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本封面已经磨得发白,边角起毛的存折放到桌上时,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式挂钟固执的“滴答”声,像在为这漫长的岁月计数。
弟媳张兰脸上的讥讽和刻薄瞬间凝固了,小叔子林卫国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身边涨红了脸的媳妇。连一直沉默着、眼神里带着几分埋怨的岳母,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三十多年了。从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家门,从岳父临终前把我叫到床边,托付给我的那个承诺开始,这本存折,这个秘密,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底。这些年,我在外人眼里,甚至在亲人眼里,是个“自私”的人,是个只顾自己小家的“绝户”,是个对弟弟不闻不问的“冷血姐夫”。
我什么都没解释过。我只是默默地做着我该做的事,守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但这一切,都得从1985年的那个夏天说起,从我第一次见到林晚秋开始。
第1章 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姑娘
1985年的夏天,热得像是要把人融化。厂里的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车间里机油和汗水的味道混在一起,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我叫陈建军,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青年技术员,二十五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那种扔人堆里找不着的普通人。
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我这人比较直,说话办事不喜欢绕弯子。
那天是周日,厂里休息。我的同事兼哥们儿林卫国,非要拉我去他家吃饭。他拍着胸脯说:“建军,我妈做的红烧肉,全厂闻名,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我对红烧肉兴趣不大,但盛情难却,就骑着我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跟着他穿过几条尘土飞扬的巷子,来到了他家。
那是一座典型的老式平房,带个小院子,院里种着几株向日葵,耷拉着沉甸甸的脑袋。一进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妈,我回来了!带同事来改善伙食了!”林卫国扯着嗓子喊。
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里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看到我,立马笑开了花:“哎呀,卫国的同事啊,快进来坐,快进来坐,外面热吧?”
这就是林卫国的母亲,后来我的岳母。她是个热情爽朗的女人。
我拘谨地喊了声“阿姨好”,就被林卫国按在了客厅的竹椅子上。客厅不大,一张八仙桌,椅子,墙上贴着一张《大众电影》的封面,是刘晓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的水磨石被拖得发亮,能映出人影。
就在我打量着屋子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头绳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脖颈。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在室内不见太阳的白。她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脚步很轻,走到桌边放下,看到我这个陌生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冲我腼腆地点了点头。
“姐,这是我同事,陈建军。建军,这是我姐,林晚秋。”林卫国大大咧咧地介绍。
“你好。”我站了起来,声音有点发紧。
“你好。”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她就是林晚秋。
那一顿饭,我吃得心不在焉。岳母的红烧肉确实名不虚传,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但我满脑子都是林晚秋的身影。她话不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偶尔给母亲和弟弟夹菜,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听林卫国说过,他姐姐在区里的图书馆工作,是个文化人。那时候,我们这些在工厂里跟钢铁疙瘩打交道的大老粗,对“文化人”总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向往。
饭后,林卫国拉着我去院子里下棋,我却总是忍不住往屋里瞟。林晚秋在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她的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透着一股子安稳和妥帖。
“看什么呢?”林卫国用棋子敲了敲棋盘,一脸坏笑,“看上我姐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比刚才的林晚秋还红。我这人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事,被他这么一说,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放下手里的棋子,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卫国,说真的,我想跟你姐处对象。”
林卫国愣住了,手里的“马”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直接,平时看我挺老实巴交的一个人。
“你……你来真的?”
“真的。”我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行啊你陈建军,真人不露相。不过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你自己去说。”
正说着,林晚秋端着两杯泡好的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把茶杯放到我们面前的小石桌上,轻声说:“喝点茶解解暑。”
林卫国冲我挤眉弄眼,那意思好像在说:“机会来了,看你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心脏怦怦直跳,感觉比我第一次独立操作车床还紧张。
林晚秋放下茶杯正要转身回屋,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开口叫住了她:“林……林同志。”
她回过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在林卫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我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同志,我叫陈建军,在红星机械厂当技术员。我……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我想和你处对象。”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惊了。我没想到我能这么大胆,这么直白。
院子里一片寂静,连树上的知了似乎都停了叫声。
林晚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像天边最美的晚霞。她咬着嘴唇,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是不是太唐突,把人家姑娘吓着了。
就在我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她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你……你真直白。”
说完,她转身就跑回了屋里,留下我和林卫国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半晌,林卫国才一拍大腿,冲我竖起一个大拇指:“建军,牛!我姐这辈子,脸就没这么红过。我看这事儿,有戏!”
