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华,你安的什么心?天天往我们家跑,是不是看我家建军不在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婆婆李桂花抄起院里那把用了好几年的高粱扫帚,指着王大哥的鼻子,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天。王大哥一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还提着刚给我家修好的水泵零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像个木头人,只能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看热闹的邻居已经把我家的篱笆墙围得水泄不通,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此刻都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有好奇,有鄙夷,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同情。我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而这一切,都要从半年前那场要了命的暴雨说起。
我叫张静思,今年三十七岁。嫁到这个村子快十年了,丈夫赵建军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就是命不太好,家里穷。为了能让我和儿子小宇过上好日子,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的工地上打拼,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回来。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七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常年腰腿疼的婆婆李桂花。
农村的日子,就像一口总也烧不开的水,温吞吞的,却也熬人。特别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家里没个男人,顶梁柱就塌了一半。田里的农活,屋里的琐事,孩子的学习,婆婆的药罐子,桩桩件件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有时候夜里累得骨头散架,听着窗外的风声,想着远方的建军,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往下掉。
王振华大哥就住我家隔壁,比我大个七八岁,是个实在人。他媳妇前些年跟人跑了,就自己拉扯着一个女儿,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平时我们两家就是点头之交,没太多来往。
可半年前那场暴雨,把我们两家的关系拉近了。那天晚上,风刮得像狼嚎,雨点子跟石子似的砸在屋顶上。后半夜,我被冰凉的水滴醒了,一摸,被子上湿了一大片。开灯一看,我的天,屋顶漏了,雨水顺着房梁往下淌,卧室里跟下了小雨似的。儿子被惊醒了,吓得直哭。婆婆也拄着拐杖过来了,看着这情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我一个女人家,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办法?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院门被“砰砰”地敲响了。我壮着胆子去开门,是王大哥,他披着雨衣,手里拿着一大块塑料布和手电筒,嗓门洪亮地喊:“静思弟妹,看你家灯亮了,是不是屋里漏了?我估摸着你这老房子顶不住!”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没等我说话,王大哥已经爬上了湿滑的梯子,冒着大雨在房顶上忙活起来。他在上面喊,我在下面递东西,折腾了快一个钟头,屋里的雨总算是停了。他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唇冻得发紫,却还憨厚地笑着说:“没事了,明天天晴我再帮你好好修修。”
从那天起,王大哥就像我们家的“编外”男主人。我家水泵坏了,抽不上水,他二话不说,拆开来鼓捣半天给修好了;地里要打农药,几十斤的药桶,我背不动,他下班回来就帮我背着去地里打完;儿子淘气爬树下不来,也是他给抱下来的。就连婆婆犯了腰疼病,走不动道,都是他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给驮到镇上的卫生院去。
我心里感激得不行,想着人家帮了这么多忙,总得表示表示。我杀了只自家养的老母鸡,炖了锅鸡汤,让儿子给王大哥家送去。可没过一会儿,儿子又端着那锅汤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大哥。他一脸局促,摆着手说:“弟妹,你这是干啥?邻里邻居的,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嘛!建军兄弟在外头不容易,我在家门口,能帮衬的就帮衬一把,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上你家门了。”
他说得实在,我也不好再坚持。可我心里的这杆秤,却越来越不平衡。一边是无尽的感激,一边却是日益增长的不安。
村子就这么大,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王大哥一个单身汉,天天往我们家这个“寡妇”门前跑,闲话自然就起来了。最开始是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后来就越传越难听。村东头的孙大嘴,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她的话最是恶毒。有一次我从她家门口过,就听见她在跟人唾沫横飞地讲:“看见没,那张静思,看着挺老实,骨子里骚着呢!男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跟邻居勾搭上了,天天眉来眼去的,谁知道晚上干些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剜我的心。我气得浑身发抖,冲进去想跟她理论,可看着她那副“我就是说了,你能怎么着”的无赖嘴脸,我又觉得无力。我能说什么呢?我能堵住全村人的嘴吗?
这些闲话,自然也传到了我婆婆李桂花的耳朵里。婆婆这个人,心不坏,就是耳朵根子软,又特别在乎儿子的名声。她开始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整天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她八百吊钱。王大哥再来帮忙,她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或者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家没啥活儿,不劳烦外人。”
搞得王大哥很尴尬,我也很难做。我试着跟婆婆解释,说王大哥是好心,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可婆婆眼睛一瞪,说:“清白?清白能让全村人戳脊梁骨?张静思我告诉你,建军不在家,你就得给我守着本分!别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毁了我赵家的名声!”
