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跟我摊牌的时候,我正敷着一张打折时囤的补水面膜。
他把手机从我眼前晃了晃,屏幕上是他和他妈的视频聊天截图,背景是老家那面熟悉的斑驳墙皮。
“我爸妈下周过来,住一阵子。”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把面膜纸抚平,从鼻翼两侧的缝隙里,嗯了一声。
“我爸最近关节不大好,来市里住院方便,顺便做个全面体检。我妈不放心,跟着来照顾。”他自顾自地解释,像是怕我不同意,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我揭下面膜,慢条斯理地拍着脸上的精华液,透过镜子看他。
镜子里的林涛,穿着优衣库的纯棉T恤,头发有些长了,显得人有点局促。
“住多久?”我问。
“没准儿,看检查结果吧。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不好说。”
我点点头,把用完的面膜纸精准地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煞风景的问题。
“那……开销怎么算?”
林涛的表情瞬间凝固,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
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拔高了八度:“许静,你什么意思?那是我爸妈!”
我转过身,很平静地看着他:“林涛,你别激动。我们结婚第一天就说好的,AA制。房租水电物业费,一人一半。买菜做饭,每周轮流,谁买就是谁的开销。各自的衣服、应酬、人情往来,互不干涉。这三年来,我给你转错过一分钱吗?”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们这个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合租公寓。只不过合租的两个人,领了证。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主卧我们住,次卧被我改成了衣帽间兼书房。
现在,公婆要来。
林涛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他们是我爸妈,养老看病,本来就该我负责。你放心,他们在这里的生活费,我一个人出,绝对不花你一分钱。这总行了吧?”
他以为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好笑,还是悲哀?
他以为钱算清了,就什么都清了。
那多出来的家务谁做?被挤占的个人空间怎么算?每天面对两张陌生又需要小心伺候的脸,所消耗的情绪价值,又该怎么折算成人民币?
林涛,我的丈夫,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把AA制当成了婚姻的挡箭牌。
所有对他有利的,他都用AA来量化。所有对他不利的,他都用“亲情”“义务”来模糊。
我没再争辩,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好,你说的。”
林-涛以为我妥协了。
他不知道,当一个女人懒得再跟你争辩的时候,不是她认输了,而是她已经准备好,要用他的规则,来打败他了。
公婆来的那天,林涛特意请了半天假,开着他那辆贷款还没还完的福克斯,去了火车站。
我没去。
我的理由很充分:公司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走不开。AA制婚姻的好处就是,我的工作,他无权干涉。
下午五点半,我准时下班,回到家。
一开门,一股陌生的、混杂着饭菜香和老人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玄关处,多了两双我不认识的旧布鞋。
客厅里,我那张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堆着两个巨大的红蓝编织袋,上面还沾着泥点。
一个微胖的、面带愁苦的女人正在厨房里忙碌,是婆婆。
一个瘦高的、沉默寡言的男人坐在沙发边缘,局促地看着电视,是公公。
他看见我,立刻站了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林涛从次卧,也就是我原来的衣帽间里走出来,脸上堆着笑:“小静,回来啦?快叫爸妈。”
我看着次卧里被清空了一半的衣柜,我那些心爱的裙子和包,被粗暴地塞进了几个压缩袋,堆在角落。
取而代之的,是公婆带来的被褥和衣物。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我脸上什么都没露出来,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爸,妈。”
婆婆从厨房探出头,擦着手,眼神在我身上溜了一圈,重点落在我那双Jimmy Choo的单鞋上。
“哎,回来了。饭马上就好。”她语气平平,没什么热情。
林涛兴冲冲地拉我过去,“快看,妈给咱们做了家乡的菜,炖排骨,还有你最爱吃的土豆丝。”
我看着桌上那几盘菜。
排骨炖得黑乎乎的,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一看就是放多了醋。还有一盘炒青菜,叶子都黄了。
典型的,舍不得放油,舍不得用好酱油,却又努力想做出“大餐”的样子。
我没什么胃口。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压抑。
公公一言不发,只顾埋头扒饭。
婆婆则不停地给林涛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在外面吃不到妈做的这个味儿吧?看你瘦的。”
林-涛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他象征性地给我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小静,你也吃啊,妈忙活了一下午呢。”
我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晚上吃得少,减肥。”
婆婆立刻接话:“减什么肥?女人太瘦了不好生养。你看你瘦得跟个杆儿似的。”
一句话,饭桌上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林涛赶紧打圆场:“妈,说什么呢。小静这是健康。”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起身回了主卧,关上门,把所有的尴尬和不适,都隔绝在门外。
我听见客厅里,婆婆压低了声音问林涛:“她这是咋了?不高兴了?”
