每年都体检。”
他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该你了”的期待。
我被他这阵仗搞得有点蒙,但还是定了定神,说:“我叫王桂芬,47岁。之前丈夫因病去世了。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在南方工作。我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每月工资三千出头。自己有套小房子,儿子偶尔回来住。”
李建军点点头,在本子上划拉了两下,像是在打分。
“王大姐,”他忽然改了称呼,“我这个人过日子,有几个原则。我觉得有必要提前跟你沟通一下。”
“你说。”我端起茶杯,心里越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第一,生活开销,必须精打细算。我每天的花销,都记账,不能超过50块钱,包括买菜。”
“第二,家里用电,要节约。人走灯灭,电视不能开一天,空调这种东西,基本不开。我夏天都是用蒲扇。”
“第三,吃饭。我习惯简单,早上一个馒头一碗粥,中午面条,晚上一菜一汤。不爱吃大鱼大肉,费钱,对身体也不好。”
他一条一条地说着,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哪是相亲,这分明是公司领导在宣读规章制度。他看我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要是嫁过来,你的钱你自己管,我也不干涉。但家里的开销,得按我的规矩来。我的退休金,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都得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我当时心里就想打退堂鼓了。这日子听着也太……压抑了。可转念一想,张姐说的也没错,这人确实“实在”,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而且,节约也不是坏事,总比那些大手大脚、爱慕虚荣的男人强。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省吃俭用。
或许,只是他表达方式比较直接?人老实,嘴笨点,也正常。
我鬼使神差地,竟然点了点头,说:“李大哥,你说的这些,我……我能理解。过日子,是该精打细算。”
他听我这么说,那张一直紧绷的脸,似乎松弛了一点。他收起本子,说:“那就好。说明我们是能过到一起去的人。”
那天的相亲,就在这样一种近乎“面试”的诡异氛围里结束了。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李建军这人实在古板得有点可笑,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这种一板一眼的活法,或许也意味着一种安全感。至少,他不会骗人。
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在公园里散步,因为不用花钱。他谈论的话题,也永远离不开他的退休金、他的省钱心得,以及他对未来养老的精确规划。
我儿子王涛在视频里听我说了这事,一个劲儿地劝我:“妈,你可想好了。你找个伴是图开心的,不是找个‘宿管大爷’管着你。这人听着也太奇葩了。”
我嘴上说着“我知道,我再看看”,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王桂芬,你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指望什么风花雪月?找个老实人搭伙过日子,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不就行了吗?
就这样,在张姐的反复撮合和“他就是个实在人,心眼好”的保证下,我和李建军认识不到三个月,就去领了证。
我搬进了他那套60平米的老房子。也正是从踏进这个家的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那本写在小本子上的“规章制度”,不过是冰山一角。
第2章 一个灯泡与半锅米饭
李建军的家,跟我预想的差不多,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朴素”。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客厅里一套老式的布艺沙发,扶手的地方都磨破了,用针线细细地缝补过。墙上挂着一个老掉牙的石英钟,秒针“滴答、滴答”地响,让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安静。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客厅顶上那个孤零零的灯泡。昏黄的光线,只有15瓦,勉强照亮沙发前的一小块地方。屋子的四个角落,都沉浸在昏暗的阴影里。
“怎么就一个灯泡啊?还这么暗。”我忍不住问。
李建军正在把我的行李箱往卧室里拖,闻言,理所当然地回头说:“一个就够了啊。又不是在屋里做针线活,要那么亮干什么?费电。”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婚后的第一顿晚饭,是我俩关系的一次“微型预演”。
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根蔫了的青菜和两个鸡蛋。我寻思着,新婚第一天,总得像样点,就说:“建军,我去趟菜市场吧,买条鱼,再买点肉,晚上咱们好好做一顿。”
李建军立刻拦住了我,表情严肃得像是我要去干什么坏事。“去什么菜市场?都这个点了,菜不新鲜,还贵。家里有啥吃啥。”
说着,他从厨房的米袋里,用一个带刻度的塑料杯,极其精准地量了半杯米。
“就……就这么点?”我看着他把米倒进锅里,有点不敢相信,“够咱俩吃吗?”
