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咸海是世界第四大湖,面积达6.89万平方公里,当地人简称它为“阿拉尔”,在哈萨克语中意为“岛屿”。它确实是中亚炙热沙漠中的一片生命绿洲。
曾经的“青翠之心”
中亚的两条大河:阿姆河和锡尔河,发源于帕米尔高原和天山的冰川,汇入这里,每年为咸海补充56立方公里的淡水。这股水流补偿了自然蒸发,维持着独特的平衡,滋养着丰富的生态系统:这里有包括特有的咸海鲟、鳊鱼、鲤鱼在内的约30种鱼类,构成了繁盛的渔业基础。每年捕捞量高达6万吨,占全苏联渔获量的六分之一。港口城市阿拉尔斯克和穆伊纳克是繁荣的中心。穆伊纳克拥有强大的鱼罐头联合企业,产品供应全国。
海洋提供了食物、就业机会,以及完整的生活方式。它柔化了严酷的沙漠气候,带来凉爽的夏季,缓和冬季的严寒,支持航运,连接各地区,不仅是物质生活的源泉,也是精神生活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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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海是“活的”
“白色黄金”的抉择:灾难的序幕
1950年代,苏联中央政府的决策改变了一切。国家急需“白色黄金”——棉花,用于军事和工业。中亚共和国被赋予了将干旱草原变为棉花绿洲的宏大任务。在苏联领导层雄心勃勃的重塑世界计划中,自然常常被视为人类才是主人的工场而非家园。为什么棉花在苏联被称为“白色黄金”?
然而,棉花是极度耗水的作物。解决方案简单而残酷:大规模截取滋养咸海的命脉——阿姆河与锡尔河。咸海在官方话语中被视为“无用的蒸发器”和“进步不可避免的牺牲品”。1950年,一场规模空前的水利建设开始了,以卡拉库姆运河为代表的大量灌溉渠道被修建起来,这是一项横跨土库曼斯坦全境的大型灌溉工程。但由于技术落后,多达60%的宝贵河水在输送途中就渗入沙土或蒸发了。
计划高于生态。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棉花种植面积呈指数级增长,取水量也达到了临界水平。注入咸海的水量从1960年的56立方公里骤降至1970年的16立方公里,到1980年初几乎归零。1982年,阿姆河主河道被一座坚固的堤坝完全阻断,所有剩余的河水都被引流用于灌溉周边地区。锡尔河几乎干涸,河流再也无法抵达它们的归宿。

关于棉花创纪录收成以及五年计划完成和超额完成的夸张报告被送往中央。这种体制发挥了其优势,奖励成功的报告,惩罚怀疑的言论。除了大海本身,每个人都对一切都感到满意。甚至一些秘密文件将咸海描述为“进步的必然牺牲品”。
起初,海水后退几乎难以察觉。或许退了十米,二十米。对于如此巨大的水域来说,这似乎只是小事一桩。渔民们只是把系泊设备往前挪了一点。首先察觉到变化的是宇航员,他们从轨道上看到咸海分裂成了两个水体。到1989年,它正式分裂为北部的“小咸海”(归属哈萨克斯坦)和南部的“大咸海”(归属乌兹别克斯坦)。
崩溃与死亡:三十年间的消逝
数据触目惊心:从1961年到1995年,海平面下降了17米;面积缩减了三倍;水量减少了15倍;盐度从千分之10-14飙升到超过千分之100,增加了七倍之多。到1970年代,所有本地鱼类因盐度急剧升高而全部死亡,渔业——这个区域的支柱产业彻底崩溃,成千上万的人失去了传统生计。而这只是在一代人时间里的数据。
距海面100公里以内,气候发生了变化。温度调节器消失,湿度下降。夏季变得更热更干燥,冬季更冷更长。气温波动加剧。
咸海还活着的时候,海水就像一个石棺,盛放着这些毒物。当海水退去时,潘多拉魔盒就打开了。
在退去的海水中,形成了一片新的沙漠——阿拉尔库姆沙漠。它的面积已经超过5万平方公里。这并非普通的沙石沙漠。几十年来,河水将棉田中使用的大量农药、除草剂和落叶剂带入海中,沉积在底部。海水退去,强风开始卷起数百万吨含有盐、沙和有毒化学物质的细颗粒,形成致命的盐尘暴。这些毒尘被吹到500公里外,导致该地区呼吸系统疾病、癌症、贫血和婴儿死亡率急剧上升。
最令人震撼的景象是“船舶墓地”。曾经在海上航行的渔船、拖网船和驳船,如今被永久地遗留在沙漠之中。它们锈蚀的骨架半埋在沙子里,如同史前巨兽的化石,成为人类愚蠢行为的无声控诉。穆伊纳克从繁荣港口变成了离岸100公里的内陆城,它的鱼罐头厂曾一度依靠从波罗的海和远东运来的鱼维持生产,这无疑是巨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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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咸海遗址形成的沙漠沉船
锈迹斑斑的沉船中,有一艘名为“奥托·施密特”的科考船,它以著名的北极探险家奥托·施密特的名字命名。讽刺的是,这艘以这位极地探险家命名的船,最终在炎热的沙漠中结束了它的余生。
如今,11艘渔船冰封在岸,默默见证着咸海的悲剧。它们已成为乌兹别克斯坦的主要景点之一,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成千上万的游客、摄影师和电影制作人。
直到1985年,随着“公开化”的到来,这个问题才被公众所知戈尔巴乔夫视察该地区时,对灾难的规模感到震惊。“同志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在一次会议上说。“我们必须承认错误,立即采取行动。”相关委员会成立,项目也已制定,但为时已晚。当时苏联正步入末期,政治和经济动荡不安,远海的命运已无人问津。这场灾难已成定局。
两片海洋,两种命运
苏联解体后,这片原本连成一体的咸海,不仅在地理上,而且被国界分隔,两部分的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境地。
在乌兹别克斯坦,失去水源补给的大咸海继续急剧萎缩。到2014年,其东部水体完全消失,西部残余水体的盐度超过每升200克,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乌兹别克斯坦政府承认恢复海洋无望,转而专注于在干涸海床上勘探和开采油气资源,并通过种植梭梭等耐盐植物来固沙,以减轻盐尘暴的危害,这是一项重要但只是缓解措施,它对抗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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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斯坦决心拯救小咸海。2005年,在世界银行支持下,科卡拉尔大坝建成,截断了流向南部的水流,将锡尔河的来水集中于小咸海。结果超出预期:水位快速上升,盐度从致命的每升30-40克降至接近历史水平的8-10克。鱼类重新被引入并成功存活,工业捕捞得以恢复,年配额达8000吨。
海水重新向阿拉尔斯克市靠近,生命回归了港口。海水使它与港口的距离缩短了数十公里(尽管旧港仍然很远)。哈萨克斯坦正在规划该项目的第二阶段——建造另一座大坝,这将使水位再提高6米,并使海水尽可能靠近阿拉尔斯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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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海的悲剧是二十世纪人类最惨痛的教训之一。数千年来形成的自然平衡,可以在短短几十年内被人类的傲慢与短视所摧毁。科学计算表明,人为因素对咸海萎缩的影响超过了70%。
因此,咸海的历史被一分为二。小咸海的部分重生也带来了希望,证明了只要有政治意愿和持续努力,并非一切都已消失,只要有机会,大自然随时准备恢复。今天,穆伊纳克的船舶墓地作为露天博物馆,吸引着全球的游客与反思者;而北方的渔民则再次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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