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婿高伟把冰柜里最后一箱封装好的海参斑搬出来,满头大汗地对我鞠躬道歉时,我才明白,那台在我房间里嗡鸣了三个多月的机器,不是对我的驱逐,而是这个家悄无声息的堡垒。
在那一百多个日夜里,我把邻居那句无心之言当成了戳破幸福的利刃,把女婿每一次疲惫的晚归都想象成一场我不该撞破的秘密。
我计算着自己带来的积蓄,掂量着亲情的重量,甚至在心里盘算过最坏的结局——拎着箱子,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老房子里,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我像个守着一寸领地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防备,却不知道自己拼命防备的,恰恰是这个家最需要我的时刻。
然而,故事的开始,远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它始于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始于女儿那通充满期盼的电话。
第1章 不速之客
“妈,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乐乐天天念叨外婆,再说,您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
电话那头,女儿林静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甜得我心里发软。老伴儿走了三年,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墙上他的黑白照片。说不孤单是假的,尤其是每个周末看着邻居家儿孙绕膝,那份寂寞就像藤蔓,悄悄爬满心墙。
我叫陈淑芬,退休前是小学语文老师,一辈子都活得体面、讲究。对于去女儿家养老这件事,我心里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察的忐忑。期待的是天伦之乐,忐忑的是那句老话——“远香近臭”。我怕自己这个老婆子,会打扰到小两口的生活。
女婿高伟是个工程师,人很踏实,就是话不多,性格有些闷。每次见面,他都“妈、妈”地叫得很勤快,也会主动帮我拎东西,但总感觉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如我和女儿那般亲近。
可女儿的坚持,孙子乐乐在电话里奶声奶气的“外婆我想你”,最终还是融化了我所有的顾虑。我收拾了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当,挑挑拣拣,最终只带了两个大行李箱,以及一张存着三十万养老钱的银行卡,搬进了他们为我准备的房间。
那是一个朝南的次卧,带着一个小阳台。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把木地板照得暖洋洋的。房间是新刷的米色墙漆,摆着一张崭新的实木床,床上铺着我最喜欢的碎花床单。女儿林静挽着我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妈,您看还缺什么?缺什么我们就去买。”
我环顾四周,心里暖流涌动,连连摆手:“不缺不缺,什么都好,比我那老房子敞亮多了。”
高伟抱着乐乐站在门口,脸上也挂着憨厚的笑:“妈,您安心住下,这就是您自己家。”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亲。
最初的日子,确实如想象中那般美好。我每天早上起来,给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早餐。看着高伟和林静吃得心满意足去上班,看着小乐乐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抹着嘴巴说“外婆做的饭最好吃”,我一辈子的那点教师职业病——成就感,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下午,我去接乐乐放学,陪他做游戏、读绘本。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聊公司里的趣事,说说乐乐在幼儿园的调皮捣蛋。那种温馨的烟火气,是我独居时最渴望的东西。
我甚至觉得,之前对女婿高伟的“隔阂感”完全是我的错觉。他虽然话少,但行动上却很体贴。我有关节炎,他会默默买来护膝和药膏放在我床头;我爱看戏曲频道,他会耐心地帮我把电视调好,还把频道收藏起来。
我把那张三十万的存折拿出来,想交给女儿贴补家用。林静和高伟却说什么都不要,高伟更是难得地说了句长句子:“妈,您把钱收好,那是您的养老本。我们俩能挣,养得起这个家。”
我心里感动,也更加坚定了要为这个小家多做些事的决心。我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买菜也尽量用自己的退休金,不给他们增加负担。
然而,这份和谐安宁,在一个月后的某个周六下午,被一个庞然大物打破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门铃响了。高伟和两个穿着工服的师傅,吭哧吭哧地抬进来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大家伙。
“这是……冰柜?”我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有些诧异。家里那个双开门大冰箱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买个冰柜?
高伟抹了把汗,对师傅说:“师傅,麻烦抬到南边那个房间。”
我愣住了。南边那个房间,是我的房间。
林静闻声也从书房出来了,看到这情景,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快步走到高伟身边,压低声音说:“怎么今天就送来了?不是说下周吗?”
