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妻子林静把那张银行卡甩在我脸上,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鄙夷和心碎的眼神看着我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这十年来,兢兢业业扮演的“好女婿”、“好姐夫”角色,原来彻头彻尾就是个笑话。
十年,整整十年。从岳母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把两个女儿托付给我那天起,我就像一头上了套的牛,默默地拉着这个家往前走。林静的妹妹林薇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租房、生活,再到今天这套小公寓的首付,哪一笔钱,不是从我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我们夫妻间的默契,是对岳母承诺的兑现。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压垮这一切的,竟然只是一个拥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午后说起。那天,我正帮小姨子林薇搬家,一颗汗珠顺着我的额角滑落,砸在积满灰尘的纸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也正是在那一刻,我的世界,被身后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偏离了轨道。
第1章 汗水的味道
“姐夫,歇会儿吧,看你热的。”
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心疼。我“嗯”了一声,直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汗水像拧开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林薇在这座城市买的第一套房子,一室一厅,四十平米,首付三十万。这三十万里,有二十万,是我和林静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剩下的十万,是林薇自己工作几年存的,还有一部分是跟亲戚朋友借的。
房子不大,但对一个刚毕业三年的女孩来说,能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有个自己的窝,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搬家公司只负责把大件从旧房子搬到楼下,剩下的,都得靠我们自己蚂蚁搬家一样,一趟趟往六楼扛。林薇找了两个同学帮忙,但那两个男生看着文文弱弱的,搬了两个来回就气喘吁吁地坐在楼梯口歇着了。最后,主力还是我。
“姐夫,你真厉害,这大衣柜,他们俩抬都费劲,你一个人就背上来了。”林薇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我笑着摆摆手,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一股凉意从喉咙窜到胃里,总算把那股燥热压下去一些。“没什么,干体力活,我有的是力气。”
这话不假。我老家在农村,从小跟着我爸下地,后来在工地上干过两年,这身力气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虽然现在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调度,天天坐办公室,但底子还在。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的新家,我心里也挺感慨。想起林薇刚来这座城市上大学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拖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出站口,一脸的茫然和无措。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岳母去世后的第二年。
那时候,我和林静结婚才一年多。岳母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她抓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地嘱咐:“陈阳,小静性子冷,但心是热的。小薇还小,不懂事,以后……你多担待,多帮衬着你媳妇,把这个妹妹拉扯大。”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不是客套,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弥留之际的母亲,最郑重的承诺。
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个承诺。林薇上大学,我每个月准时给她打生活费,比林静这个亲姐姐还上心。她放假回家,我想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她毕业找工作,我托遍了关系,帮她投简历。她跟男朋友分手,哭得稀里哗啦,也是大半夜打电话给我,我二话不说,打车去她租的房子,像个长辈一样开导她半宿。
在林薇心里,我这个姐夫,可能比亲哥还亲。
“姐夫,你看,这是我给你和我姐留的房间。”林薇拉着我,指着那个带小阳台的卧室,兴奋地说,“虽然小了点,但采光最好。以后你们俩吵架了,你就上我这儿来,我收留你。”
我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丫头,就盼着我们吵架呢?”