“怎么不够?”他一边淘米一边给我上课,“就晚上这一顿,一人一碗正好。吃多了积食,对肠胃不好。米要吃新鲜的,不能做多了剩饭。剩饭再一热,营养都流失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熟练地淘米、加水,水量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不多不少。然后,他把那几根蔫了的青菜切了切,打了两个鸡蛋,做了一盘青菜炒蛋。晚饭的菜汤,就是炒菜锅里涮了涮的热水,撒了点盐。
饭桌上,我们就着昏暗的灯光,吃着这顿“新婚晚宴”。青菜炒蛋的味道很淡,几乎没放什么油。米饭倒是蒸得颗粒分明,但一人一小碗,我吃了两口就没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饭吃完。
“建军,”我试探着问,“咱们家……平时都这么吃饭啊?”
“对啊。”他点点头,一脸的坦然,“简单,健康,省事。我一个人过了几十年,都是这么吃的。”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不是嫌弃饭菜不好,而是这种精确到每一粒米、每一滴油的生活,让我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抑。这不像过日子,像是在执行一个程序。
接下来的日子,我算是彻底领教了李建军的“生活哲学”。
早上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他雷打不动地起床,然后把我也叫起来,理由是“早睡早起身体好,还能省下早上的电费”。
洗脸刷牙,水龙头只能开到线一样细。他说这叫“细水长流”。
卫生间的厕纸,被他事先用尺子量着,撕成了一小段一小段,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他说,这样用,能精准控制用量,不浪费。
家里只有一个锅,煮饭、烧水、炒菜、炖汤,全靠它。我提出想再买个汤锅分开用,被他一口回绝:“一个锅能干的活,为什么要买两个?浪费钱,还占地方。”
我开始尝试着去改变。我跟他说,过日子不能太亏待自己,该花的钱得花。他每次都用一套“你不懂,这叫科学生活”的理论把我驳得哑口口无言。
我渐渐发现,他的节俭,已经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信仰。他享受这种对物质的绝对掌控感,并从中获得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而我,一个外来者,任何试图打破这种秩序的行为,都会被他视为一种“威胁”。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每天除了“该吃饭了”、“该关灯了”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话。晚上躺在一张床上,中间像是隔着一条冰冷的河。他睡姿都像个军人,一动不动。我却常常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屋里石英钟的“滴答”声,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说说话的热乎人,一个有烟火气的家。可现在,我得到的,却是一个比我单身时更加冰冷和孤独的牢笼。
第33章 一条鱼引发的“战争”
矛盾的第一次正面爆发,是因为一条鱼。
那天下班,我路过菜市场,看到卖活草鱼的摊位围了不少人,鱼很新鲜,价格也便宜。我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好久没吃过红烧鱼了。以前老伴在的时候,最喜欢我做的这道菜,说我烧的鱼,汤汁浓,味道鲜,比饭店的还好吃。
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我不仅仅是想吃鱼,更是想念那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聊着家常的温暖感觉。
我咬了咬牙,称了一条两斤多的草鱼,又买了点葱姜蒜和一瓶好酱油。这是我嫁给李建军之后,第一次“先斩后奏”。
回到家,李建军还没下班。我系上围裙,走进那个让我感到压抑的厨房,心里却难得地有了一丝雀跃。我熟练地刮鳞、去内脏,在鱼身上划上几刀,用料酒和姜片腌上。油锅烧热,把鱼放进去煎到两面金黄……厨房里很快就弥漫开久违的、浓郁的香味。
就在我往锅里倒酱油,准备加水焖煮的时候,李建军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鼻子使劲嗅了嗅,径直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锅里的鱼,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买鱼了?”他的声音又冷又硬。
“嗯,看今天鱼新鲜,就买了一条,晚上我们改善改善伙食。”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
“谁让你买的?”他质问道,“这么大的鱼,得花多少钱?这一锅油下去,半瓶油都没了吧?还有这酱油,你看看你倒了多少!这得吃多少顿!”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头上,把我心里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浇了个透心凉。
我手里的锅铲顿住了,转过身看着他:“李建军,不就是一条鱼吗?二十多块钱,至于吗?我们结婚这么久,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过。今天我就想吃口鱼,怎么了?”