“厂家打电话说提前到了,仓库不给存。”高伟的声音也有些无奈。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师傅把崭新的冰柜抬进了我的房间,放在了靠墙的角落里,正好对着我的床。白色的外壳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刺眼。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师傅们接电试机,冰柜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然后便进入了平稳的运转状态。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苍蝇,盘旋在耳边。
师傅走后,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随意:“怎么想起买个冰柜了?家里冰箱不是够用吗?”
高伟挠了挠头,避开我的眼神,含糊地解释:“哦……公司发了点福利,海鲜什么的,冰箱放不下。这冰柜节能,不怎么费电。”
林静也赶紧打圆场:“是啊妈,就是暂时放一下,占不了多大地方。您别介意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介意,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当妈的太小气,太不懂事?我笑着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你们的东西,放哪儿不是放。就是……放我这屋,你们拿东西方便吗?”
“方便,方便的。”高伟连忙说,“我们尽量不打扰您休息。”
那天晚饭,气氛明显不如往日热烈。高伟埋头吃饭,林静则不停地给我夹菜,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和讨好。我心里堵得慌,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乐乐讲着笑话。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里很安静,那台冰柜的嗡鸣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它像一个持续不断的低语,钻进我的耳朵,搅得我心神不宁。我看着那个白色的大家伙,它静静地立在角落,像一个沉默的、不容置喙的闯入者,硬生生挤进了我的生活。
我的房间,原本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私密空间。可现在,它的一部分被占据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决定,没有人提前和我商量。我感觉自己像个被通知的房客,而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安慰自己,陈淑芬啊陈淑芬,别这么小心眼。不就是一台冰柜吗?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也许真是公司福利放不下呢。做长辈的,要大度,要体谅。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下了根。
第2章 嗡鸣的心事
冰柜住进我房间的第二天,高伟和林静就往里面塞东西了。
他们趁我送乐乐去上兴趣班的时候,搬回来好几个泡沫箱子。我回来时,正撞见高伟把最后一包用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进冰柜,然后迅速关上了门。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笑了笑说:“妈,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冰柜,“都放好了?”
“放好了。”他答得很快,然后就转身进了客厅,好像生怕我多问一句。
我心里那根刺,又往深处扎了一点。
公司福利,需要用黑色的塑料袋这样遮遮掩掩吗?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不糊涂。这副样子,倒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了。
那台冰柜成了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它的嗡鸣声,白天还好,被各种生活杂音掩盖着。可一到夜深人静,那持续的、单调的“嗡嗡”声就成了主角,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我本就觉浅,现在更是彻夜难眠。
更让我不舒服的,是高伟和林静的行为。
他们确实遵守了“尽量不打扰我”的承诺。每次需要从冰柜里拿东西,都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有时候我正在午睡,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高伟探个头进来,见我没醒,就踮着脚尖溜到冰柜前,迅速打开,拿了东西,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可这种“体贴”,反而让我更加煎熬。
这算什么?我的房间,成了他们家的公共储藏室。我这个主人,倒像个需要被他们小心翼翼避开的障碍物。那种寄人篱下、连自己的空间都无法做主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
我开始变得敏感多疑。
高伟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以前他最晚七点也就到家了,现在经常是九、十点钟,一身疲惫。回来后也不多说话,扒拉几口我给他留的饭菜,就钻进书房。
林静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屏幕亮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问她公司是不是很忙,她总是含糊地应付过去:“还行,就那样。”
有一次,半夜我起夜,迷迷糊糊中听到客厅有动静。我悄悄打开房门,看到高伟正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黑色袋子,鬼鬼祟祟地走向我的房间。他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熟练地打开冰柜,把东西塞进去,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绝不是什么公司福利。哪家公司会三更半夜发福利?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高伟……他不会是在做什么不正当的生意吧?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高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谁知道呢?现在的社会,诱惑太多了。他是不是为了多挣钱,走了什么歪路?
我不敢往下想,也不敢问。我怕一问出口,这个家就散了。林静怎么办?乐乐怎么办?