那天下午,我骑车回家的路上,风都是甜的。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不知道的是,这份始于一见钟情的爱恋,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将要承载多少不为人知的重量。
第2章 一句沉甸甸的托付
我和晚秋的恋爱,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浪漫,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朴实和真诚。
我会提前半小时下班,骑着车子去图书馆门口等她。她从大门里出来,看到我靠在车旁,总会先是羞涩地低下头,然后快步走过来,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我载着她,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她会轻轻地扶着我的腰,夏天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偶尔会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也甜甜的。
我们聊工作,聊生活,聊看过的书和电影。我跟她讲车间里的趣事,她跟我说图书馆里新到的好书。我发现她不仅外表文静,内心也同样善良和柔软。她会因为书里的一个情节而感伤,也会因为路边一只流浪的小猫而心疼。
相处了半年,我向她求了婚。
没有钻戒,也没有鲜花。我只是在一个周末,把她约到公园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我用弹壳亲手打磨了好几个星期的小铜戒指,紧张得手心冒汗。
“晚秋,我知道这个不值钱,但我保证,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嫁给我,行吗?”
她看着我手心里那个亮晶晶的小东西,眼睛里闪着光。她没有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她的手。
我把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双方父母见面,一切都很顺利。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对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岳父岳母也觉得我人老实、肯干,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岳父叫林国栋,是厂里的老木工,手艺远近闻名。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平时话不多,但看人很准。他不像岳母那样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总带着几分严肃,可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疼爱自己的孩子。
婚期定在了1986年的春天。
婚礼前的一个晚上,岳父把我单独叫到了院子里。那天晚上有月亮,清辉洒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岳父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月光下缭绕。
“建军啊。”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爸,您说。”我赶紧应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们家这两个孩子,你也都了解。卫国,从小被他妈惯坏了,人不坏,就是心粗,想事情不周全。晚秋呢,是我们家老大,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心也软,看不得家里人受一点委屈。”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知道,岳父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你是个好小伙,踏实,稳重,有担当。我把晚秋交给你,放心。”他又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大哥了。卫国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你多担待着点,多帮衬着点。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们俩撑着。”
我听懂了岳父的言外之意。他不是在给我提要求,而是在做一种托付。他把长女嫁给了我,也等于把一份作为长子的责任,一并交到了我的手上。
在那个年代,“长兄如父”这句话,分量是很重的。
我看着岳父被岁月刻画出皱纹的脸,和他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爸,您放心。从今天起,晚秋是我媳妇,卫国就是我亲弟。这个家,有我一份责任,我一定担起来。”
岳父欣慰地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那晚的对话,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把它当成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一个女婿对岳父的誓言。我以为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嘱托,却没想到,这句话在往后的三十多年里,成了我生活的准绳,也成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我和晚秋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厂里的食堂摆了几桌,请了亲戚和要好的同事。晚秋穿着一身红色的新衣服,脸上化了淡妆,美得让我移不开眼。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敬了很多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陈建军,终于娶到了我最爱的姑娘,我一定要让她幸福一辈子。