“怎么了?”他提高了音量,指着抽油烟机,“你看看这油烟!搞得满屋子都是味儿!开着抽油烟机,又得费多少电?一条鱼,从买到做,里里外外得花掉小一百块钱的成本!你算过这笔账吗?”
“成本?”我气得笑了起来,“过日子是算成本的吗?李建军,你这过的不是日子,是算计!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天天吃糠咽菜,跟你一起当苦行僧的!”
“什么叫吃糠咽菜?我那是科学、健康!”他梗着脖子反驳,“大鱼大肉对身体有什么好?都是脂肪和胆固醇!你这是享乐主义,是浪费!”
“我浪费?”我的火气也彻底上来了,“我王桂芬活了快五十年,第一次被人说浪费!我在超市上班,什么东西便宜,什么东西打折,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买这条鱼,就是想让这个家有点热气,有点人情味儿!你懂什么叫人情味儿吗?”
“我不需要那种虚头巴脑的人情味儿!我只需要我的钱安安稳稳地待在存折上!”他吼道。
厨房里,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香气四溢。可我和他之间,却冷得像冰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那么大的火,也是我第一次对他发火。我们俩像两只好斗的公鸡,谁也不肯退让。最后,我把锅铲重重地摔在灶台上,红着眼睛说:“行!你不吃是吧?我一个人吃!”
我把鱼盛出来,端到饭桌上。他则自己盛了一碗白米饭,从冰箱里拿出他早上吃剩的咸菜,坐在我对面,一声不吭地吃着。
昏黄的灯光下,饭桌的一边,是香气扑鼻的红烧鱼;另一边,是一碟寡淡的咸菜。我和他,就像是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我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鱼肉很嫩,汤汁很鲜,是我熟悉的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吃在嘴里,却比黄连还要苦。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进了碗里。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和谁说话。
第4章 儿子的到来,压垮骆驼的稻草
和李建军的冷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家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石英钟的“滴答”声和我们俩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我们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各自做饭,各自吃饭,互不打扰。他依旧是他的白粥馒头,我则用我自己的工资,买菜做饭。但他那种无声的、谴责的眼神,像针一样,时时刻刻扎在我身上。
这种压抑的气氛,被我儿子王涛的一个电话打破了。
“妈,我下周出差,正好路过你那儿,能待两天。看看你和我李叔。”
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我心里却“咯噔”一下,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
我该怎么跟儿子说我现在的生活?难道告诉他,嫁了个“铁公鸡”,俩人正为了一条鱼闹别扭?我王桂芬好面子,尤其是在儿子面前,我总想展现出自己过得很好的样子,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挂了电话,我破天荒地主动跟李建军开了口。
“建军,我儿子下周要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他正戴着老花镜,用一个小本子记当天的开销,闻言,头也没抬:“来就来呗。”
“他难得来一次,我想……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准备一下?总不能让人家孩子来了,还跟我们一样,天天青菜豆腐吧?”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他终于抬起头,透过镜片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你想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到时候去买点好菜,做几个像样的菜招待一下。另外,你看……客厅这个灯,能不能换个亮点的?家里也添置点东西,看着有点人气。”我一口气说出了我的想法。
李建军沉默了。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王桂芬,你是不是觉得我亏待你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打断我,“你儿子来,是客人,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不能因为他来两天,就打乱我们正常的生活节奏。铺张浪费,那是给谁看?面子能当饭吃吗?”