我试图旁敲侧击地问林静:“小静啊,最近高伟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我看他都瘦了。”
林静正在给乐乐削苹果,闻言手顿了一下,随即勉强笑道:“嗯,他们公司最近项目紧,天天加班,是挺辛苦的。”
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心里更没底了。
那台冰柜,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装满了这个家的秘密。而我,就睡在这个魔盒旁边,每天听着它发出的神秘嗡鸣,备受煎熬。
我开始失眠,白天精神恍惚,做饭的时候好几次差点切到手。乐乐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抱着我的腿问:“外婆,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摸着孙子柔软的头发,强颜欢笑:“没有,外婆开心。外婆看到乐乐就开心。”
可我骗不了自己。我的心,就像被那嗡鸣声搅乱的池水,再也无法平静。
我甚至开始后悔搬来这里的决定。在老房子虽然孤单,但至少清静自在。在这里,我看似融入了儿孙的生活,实际上却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外人,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到。
这种不被尊重、不被信任的感觉,比身体上的任何不适都更让我难受。
我几次想开口,跟女儿好好谈一谈。话到嘴边,看到她那日渐憔劳的面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夹在我和高伟中间,也很为难。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能再给她添乱呢?
于是,我只能继续忍着。
我忍着夜里冰柜的噪音,忍着心里越来越大的疑团,忍着那种被排挤在外的孤独感。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宽厚大度、毫无怨言的母亲角色。
可我知道,我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那根叫做“误会”的刺,在我心里越扎越深,已经开始化脓、发痛。
我只是没想到,戳破这个脓包的,会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邻居。
第3章 邻居的“悄悄话”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又平静的氛围中,一天天滑过。转眼,冰柜在我房间里已经安家两个多月了。
我渐渐习惯了它的嗡鸣,或者说,是麻木了。只是心里那个疙瘩,始终没有解开。高伟依旧早出晚归,冰柜里的黑色袋子时进时出,林静也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个家,表面上看起来一团和气,内里却像是憋着一股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打破这层伪装的,是小区花园里的一次偶遇。
那天下午,我接了乐乐从幼儿园回来,小家伙吵着要在楼下玩滑梯。我便带着他去了小区的中心花园。正是傍晚时分,花园里很热闹,大多是带孩子的老人。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乐乐和一群小朋友笑闹着跑远。一个面容和善的阿姨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主动跟我搭话。
“你是乐乐的外婆吧?刚搬来不久?”
“是啊,”我笑着回应,“阿姨您是?”
“我住你对门那栋,我孙女跟乐乐一个班。我姓张,你叫我张婶就行。”
张婶是个热心肠,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我们从孩子的教育聊到每天的菜价,越聊越投机。看着她开朗的样子,我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郁闷,仿佛也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张婶,看您气色真好,每天带孙女,肯定很开心吧?”我由衷地羡慕。
张婶一拍大腿,笑道:“开心是开心,就是累!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容易。你看我家那小子,天天加班到半夜,说是公司不景气,挣点钱跟扒层皮似的。你家女婿好吧?我看着小伙子挺精神的。”
提到高伟,我心里一动,嘴上却应和道:“他也忙,工程师嘛,工作性质就是那样。”
张婶听了,却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身子往我这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小陈啊,你可别怪我多嘴。你家女婿,确实不容易。我跟你说,我好几次半夜起夜,都看到他开车回来,还从后备箱里搬那种黑色的箱子,悄悄往楼上拿。你说这大半夜的,干点啥不好,非得干这个……”
我的心猛地一紧,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张婶还在继续说:“我开始也纳闷,后来有一次,我儿子跟他一起在地下车库抽烟,听他提了一嘴,说现在工作不好干,得想法子另谋出路。唉,要我说,这男人啊,压力一大,就容易走偏门。你做长辈的,可得空了多劝劝他,别为了挣钱,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儿。那东西……我看着像走私的……”
“走私”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张婶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长椅才勉强坐稳。
半夜开车回来……黑色的箱子……另谋出路……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我之前看到的景象,以及高伟和林静的反常表现,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难怪!难怪他们要买个大冰柜,难怪要放在我这个不常有人进出的房间里,难怪每次都用黑色袋子裹得严严实实,难怪高伟总是深夜才归,难怪林静总是愁眉不展!
原来,他们不是在做什么正当生意,而是在……做犯法的事情!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一辈子当老师,教书育人,最重名节。我怎么也无法接受,我的女婿,我女儿的丈夫,我外孙的父亲,会是一个“走私犯”!