我们的新家,是厂里分的一间筒子楼。虽然小,但被晚秋收拾得温馨又整洁。我们一起糊墙纸,一起刷油漆,一起去旧货市场淘家具。每一样东西,都充满了我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下班,远远地就能闻到家里传来的饭菜香。推开门,晚秋总会笑着迎上来,帮我接过手里的东西。吃完饭,我们俩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我看着她备课,灯光下她安静的侧脸,怎么也看不够。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第3章 第一笔“借”出去的钱
婚后的生活,像一条平静流淌的小河,温馨而安宁。我在厂里努力工作,技术越来越好,没几年就评上了工程师,工资也涨了不少。晚秋在图书馆的工作很稳定,我们俩的收入加起来,在当时算是相当不错的。
我们省吃俭用,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起来,想着以后能换个大点的房子。晚秋总说,委屈我住在这么小的屋子里。我却觉得,只要有她在,再小的屋子也是家。
平静的日子在林卫国要结婚的时候,起了第一次波澜。
那是1990年,林卫国谈了个对象,就是张兰。张兰是供销社的售货员,人长得挺精神,就是嘴巴厉害点。两家见了面,都挺满意,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可问题也跟着来了。张兰家提出,结婚必须要有“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另外,还得给一笔八百块钱的彩礼。
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岳父岳母一辈子的积蓄,也就那么多,给儿子置办完这些,家里基本就空了。更何况,林卫国在厂里只是个普通工人,工资不高,自己也没什么存款。
一天晚上,岳母找到了我们家。晚秋刚做好饭,岳母一进门,眼圈就是红的。
“晚秋,建军,妈……妈是来跟你们张口的。”岳母搓着手,一脸的为难。
我和晚秋赶紧把她扶到桌边坐下。晚秋给她倒了杯水,轻声问:“妈,出什么事了?您慢慢说。”
岳母叹了口气,把卫国结婚缺钱的事说了。她说,家里能凑的都凑了,还差五百块钱的缺口,实在没办法了。
“我知道你们也刚结婚没几年,手头也不宽裕。可卫国是你们唯一的弟弟,他这辈子就结一次婚,总不能让他被人看扁了……”岳母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晚秋心软,看她妈一哭,自己的眼睛也红了。她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恳求。
我心里其实也早有准备。自从知道卫国要结婚,我就猜到家里可能会需要帮忙。我想起了岳父当年的托付,“你这个当大哥的,要多担待着点”。
我没让晚收为难,直接对岳母说:“妈,您别急。卫国结婚是大事,我们当哥嫂的,肯定得帮忙。这五百块钱,我们出。”
岳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感激又愧疚的神情:“建军,这……这怎么好意思,你们……”
“妈,您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卫国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我们脸上也有光。”我笑着说。
我从柜子里拿出我们攒了很久的存折,第二天就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交给了岳母。岳母拿着钱,手都在抖,一个劲地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这钱算我们借的,以后一定还你们。”
我说:“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借不借的。”
卫国的婚礼办得很热闹。张兰穿着崭新的红嫁衣,脸上笑开了花。敬酒的时候,她和卫国特地走到我们这桌,卫国端着酒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大嫂,谢谢你们。”
张兰也跟着说:“是啊,大哥大嫂,这次多亏了你们。以后我们两口子,一定记着你们的好。”
那一刻,我心里是暖的。我觉得,能为家人出点力,是应该的。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亲情是钱买不来的。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卫国和张兰结婚后,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先是张兰怀孕,要补充营养,三天两头买鱼买肉。后来孩子出生,奶粉、尿布,又是一大笔开销。他们俩的工资加起来,紧紧巴巴,经常是月头还没到月尾,钱就花光了。
于是,隔三差五地,卫国或者张兰就会找上门来。
“大哥,手头有点紧,先借我二十块钱周转一下。”
“大嫂,孩子奶粉没了,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们应应急?”
每次,他们都说是“借”,可从来没提过“还”。晚秋心疼弟弟,也抹不开面子,每次都从家里的生活费里拿给他们。我虽然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但看着晚秋为难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钱一次次地出去,我们的存款计划被彻底打乱了。本来打算换个大房子的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张兰对我们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开始,她还客客气气,带着几分感激。慢慢地,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有时候我们要是给得慢了点,或者面露难色,她的脸色就会不太好看。
有一次,她又来借钱,说是孩子病了。晚秋正好那天身体不舒服,脸色不太好,动作慢了些。张兰就在客厅里跟卫国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我和晚秋听见。
“你看你姐那脸色,好像我们是来讨债的一样。不就借点钱吗,至于吗?他们俩又没孩子,俩人的工资,花都花不完,帮我们一下怎么了?”