林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没有,她就那样,工作累。你们别管她。”
躺在床上,我给我的闺蜜陈果发了条微信。
“他们来了。”
陈果秒回:“战况如何?”
我:“第一天,就给我上了一课,主题是‘不好生养’。”
陈-果发来一串愤怒的表情:“,这不就是PUA吗?林涛呢?死了吗?不管管他妈?”
我:“他让我别管他妈。”
陈果:“那你打算怎么办?真就这么忍着?”
我看着天花板,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不忍。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AA制。”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七点起床。
客厅里已经有了动静。
婆婆在厨房里熬粥,叮叮当当地响。
我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拎着包准备出门。
林涛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今天这么早?”
“嗯,去公司楼下吃早饭。”我说。
婆婆端着一锅白粥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早饭做好了,不吃点再走?”
我摇摇头,礼貌地笑笑:“不了,妈,我早上习惯吃面包喝咖啡,中式早餐吃不惯。”
我没看她的脸色,直接换鞋出了门。
在楼下的便利店,我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拿铁。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流,我突然觉得,这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越来越像一个需要打卡上班的地方。
而我,必须为自己争取到合理的薪酬和待遇。
晚上,我特意加了半小时班才回家。
一进门,又是那股熟悉的饭菜味。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看起来比昨天稍微好点,但依旧是那个风格。
林涛和公婆已经坐在桌边,似乎在等我。
“今天怎么这么晚?”林涛问。
“加班。”我言简意赅。
婆婆把筷子递给我,“快吃吧,都快凉了。”
我没接,而是从身后拿出一个打包盒,放在桌上。
“我吃过了,在公司叫了外卖。这是给你们带的甜点,芒果班戟。”
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和那个精致的甜点盒子。
林涛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许静,你什么意思?妈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你倒好,在外面吃?”
我慢悠悠地打开鞋柜,换上拖鞋。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的父母,你负责。我没有义务陪吃。而且,我吃不惯家里的饭菜,口味太重,油太大。为了我的健康着想,我决定以后都在外面解决。”
我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的餐费,我自己承担,这很AA。”
“你!”林涛气得站了起来。
婆婆赶紧拉住他,“行了行了,小静工作累,在外面吃口好的也正常。来,尝尝妈做的菜,比外面的干净。”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给我夹菜。
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妈,真不用了,我吃得很饱。”
说完,我径直回了房间。
我能感觉到,背后三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有愤怒,有不解,有审视。
我知道,战争,正式开始了。
从那天起,我彻底退出了这个家的“后勤系统”。
我不再买一根葱,一头蒜。
冰箱里,永远只有我的那半边是满的,里面是依云矿泉水、进口牛奶、新鲜的蓝莓和车厘子,还有各种口味的哈根达斯。
另外半边,则由婆婆每天去菜市场采购的蔬菜和肉类填满,用各种塑料袋装着,显得凌乱不堪。
每天早上,我优雅地用德龙咖啡机煮一杯espresso,配上刚烤好的可颂。
而他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喝白粥,吃咸菜。
婆婆不止一次地旁敲侧击:“小静啊,你那个煮咖啡的机器多少钱买的?看着怪高级的。”
我头也不抬:“没多少钱,一个包的钱而已。”
她就不说话了。
中午,我在公司附近的日料店,或者轻食沙拉店解决。
晚上,好戏才真正上演。
我会掐着饭点,拎着各种外卖回家。
周一是小龙坎的麻辣火锅,红油翻滚,香气霸道地占领整个客厅。
周二是新荣记的招牌黄鱼,汤汁浓白,鲜美无比。
周三是米其林餐厅的惠灵顿牛排,酥皮金黄,肉质粉嫩。
周四……
我把外卖盒子一一打开,摆在餐桌的另一头,一个人,也要吃出仪式感。
而餐桌的这一头,是婆-婆做的家常菜,通常是炒白菜,炖豆腐,偶尔有一盘肉,也是肥多瘦少。
对比,惨烈而直白。
一开始,公婆还只是默默地看,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林涛则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试图跟我谈过一次。
“许静,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点外卖?在家里吃一口能怎么样?你这样让爸妈怎么想?”
