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爹,这都快晌午了,咋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明瞅着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二十张大红圆桌,心里直犯嘀咕,“您这请柬都送到位了吗?”
“废话!你爹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李老根把擦得锃亮的酒杯重重一放,眉头拧成了疙瘩,“再等等,兴许是大家伙儿约好了,想给咱一个惊喜呢!”
惊喜没有来,惊吓倒是弥漫了整个李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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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李老根家乔迁新居的大喜日子。为了盖这栋青砖黛瓦、雕梁画栋的两层小楼,李老根几乎掏空了半辈子的积蓄。他在镇上做建材生意,这几年光景好,赚了些钱,第一件事就是回村里把那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给推了,原地起高楼。楼房封顶那天,他特意请了全村最好的席面师傅,买了上千响的鞭炮,宰了两头大肥猪,杀了十几只鸡鸭,预备了上好的烟酒,就等着今天宴请全村老少,好好风光一把。
村子不大,百十来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按照乡里的习俗,谁家有红白喜事,只要招呼一声,全村人都会主动上门帮忙,凑个热闹。可今天,李家的大喇叭从早上八点就开始放《好日子》,放到现在磁带都快转不动了,村里却安静得像个空村。
日头越升越高,从温和的晨光变成了毒辣的烈阳。院子里,预备好的凉菜被晒得蔫了头,扣在蒸笼里的热菜一遍遍地加热,香气在空气里盘旋,就是不见一个闻香而来的客人。李老根的婆娘王桂香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嘴里不停地念叨:“邪门了,真是邪门了……这村里人是集体中了邪不成?”
李老根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疑惑,再到铁青。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今天这阵仗,就是想让全村人看看他李老根出息了,不再是当年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他想象过院子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场面,想象过乡亲们围着他,嘴里说着一句句羡慕的恭维话。哪成想,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哪里是办酒席,分明是摆了一场鸿门宴,主角却只有他们一家人。
“明子,你去村里转转,看看究竟是咋回事!”李老根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去你二狗叔家看看,他早上还说肯定第一个到!”
李明应了一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快步走出自家气派的大门,踏上村里的土路。往日里,这个点数的村道上总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坐着闲聊,或者几个老头蹲在墙根下抽烟。今天,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院门都虚掩着,有的甚至从里面插上了门栓。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显得异常萧索。
他先来到发小王二狗家。院门关着,李明喊了几声,里面才传来王二狗娘略带慌张的声音:“谁啊?”
“婶儿,是我,李明。”
门开了一道缝,王二狗的娘探出半个脑袋,眼神躲躲闪闪,“哦,是明子啊,有事吗?”
“婶儿,今天我家办酒,你们咋没过去啊?我爹还念叨二狗叔呢。”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王二狗娘一拍大腿,表情却假得很,“你二狗叔一早就肚子疼,上吐下泻的,这会儿还躺在炕上呢。我们是真去不了了,你回去跟你爹说声,改天我们一定登门道贺。”说着,不等李明再开口,就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李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觉得不对劲。二狗叔身体壮得像头牛,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他压下心里的疑云,又往村西头的张大伯家走去。张大伯是村里的木匠,李家盖房时帮了不少忙,李老根特意给他留了上席。
结果,到了张家门口,张大伯的儿媳妇隔着门说,老两口一早就坐车去镇上看亲戚了,忘了跟李家打招呼。
一连走了七八家,得到的答复千奇百怪,有说孩子发烧的,有说要去地里抢收的,还有的说家里来了贵客走不开。借口拙劣到李明都懒得去戳穿。他分明看到,路过赵四家窗户时,赵四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见他望过去,一家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呼啦一下全躲进了里屋。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李明脚底升起。这不是巧合,这是串通好的集体孤立。全村人,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家。
为什么?李明想不通。他家在村里一向人缘不错,爹李老根虽然爱面子,为人却也仗义,谁家有困难,能帮的一定会帮。这次盖房子,占的是自家的老宅基地,没跟任何人起过纠纷。工钱、料钱都结得一清二楚,没欠任何人一分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明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心里又气又委屈。路过村口那棵大槐树下,他看到村里年纪最大的全大爷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个人坐在石墩上,眼神浑浊地望着远处的西山。
全大爷是村里的“活历史”,九十多岁了,辈分最高,也最受人尊敬。村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都爱找他拿个主意。李明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步走了过去。
“全爷爷。”
全大爷缓缓转过头,看了李明一眼,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惋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浓浓的白雾。
“全爷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跟我说句实话,今天这到底是咋了?为啥全村人都不来我家吃饭?我们家……我们家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李明的眼圈有点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全大爷把烟锅在石墩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在李明快要绝望的时候,全大爷才抬起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李明,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那声音沙哑、沉重,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得罪人了。”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李明的心上。得罪人了?得罪谁了?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全村人都俯首帖耳,连他家的大门都不敢进?李明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村长、镇上的干部,甚至县里的大人物,可他想不出父亲跟谁有过节。一种巨大的悬念和恐惧,瞬间笼罩了他。
“得罪谁了?全爷爷,您把话说明白,我们到底得罪谁了?”李明急切地追问,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全大爷摇了摇头,重新装上一锅烟丝,划着一根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是在借助尼古丁来组织那段不愿被提起的往事。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愈发凝重。
“明子,不是人,你们得罪的……不是人。”
这句话让李明浑身一哆嗦,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是人?那是什么?”他下意识地追问,心里却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自己是读过大学的,接受过科学教育,怎么会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全大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家新房后面那座山,叫什么山?”
