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被陈默拿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这顿价值三十万的相亲饭,吃的不是饭,是告别。
在此之前的五年里,我妈王丽萍女士,几乎将我的人生KPI简化成了一个——“嫁出去”。从公园相亲角里的大爷大妈,到各种婚恋网站的付费会员,再到七大姑八大姨的热心推荐,我像一个被流水线反复质检的产品,被贴上“女,29岁,硕士,长相端正,性格温和”的标签,送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
这些年的相亲,像一场场不知疲倦的、尴尬的演出。而小姨这次介绍的陈默,据说是这场漫长演出的“压轴大戏”,是解决我“大龄未婚”这个家庭核心矛盾的“终极方案”。
思绪拉回到三天前,当小姨王丽芬喜气洋洋地把陈默的微信推给我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走进一场精心策划的、与过去有关的重逢。
第1章 一场“门不当户不对”的饭局
“晓静啊,这次这个你可得上点心!”我妈王丽萍一边在厨房里择着芹菜,一边朝客厅里的我喊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兴奋,“你小姨说了,男方叫陈默,三十一岁,自己开了家科技公司,年少有为!车子房子那都是小事,关键是人品好,稳重,话不多,但做事靠谱。”
我窝在沙发里,翻着一本借了半个月还没看完的《百年孤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对于这种“画饼式”的介绍,我已经免疫了。上一个“踏实肯干”的,被我发现同时交往着三个女朋友;上上个“风趣幽默”的,一顿饭都在吹嘘自己如何通过内幕消息炒股赚了十几万。
“你听见没有啊?”我妈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走出来,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大有我再不积极响应就要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架势。“你看看你,快三十的人了,一点不着急。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多不容易,就盼着你能找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又是这套说辞。我知道我妈是为我好,但这种密不透风的爱,有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爸林建国在我上大学那年因病去世,从那以后,我妈就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她总觉得,一个安稳的婚姻,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归宿。
“妈,我知道了。我加他微信了。”我放下书,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深邃的夜空,没有多余的信息。
小姨王丽芬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语气比我妈还要激动:“晓静啊,陈默那边同意了,说明天晚上七点,在‘云顶阁’吃饭。地址我发你了啊。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那地方我听说过,人均消费好几千呢!”
“云顶阁”?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市里最顶级的私房菜馆,坐落在CBD最高楼的顶层,以食材考究、环境私密著称,是商界大佬们谈生意的地方。
去那种地方相亲?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不像是一场平等的初次见面,更像是一场带着审视意味的面试。
“小姨,是不是太破费了?要不换个地方吧,普通的咖啡馆或者餐厅就行。”我试探着说。
“哎呀,你这孩子,格局怎么这么小!”小姨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地方是人家定的,说明人家有诚意,也说明人家有这个实力!你别想那些没用的,明天就穿我上次给你买的那条米色连衣裙,化个淡妆,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
挂了电话,我心里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愈发强烈。我和这个叫陈默的男人,从家境到消费观念,恐怕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我一个月工资八千块,在图书馆做着一份清闲但满足的工作,最大的爱好是淘旧书和养多肉。而他,出入的是“云顶阁”那种我只在美食公众号里见过的地方。
这不像相亲,更像是一次跨越阶层的体验活动。
第二天傍晚,我还是按照小姨的嘱咐,换上了那条几乎没穿过的连衣裙,对着镜子化了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妆。我妈在我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吃饭的时候机灵点,多笑笑,别老绷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我苦笑着点点头,走出了家门。
“云顶阁”果然名不虚传。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就是一位身着旗袍的服务员微笑相迎。餐厅里没有大堂,全是一个个独立的包间,装修得古朴而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我被引到一个靠窗的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一个男人已经坐在了里面,背对着我,正看着窗外。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休闲西装,身形挺拔。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那就是陈默。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清瘦一些,五官算不上多英俊,但很耐看,气质沉静。只是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站起身,朝我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林小姐,你好。”
“你好,陈先生。”我拘谨地坐下。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固。他不是个健谈的人,而我也不是那种擅长暖场的性格。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巨大的红木餐桌,桌上摆着精致的骨瓷餐具,更显得彼此疏离。
“想吃点什么?”他把菜单推到我面前。
我翻开厚重的菜单,上面的菜名雅致,但价格却一点也不雅致。每一道菜后面跟着的数字,都让我心惊肉跳。我粗略地扫了一眼,最便宜的一道素菜都要四位数。
我有些窘迫,把菜单推了回去:“我……我不太懂这些,还是你来点吧。”
他没再坚持,招手叫来服务员,熟练地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一瓶红酒。整个过程,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也没有介绍菜品,仿佛这只是一场他独自赴约的晚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那枚小小的木雕挂坠。那是一只不成形的小鸟,是我爸亲手为我雕的,木质已经因为常年的触摸而变得温润光滑。每当我紧张或者不安的时候,我都会习惯性地摩挲它,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力量。
陈默的目光,似乎在我那个小小的挂坠上停留了一秒,但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这顿饭,注定要在一场尴尬的沉默中开始了。
第2章 沉默的晚餐与父亲的往事
晚餐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还要沉闷。
菜一道道地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鲍鱼、海参、顶级的雪花牛肉……每一样都彰显着不菲的价格。可我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陈默的话很少,基本都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而且答案极其简练。
“听说陈先生是自己创业?”我努力寻找着话题。
“嗯。”他切着牛排,头也没抬。
“是做什么领域的呢?”