我正在吃一只硕大的波士顿龙虾,用钳子夹碎外壳,露出饱满的虾肉。
“他们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林涛,是你先破坏规则的。”
“我怎么破坏规则了?”他急了。
“你把你的原生家庭,强行塞进了我们的二人世界。你只计算了他们吃饭的钱,却没有计算我为此付出的隐形成本。这个房子,有我一半的租金,现在却成了你们家的免费旅馆。我每天下班回来,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却要面对一屋子的人。这些,你怎么不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心里。
他沉默了。
因为他无话可说。
他所谓的“我负责”,不过是每天给婆婆一两百块钱的买菜钱。
而他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照顾,吃着现成的饭菜,过得比以前更舒服。
他把所有的负担和不便,都转嫁到了我身上。
凭什么?
就凭我是他老婆?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婆婆忍不住了。
那天我正在吃寿司,新鲜的海胆入口即化。
婆婆在我对面,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突然说:“小静啊,这天天吃外卖,得花不少钱吧?”
我蘸了点酱油,慢悠悠地说:“还行吧,一顿也就几百块。”
婆婆手一抖,筷子差点掉了。
“几……几百块?一顿饭?”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哎哟,这钱也太不经花了。在我们老家,几百块够一家人吃一个星期了。”
我笑了笑:“妈,时代不同了。再说,这是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她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悻悻地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油都是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妈,我点的都是大品牌的连锁店,有食品安全保障。”我夹起一片三文鱼, “您要不要尝尝?很新鲜的。”
我只是客气一下。
没想到,婆婆真的伸长了脖子,眼睛放光地看着我盘子里的三文-鱼。
旁边的公公,也悄悄咽了下口水。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不是为他们,是为我自己。
我嫁的这个男人,宁愿让自己的父母看着儿媳妇吃独食,闻着香味咽口水,也不愿意主动开口,说一句:“老婆,我们一起吃吧,今天这顿我请客。”
他的AA制,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自私和算计。
林涛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猛地放下碗筷,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还当不当这里是你的家?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他对我吼道。
我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他。
“林涛,你搞清楚。第一,在我付了一半房租的情况下,这里当然是我的家。第二,恰恰是因为我把这里当家,我才要捍卫我的权利。第三,一家人的前提是互相尊重,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和绑架。你做到了吗?”
