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观点｜特朗普与拜登如何瓦解司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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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卡萝尔·莱昂尼格（Carol Leonnig）

莱昂尼格与亚伦·C·戴维斯（Aaron C. Davis）合著的新书《不公正：政治与恐惧如何击溃美国司法部》（Injustice: How Politics and Fear Vanquished America’s Justice Department）即将出版。

在唐纳德·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司法部表面上仍然矗立，但在其内部，他与其亲信已挥起“破坏球”，猛砸这座支撑我国治政治理体系的中枢支柱。

造成今日局面的并非特朗普一人。通过我与《华盛顿邮报》资深同事亚伦·戴维斯进行的数百次访谈，我们第一手了解到：恐惧与倔强的勇气、下作的政治与高尚的动机搅作一团，最终铺就了我们如今所目睹的司法部解体之路。这一下行始于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并在乔·拜登担任总统期间加速。

确实，特朗普在第一个总统任期内试图将这个历史悠久的执法机构用于自己的个人和政治利益，掀开了这一切的序幕。尽管他在这一努力中常常未能得逞，但经过两年的调查报道我们发现，他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成功动摇该机构的根基，并以他惯用的强硬攻击方式削弱其决心。这危及了长期以来保障所有美国人获得公正、公平司法的法治原则。

后来，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和乔·拜登总统竭力避免任何党派偏见的表现，这导致司法部推迟调查潜在犯罪证据，给了特朗普一个当时少有人察觉的优势。加兰的拖延软化了地基，最终将帮助特朗普把司法部改造成他自己的大棒。

特朗普最近大幅削减了长期以来保护美国民众免受国内恐怖主义、企业欺诈以及外国势力干预选举威胁的部门团队。他的政府几乎关闭了司法部公共廉洁处，该部门是在水门事件后成立的一支精英执法队伍，专门负责调查和起诉腐败公职人员。其检察官人数已从 30 多名减少至仅剩两人。

与此同时，特朗普又将自己加冕为“全国最高执法官”，粗暴碾压司法部与白宫之间长期维系的独立边界。历史上，这道边界确保刑事起诉以证据为据，而非出于党派动机。

在今年的一再行动中，特朗普多次将司法部依法执法、提起公诉的传统权力，转用于追缉他的批评者与政敌。特朗普及其助手曾在无党派的职业律师反对下下令开展调查、提出刑事指控，而那些律师认为所谓不法的证据要么可疑，要么单薄。

我们采访的资深执法官员警告称，这个曾经备受尊敬的司法部所遭受的累积伤害如此严重，以至于在我们有生之年可能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模样。这些长期任职的公务员从内部发出的警报，不可能被简单地视为夸大其词。

许多近期在该部门工作或仍在任职的联邦检察官和 FBI 探员，目睹他们心爱的机构以惊人的速度背离了开国先贤所承诺的“美国公民应依法受罚，而非依君主意志”的原则，感到痛心疾首。

特朗普何以能如此迅速积累动能？部分原因在于，他帮助削弱了他后来将从拜登手中接管的那座司法部。

作为《华盛顿邮报》记者，我们于2022年循一条线索展开调查：有人指称，加兰领导下的拜登司法部在聚焦特朗普煽动1月6日国会大厦骚乱的责任问题上犹疑不决。那条线索得到了印证。近一年时间过去，才有第一位检察官被指定去调查这位前总统的核心圈子与那场致命骚乱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而又过了整整十五个月，司法部的调查臂膀——联邦调查局——才同意加入这场追索答案的行动。

我们进一步探究拖延的缘由后发现，特朗普在首个任期对法治与联邦调查人员的攻击，给司法部造成的损耗远超许多人所知。

在其第一任期内，特朗普点名针对多名检察官与联邦调查局特工，而这些人不过是在履行本职，审查其首次竞选与试图影响2016年选举的俄罗斯行动人员之间的联系。总统指控这些政府雇员抱有偏见，玷污他们的职业生涯，并使该机构的职业人员队伍长期处于一种防御性蜷缩的状态。

随后，在特朗普公然纠缠施压其多位司法部长以护住其政治侧翼之时，拜登政府则采取了明显更为审慎的做法。

司法部长期赞颂其职业调查人员与检察官恪守“公正无私”的信条，追索违法证据而不为政治后果或涉案者的地位所动。但据我们的报道，早在2021年，某种新型的恐惧便已浸入大楼。尽管特朗普在2020年败选，但在那场对国会大厦的赤裸挑衅性袭击之后，部分联邦调查局特工与司法部高层仍对审视将其与可能犯罪相联系的新证据心存迟疑。

作为司法部长，加兰德试图恢复公众对司法部及其历来秉持的非政治化、以事实为导向的司法原则的信任。但他希望避免任何政治动机嫌疑的做法，在一个关键方面削弱了司法部的作用：他回避了不断积累的证据，这些证据表明特朗普曾非法密谋干预自由公正的选举，并推翻其 2020 年败选结果。

甚至在加兰获参院确认之前，拜登政府的代理司法部负责人就已回绝了公共腐败检察官的一项计划，拒绝审查特朗普及其盟友是否在2020年推动了选举干预、并最终促发1月6日对国会的袭击。

加兰与其副手丽莎·摩纳哥沿着这条路线推进，并告知其下属，他们担心若不先确定是否存在直接将特朗普与暴徒相连的证据、就直接审视这位前总统的行为，恐将被视为与特朗普政府并无差别。正如一位内部批评者告诉我们的那样：加兰刻意避开像特朗普这样的高度政治人物，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决定。如此一来，拜登司法部就偏离了“循事实与法律而行，无论所向何处”的正当立场。