“乐乐外婆?乐乐外婆?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张婶的声音把我从惊恐中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脸色肯定已经惨白如纸。我勉强对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事,张婶。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哎哟,那可得赶紧回家歇着。是不是血压高了?”张婶关切地说。
我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跟张婶道了别,魂不守舍地叫上还在玩耍的乐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回家的路上,乐乐叽叽喳喳地跟我说着幼儿园的趣事,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张婶那句“我看着像走私的”。
一进家门,我就直奔我的房间。
那台白色的冰柜,此刻在我眼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家电,而是一个装满了罪证的铁箱子。它那持续的嗡鸣声,也仿佛变成了警笛的预兆,让我心惊肉跳。
我站在冰柜前,浑身发抖。我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立刻打开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是,我不敢。
我怕我看到的,是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那天晚上,林静和高伟都还没回来。我给乐乐做完饭,喂他吃完,哄他睡下,然后就一个人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是装作不知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滑向深渊?还是跟他们摊牌,然后呢?报警?那我女儿和外孙怎么办?一个完整的家,就这么毁了?
我的心像是被两只手撕扯着,一边是作为公民的法理和良知,另一边是作为母亲和外婆的亲情与不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将近十一点,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林静回来了。
她打开灯,看到我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妈?您怎么不开灯坐着?吓我一跳。”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我的眼神,肯定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陌生。
林静被我看得有些发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妈,您……您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小静,你跟我说实话,高伟他……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第4章 沉默的审判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像一声惊雷。
林静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包,那副样子,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妈,您……您胡说什么呢?”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颤抖,毫无底气,“高伟他……他就是加班,能干什么犯法的事。”
“加班?”我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什么班要加到半夜三更?什么公司福利要用黑塑料袋包着,偷偷摸摸往我房间的冰柜里塞?小静,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我一辈子的好修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林静被我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两步,眼圈瞬间就红了:“妈,不是您想的那样,事情很复杂,我……”
“复杂?”我打断她,“再复杂,能比‘犯法’两个字还复杂吗?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被警察抓走!意味着乐乐会有一个坐牢的爸爸!意味着你下半辈子……”
我说不下去了,心痛得像是要裂开。我指着我的房间,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个冰柜!那个冰柜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林静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摇着头,泣不成声:“妈,您别逼我了,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的猜测就越是笃定。
就在我们母女俩对峙的时候,门又响了。是高伟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熟悉的黑色保温箱,满脸疲惫地走进来,看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我们,也是一愣。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我看到他手里的箱子,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所有的恐惧、担忧、失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愤怒。
我冲过去,指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高伟!我问你!你每天早出晚归,偷偷摸摸往家里搬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你是不是在做走私的勾当?!”
“走私”两个字一出口,高伟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受伤。
“妈,您……您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气得发笑,“你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把来路不明的东西藏在我房间里,你每天半夜才回家,你让小静跟着你担惊受怕!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警察找上门来吗?”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高伟定定地看着我,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神里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失望。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沉默着。
他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最可怕的承认。
林静在一旁哭着拉我的胳膊:“妈,您别说了,求您了……不是那样的……”
我甩开她的手,心如刀割。我的女儿,我从小教育她要诚实、正直的女儿,现在竟然为了丈夫,连自己的亲妈都要欺骗。
“好,好,你们都不说是吧?”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沙发才站稳,“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我这个老婆子,管不了你们了。高伟,我只跟你说一句,你现在去自首,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别等到最后,毁了自己,也毁了这个家!”