“你……你强词夺理!”他气得语无伦次。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顿饭,不欢而散。
林涛摔门进了次卧,一晚上没出来。
公婆也早早地回了房间。
我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所有的寿司,然后把垃圾打包,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
回到房间,我收到了林涛的微信。
“许静,我们谈谈。”
我回:“没什么好谈的。除非你把你的账算清楚。”
他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
“你非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对,我就是要斤斤计较。因为跟你这样的人过日子,不计较的下场,就是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没有再回复。
我知道,他开始疼了。
但还不够。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本加厉。
我不再满足于只点我一个人的餐。
我开始点下午茶。
草莓千层,提拉米苏,杨枝甘露……每天不重样。
快递小哥准时在下午三点送到公司。我吃一半,剩下一半带回家,放进冰箱我专属的那一层。
然后,我开始买花。
每周一束,都是进口的。
香槟玫瑰,蓝色妖姬,白色郁金香……
我把它们插在客厅最显眼的玻璃花瓶里,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香气。
婆婆看着那些花,眼神复杂。
“这一束花,得不少钱吧?买这玩意儿干啥,又不能吃又不能喝,过几天就败了,浪费钱。”
我一边修剪花枝,一边说:“妈,你不懂。这叫悦己。女人,得舍得为自己花钱。”
婆婆撇撇嘴,没再说话。
林涛的工资,我知道。税后大概一万五。
我们俩的房租加起来是六千,他付三千。
他的车贷,每个月三千五。
日常通勤、话费、应酬,至少要一千。
这么一算,他每个月可供自由支配的钱,也就七千多。
以前,我们轮流买菜,他一个月在“吃”上的开销,顶多一千五。
现在,他要负责三個人的伙食。
即便婆婆再节省,一天一百块的买菜钱是最低标准了。一个月就是三千。
再加上他父亲偶尔需要买的药,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开销。
他的那点工资,瞬间就捉襟见肘了。
我开始观察到一些细节。
他不再每天早上都去楼下买星巴克了,改喝公司的速溶咖啡。
他身上那件优衣库的T恤,出镜率越来越高。
他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开始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怨毒,最后,是一种混杂着无奈和祈求的复杂情绪。
他开始尝试“曲线救国”。
比如,婆婆会在饭桌上说:“小静啊,你看你林涛哥最近都瘦了,工作压力大,钱也不够花。你俩是夫妻,得互相体谅啊。”
我一边喝着外卖叫的乌鸡汤,一边说:“妈,他压力大,可以想办法开源节流。比如,把车卖了,每个月能省不少钱。”
林涛的脸,黑得像锅底。
那辆福克斯,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脸面。
又比如,林涛会故意在我吃大餐的时候,跟他爸妈聊一些忆苦思甜的话题。
“爸,还记得小时候吗?家里穷,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肉。您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
公公叹了口气:“那时候是苦啊。”
婆婆也跟着抹眼泪:“可不是嘛。现在生活好了,可不能忘本啊。”
他们三个人,上演着一出感人至深的大戏。
而我,就是那个坐在台下,吃着爆米花,冷眼旁观的观众。
忘本?
我没忘本。我只是不想被人当成理所当然的“奉献者”。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花。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那天是周末,我约了陈果去做SPA。
等我晚上回到家,发现气氛异常凝重。
林涛和公婆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谁也不说话。
茶几上,放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我瞥了一眼,心脏搭桥手术,预缴费,十万。
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涛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冠心病,很严重,需要马上做手术。”
我沉默了。
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以为公公只是普通的关节炎,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婆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十万块,我们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林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我。
那是一种我非常熟悉的目光。
每次他想让我妥协,想让我帮忙,又拉不下脸的时候,他都用这种眼神看我。
“许静……”他艰难地开口,“你看……这个手术费……”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什么来市里检查方便,什么来住一阵子。
从一开始,他就算计好了。
他知道他自己没钱,他知道他父母更没钱。
所以,他把他们接来,把这个巨大的包袱,甩给了我这个实行AA制的妻子。
他赌我心软,赌我念着夫妻情分,赌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林涛,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卡里有多少钱?”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不记得了。”
“我帮你记着呢。”我一字一句地说,“你卡里有十五万。是你工作这些年攒的,你说,这是你的婚前财产,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们结婚三年,我的工资卡,每个月都会原封不动地交给你看,然后我们再算这个月的公共开销,我转给你一半。而你的工资卡,我从来没见过。”
“你买车,首付不够,我借了你五万。欠条现在还在我抽屉里锁着。你说,这是你的个人负债,会慢慢还我。到现在,一分没还。”
“你的婚前财产,我没动过一分。你的个人负债,我帮你扛了一部分。现在,你父亲生病,需要钱,你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林涛,你告诉我,我们这个AA制,A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只A掉了你的责任和义务,却把我的钱包,当成了你们全家的提款机?”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像一声惊雷。
婆婆停止了哭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公公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林涛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那十五万……早就……早就花光了。”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花光了?”我冷笑,“买车位花了十万,给你弟弟在老家县城买房付首付,你偷偷给了五万。对不对?”