“人工智能。”
“那很厉害啊,现在这个行业是风口。”
“还好。”
对话就这么一次次地被他用最简洁的词语终结。我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记者,在采访一位极不配合的嘉宾。他对我似乎也毫无兴趣,没有问我的工作,没有问我的爱好,甚至连我的家庭情况,都只字未提。
这让我感到一丝挫败,甚至有点屈辱。如果不是看在小姨和妈妈的面子上,我大概已经起身告辞了。
包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刀叉碰撞餐盘的轻微声响。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如织,衬得我们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愈发寂静。
我放弃了没话找话的努力,也沉默下来,低头小口地吃着东西。或许,他对我根本不满意,只是出于礼貌,才把这顿饭吃完。这样也好,回去我就跟小姨说,我们不合适,让她别再白费力气了。
心里这么想着,反而轻松了一些。
“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就在我以为这顿饭会在沉默中结束时,陈默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我爸。
“我爸爸……他以前是个木匠。”我轻声回答,手指又一次抚上了胸前的木鸟挂坠,“手艺特别好,他总说,木头是有生命的,好的木匠能听懂它们的话。”
提起爸爸,我的话匣子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是被风吹开了覆盖在上面的灰尘,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开一间自己的木工坊,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把那些老手艺传下去。他会做很多精巧的小东西,我这个挂坠就是他做的。”我把那只小木鸟托在掌心,展示给他看,“他说,等他攒够了钱,就租个大点的地方,收几个徒弟,免费教。”
“后来呢?”陈默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的笑容淡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有些低沉:“后来……他生了场重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他的梦想,也就……没能实现。”
那是我家最难的一段日子。爸爸的病来得又急又凶,每天的医药费像流水一样。我妈当时整夜整夜地哭,我们卖了家里唯一一套大点的房子,换了个老破小,才勉强凑够了手术费。可惜,爸爸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
“为了给他治病,家里把准备开工坊的钱都投进去了,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我爸总觉得对不起我们,觉得他一辈子的心血,最后什么都没留下。”说到这里,我的眼圈有点红。
这是我心里的一道疤。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给我治病攒学费,爸爸或许能早点实现他的梦想。而他最后带着遗憾离去,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陈默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失态了。我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笑:“抱歉,说起这些陈年旧事了。”
“没关系。”他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到我手中的木鸟上,眼神复杂,像是在透过这只粗糙的小鸟,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错觉,他似乎……认识我的父亲。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我否定了。怎么可能呢?我爸只是个普通的木匠,一辈子生活在老城区,而陈默是商界精英,他们的人生轨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产生交集。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这顿饭,就在这样一段短暂的、关于我父亲的追忆中,走向了尾声。
第3章 天价账单与他的平静
服务员撤下最后的甜点,送上两杯清茶时,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场相亲,到此为止。
我和陈默之间,无论是性格、背景还是价值观,都相去甚远。他活在云端,而我,习惯了地面的踏实。我们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这次短暂的交汇,不过是小姨和我妈强行撮合下的一个意外。
“陈先生,今天谢谢你的款待。”我拿起茶杯,礼貌性地朝他举了举,“时间不早了,我……”
“我来买单。”
他打断了我的话,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平静地站起身,朝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招了招手。
我松了口气,也好,早点结束这场尴尬的饭局。
服务员拿着一个精致的皮质账单夹,恭敬地走了进来,递到陈默面前。
我没去看账单,反正也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低头喝着茶,盘算着待会儿怎么跟小姨回复。就说我们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让她别再抱什么幻想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陈默打开账单夹,只扫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但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服务员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和期待。
包间里的气氛,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共是二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服务员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包间里,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多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失声问道。
“女士,您好。加上我们为您开的这瓶82年的拉菲,以及其他的菜品和服务费,总消费是二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服务员保持着职业的微笑,又重复了一遍。
二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它是我不吃不喝工作三年的总收入,是我们家当年为了给我爸治病,卖掉房子后剩下的全部积蓄。
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又看看那个服务员,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一顿饭,怎么会吃掉三十万?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们被骗了,遇到黑店了!