“这不是面子的问题!”我急了,“这是礼数!是人情!李建军,你难道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我懂的,就是不能花冤枉钱。”他把本子和笔收起来,站起身,“菜可以买,但标准不能超。就按我们平时三菜一汤的标准,多加个荤菜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准。灯,不能换。东西,不能添。你要是觉得我这儿住得委屈,当初就不该嫁过来。”
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愣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手脚冰凉。我没想到,他能固执到这个地步。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数字和规则,没有任何情感和变通的余地。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
王涛来的那天,我还是尽我所能,用我自己的钱,偷偷买了一只烧鸡,又做了几道家常菜。李建军看到了,没说什么,但那张脸拉得比天还长。
饭桌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王涛是个懂事的孩子,看出我和李建军之间不对劲,努力地找话题,想缓和气氛。
“李叔,我妈说您以前是仓库保管员,那肯定特别细心。”
李建军夹了一筷子青菜,头也不抬地说:“习惯了。东西不能乱放,钱不能乱花,一个道理。”
王涛的笑僵在脸上。
他又转向我:“妈,你这红烧肉做得还是那么好吃,肥而不腻。”
我刚想笑,李建军又开口了:“好吃是好吃,就是费油费火。这一顿饭,顶我们平时三天的开销了。”
王涛彻底没话了。他默默地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晚上,王涛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给他抱被子过去的时候,他拉住我,小声问:“妈,你……过得好吗?”
我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但还是强撑着笑了笑:“好啊,怎么不好了?你李叔就是这么个说话直来直去的人,他人不坏。”
“妈,你别骗我了。”王涛叹了口气,“这个家,太冷清了。连个亮堂点的灯都没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最爱热闹,最喜欢家里亮亮堂堂的。”
儿子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到底在图什么呢?图他那点退休金?图他这套连灯都舍不得开的老房子?我图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伴儿,一个有烟火气的家。可现在,我一样都没得到。
送走王涛后,我心里的委屈和失望,像潮水一样,越积越高,只差一个决口的契机。
而那个契机,很快就来了。
第5章 一件内衣,引爆所有委屈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既不是那条鱼,也不是儿子的那顿饭,而是一件……我的内衣。
这话说出来,都觉得荒唐可笑。
事情是这样的。李建军不仅在吃穿用度上省到了极致,在洗衣这件小事上,也有他一套雷打不动的“标准流程”。他家那台老掉牙的单缸洗衣机,基本是个摆设,因为他嫌费水费电。我们俩的衣服,全都是手洗。
手洗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连用水用洗衣粉,都有严格的规定。一大盆水,要先洗内衣,再洗外衣,洗完衣服的水不能倒,要留着冲厕所。洗衣粉,每次只能放瓶盖的三分之一,多了就是“化学污染”和“奢侈浪费”。
我忍了。我想,不就是洗个衣服吗,多大点事儿。
那天,我把我换下来的内衣泡在盆里,顺手多倒了一点洗衣粉,想着贴身衣物,总得洗干净点。结果,这一幕正好被走进卫生间的李建军看到了。
他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案一样,一个箭步冲过来,指着盆里的泡沫,痛心疾首地说:“王桂芬!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衣粉不是这么放的!你看看你,放了这么多!这得用多少水才能漂干净?你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败光了才甘心?”
他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
我当时正在搓衣服,满手的泡沫。听到他这话,我所有的委屈、愤怒、压抑,在那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顶。
我猛地站起来,水花溅了他一身。我死死地盯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
“李建军,”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有病?”
他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敢这么跟他说话。
“我洗我自己的内衣,多放点洗衣粉,碍着你什么事了?你管天管地,连我用多少洗衣粉你都要管?你是我男人,还是我监工?”
“我……我这是为这个家好!节约,懂不懂?”他被我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嘴上还不服软。
“好个屁!”我彻底爆发了,把手里的内衣狠狠摔在盆里,泡沫溅得到处都是,“这个家?这是家吗?这他妈是个监狱!一个灯泡,半碗米饭,一件洗了又洗的破夹克,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家?我告诉你,这不是过日子,这是活受罪!”
我指着他,积攒了半年的怨气,像山洪一样倾泻而出。
“我嫁给你,是想找个人相互取暖,不是找个会计天天给我算账!我儿子来了,你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一顿饭你念叨三天!我买条鱼,你跟我吵得天翻地覆!现在我洗件衣服,你都像要我的命一样!”