林涛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些事,都是他有一次喝醉了,自己说漏嘴的。
我当时没点破,只是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我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坦白。
我以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
现在看来,我错了。
在林涛的世界里,只有算计。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婆婆突然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狠!那是我儿子,他孝顺他弟弟有什么错?现在他爸病了,等着救命钱,你居然还在这里算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妈,第一,我不是在算计,我是在讲道理。第二,他孝顺他弟弟,用的是他的婚前财产,我无权干涉。但现在,他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我就必须把账算清楚。第三,良心不是拿来绑架别人的工具。谁的父母谁负责,这是林涛亲口对我说的。”
我转向林涛,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十万块,我不是没有。但是,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许静!你别太过分!”林涛终于爆发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冲我低吼。
“我过分?”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林涛,到底是谁过分?是谁打着AA制的幌气,行着‘扶弟魔’和‘妈宝男’的实?是谁把自己的父母接到一个只有两居室的家里,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是谁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免费的保姆服务,却指责我自己花钱改善生活?”
“我告诉你,这两个月,我每天点外卖,买花,做SPA,一共花了两万三千六百块。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我就是在告诉你,我的钱,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利让它变成我喜欢的任何东西,一顿饭,一束花,一次享受。但唯独,不会变成填补你家无底洞的冤枉钱!”
“你……”林涛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似乎想打我。
公公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林涛的动作僵住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想打我?可以。打了,我们就直接去民政局。这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他扬起的手,颓然落下。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呜咽。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婆婆也慌了,她看看儿子,又看看老伴,六神无主。
我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场战争,不是谁输谁赢。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平等的,被尊重的,有商有量的婚姻。
可是,林涛不懂。
或者说,他懂,但他不愿意给。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
从抽屉里,拿出我的银行卡,和那张五万块的欠条。
然后,我给陈果打了个电话。
“果子,帮我找个律师吧。我要离婚。”
电话那头,陈果沉默了几秒钟。
“想好了?”
“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及时止损,总比被拖进泥潭里强。”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包,我的化妆品。
这个家里,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大部分,都是可以轻易带走的。
就像我这个人,随时都可以从这段关系里抽离。
我收拾了两个行李箱。
当我拖着箱子走出房间时,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林涛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雕塑。
公婆坐在他对面,呆呆地看着我。
我把一张银行卡和那张欠条,放在茶几上。
“林涛。”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这张卡里有五万块。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就当,我还了你父亲一条命。毕竟,他没做错什么。”
“这张欠条,还给你。我们两清了。”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别迟到。”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拖着箱子,走出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林涛崩溃的哭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
但我没有回头。
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很圆,星星很亮。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两个月,我用一场精心策划的“阳谋”,结束了一段从根上就已经烂掉的婚姻。
代价是两万多的外卖费,和一颗曾经爱过的心。
但我觉得,值。
我给自己买了一张去大理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洱海,吹吹苍山的风。
在飞机上,我收到了林涛的最后一条信息。
很长,很长。
他说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说他不该自私,不该算计我。
他说他把车卖了,凑了点钱,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些,手术费够了。
他说他爸妈已经回老家了,等手术做完,就回去养着。
他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着窗外的云海,想了很久。
然后,我只回了两个字。
“祝好。”
然后,拉黑,删除。
林涛,再见了。
愿你以后,能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而不是,算计一个人。
第二天,我没有去民-政局。
我给律师发了消息,全权委托他处理离婚事宜。
财产分割很简单,我们本就分得很清。这套租来的房子,一人一半的押金退回来就行。至于那辆已经卖掉的车,本就是他的婚前贷款,与我无关。
唯一有点纠葛的,就是我借给他的那五万块。
律师问我,这笔钱还要不要追回。
我想了想,说:“算了,就当是我为这段失败的婚姻,买的单吧。”
律师没再说什么。
我在大理待了半个月。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古城里逛逛,找个咖啡馆坐一下午,或者租一辆电瓶车,绕着洱海骑行。
我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
有辞职旅行的背包客,有隐居在此的画家,有开着小酒馆的有故事的女同学。
我听了很多故事,也讲了我自己的故事。
讲完之后,心里那些郁结,仿佛都随着苍山的风,散了。
离开大理的前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静静,你……还好吗?”
“挺好的,妈。我在大理呢,风景特别好。”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林涛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她说什么了?”