“这……这里面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那本账单,“我们……我们没点那么多东西吧?”
服务员的笑容依旧得体,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轻蔑:“林小姐,菜单是您二位亲自确认过的,我们餐厅明码标价,不存在任何问题。您如果不信,我们可以把点菜的记录调出来给您看。”
我这才想起,之前陈默点菜时,服务员确实拿了一份酒水单给他确认,他当时签了字。而我,因为觉得尴尬和不自在,根本没留意他点了什么。那瓶红酒……82年的拉菲?我虽然不懂酒,但也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知道它价值连城。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三十万。我怎么可能付得起?就算AA制,十五万也足以让我倾家荡产。
我慌乱地看向陈默,希望他能站出来说点什么,哪怕是质疑一下这个离谱的价格。
然而,陈默的反应,却平静得可怕。
他仿佛没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和惊慌失措的眼神,只是淡淡地对服务员说:“刷卡。”
然后,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了过去。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就好像他付的不是三十万,而是三百块。
服务员立刻眉开眼笑,恭敬地接过卡,转身去拿POS机。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脚冰凉。
这一刻,我心里涌起的,不是被富豪请客的庆幸,而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辱和恐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故意的吗?用一顿天价的饭局来试探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告诉我,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让我知难而退?
无论是哪一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个被戏耍的、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女人。
第4章 他走了,留下一个谜团
服务员很快拿着POS机和签单走了回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陈默接过笔,利落地在签购单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沙沙的写字声,此刻听在我耳里,无比刺耳。
“陈先生,欢迎您下次光临。”服务员双手将奉还。
陈默收起卡,看都没看我一眼,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从容,没有丝毫留恋,仿佛我们之间,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局。
我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包间门口。
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
花三十万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吃饭,然后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甚至连最基本的绅士风度——比如送我回家——都省略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整个包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的、昂贵的残羹冷炙。
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将我淹没。
我到底算什么?一个陪他吃饭的道具?一个他用来炫耀财富的背景板?还是一个让他觉得索然无味,需要用一种极端方式来迅速摆脱的麻烦?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我不能在这里哭,不能让那些用鄙夷目光看着我的服务员看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拿起自己的包,也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地方。
就在我站起身的时候,刚才那位一直服务我们的餐厅经理,却微笑着走了过来。
“林小姐,请留步。”他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恭敬了。
我心里一紧,难道还有什么事?
“陈先生临走前,托我转交一样东西给您。”经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很精致的信封,双手递给我。
信封是米白色的,上面没有任何字。
我迟疑地接过来,入手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另外,”经理继续说道,他的称呼悄然发生了变化,“陈先生还吩咐了,以后您和您的家人来我们这里用餐,一律免单。这是我们老板特批的,请您务必收下这张卡。”
他又递过来一张黑色的金属卡片,上面用烫金工艺印着“云顶阁”的标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彻底糊涂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用三十万的饭局羞辱我,再用一张无限额的免单卡来收买我?
“我不能要。”我几乎是立刻就把卡推了回去,声音有些发硬,“也请你把这个信封还给他。我和陈先生不熟,无功不受禄。”
经理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接。
“林小姐,我想您可能误会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点尊敬的神情,“陈先生这么做,不是为了您,而是为了您的父亲,林建国师傅。”
“林建国师傅?”
当“师傅”这两个字从这位顶级餐厅经理的口中说出时,我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知道我爸爸的名字?还用如此尊敬的称呼?