晚秋在里屋听见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我走出房间,看着张兰,沉声说:“张兰,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是没有孩子,但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是一分一分挣来的。你们有困难,我们当哥嫂的能帮一定帮,但这不代表我们就是应该的。”
这是我第一次对张兰说重话。
张兰被我噎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拉着卫国,摔门就走了。
那天晚上,晚秋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建军,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才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五味杂陈。我安慰她说:“不怪你,你只是心太好了。没事,有我呢。”
我知道,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弥补了。从那天起,张兰对我们的态度,就从理所当然,多了一丝怨怼。好像我们帮他们,是天经地义;不帮,就是为富不仁。
而那句“反正你们也没孩子”,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我和晚秋的心里。
第4章 压在心口的石头
我和晚秋一直没有孩子。
我们年轻的时候努力过,也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有自己的孩子。那段时间,晚秋陪着我,四处求医问药,喝了数不清的中药,苦得舌头发麻,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最后,我们都累了,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没有孩子,成了我们心里最大的遗憾,也是别人攻击我们最锋利的武器。尤其是在张兰生了一儿一女之后,这种对比就更加明显。
岳父在卫国结婚后没几年就去世了。临终前,他把我叫到床边,又一次拉着我的手,重复了那句嘱托:“建军,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我含着泪,重重地点了下头。
岳父走后,岳母就跟着卫国他们一起住。家里的开销更大了,矛盾也越来越多。张兰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家里的每一笔开销,她都算得清清楚楚。岳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吃药看病,这在张兰看来,成了一笔巨大的负担。
于是,这笔负担,很自然地就转移到了我和晚秋的身上。
“大哥,妈最近身体不好,看病买药又花了好几百,我们这个月实在周转不开了。”卫国的电话,成了我们家的“催款通知单”。
每次,我都二话不说,把钱送过去。
晚秋有时候会于心不忍,对我说:“建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卫国他们也太依赖我们了。我们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吧?”
我总是安慰她:“爸临走前交代过,让我多照顾家里。妈年纪大了,卫国也不容易。我们多出点力,就当是替爸尽孝了。”
我知道晚秋善良,她不是不愿帮忙,只是心里委屈。她看到张兰用我们给的钱,给自己添了新衣服,给孩子买了新玩具,而我们自己,却连一件旧沙发都舍不得换,心里怎么可能平衡?
那张老式的弹簧沙发,是我们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坐了十几年,弹簧都坏了好几根,坐下去会发出“咯吱”的抗议声。晚秋提过好几次想换掉,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家里那本越来越薄的存折,又咽了回去。
张兰的怨气,也随着我们帮忙的次数增多而越来越重。在她看来,我们出的钱,远远不够。
有一次家庭聚会,亲戚们都在。酒过三巡,张兰借着酒劲,开始“诉苦”。
“你们都说我命好,嫁到林家。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家的难处啊。上面一个老的要养,下面两个小的要花钱,就靠我们两口子那点死工资,怎么够啊?”她说着,瞥了我一眼,“有的人倒是清闲,俩人挣钱俩人花,没负担,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坦。可对自己亲妈亲弟,却一点都不上心。”
这话一出,满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和晚秋。
我气得手都抖了,刚想站起来理论,晚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冲我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看着她眼里的恳求,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不想在亲戚面前,把家里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她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那顿饭,我们俩如坐针毡。
回家的路上,晚秋一言不发。到了家,她关上门,再也忍不住,趴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建军,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们?我们把心都掏出来了,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她的哭声像一把锤子,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抱着她瘦弱的肩膀,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我对岳父的承诺,到底是对是错?我为了这个承诺,让我的妻子受了这么多委屈,值得吗?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我只能更努力地工作,拼命地赚钱。我想,只要我赚的钱足够多,多到可以堵住张兰的嘴,是不是就能让晚秋少受一些委屈?