“她……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你,说林涛对不起你。她说,她不知道你们是AA制,以为……以为你们跟别的夫妻一样。她还说,林涛把车卖了,把老家的房子也挂出去了,正在到处借钱,想把那十万块手术费还给你……”
我妈叹了口气,“静静,妈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你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妈。”我打断她,“您还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您跟我说的话吗?”
“什么话?”
“您说,女孩子,一定要经济独立。因为只有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只有人格独立,才有选择的权利。”
电话那头,我妈不说话了。
“我现在,就是在行使我的选择权。”我一字一-顿地说,“我选择,离开一个不尊重我,不爱我,只会计较和算计我的男人。我选择,过一种不被消耗,不被绑架的生活。妈,您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过了很久,我妈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好……好……妈知道了。你自己在外,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我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洱海,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不是不难过。
三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那些曾经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散过的步,一起憧憬过的未来,都真实地存在过。
只是,它们都被林涛那套刻在骨子里的“AA制”逻辑,一点点磨光了。
他以为的AA,是责任和义务的清晰划分。
我以为的AA,是尊重和独立的人格前提。
我们从一开始,就南辕北辙。
回到上海,我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地段很好,离公司很近,楼下就是我最喜欢的咖啡馆。
我把公寓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
买了新的沙发,新的地毯,新的餐具。
我甚至买了一个小烤箱,开始学着做烘焙。
当第一个亲手烤制的巴斯克蛋糕出炉时,满屋子都是香甜的奶味。
我拍了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配文是:“新生活,从学会取悦自己开始。”
陈果第一个点赞,评论是:“女王归来,slay全场!”
我笑了。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林涛没有纠缠。
律师说,他去签字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得厉害。
他没有要回我给的那张五万块的卡,只是托律师带了一句话给我。
“对不起。”
我让律师也回了一句。
“祝好。”
从此,我们山高水远,各不相干。
生活回归了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好。
我不用再计算今天该谁买菜,不用再为水-电费和谁分摊而费神,不用再面对一个把“公平”当成自私借口的男人。
我的钱,可以大大方方地花在我喜欢的任何事情上。
我的时间,可以完完全全地由我自己支配。
我的情绪,再也不用被无休止的内耗所占据。
有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回家路上,突然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我走进小区门口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馄饨店。
店里人不多,老板娘正坐在角落里打瞌睡。
我要了一碗荠菜鲜肉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皮薄馅大,汤底是浓郁的骨头汤,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皮丝。
我舀起一个,吹了吹,放进嘴里。
那一瞬间,温暖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
我突然想起,以前和林涛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吃这家店的馄饨。
但我们很少来。
因为林涛觉得,一碗馄饨要二十块,太贵了。
他说,二十块钱,够他妈妈在菜市场买两斤肉,回家包一大锅饺子,够我们吃两顿。
所以,我们总是吃他妈妈包的,味道寡淡的,冻了很久的饺子。
我不是没抗议过。
我说,我想吃的是馄饨,不是饺子。
他说,不都差不多吗?别那么矫情。
是啊,不都差不多吗?
馄饨和饺子,差不多。
爱和算计,差不多。
尊重和绑架,差不多。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简化成一道性价比的计算题。
而我,永远是那个“不划算”的选项。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老板娘被惊醒了,走过来,关切地问:“姑娘,怎么了?馄-饨不好吃吗?”
我摇摇头,擦干眼泪,对她笑了笑。
“不,很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
因为,这是我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给我自己的。
它不附加任何条件,不背负任何期待,不包含任何算计。
它只代表着,在这一刻,我想对自己好一点。
仅此而已。
吃完馄饨,我慢慢地走回家。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拿出手机,点开陈果的对话框。
“果子,我好像,真的放下了。”
陈果回得很快:“为你高兴。那么,准备好迎接下一段了吗?”
我看着前方明亮的路,打下一行字。
“不急。我想先好好爱自己。”
是的,先好好爱自己。
学会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学会拒绝不合理的要求,学会为自己的快乐买单。
这才是那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外卖战争”,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
而这,也比任何一段需要算计和提防的感情,都来得更可靠,更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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