“我不过了!”我冲着他嘶吼,发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李建军,你这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离婚!”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我们俩都僵住了。
卫生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地滴着水。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茫然。而我,在喊出那句话之后,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哭我的委屈,哭我的孤独,哭我这半年来的不像人过的日子,也哭我对自己当初那个愚蠢决定的悔恨。
我以为,人到中年,找个伴侣,就是找个依靠。却没想到,有的人,注定只能做一座孤岛,任何人的靠近,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侵犯。
第6章 沉默的对峙与一封信
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之后,我和李建军陷入了比冷战更加可怕的境地——彻底的无视。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透明的影子。我不再试图去改变什么,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我每天下班回来,就自己做点吃的,然后回房间里待着,看书或者看手机。他也是一样,依旧雷打不动地执行着他那套生活程序,只是家里比以前更安静了。
“离婚”两个字,像一把刀,悬在我们俩的头顶。我说出了口,却没有勇气马上去实施。我这个年纪,离一次婚,再想找,就更难了。更何况,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说我王桂芬连个老实人都处不来?
我就这么耗着,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星期。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李建军却敲了敲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表情很复杂。
“这个……给你。”他把信封递给我,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我接过来,信封很旧,已经泛黄了。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带着满心的疑惑,拆开信封。里面不是什么信,而是一沓零零散散的纸。有医院的诊断证明,有厚厚一叠的发票和收据,还有几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坐下来,借着台灯的光,一张一张地看。
诊断证明是二十多年前的,是他母亲的,尿毒症。后面附着的是长达数年的透析缴费单、住院费收据、药费发票……每一张单据上的数字,在那个年代,都堪称天文数字。
然后,我看到了那几页信纸。是他父亲写给他的。
“建军吾儿:
见信如唔。家中一切尚好,勿念。你母亲的病,是无底洞。爸没用,挣不来几个钱。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今年都三十了,还没成家,我和心里着急啊。给你介绍的几个姑娘,都因为家里这个情况吹了。爸对不住你。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能拖累你至此……”
另一封信,时间稍晚一些。
“……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为了给她治病,你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她说,下辈子,一定要看着你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建军,爸知道你苦。从今往后,别再那么省了,对自己好点。爸还能动,我们爷俩,把日子过好……”
最后一张纸,是一份捐献遗体的志愿书,签名人是李建军的父亲。
我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打湿了那些泛黄的纸张。
原来,这就是他的人生。一个被常年重病的母亲和沉重债务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把节俭和省钱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生存的本能。他不是不渴望生活,而是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好好生活”的权利。他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存折上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因为那些数字,曾经是他母亲的命。
他没结过婚,不是因为他性格古怪,而是因为他把最好的年华,都用来为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家庭奔波。当他终于送走了父母,还清了所有债务时,他已经年过半百,成了一个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老光棍”。
他那些在我看来不可理喻的、刻板的、甚至变态的习惯,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儿子对家庭沉重的责任,和一段被贫穷与疾病磋磨得面目全非的青春。
我忽然想起了他宣读“生活原则”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了他为了一条鱼跟我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想起了他指着洗衣粉泡沫痛心疾首的表情……那些让我啼笑皆非、让我愤怒抓狂的画面,此刻在我脑海里,却都染上了一层悲凉的底色。
我拿着那些信纸,坐在台灯下,哭得泣不成声。
我终于明白,我嫁的,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被生活伤害过,然后用一身硬壳把自己包裹起来的可怜人。
第7章 一碗热汤面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李建军像往常一样,五点半准时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准备去洗漱。当他看到厨房里亮着灯,我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我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说:“我煮了点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你去洗漱吧,马上就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了卫生间。
我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上桌。面条上撒了翠绿的葱花,金黄的荷包蛋旁边,还特意滴了几滴香油。厨房里,弥漫着久违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洗漱完出来,坐在我对面,看着眼前的面条,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局促。
“快吃吧,一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我说。
他拿起筷子,默默地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我……”他吃了两口,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艰难地开口,“昨天那些东西,你都看了?”
我点点头:“看了。”
“我不是想跟你卖惨。”他低下头,声音很小,“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过了大半辈子,已经习惯了。我不知道怎么对人好,也不知道怎么过你想要的那种日子。”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轻,也很温和,“建军,对不起。前天……是我太冲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先跟他道歉。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只看到了你的‘怪’,没想过去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不该那么……那么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李建军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一辈子都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是我不好。”他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把你娶进门,是想让你跟我过好日子的。可我……我只会过苦日子。我把你……也拖下水了。”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气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我给他夹起一个荷包蛋,放到他碗里,说:“不苦。以后,我们慢慢来。我教你怎么过‘好日子’,你也教我,怎么把钱花在刀刃上。我们……互相学习,行吗?”