我开始接私活,帮别的厂子画图纸,做设计。经常熬到深夜,眼睛布满血丝。晚秋心疼我,劝我别这么拼。
我说:“没事,我还年轻,扛得住。多挣点钱,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我把挣来的钱,一部分给了卫国家,另一部分,悄悄地存进了一本新的存折。那本存折,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晚秋。这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我为这个家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障。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和隐忍中,一天天过去。我们和卫国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表面上,我们还是亲人,逢年过节还会聚在一起。但私底下,除了钱,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那句“反正你们也没孩子”,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口,也压在了我们和林家的关系之上,让我们喘不过气来。
第5章 最后一根稻草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堆积的每一根。而压垮我和晚秋多年隐忍的,是老房子的拆迁。
那是千禧年之后的事情了。城市发展日新月异,我们住的那片老城区,终于被划入了拆迁范围。岳父岳母留下的那座带院子的老平房,按照政策,可以分到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回迁房,外加一笔二十万的补偿款。
消息传来,林家上下都沸腾了。尤其是张兰,兴奋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可问题也随之而来。回迁房是期房,要等两年才能拿到。这两年,岳母和卫国一家人住哪?而且,卫国和张兰的儿子林涛也大了,马上要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早就盘算着,等回迁房下来,把老房子卖掉,给儿子在市中心买一套婚房。
一个周末,卫国和张兰带着岳母,一起来到了我们家。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整齐”地登门。
我心里有预感,来者不善。
果然,寒暄了几句之后,张兰就切入了正题。
“大哥,大嫂,今天来呢,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张兰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谈判的架势,“老房子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商量了一下,那个回迁房,我们就不等了。我们打算把那个指标直接卖掉,加上补偿款,凑个首付,给林涛在城里买套现房,先把他的婚事办了。”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们算了一下,指标卖掉,加上补偿款,大概能有六十万。现在城里的房价,好一点地段的首付,差不多就要八十万,还差二十万的缺口。”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所以,我们是想……大哥大嫂你们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的开销,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这二十万,能不能……你们帮我们出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晚秋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大概没想到,张兰能张开这么大的口。二十万,在那个年代,对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几乎是半辈子的积蓄。
我看着张兰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里压抑了十几年的怒火,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了。
“张兰,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就应该出这二十万?”我的声音很冷。
张兰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拔高了声音:“凭什么?就凭你们是我大哥大嫂!就凭我嫁到林家这么多年,伺候老的,养着小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林涛是你们的亲侄子,他结婚,你们当大伯大妈的,不该出点力吗?”
“出点力,和出二十万,是一回事吗?”我冷笑一声,“这些年,我们出的力还少吗?从你们结婚,到孩子出生、上学,再到妈看病吃药,哪一笔钱不是我们出的?我们自己的日子过成什么样,你没看见吗?这沙发坐了快二十年了,我们舍不得换!晚秋一件新衣服,穿了好几年!我们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越说越激动,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张兰被我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撒起泼来。
“你吼什么吼!陈建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打的什么算盘!你们不就是看我们家林涛有出息,以后能给我们林家传宗接代,你们嫉妒吗?你们自己生不出来,就见不得我们好!”
“啪!”
我狠狠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我指着她,眼睛都红了。
“我就说!”张兰也豁出去了,“你们俩就是绝户!守着那点钱有什么用?以后死了,带得进棺材吗?还不如拿出来给侄子买房,以后老了,还能指望侄子给你们端碗水喝!”
“你……你……”晚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够了!”一直沉默的岳母,突然大喝一声。
她站了起来,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们,最后,目光落在了我和晚秋身上。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建军,晚秋,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们了。可是……张兰说得糙,理不糙。你们……毕竟没有自己的孩子。林涛,是我们林家唯一的根。他好了,我们林家才能好。这二十万,就当是……妈跟你们借的,行吗?”
岳母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和晚秋的心里。
连她也这么想。
连我们一直默默孝顺的母亲,也觉得我们所有的付出,都因为“没有孩子”这四个字,而变得廉价,变得理所当然。
晚秋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脸,跑进了卧室,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用半辈子去担待的亲人,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
我突然就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转过身,走进卧室,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衣柜,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木盒子。
然后,我走了出来,回到客厅,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本褪了色的存折。
第6章 一本存折的真相
我把那本存折,轻轻地放在了客厅的八仙桌上。
那是一本很老的存折,87年的,中国工商银行。封皮因为常年被布包着,还算干净,但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
张兰、卫国和岳母,都用一种困惑的眼神看着我,不明白我拿出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张兰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陈建军,你别跟我来这套。不就是想说你们没钱吗?哭穷谁不会啊?”
我没有理她,只是伸出手,缓缓地翻开了存折的第一页。
然后,我把它推到了岳母的面前。
“妈,您看看,这上面的户主,是谁的名字。”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岳母迟疑地戴上老花镜,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户主……林……国……栋。”
林国栋。是我岳父的名字。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式挂钟固执的“滴答”声。
卫国的脸色变了,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本存折。张兰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不可能!”她尖叫起来,“爸都去世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他的存折?陈建军,你是不是拿个假的来糊弄我们?”