“您还是……先看看信吧。”经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悄然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我。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信封,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藏着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一个关于我父亲,关于陈默,关于这顿三十万饭局的……真相。
我颤抖着手,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第55章 一封信,一段被尘封的恩情
信纸上,是几行打印出来的、工整的宋体字。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内容简短而冰冷,像一份商业通知。
“林晓静女士:
十年前,家父陈海明因突发脑溢血入院,急需手术。当时公司资金链断裂,家中一贫如洗,四处求告无门。是令尊林建国师傅,将他准备开设木工坊的毕生积蓄,也是他当时仅有的三十万元,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垫付了首期手术费,救了我父亲一命。
这笔钱,我们家一直没能及时归还,成了我父亲一生的遗憾。他时常念叨,说自己欠了林师傅一条命,一份天大的人情。
今日冒昧相约,并非唐突,实为不愿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谈论金钱,伤及令尊与您的体面。这顿饭,权当是归还当年的本金。
另有二百万元,已于饭前转入您小姨王丽芬女士的账户,作为迟到了十年的利息与感谢。
从此,陈、林两家,恩怨两清,情分已尽。山高水长,不必再见。”
信很短,我却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爸爸当年是为了给我凑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才耗尽了家里的积蓄,推迟了开工坊的梦想。后来他生病,那笔“消失”的钱,成了我们全家都讳莫如深的谜团。妈妈总说,是被一个朋友骗去做了投资,血本无归。爸爸临终前,还为此事耿耿于怀,说对不起我和妈妈。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说法。
我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然是,我那个老实巴交、善良了一辈子的木匠父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下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用自己一生的梦想,去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命。
三十万,在十年前,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工薪家庭,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我们的全部。
而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给了出去。甚至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还编造了一个投资失败的谎言,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我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洇湿了那一行行冰冷的字。
我终于明白了。
陈默今天所有的奇怪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选择“云顶阁”这样昂贵的地方,不是为了炫富,而是为了让这笔“还款”变得合情合理。一顿饭,吃掉三十万,这听起来荒唐,却是他还掉当年那笔救命钱“本金”的、最体面的方式。
他的沉默寡言,他的冷淡疏离,不是对我个人不满意,而是他根本没想过要和我发展什么关系。这场所谓的“相亲”,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为了“还债”而上演的戏。
他问起我的父亲,提起那段往事,不是好奇,而是在确认,在缅怀。
他最后那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是无礼,而是决绝。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信里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从此,两家恩怨两清,不必再见。
他不想让我们之间产生任何除了“债权人”和“债务人”之外的联系。他要的,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了结。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和小姨沟通时,是如何恳请她配合演这场戏的。小姨大概是觉得,既能帮陈家还了这个人情,又能顺便给我撮合一门好亲事,一举两得,所以才那么卖力地劝说我。
而那转入小姨账户的二百万“利息”,更是考虑周全。直接给我,我未必会收。通过小姨转交,就变成了亲人之间的馈赠,少了很多尴尬。
这个叫陈默的男人,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周全。他用商业谈判的逻辑,处理了一桩陈年的人情债。
他做到了仁至义尽,也做到了仁至义尽的……无情。
我捏着那封信,瘫坐在椅子上,悲喜交加。
我为我父亲的义薄云天感到无与伦比的骄傲,也为这段被金钱量化得清清楚楚的恩情,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
第6章 母亲的泪与迟到的真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云顶阁”的。
城市的夜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混乱的大脑却需要这股冷意来保持清醒。我没有打车,而是一个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姨和我妈打来的。
我没有接。
我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颠覆了我过去十年认知的真相。
父亲的形象,在我心中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他还是那个爱我、疼我、会用粗糙的手给我雕刻小玩意儿的慈父,但同时,他又变成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拥有侠义心肠的英雄。
我一直以为他的人生充满了遗憾,但现在想来,或许,在他心里,用一生的积蓄和梦想去换一条人命,是一件比开木工坊更值得骄傲的事情。
走了很久,直到双腿都开始发麻,我才在一个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小姨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晓静啊!你跑哪儿去了?饭吃得怎么样?陈默那孩子你还满意吧?”小姨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语气里满是急切和期待。
我的声音很平静:“小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小姨才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晓静,你……你都知道了?”
“嗯。”
“唉,这事儿……是陈默那孩子主动找上我的。”小姨开始解释,“大概半个月前,他通过一些关系找到了我,说了当年的事。他说他爸身体一直不好,前两年才缓过来,公司也是这几年才走上正轨。他爸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我们家,把这个人情还了。”
“他不想搞得像施舍,怕伤了我们的自尊心,所以才想出了相亲这个办法。他说,他知道一直为你着急,就想借着这个机会,一是把钱还了,二也是真心想跟你接触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那二百万,他说无论如何都要给,是他们家迟到的歉意。”
“小...姨...”我打断了她,“陈默对我们家有恩,这点我承认,但你不该瞒着我,更不该把我当成这场交易的一部分。”
“我……我也是为你好啊,晓静!”小姨的语气有些委屈,“陈默这孩子多好啊,有情有义,事业有成。我觉得你们要是能成,那不是亲上加亲,天大的好事吗?妈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我妈也知道。
她们,我最亲的两个亲人,联合起来,为我安排了这场明为相亲、实为还债的“鸿门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挂了电话,我回了家。
客厅的灯亮着,我妈王丽萍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看到我回来,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怎么样怎么样?成了吗?”