“才没有!”她吐了吐舌头,随即又认真起来,“姐夫,我知道,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有今天。这房子的钱……”
“打住。”我立刻抬手制止了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的事,以后你慢慢还,不着急。重要的是,你有了自己的家,以后就安稳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在我看来,为这个家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林静是我的妻子,她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林薇眼圈有点红,她吸了吸鼻子,没再说什么。
一下午的忙碌,总算把所有东西都搬了上来。两个男同学早就累趴了,林薇打发他们先回去,说晚上请他们吃饭。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箱子,只剩下最后一个最大的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书。
“这个我来吧。”我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肩膀,准备一鼓作气。
“别了,姐夫,太重了,明天我慢慢收拾吧。”林薇拦着我。
“没事,最后一个了。”我深吸一口气,弯腰,双手扣住纸箱底部,猛地一用力。箱子纹丝不动。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气沉丹田,肌肉瞬间绷紧,汗水一下子就从额头的毛孔里渗了出来。
“起!”我低吼一声,那个沉重的纸箱终于被我扛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背上。
我的视线被箱子挡住,只能看到脚下的路。一步,两步,我艰难地往里屋挪。客厅到卧室不过十几米的距离,我却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汗水顺着我的脸颊、脖子往下淌,浸湿了我的T恤,后背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就在我终于把箱子挪到卧室,准备放下的时候,一个柔软的身体,突然从背后贴了上来,一双手臂,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腰。
我浑身一僵,背上的箱子差点滑下去。
是林薇。
她的脸颊贴在我的后背上,隔着一层被汗水浸透的薄薄的T恤,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和呼吸的起伏。
“姐夫……”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赶紧把箱子放下,然后挣开她。这太不合规矩了。我们是亲人,但毕竟男女有别。
可还没等我开口,她又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愣住的话。
“姐夫,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我闻了闻自己,一股子汗臭味,混着灰尘的味道,哪有什么好闻的?
“小薇,你……”我有些艰难地开口,想让她松开。
“就是这种味道,”她却抱得更紧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哭,“是汗味儿,是力气的味道。我爸走得早,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从小到大,家里就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为我们遮风挡雨。姐夫,真的,谢谢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自在,所有的尴尬,瞬间被她这番话击得粉碎。原来,她说的“好闻”,是这个意思。
我心里一酸,背着那个沉重的箱子,任由她抱着,一动也不敢动。这个刚刚二十五岁的女孩,过早地体会了生活的艰辛,也比同龄人更懂得感恩。我为她感到心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松开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带着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姐夫,我就是……太激动了。”
我把箱子稳稳地放在地上,转过身,看着她红红的眼圈,心里五味杂陈。我抬起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但手抬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放下了。
“傻丫头,跟姐夫客气什么。”我笑了笑,掩饰着刚才的尴尬,“好了,东西都搬完了,我得回去了。你姐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我送你下楼。”
“不用,你赶紧收拾吧,这么乱,今天晚上能睡得下觉吗?”
我没让她送,自己一个人下了楼。夏天的晚风吹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湿透的T恤,苦笑了一下。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一个因为感动和亲情而引发的,略显尴尬但无伤大雅的瞬间。
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拥抱,这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会在不久之后,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我和林静的婚姻里。
第2章 沉默的晚餐
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我用钥匙打开门,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厨房传来抽油烟机“嗡嗡”的声响。林静在做饭。
“我回来了。”我换下沾满灰尘的鞋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嗯。”厨房里传来她淡淡的回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走进客厅,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今天这一天,可比在公司上一天班累多了。我闭上眼睛,脑子里还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林薇那个拥抱,以及她贴在我背后的温度。
心里有点乱。
我知道林薇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把我当成了最亲的家人,一种类似父亲或者兄长的角色。可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那么紧地抱着,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自欺欺人。但那种感觉,不是欲望,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有被依赖的满足感,有身为长辈的责任感,还有一丝丝超越了安全距离的别扭。
我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赶紧去洗个澡,一身的汗臭味。”林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瘫在沙发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好嘞。”我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换洗的衣服就钻进了浴室。
热水冲在身上,洗去了满身的疲惫和灰尘。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三十五岁,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身材也因为久坐办公室,微微有些发福。我就是个最普通的男人,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我爱林静,也疼林薇,我希望她们姐妹俩都能过得好。我做的这一切,都源于此。简单,纯粹。
洗完澡出来,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三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红烧茄子,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小薇那边都弄好了?”林静给我盛了碗饭,随口问道。
“嗯,都搬上去了。累死我了,那丫头东西真多。”我夹了一大筷子西红柿炒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给你打电话,说晚上请你吃饭,你怎么没去?”