“你闭嘴!”卫国第一次冲着张兰怒吼了一声。他一把抢过存折,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存折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每一笔账目。
第一笔存款,是1987年存入的,五百元。后面,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几十块或者一百块的钱存进去,风雨无阻。
而取款记录,则零零散散。
第一笔取款,是1990年,取了五百元。摘要上,写着两个字:卫国。
第二笔取款,是1992年,取了两百元。摘要:涛涛出生。
第三笔,第四笔……一直到最近的一次。每一笔取款的金额,都和这些年他们从我们这里“借”走的钱,分毫不差。而摘要上,标注着每一次用钱的理由:卫国盖房、妈住院、涛涛学费……
卫国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眼睛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开了口。
“爸临走那年,把他攒了一辈子的两千块钱,交给了我。他说,他信不过卫国,怕他乱花钱;也心疼晚秋,不想拖累我们。他让我帮他管着这笔钱,说这是留给这个家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我答应了爸。我用他的名字开了这个户头。这些年,我每个月都会从我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钱,存到这个账户里。不多,但从来没有断过。”
“你们每一次来‘借’钱,我都答应。但其实,我给你们的每一分钱,都不是我陈建军的,而是从爸留下的这个账户里取出来的。我只是在替爸,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我以为,爸留下的是钱。后来我才明白,他留下的是一份心安,一份保障。他希望这个家,在他走了之后,依然能有个主心骨,能扛得住风雨。”
“我记下了每一笔账。我告诉自己,这笔钱,是林家的钱,是爸留给你们的。我陈建军,只是一个代管人。我一分都没有多拿,甚至,我一直在往里贴补。”
我指着存折的最后一页,那上面,是一个清晰的余额。
“二十三万六千七百元。”
“张兰,你不是要二十万给林涛买房吗?这里有。不用借,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钱。拿去吧。”
我的话说完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兰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成了死一样的惨白。她看着那本存折,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嘴巴张了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扑通”一声。
林卫国突然跪了下来,跪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弟弟,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我混蛋!我不是人!我让我媳妇这么说你和姐……我……”
岳母也早已是老泪纵横。她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伸出那双干枯的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脸,却又停在了半空。
“建军……我的好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是妈……糊涂啊……”
卧室的门开了。
晚秋走了出来。她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她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弟,和泣不成声的母亲,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轻轻地说:“建军,我们回家吧。”
我知道,她说的“回家”,不是回这个我们住了几十年的筒子楼。
而是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去。
一个没有猜忌,没有算计,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真正的家。
我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付出了半辈子,也压抑了半辈子的地方。
身后,是林卫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7章 迟来的歉意
我们搬了家。
就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周。我用我们自己这些年真正攒下来的一点积蓄,加上晚秋的公积金,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新建小区,买了一套小两居。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们把筒子楼里的旧东西都扔了,包括那张坐了二十年的旧沙发。我们一起去逛家具城,买了一套全新的、柔软舒适的布艺沙发。晚秋选的颜色,是温暖的米白色。
搬家的那天,林卫国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两鬓竟然生出了些许白发。
他站在我们新家的门口,局促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大哥,大嫂……”他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晚秋看了我一眼,还是侧身让他进来了。
他把东西放在地上,有水果,有补品。然后,他就在玄关那儿站着,不肯再往里走一步。
“姐,我对不起你。”他低着头,不敢看晚秋,“从小到大,你都让着我。我……我却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他又转向我,眼圈红了:“大哥,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人太精明,太会算计。我总觉得,你帮我们,都是应该的,因为你娶了我姐。我从来没想过,你为了这个家,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天我回家,看到你家那张旧沙发,我……我真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那本存折,我拿回家了。我跟张兰,一笔一笔地对。我们才发现,这些年,你往里存的钱,比我们取出来的,多了整整一倍。大哥,那不是爸的钱,那是你的血汗钱啊……”
他说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晚秋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走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背,声音哽咽:“卫国,起来吧。都过去了。”
“过不去!”卫国抬起头,满脸泪痕,“姐,要不是我没本事,要不是我娶了那么个媳妇,你怎么会受这么多苦?大哥怎么会受这么多气?”