“卧龙山啊,从小就这么叫。”
“那卧龙山的‘龙脊’上,原来长着一棵什么树?”
李明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一棵大槐树,不对,好像是皂角树……反正是一棵很老很老的大树,我小时候还去那儿玩过。”那棵树在他记忆里已经模糊,只记得它异常高大,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夏天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喜欢去树下乘凉。
“是皂角树,一棵长了至少五百年的老皂角树。”全大爷的声音变得悠远而肃穆,“那不是一棵普通的树,那是咱们卧龙岗的‘神树’,是山神的‘头发’。村里祖祖辈辈都供奉着它,求风调雨顺,求人畜平安。谁家孩子夜里哭闹,剪一缕红布条系在树上,保管当晚就睡得安稳。谁家要出远门,去树下磕个头,求个平安符,路上就顺顺当当。这几百年来,村里没人敢动那棵树一根枝桠,见了它,都得绕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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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听得心惊肉跳,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去想。
“那棵树…… 现在呢?”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全大爷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李家新房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痛心。“你家盖那二层楼,上梁的时候,需要一根又长又直、材质又硬的好木头做正梁,对不对?”
李明点点头。他记得父亲为了这根正梁木,确实费了不少心思,找了好几个木材厂,都找不到尺寸和材质都让他满意的。
“你爹……他不知听了谁的撺掇,说卧龙山那棵老皂角树是最好的梁木。他带着人,拉着锯,硬是把那棵神树给……给放倒了。”全大爷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几乎是咬着牙的。“我跟村里几个老家伙去拦,你爹那时候正为盖新房的事春风得意,哪里听得进我们这些老骨头的话。他说什么‘封建迷信’,说什么‘一棵破树还能成精不成’,还甩给我们几千块钱,说是买树的钱。”
“我们谁敢要那个钱?那是要遭天谴的钱!你爹不听劝,找来的伐木工是外村的,不知道这里的讲究,三下五除二,就把神树给锯了。树倒的时候,那声音,跟牛叫一样,闷闷的,全村人都听见了。那天,天本来晴得好好的,一下子就阴了。从那天起,村里人看你们家的眼神就变了。”
全大爷长叹一口气,“你们得罪的,是这卧龙山的山神,是护佑了咱们村几百年的神灵。山神动了怒,谁还敢去登你家的门,沾惹上这晦气?大家不是恨你们,是怕啊!”
李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会用那种躲避瘟疫般的眼神看他,为什么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这是一种根植于乡土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集体敬畏和恐惧。他父亲为了盖一栋气派的房子,竟做出了这样一件挑战全村人信仰底线的事情。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院子里,一桌桌丰盛的酒席已经彻底凉了,苍蝇在菜盘上嗡嗡地飞。王桂香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抹着眼泪。李老根则像一头困兽,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骂村里人忘恩负义,骂他们见不得自己家好。
“爹!”李明冲了进去,双眼通红,“你为了盖房子,是不是砍了卧龙山上的那棵老皂角树?”
李老根的脚步猛地一顿,回过头,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吼道:“是又怎么样?一棵烂木头罢了!我给了钱的!我李老根盖房子用自己的钱,砍自己买来的树,碍着谁了?他们就是嫉妒!一群穷鬼,见不得我发财!”