“那俩男同学也在,我一个长辈跟他们掺和什么。再说了,家里不是有现成的饭菜吗?”我笑着说,想缓和一下气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的林静有点不对劲。平时她虽然话也不多,但至少眼神是温和的。今天,她的眼神里总像隔着一层什么,看不真切。
“哦。”她应了一声,便低头默默地吃饭,不再说话。
饭桌上,一时间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这种沉默让我觉得有些压抑。
我想找点话题,便说:“小薇那房子真不错,地段好,户型也方正。等她再攒点钱,简单装修一下,住着肯定舒服。”
“是吗?”林静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房子的首付,你给了她二十万,我没记错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是啊,怎么了?”我故作轻松地回答,“那不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吗?咱俩的存款,加上年终奖,凑一凑也就够了。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女孩子,一直租房子漂着吧。”
“陈阳,我们自己的房贷还没还完呢。”林静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但那不是不着急吗?小薇这事是眼前的。再说了,这钱也不是白给她的,以后她会还的。”
“还?”林静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笑,“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除去吃穿用度,再还她自己的房贷,她拿什么还我们?十年,还是二十年?”
我有点不高兴了。这话听着太伤人了。
“林静,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是你亲妹妹!我们帮她一把,不是应该的吗?当初岳母……”
“别跟我提我妈!”她突然打断我,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妈是让你照顾我们姐妹,但没让你把我们家底都掏空了去填她那个无底洞!”
“什么叫无底洞?买房子是正事!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难听?”林静冷笑一声,“还有更难听的呢。她今天是不是抱你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没想到,她会知道。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质问的语气说出来。
“她……她就是太激动了,感谢我帮她搬家,就是……就是亲人之间的一个拥抱。”我试图解释,但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亲人之间的拥抱?”林静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亲人之间的拥抱,会抱着不撒手,还说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我的心猛地一沉。完了。林薇肯定是在电话里或者微信上,把今天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林静。那丫头,大大咧咧,根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可这话传到林静耳朵里,就全变了味。
“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她说的味道好闻,是说我出了一身汗,有……有男人味,有安全感,是那个意思!”我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安全感?”林静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陈阳,你给她的安全感,是不是太多了点?多到让她忘了你到底是谁的丈夫!”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气得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我不可理喻?”林静的眼圈也红了,“陈阳,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对她,是不是比对我这个老婆还好?她一个电话,你随叫随到。她缺钱,你二话不说就给。她失恋了,你陪她聊半宿。我呢?我加班到深夜,让你来接我,你说你累了。我跟你说公司不顺心,你说我小题大做。我们俩上次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我一直以为,我对林薇好,就是对林静好。我替她分担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她应该会感激我,会觉得我是一个有担当、有情义的男人。
可我忘了,女人是会嫉妒的。哪怕嫉妒的对象,是自己的亲妹妹。
“我……我只是在履行对岳母的承诺。”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底气已经不足了。
“承诺?”林静凄然一笑,“别拿我妈当借口了。陈阳,你是不是觉得,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特别伟大?你是不是很享受林薇对你的崇拜和依赖?”
“我没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她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东西,仿佛都堵在了喉咙口,不上不下。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林静之间,会因为林薇,产生这么大的裂痕。我更没想过,我一直引以为傲的“付出”,在她眼里,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那个拥抱,就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们婚姻里所有被忽视、被压抑的不满和猜忌。
而我,还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瞬间。
第3章 刻在记忆里的嘱托
那一晚,我和林静分房睡了。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林静质问我的那些话。
“你是不是很享受林薇对你的崇拜和依赖?”