说完,我再也撑不住了,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门外,是林静压抑的哭声,和高伟沉重的叹息。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冰柜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嗡鸣着,那声音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和愚蠢。我以为我来这里是安享晚年,却没想到,是踏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做早饭。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门我都不应。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的心里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去报警吗?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婿毁掉这个家,我更做不到。
中午时分,房门被敲响了。是乐乐的声音。
“外婆,开门呀,乐乐饿了,我想吃外婆做的鸡蛋羹。”
孙子稚嫩的声音,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最柔软的心上。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憔悴的仪容,打开了房门。
高伟和林静都站在门口,两个人的眼睛都红肿着,一脸的憔悴。
看到我,高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进了书房。
林静拉着乐乐,低着头,小声说:“妈,饭做好了,先吃点东西吧。”
餐桌上,三个人食不知味。整个过程,除了乐乐偶尔发出的声音,再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这个家,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墙隔开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孤岛上。
吃完饭,我默默地收拾碗筷。林静想来帮忙,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法官,正在对这个家庭进行一场沉默的审判。而他们,就是等待宣判的罪人。
下午,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收拾好了我的行李箱,把来时带的东西,又一样一样地装了回去。然后,我拿出那张存着三十万的银行卡,又从我自己的退休金存折里,取了两万块钱现金,用信封包好。
我决定离开这里。
这个秘密,我守不住,也戳不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那两万块钱,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或许能帮他们应应急。至于那三十万,我得留着,万一……万一将来林静和乐乐需要,那将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傍晚,趁着林静去接乐乐,高伟还没下班,我提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只住了三个多月的“家”。
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以为,我的离开,会是这场家庭风暴的结束。
但我没想到,这恰恰是真相浮出水面的开始。
第5章 高速路上的电话
我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傍晚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也吹不散心里的燥热和悲凉。我该去哪儿呢?回老房子吗?那个空荡荡的屋子,只会让我的孤单和绝望加倍。
我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找个酒店先住一晚。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静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挂断。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听她说什么。谎言吗?还是眼泪?我已经累了。
可手机随即又响了起来,锲而不舍。一连挂断了三次,第四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男声:“喂?是陈阿姨吗?我是高伟的同事,我叫李明。您快劝劝高伟吧!他疯了!他现在正开车上高速,说要去找您!”
我愣住了:“上高速找我?他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他不知道啊!”李明的声音更急了,“他就是一个个收费站地找!他说您肯定是要回老家,他就沿着回老家的那条高速追!阿姨,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送货刚回来,饭都没吃一口,人已经很累了,这样疲劳驾驶太危险了!”
“送货?”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啊!送海鲜啊!”李明脱口而出,“哎呀……这事儿本来高伟不让我们说的……阿姨,您在哪儿?您赶紧给高伟打个电话吧,让他停下来,我怕他出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送海鲜?
我握着电话,呆立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挂了李明的电话,我立刻拨通了高伟的号码。电话几乎是秒接。
“妈!”高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焦急,背景音是呼呼的风声和汽车驶过的声音,“您在哪儿?您别走!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你现在在哪儿?”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在……我在去往老家方向的高速上,刚过第一个服务区。妈,您告诉我您在哪儿,我马上掉头回去找您!”
“你马上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停车!立刻!马上!”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我当老师时,对付最调皮学生才会用的语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高伟带着哭腔的声音:“好,妈,您别生气,我听您的,我马上停。”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心乱如麻。
海鲜?不是走私?那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
十几分钟后,高伟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背景音安静了许多。
“妈,我在应急车道停下来了。您……您能听我说了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恳求。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你说。”
电话那头,高伟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个男人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疲惫,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原来,高伟所在的设计院,从半年前开始就不景气,项目大幅减少,所有人的工资都降了三成。高伟是家里的顶梁柱,房贷、车贷、乐乐的教育开销,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压力。他不想让我们担心,尤其是刚把我接来养老,更不想让我觉得他们过得不好。所以,他和林静商量着,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为了补贴家用,高伟经他同事李明介绍,做起了副业——给几家高档日料店和私房菜馆配送高端海鲜。那些海鲜,比如蓝鳍金枪鱼、牡丹虾、海胆,都对温度要求极高,必须全程冷链。他每天下班后,就去远郊的保税仓提货,然后连夜送到市里各个客户手中。
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深夜才归,为什么总是提着保温箱。
“那……那冰柜呢?”我颤声问道。
“有些客户要货急,或者临时加单,我不可能每天都往保税仓跑。所以就想着买个冰柜,囤一点货在家里备用。”高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家里的冰箱要放日常的菜,而且温度也不够低,不符合标准。我们想来想去,只有……只有您那个房间最合适。因为那个房间的插座是独立线路,功率够,而且您白天经常带乐乐出去,我们拿货方便,想着能少打扰您。”
“那为什么要用黑袋子包着?”我追问,心里最后一丝疑虑还没有完全打消。
“妈,那些都是很贵的东西,一份就几百上千。我们怕邻居看到了多嘴,也怕……也怕您知道了会多想,会觉得我们不务正业,或者担心这些东西的来源。所以每次都包起来,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我们是想等这个副业稳定下来,能挣到钱了,再跟您坦白,给您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让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说到最后,我听到电话那头,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坚毅如山的男人,竟然发出了压抑的哽咽声。
“妈,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本事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还要用这种笨办法,最后还让您误会了我们。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小静。”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而出。
原来,那日复一日的嗡鸣,不是对我的驱逐和不敬,而是一个男人为了撑起这个家,在深夜里咬牙坚持的回响。
原来,那些我眼中的“罪证”,不是什么走私品,而是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昂贵的食材。
原来,女儿的愁眉不展和欲言又止,不是欺骗,而是怕我担心,是一个女儿在家庭困境中的艰难挣扎。
我误会了他们,彻彻底底地误会了他们。
我把他们为了这个家所做的努力和牺牲,当成了一场肮脏的阴谋。我用我那狭隘、自以为是的揣测,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在了他们最脆弱、最需要理解的心上。
“傻孩子……你们这些傻孩子啊……”我对着电话,泣不成声,“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们把我当外人吗?妈是来养老的,不是来当客人的!家里的事,妈也有份啊!”