“那不是普通的树!”李明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是全村人信奉了几百年的神树!你把全村人的神给砍了,还指望他们来给你道贺?”
“神?狗屁的神!”李老根暴跳如雷,“我拜了半辈子神,穷得差点当裤子,也没见哪个神仙给我一口饭吃!我现在不信这些了,我只信我自己!我凭本事赚的钱,盖的房,谁也别想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看着父亲冥顽不灵的样子,李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想跟父亲讲道理,讲尊重民俗,讲人情世故,可他知道,此刻的父亲被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去。
就在父子俩激烈争吵的时候,里屋传来李明奶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李明和王桂香赶紧跑进去,只见老太太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像是喘不过气来。
“娘,您怎么了?”王桂香急忙给老人抚背顺气。
李奶奶缓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指着房顶,眼神里满是惊恐:“有……有东西在上面……在房梁上……爬……”
李明抬头看去,那根用老皂角树做成的正梁,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木头表面光滑,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是奶奶年纪大,眼花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咔嚓”的轻响从房梁处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李明的心猛地一紧,他死死地盯着那根正梁。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他清楚地看到,在那根坚硬无比、据说能用上百年的皂角木正梁中间,竟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如同头发丝一般的缝隙。
那道裂缝像一条黑色的虫子,蜿蜒在深色的木料上,虽然细微,却带着一种不祥的凶兆。李老根也听到了声音,他冲进屋,顺着李明的目光抬头望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是上好的百年皂角木,比石头还硬,怎么会裂?”
他搬来梯子,颤抖着爬上去,用手触摸那道裂缝。那触感冰凉而粗糙,确确实实是一道裂痕。他建房时,最得意的就是这根正梁,特意请人雕了“紫气东来”四个字,如今,那道裂缝正好从“紫气”两个字中间穿过,仿佛将好兆头拦腰斩断。
一股凉气从李老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是傻子,之前嘴硬,不过是自尊心作祟。从全村人的集体回避,到此刻房梁的诡异开裂,一连串的事件让他那套“无神论”的坚硬外壳也开始出现了裂痕。他想起砍树那天,锯子下去的时候,树干里流出的树汁,颜色殷红,像血一样。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只觉得后背发凉。
从这天起,李家就像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
那场无人问津的酒席,剩下的菜肴第二天就全馊了,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那些肉菜却像是被放在盛夏的毒日头下暴晒过一般,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王桂香心疼东西,想把还能吃的喂猪,结果家里的几头大肥猪闻到那味儿,竟吓得在猪圈里乱拱乱撞,死活不肯吃一口。
村里的孤立还在继续,并且变本加厉。李家成了村子里的一个孤岛,没人跟他们说话,没人跟他们来往。李明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包盐,老板娘都说卖完了。他去井边打水,原本在那儿洗衣服的妇女们立刻端起盆子走得一干二净。孩子们在路上远远看到李家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尖叫着跑开。
李老根的建材生意也开始出问题。先是合作了多年的老主顾突然取消了一大笔订单,理由是找到了更便宜的货源。接着,送货的卡车在路上无缘无故地爆了胎,一车水泥淋了雨,全部报废。短短半个月,他亏了好几万,比过去一年亏的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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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一家人揪心的,是李奶奶的病。自从那天受了惊吓,老太太就一病不起。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发展到整夜整夜地说胡话。她总说屋里有人,有个穿黑衣服的高个子男人,就站在房梁下面,冷冰冰地看着她。请来镇上的医生,打针吃药全不管用,做遍了检查也查不出任何毛病。老太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几天时间就瘦得脱了相。
一天深夜,李明被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惊醒。他冲进奶奶的房间,只见老太太从床上滚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指着房梁,脸上是极度的恐惧。
“它下来了!它下来了!它要抓我!别抓我……别抓我……”
李明抬头看去,房梁上空空如也,但那道裂缝,似乎比前几天又宽了一些,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他再也无法用“巧合”或者“心理作用”来解释这一切了。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此刻正化为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一家人死死地困在其中,越挣扎,勒得越紧。
王桂香彻底崩溃了。她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打李老根:“李老根!你这个挨千刀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为了你那点破面子,你要把这个家给毁了!你要把我娘给害死啊!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