在拜登政府执政满一年的时候，司法部终于 开始就特朗普竞选团队 可能 涉及的 选举干预 展开调查， 但只是 在众议院“1·6”委员会的压力之下才启动；彼时该委员会正 迅速揭示 特朗普为 继续掌权 而 协调策划 之 图谋 的 各个组成部分 。

司法部先期的回避与拖延，让特朗普在2022年筹备再次参选时抢先占位。面对支持者，特朗普把自己描绘成一名烈士、一个受害者，称这是一个由民主党人把持、誓要阻止“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最强代言人重返权力的机构。随着右派阵营对拜登政府的指控愈演愈烈，连探员与检察官内部也为是否继续调查特朗普而争执不休：他们调查特朗普的行动究竟是在伸张正义，还是在自断仕途？

关于“激进左翼阴谋”的说法助推了特朗普取得胜利。许多特朗普支持者最终被说服认为，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之所以就所谓的选举干预与文件不当处理寻求对特朗普提起 重罪起诉 ，是为了损害他重返公职的机会。

重返权力后，特朗普“剧情反转”。在痛斥司法部整整八年之后，他很快便掌握起这一机构的操纵杆，用以瞄准并惩罚其政治对手。

约翰·凯勒曾任美国司法部公共廉政科的代理主任。该科室是在理查德·尼克松滥用职权之后设立，旨在将廉洁的公职服务置于优先事项，并揪出腐败的公职人员。凯勒是自一月以来数百名司法部职业调查人员与检察官中主动辞职或被迫离职者之一。他宁可放弃供职逾15年的岗位，也不愿遵从撤销对纽约市长埃里克·亚当斯受贿指控的命令。特朗普要的是亚当斯就驱逐出境提供其所承诺的协助。

与许多联邦检察官一样，凯勒在其职业生涯中一向避免在公开场合谈论所办案件，而是通过正式的法庭文件发声。如今他开始打破沉默，目的并不是讨论个案，而是出于职责所系，公开指出特朗普迅速践踏法治所带来的后果。

“在我看来，我们已经跨越了卢比孔河。”凯勒近日在一次采访中对我们说，“在没有扎实事实依据的情况下给你的敌人定罪，这是独裁的标志。到那一步，法治与我们的治理体系就彻底崩坏了。”

凯勒如今投身于一支不断壮大的队伍：职业检察官、司法部资深人士与史学家，决意标示并纠正这类错误。许多人将这股涌动视为希望的迹象，认为司法部仍可能回归其规范。为了唤醒全国对当下面临危险的警觉，这些美国人正冒着个人风险、并肩而立，他们告诫道：若这根中枢支柱倒塌，我们将付出沉重代价。

他们寄望美国公众现在开始认识到：法治对于许多人或许听来晦涩，其实正是在他们也招致总统愤怒时，保护他们不至于因不实指控而被关进监狱的屏障。

近日，逾百名前美国司法部官员在针对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的案件中提交了一份法律意见书，主张此事标志着该机构历史上的最低点之一：总统竟在职业检察官认为事实单薄至极的情况下，下令对一名公开的政敌提起刑事指控。如此行事，违反了司法部长期坚持的原则，即只有在符合公共利益，且检方相信能够在“排除合理怀疑”的标准下证明指控时，方可提出指控。

九月下旬，特朗普的司法部首先对前联邦调查局局长詹姆斯·科米采取行动，缘由是科米拒绝在“通俄”调查中为特朗普洗清任何罪责。两周之后，该部取得对纽约州总检察长莱蒂蒂娅·詹姆斯的起诉书；詹姆斯此前在一桩案件中赢得裁定，认定特朗普在其商业活动中构成民事欺诈。目前，特朗普正要求其司法部对加利福尼亚州联邦参议员亚当·希夫提起刑事指控，后者曾在众议院协助主导对他的弹劾程序。

特朗普已敦促司法部调查他口中的“疯子杰克·史密斯”（即特别检察官杰克·史密斯）。总统的顾问还警告说，特朗普的前任巴拉克·奥巴马与乔·拜登也会成为“狩猎目标”。

来自民主、共和两党、阵容深厚的司法部资深人士一致表示：该部已到达一个令人恐惧的临界点，并警告严重危险正逼近所有美国人。一旦我们失去长期被视为理所当然存在的“真正的司法部，公职人员预测，不法之徒将可以肆意犯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承担后果。

自 1 月 20 日上任以来，特朗普及其任命的官员已驱逐或解雇了累计数百年经验的一线专业人才，而这些人才需要数十年时间才能重新培养。我们在采访中听到资深国家安全检察官和特工发出警告：这些人员流失使我们更难防范下一次恐怖袭击或外国政府的间谍行动。

没有“真正的司法部”，凡与总统作对之人都可能在事实不具备的情况下遭到起诉。就像特朗普近日所言，某位法律评论员、亦曾任联邦调查局官员的其批评者，就应当受到调查。与此同时，他的盟友可能涉及的潜在犯罪，例如其“边境沙皇”汤姆·霍曼在暗示可帮助企业拿到高额合同时收下一袋现金，恐怕无望被追查。

最后，没有“真正的司法部”，任何掌控这家被腐化机构缰绳的总统，都可凭此长期在位，随意操弄选举结果，而无需担心被拉下马。

把司法部改作政治报复的工具，特朗普已用大棒砸毁了它的公信力。至少在未来一代人的时间里，横跨两端的美国选民都有理由怀疑：某些刑事指控究竟是由事实支撑，还是白宫操控其执法臂膀骚扰政治对手的政治算计。

卡萝尔·莱昂尼格（Carol Leonnig）曾长期任职《华盛顿邮报》，现为MSNBC高级调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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