“妈,您别哭。”高伟急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您在哪儿?我马上去接您。我们回家,回家再说,好不好?”
“你别动!”我擦了把眼泪,命令道,“你现在马上从高速上下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家!听到了没有!”
“那您……”
“我就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我哪儿也不去。我等你们回来。”
挂掉电话,我看着不远处的家,那扇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第一次觉得,那是真真切切属于我的地方。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母亲,差点亲手毁掉了它。
第6章 没有秘密的晚餐
我没有回楼上,就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等着。
夜色渐深,来来往往的行人越来越少。我拉着行李箱,像一个等待归舟的旅人。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一个多小时后,林静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灯下。她几乎是跑过来的,后面还跟着小跑的乐乐。
“妈!”她离我还有好几米远,就哭喊出声。
我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一把抱住。女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眼泪浸湿了我的肩头。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瞒着您……”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也湿了:“傻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妈小心眼,是妈误会你们了。”
乐乐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妈妈,懂事地伸出小手,帮我们擦眼泪:“妈妈不哭,外婆不哭。”
我们三个人,就在小区的路灯下,抱在一起,用眼泪洗刷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隔阂与误解。
回到家,屋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高伟已经回来了,他站在客厅里,看到我,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愧疚和局促。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我……”
我没让他说下去,走过去,主动拉起他的手,把他和林静的手放在一起,然后用我的手盖在上面。
“好了,都过去了。”我看着他们俩,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们家,不许再有任何秘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一家人,一起扛。”
高伟和林静用力地点着头,眼圈都是红的。
那天晚上,我亲手下厨,做了一桌子菜。高伟从那个曾经让我胆战心惊的冰柜里,取出了一份最好的三文鱼和几只硕大的牡丹虾。
他笨拙地为我处理好,放在盘子里,推到我面前:“妈,您尝尝。这就是我们……我们进的货。”
我夹起一片三文鱼,放进嘴里。那滋味,鲜美、醇厚,和我之前吃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食物,这里面,是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是一个小家庭在困境中不屈的努力。
饭桌上,高伟和林静第一次向我详细地讲述了他们这半年来的经历。从公司降薪的焦虑,到决定做副业的决心,再到每一次深夜送货的辛苦和接到第一笔大单时的喜悦。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我这才知道,高伟为了节省成本,经常是凌晨四五点就去码头等第一批货;林静为了帮他打理网上的订单,常常要熬到半夜。他们把所有的辛苦都自己扛了下来,展现在我面前的,永远是“我们过得很好”的笑脸。
而我,却因为一台冰柜,就给他们定了罪。
“妈,把冰柜搬出去吧。”高伟突然说,“我知道那东西吵,影响您休息。我们明天就找地方,把它搬到楼下租个小仓库。”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笑了:“不搬。”
他们俩都愣住了。
“就放在我屋里。”我说,“第一,省了租仓库的钱。第二,让它天天嗡嗡地响着,提醒我这个老婆子,以后遇事别瞎猜,多问问,多听听。也提醒你们俩,以后别再报喜不报忧,妈还没老到不能帮你们分担事情的地步。”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我原本打算留作后路的银行卡,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我的养老钱,三十万。你们先拿去用,把生意做大一点,进货也需要本钱。别跟我说不要,这钱我留着也没用,给你们,就是给我自己投资。以后,妈就等着当你们大公司的股东,等着分红了。”
“妈,这不行!”高伟和林静异口同声地拒绝。
“有什么不行的?”我把脸一板,“你们要是不收,就是还把我当外人。那我明天就搬回老房子去,说到做到。”