他看着碗里的荷包蛋,愣了半天,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顿早饭,我们俩吃得很慢,也很安静。但这一次的安静,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空气中没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对峙,而是流淌着一种淡淡的、温暖的、带着点酸楚的温情。
吃完饭,他主动把碗收到水槽里去洗。我走过去,看到他又把水龙头开得像线一样细,忍不住笑了。
“建军,洗碗的水,可以开大一点。”我说,“不然油渍洗不干净。”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水龙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把水流开大了一点点。
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笨拙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第8章 慢慢磨合的石头
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次谈话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建军还是那个李建军。他依然会习惯性地随手关灯,依然会对打折商品两眼放光,依然会在我炒菜放油的时候,在旁边小声嘀咕一句“少放点,油吃多了不健康”。
但是,有些东西,确实在悄悄地改变。
他不再强制要求我早上五点半必须起床。我偶尔睡个懒觉,他会自己做好早饭,然后轻轻把门带上。
他同意我买了一个新的汤锅。虽然在我下单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半天“一个锅就够了”,但当新锅寄到家,我用它煲了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时,他一个人就喝了三碗,嘴上还说着:“嗯,这个锅……导热还挺快。”
客厅里那个15瓦的灯泡,也被他换成了一个40瓦的。虽然还是算不上敞亮,但至少,整个客厅不再有那么多阴暗的角落了。换灯泡那天,他站在椅子上,我扶着,他嘴里说着“太亮了,晃眼睛”,可我看到,他把灯泡拧上去之后,站在灯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的微笑。
我也在变。
我开始理解他近乎偏执的节俭背后,那份沉重的过去和深植于心的不安全感。我会拉着他一起逛超市,耐心地告诉他,哪些东西虽然贵一点,但品质好,对身体有益;哪些东西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能只图便宜。
我开始学着记账,把家里的每一笔开销都列得清清楚楚。月底的时候,我会把账本拿给他看,告诉他,我们这个月生活品质提高了,但总开销并没有超出预算太多。他每次都会戴上老花镜,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仔细核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像个得到了表扬的小学生。
我们开始有了真正的交流。他会跟我讲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事,讲他怎么一个人照顾生病的父母。我也会跟他讲我儿子小时候的趣事,讲我以前和老伴是怎么过日子的。
我们就像两块在河里被冲刷了半辈子的、棱角分明的石头,被命运扔到了一起。一开始,我们互相碰撞,硌得对方生疼。但慢慢地,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磨合中,我们都在努力地磨平自己最尖锐的那个角,试着去适应对方的形状。
前几天,王涛又打来视频电话。
视频里,李建军正好端着一盘我刚做好的红烧鱼从厨房走出来。他看到镜头,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冲王涛点了点头。
王涛在视频那头惊讶地“哇”了一声:“妈!李叔!你们吃这么好啊!我看着都馋了!”
我笑着说:“等你下次回来,让你李叔也给你露一手。”
李建军在一旁,难得地接了一句:“行啊。不过……油得少放点。”
我和王涛,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挂了视频,我看着李建军正笨拙地用筷子给我夹鱼,他夹了半天,一块完整的鱼肉都没夹起来,弄得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吧。”我笑着嗔怪道。
他讪讪地收回筷子,嘟囔了一句:“这鱼……太滑了。”
昏黄但温暖的灯光下,看着他那副有点委屈又有点可爱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是啊,人到中年,所谓的婚姻,或许不是寻找一个完美的伴侣,也不是期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它更像是一场修行,一场关于理解、包容和妥协的漫长修行。
我和李建军,都还在路上。未来的日子,也许还会有磕磕绊绊,还会有啼笑皆非的争吵。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轻易放开对方的手了。因为我们都明白,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愿意为你改变,也愿意让你去改变他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里的石英钟依旧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但这声音,现在听起来,不再是孤单的催眠曲,而成了我们这个小家,最安稳、最踏实的背景音。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