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扪心自问,我真的有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林静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安静,内敛。我们之间,很少有那种热烈的情感表达。她开心的时候,最多是嘴角弯一弯;不高兴的时候,就是沉默。而林薇不一样,她像一团火,热情,直接,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她会抱着我的胳膊,夸我做的红烧肉是天下第一美味;她会在我修好她电脑后,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说“姐夫你太牛了”;她会在我生日的时候,用第一个月工资,给我买一块价格不菲的手表。
这些,都是林静从来不会做的。
被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孩这样依赖和崇拜,说实话,确实满足了一个男人小小的虚荣心。但这和爱情无关,更和背叛无关。在我心里,那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是一种家人之间的亲昵。
我以为林静会懂。毕竟,那是她的亲妹妹。
可我错了。我忽略了婚姻里最重要的一点:边界感。
我为这个家付出的心态,也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最初,我只是单纯地想完成对岳母的承诺,想为林静分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林薇对我的依赖越来越深,我似乎渐渐习惯了这种“大家长”的角色。我享受着那种被需要的感觉,甚至有些沉迷于这种自我感动式的付出。
我以为我是在维系这个家,却没发现,我的天平,已经严重倾斜了。
黑暗中,我想起了十年前,岳母去世前的那个晚上。
那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各种仪器“滴滴”的声音,像是在为生命倒计时。岳母已经瘦得脱了相,浑身插满了管子。她看到我和林静进去,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
她费力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赶紧走过去,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陈阳……”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我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和静静一个像样的婚礼,没给你们准备嫁妆……还把这么大一个担子……扔给你……”
“妈,您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静静……她……她从小就要强,性子又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多让着她点……”
“我知道,妈,我会的。”我哽咽着回答。
她喘了口气,眼神望向站在我身后的林静,又缓缓地移开,像是在寻找什么。
“小薇呢?那丫头……怎么没来?”
“妈,小薇还在上学,学校离得远,我没让她回来。”林静红着眼圈说。
“别……别怪她……她还小……”岳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陈阳……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小薇……她没爸,现在……又要没妈了……她姐……指望不上……以后……你……你就是她哥,是她爸……你得……你得看着她……别让她……学坏了……别让她……被人欺负……”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我的手,那只曾经温暖厚实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而无力。
“陈阳……答应我……”
“妈,我答应您!您放心,只要有我陈阳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小薇!我一定把她当亲妹妹,不,当亲闺女一样疼!”我跪在病床前,泣不成声。
那一刻的承诺,是发自肺腑的。
一个临终的母亲,把她最心爱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了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婿。这是多大的信任?我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从那天起,照顾林薇,就成了我生命中一件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神圣的责任。
我把岳母的嘱托,像圣旨一样刻在了心里。我总觉得,只要我把林薇照顾好了,林静就高兴了,岳母在天之灵,也就安息了。
所以,我毫无保留地对林薇好。给她钱,给她买东西,替她解决各种麻烦。我以为,这是在弥补她从小缺失的父爱,是在兑现我的诺言。
可我忘了问林静,她需不需要我这样做。
我也忘了,岳母还说了另一句话:“静静她性子冷,你多让着她点。”
我做到了“让”,却没有做到“懂”。我只看到了她表面的冷,却没有去探究她内心的热。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妹妹身上,却忽略了身边这个同样需要“被关爱”的妻子。
十年婚姻,我自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却原来,是个最糊涂的丈夫。
沙发很硬,硌得我后背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我看着天花板,黑暗中,仿佛又看到了岳母那双充满期盼和托付的眼睛。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把您的小女儿照顾得很好,她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安稳的生活。可是,您的大女儿,我的妻子,她好像……不快乐了。
这一夜,我彻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下午,林薇从背后抱着我,她的脸贴着我的背,滚烫。而我的妻子林静,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们,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悲伤。
第4章 第一道裂痕
冷战开始了。
我和林静,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不再等我下班回家一起吃饭,总是自己先吃,或者干脆点外卖。我回家的时候,她要么在卧室里看书,要么戴着耳机看剧,把我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我们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即便是开口,也仅限于“水费该交了”、“明天要下雨”这样毫无感情的必要通知。
家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试过几次,想跟她好好谈谈。但每次我一开口,她就用沉默来回应。那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它像一堵无形的墙,把我所有的努力和示好,都挡在了外面。
我知道,那个拥抱,那句“味道好闻”,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问题,是日积月累的忽视和失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融化这块坚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林薇的电话打了过来。
“姐夫,你和姐姐是不是吵架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
“没有,小孩子家别瞎想。”我矢口否认。家丑不可外扬,我不想让林薇掺和进来。
“你别骗我了。我给姐姐打电话,她爱答不理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让我问你。姐夫,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我沉默了。
“是不是因为那天……我抱了你?”林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都跟我姐解释了,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太感谢你了。她怎么就不信呢?姐夫,你快跟我姐说说,让她别误会。”
“好了,这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别管了,好好上班。”我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匆匆挂了电话。
可我心里清楚,这事,跟她有最大的关系。
一个星期后的周六,我正在家擦地板,手机又响了,还是林薇。
“姐夫,救命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快急哭了。
“怎么了?慢慢说。”
“我新家的水龙头坏了,一直在漏水,厨房都快被淹了!我给物业打电话,他们说维修师傅今天都派出去了,要等明天。可这水一直流,怎么办啊?”