我委屈得不行,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回。我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张大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我对王大哥,从最初纯粹的感激,慢慢变得复杂起来。我开始害怕见到他,害怕他来帮忙,可家里的困难又像一座座大山,逼得我不得不向他求助。每次他帮完忙,我连句“谢谢”都说得有气无力,眼神躲躲闪闪,生怕被人看见。
真正让我对王大哥起了疑心,是上个月的事。儿子小宇的学校要交一千块钱的兴趣班费用,可我手里的钱给婆婆买完药,就所剩无几了。我给建军打电话,他那边吵得很,听不清说什么,就含糊着说让我先想想办法,他过两天就把钱打回来。
我愁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翻箱倒柜地找,希望能凑出点钱来。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王大哥来串门,看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问我出了啥事。我没好意思说,他就猜到了,犹豫了一下,对我说:“弟妹,我记得建军兄弟以前跟我说过,他怕急用钱,在你们家老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的夹层里,藏了点私房钱。你去看看,说不定能应急。”
我当时就愣住了。那个地方,是建军偷偷告诉我的,连婆婆都不知道,王大哥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将信将疑地去翻,果然在夹层里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多块钱。
那一瞬间,我心里不是惊喜,而是彻骨的寒意。一个邻居,对我们家的了解,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那些村里人说的难听话,难道是真的?我越想越害怕,看着王大哥那张憨厚的脸,都觉得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对他更是敬而远之。可没过几天,婆婆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得在床上打滚,镇上卫生院的医生说得去县医院看看,住院费、检查费加起来得好几千。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次给建军打电话,电话通了,他却支支吾吾的,说工地上出了点事,钱暂时拿不出来,让我再等等。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就哭了。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王大哥又来了。他没多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沉声说:“弟妹,这是三千块钱,建军托我转交给你的,让你赶紧带妈去看病,钱的事他来想办法。”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建军自己都说没钱,怎么会托他送钱来?这钱,到底是谁的?所有的怀疑、委屈、恐惧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婆婆也听到了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我手里的钱,再看看王大哥,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婆婆的叫骂声,王大哥的窘迫,村民的指指点点,像一盆脏水,把我从头浇到脚。我浑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了我家门口。车门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车上下来。是建军!他回来了!
他瘦了,黑了,脸色憔悴,一条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全场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建军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径直走到王大哥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红了:“振华哥,辛苦你了!大恩不言谢!”
然后,他转向他妈,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妈!”接着,他当着全村人的面,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三个月前,建军在工地上干活,脚手架突然塌了,他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左腿粉碎性骨折。工头怕担责任,只给了点医药费就把他打发了。他不想让我们担心,就一直瞒着,说自己在加班。是同在一个工地的王振华大哥,看不下去,辞掉了自己的工作,把他送到医院,天天照顾他。他藏私房钱的地方,是他住院时闲聊告诉王大哥的。这次婆婆生病,他实在拿不出钱,是王大哥把自己准备给女儿交学费的钱先拿了出来,骗我说是建军托他转交的。
“我这条腿,这条命,都是振华哥给的!”建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指着王大哥,对所有看热闹的村民吼道,“你们天天在背后说闲话,说我媳妇,说我兄弟!你们谁在我家漏雨的时候爬上房顶?谁在我妈生病的时候送到医院?谁在我家最难的时候,拿出自己的血汗钱来帮我们?你们没有!只有他,王振华!”
一番话,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孙大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悄悄地缩回了人群里。那些刚才还指指点点的邻居,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婆婆李桂花彻底傻了,她看看儿子打着石膏的腿,又看看一脸委屈的王大哥,最后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这个老糊涂啊!我冤枉了好人啊!”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走到王大哥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哽咽着说:“王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大哥一个劲儿地摆手,那张黝黑的脸上,也流下了两行热泪。他拍了拍建军的肩膀,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兄弟之间,说这些就外道了。”
那天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婆婆病好了以后,像是变了个人,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宿的贴心话,把王大哥当成了亲儿子一样看待。我们两家,真正成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好邻居。
现在,建军的腿还在恢复中,不能干重活,王大哥就天天过来,帮着我们把地里的活都干了。阳光下,看着两个男人在田里忙碌的背影,看着儿子在田埂上追逐蝴蝶,我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我知道,农村的日子还是苦的,生活里的难处也不会少。人心里的那点光,那点最朴素的善良和义气,是任何闲话和误解都吹不灭的。只要这光还在,日子再难,也总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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