“张兰呢?”我问了一句。
提到张兰,卫国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们……在闹离婚。那天回去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后来,她跟我提了离婚,说她没脸再见你们,没脸再做林家的媳妇。她说,她对不起爸,更对不起你们。”
我和晚秋都沉默了。
我们恨过张兰,怨过她。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并没有一丝快意,反而有些沉重。一个家,闹到这个地步,没有赢家。
“大哥,你劝劝她吧。”卫国恳求地看着我,“我知道,她以前说话做事很过分。但她……她毕竟是孩子的妈。林涛马上要结婚了,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没了妈啊。”
我看着卫国,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小舅子,心软,没主见,但对家庭,他还是有感情的。
那天,卫国在我们家吃了晚饭。晚秋亲自下厨,做了几样他小时候最爱吃的菜。饭桌上,我们谁也没再提过去的事。
临走时,卫国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大哥,这里面是二十万。老房子的补偿款,我们一分没动。这钱,必须还给你。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慢慢还。”
我把卡推了回去。
“卫国,我说了,这钱,是爸留给这个家的。给林涛买房用吧。他结婚,是我们做大伯大妈的一点心意。”
“不,大哥,我不能要!”
“拿着。”我把卡硬塞进他的口袋,“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拿着。以后,好好过日子,对,对张兰,都好一点。一个家,不容易。”
卫国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晚秋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军,谢谢你。”
我知道她谢我什么。谢谢我没有把事情做绝,谢谢我还在维护着这个家的最后一丝体面。
几天后,张兰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她哭了很久,一直在说“对不起”。她说她这些年被钱迷了心窍,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她说她不是人。
我静静地听着,最后只说了一句:“都过去了。好好跟卫国过日子吧。”
我不知道他们最终会不会离婚,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和林家的关系,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但至少,那层压抑了我们几十年的坚冰,开始融化了。
迟来的歉意,虽然不能抹平伤痕,但至少,让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
第8章 真正的富有
搬进新家后,我和晚秋的生活,仿佛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们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
我不再没日没夜地接私活,下班后就回家陪着晚秋。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为晚餐的菜单争论不休;我们会一起窝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好笑的情节,笑得前仰后合;天气好的周末,我们会去郊区的公园散步,手牵着手,像年轻时一样。
晚秋的气色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她报了一个国画班,每周去上两次课。看着她铺开宣纸,专心致志地描摹山水的样子,我总会觉得,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我们依然没有孩子,但我们的家,却充满了温暖和爱。
林涛结婚的时候,我们去了。婚礼上,我们见到了张兰。她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看到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她和卫国没有离婚,两个人站在一起,虽然少了些往日的张扬,却多了几分相濡以沫的味道。
林涛带着新媳妇过来给我们敬酒,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伯,大妈。”
新媳妇是个懂事的姑娘,笑着说:“林涛都跟我说了,家里多亏了有你们。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我笑着喝了那杯酒,心里暖暖的。
岳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后那段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我和晚秋、卫国、张兰轮流在医院照顾她。
临终前,她拉着我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浑浊的眼睛里,不停地流着泪。
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妈,您放心吧。有我呢。”
她听懂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安详的笑意,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处理完岳母的后事,我们一家人坐在老房子的院子里。房子最终没有卖,卫国决定把它重新装修一下,留作一个念想。
那天,阳光很好,洒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卫国和张兰在商量着装修的细节,林涛和媳妇在一旁给着建议,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和晚秋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晚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建军,还记得吗?三十多年前,你就是在这个院子里,跟我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我笑了:“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嘴上说着‘你真直白’,扭头就跑了。”
晚秋也笑了,眼角泛起了温柔的笑纹。
“那时候,我真傻。”她说,“我以为,嫁给你,就是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没想到,生活会有那么多波折,那么多委屈。”
“后悔吗?”我问。
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我的手:“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建军,这辈子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转过头,看着她被岁月染上风霜却依旧温柔的脸,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慨。
我想起了岳父临终前的托付。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履行一个承诺,是在承担一份责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岳父托付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重担,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当年看到的,不是我能挣多少钱,而是我骨子里的那份担当和正直。
我守住了这份信任。
我看着院子里的一家人,看着身边相伴一生的爱人,突然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富有的人。
我没有万贯家财,没有儿孙满堂。但我拥有了一份坚守了一生的承诺,一个无论风雨都陪在我身边的爱人,和一个最终走向理解与和解的家庭。
我想,这,或许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吧。始于一句青涩的告白,归于一份厚重的亲情,最终,在平淡的岁月里,找到了最珍贵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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