我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那张写满期盼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那封信,默默地递给了她。
我妈疑惑地接过去,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读。读着读着,她的手开始发抖,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最后,她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他……他都知道了……”她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我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她终于对我坦白了所有。
当年,我爸做出那个决定时,她是唯一的知。她也曾劝过,也曾犹豫过,但最终,还是选择支持丈夫。
“你爸当时跟我说,‘丽萍,那是一条人命啊。钱没了可以再赚,梦想晚点实现也没关系,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就想活得像个爷们儿。这事儿,他不让我告诉你,也不让你小姨知道。他说,怕你有负担,怕亲戚们说他傻。他跟我说,‘就当是我看走了眼,投资失败了,这事儿,咱俩烂在肚子里,谁也别说。’”
母亲的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原来,我的父亲,用一个谎言,守护了他的善良,也守护了我们全家的平静。而我的母亲,则用十年的沉默,守护了丈夫的尊严。
她们的爱,深沉而笨拙,却重如泰山。
我抱着我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我一样。
这一刻,我对她们所有的不解和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终于明白,她们不是在算计我,她们只是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来爱我,来弥补这个家曾经的亏欠。
第7章 不是告别,是新的开始
第二天,我让小姨把那二百万退还给了陈默。
小姨在电话里急得直跳脚:“晓静你疯啦!这是人家应该给的!是你爸拿命换来的!”
“小姨,正因为这是我爸的恩情,所以才不能用钱来衡量。”我的语气很坚定,“当年的三十万,我爸是情义,不是生意。陈默还了饭钱,算是还了本金,了了他父亲的心愿,这就够了。剩下的,不是我们应得的。”
我爸救人,不是为了投资回报。如果他泉下有知,看到他的善举被明码标价,变成了二百万的“利息”,他一定不会开心的。
在我的坚持下,小姨最终还是把钱退了回去。
我还让小姨给陈默带了一句话:“我替我父亲,谢谢他和你父亲还记着当年的事。恩情不是债务,不必两清。祝你们,一切都好。”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依旧每天去图书馆上班,整理书籍,接待读者。妈妈也不再催我相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那晚的坦白,反而变得更加亲密。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父亲,我的人生,以及金钱和情感的价值。
我从我妈那里,拿到了当年家里剩下的所有积蓄,加上我自己的存款,凑了二十多万。我辞去了图书馆安稳的工作,在老城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
我要完成我爸未了的心愿。
我要开一间木工坊。
消息传开,亲戚朋友都说我疯了。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去干又脏又累的木匠活,简直是自讨苦吃。
我妈却出人意料地支持我。她拿出自己的养老金,对我说:“晓静,去做吧。你爸要是看着,肯定高兴。”
木工坊开起来的过程很辛苦。从装修、买设备,到招募同样热爱手艺的年轻人,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但我却觉得无比充实和快乐。
每当我的手触摸到那些温润的木头,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木香,我就仿佛能感觉到爸爸在我身边。他的梦想,通过我的手,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我给工坊取名叫“建国木艺”。
开业那天,店里很热闹,来了很多街坊邻居。我妈和小姨在店里忙前忙后,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就在我忙着招呼客人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陈默。
他还是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站在这间略显简陋的工坊门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眉眼间和陈默有几分相似。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
“你……是建国师傅的女儿吧?”老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
我点了点头。
“像,真像你爸。”老人感慨着,眼眶有些湿润,“好啊,好啊!他老人家的手艺,后继有人了!”
陈默站在他父亲身后,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那晚的冰冷和疏离,反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欣赏,或许是歉意,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开业贺礼。”他说。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顶级的德国进口木工雕刻刀。
“我爸说,林师傅当年最想要的,就是这么一套刀。”
我看着那套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刻刀,又看了看轮椅上那位眼含热泪的老人,忽然觉得,那顿三十万的饭局,那封冰冷的信,都变得不再重要。
有些东西,是金钱无法了结,也无法隔断的。
比如,一个善良的人留下的余温。
比如,两代人之间,因一份恩情而产生的、奇妙的缘分。
那顿饭,吃的不是告别。
它只是一个结束,结束了一段沉重的债务关系。但它同时,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我重新认识父亲的开始,是我追寻自己人生价值的开始,也是……我们两家人之间,抛开金钱,用一种更纯粹的方式,重新认识彼此的开始。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陈先生,陈伯伯,里面请。尝尝我泡的茶,看看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手艺。”
阳光透过工坊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那些刨花和木屑上,泛着金色的光芒。空气中,木头的香气和新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温暖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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