看着我坚决的态度,他们俩对视了一眼,最终,高伟红着眼眶,接过了那张卡。他没有说谢谢,而是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躬,包含了千言万语。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聊到乐乐都趴在林静怀里睡着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房间里那台冰柜熟悉的嗡鸣声,第一次觉得,那声音是如此的悦耳。它像一首沉稳的摇篮曲,伴着我,安然入睡。
这是三个月来,我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第7章 嗡鸣的协奏曲
第二天,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早上,我依旧早起做饭,但厨房里多了一个身影。高伟系着围裙,笨拙地帮我打下手。他话不多,但会默默地把重物搬好,把我要用的葱姜蒜提前切好。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俩身上,暖洋洋的。
吃早饭的时候,高伟不再是埋头吃饭,他会主动跟我聊起昨天海鲜的行情,哪个客户又下了新订单,哪个品种最近不好拿货。我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用我当老师时分析课文的劲头,帮他分析哪个客户是潜在的大客户,应该重点维护。
林静在一旁笑着说:“妈,您这哪是退休老师,整个一商业顾问啊。”
一家人笑作一团。那种发自内心的、毫无芥蒂的笑声,久违了。
我把我的“股东”身份贯彻到底。我不仅出了资金,还主动承担起了后勤工作。白天他们上班,我就在家研究那些高端海鲜的保鲜方法,学习如何分类、打包。我拿出当老师时做教案的认真劲儿,用一个笔记本,把每一种海鲜的特性、储存温度、保质期都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接了乐乐回来,我会带着他一起给真空包装袋贴标签。乐乐不认识字,我就教他认,告诉他这个叫“牡丹虾”,那个叫“金枪鱼”。小家伙学得有模有样,俨然成了我的小助理。
我的房间,也不再仅仅是我的卧室。那个角落里的冰柜,成了我们家庭事业的中心。有时候晚上来了急单,高伟和林静会在我的房间里打包发货。我也不睡,就坐在床边,帮他们核对订单,递递胶带。
房间里,冰柜在嗡鸣,我们仨小声说话的声音,胶带被撕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一无二的、属于我们家的协奏曲。那乐声,充满了奋斗的激情和对未来的希望。
有一次,张婶在楼下碰到我,又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
“小陈啊,我跟你说的事,你问你家女婿了吗?他听劝了没?可别犯糊涂啊。”
我看着她,发自内心地笑了。我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张婶,谢谢您的关心。我家高伟啊,他没走歪路。他是在创业呢,做点小生意,辛苦是辛苦点,但都是正经买卖。改天啊,我让他给您送点顶新鲜的海鲜尝尝!”
张婶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哎哟,那敢情好!我就说嘛,那小伙子看着就一脸正气,不像干坏事的人!”
我笑着,心里一片坦然。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的脸上。我知道,那些曾经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半年后,高伟的副业越做越好,积累了不少回头客,甚至开始给一些小区的团购供货。他辞去了设计院那份半死不活的工作,注册了自己的小公司,全身心投入到了这份事业里。
林静也辞了职,成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兼客服主管”,负责打理账目和线上沟通。
家里添置了第二台冰柜,这次,是大大方方地放在了客厅的阳台上。高伟专门请人改造了电路,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
我房间里那台“功勋冰柜”依旧在运转着,高伟几次说要给我换个新的、声音更小的,都被我拒绝了。
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声音。
对我来说,那不再是噪音,而是我们一家人同舟共济的见证。它提醒着我,家,不是一个单方面索取和享受的地方,而是一个需要所有成员共同经营、共同承担的港湾。
真正的养老,或许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而是在儿女需要的时候,能成为他们身后最坚实的依靠;是在他们乘风破浪时,能为他们看护好后方的灯塔。
能看着他们好,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这,或许才是一个母亲,晚年最大的幸福。
那天,我看着高伟和林静在阳台上忙碌的身影,看着乐乐在客厅里快乐地奔跑,我房间里的冰柜正沉稳地嗡鸣着。我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声音,虽然单调,但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起,就能谱写出最动听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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