“你先把总水阀关了。”我立刻指导她。
“总水阀?总水阀在哪儿啊?”电话那头的她,显然是六神无主了。
我叹了口气,这种事,指望她一个女孩子自己搞定,确实有点难。
“你别急,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准备出门。
“去哪儿?”林静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卧室门口传来。她靠在门框上,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小薇家水龙头坏了,我过去帮她看看。”我解释道。
“哦。”她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她现在有事,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你这个姐夫,而不是物业,也不是她那些朋友。”
这话里带刺,我听出来了。
我耐着性子说:“她一个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慌了神,第一时间想到家人,不是很正常吗?物业说要等明天,那今晚她家不就成水帘洞了?”
“家人?”林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陈阳,你别忘了,你首先是我的丈夫,然后才是她的姐夫。我们这个家,已经冷得像冰窖了,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水龙头?”
“林静,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这是两码事!”我有些恼火,“我们俩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谈。但小薇那边是急事,我不能不管!”
“是,你当然不能不管。她是你的‘责任’嘛。”她加重了“责任”两个字的读音,眼神里的失望和冰冷,像一把刀子,扎得我生疼。
我不想再跟她争吵下去。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我很快就回来。”我扔下这句话,摔门而出。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我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心里一片烦躁。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去做一件我认为作为姐夫应该做的事,为什么在她眼里,就成了不顾家庭、别有用心的错事?
到了林薇家,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厨房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水。我迅速找到总水阀关掉,然后开始检查那个罢工的水龙头。是里面的一个胶垫老化了。
“小问题。”我对一脸愁容的林薇说,“我去楼下五金店买个配件,换上就好了。”
“姐夫,你真是我的救星!”林薇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换好水龙头,又帮她把厨房的积水清理干净,已经是中午了。
“姐夫,别走了,我请你下馆子,好好犒劳你。”林薇拉着我的胳膊,一脸真诚。
“不了,我得回去了。”我想起出门前林静那张冰冷的脸,心里就堵得慌。
“别啊,我姐肯定也给你做好饭了。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吃,还不如跟我一起呢。”
“她没做饭。”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姐夫,你跟我姐……还没和好啊?”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都怪我,”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吵架。姐夫,要不……我搬回去住吧?把这房子卖了,钱还给你们。我不想因为我,破坏你们的感情。”
“胡说什么呢!”我立刻板起脸,“房子是你的家,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怎么能说卖就卖?我和你姐的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别胡思乱想。”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和林静之间的问题,不会这么快,这么激烈地爆发出来。她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们看似平静的婚姻湖面,激起了千层浪,也让水底的那些淤泥和不堪,都翻了上来。
最终,我还是没拗过林薇,被她拉到楼下的小饭馆,简单吃了个午饭。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跟我道歉,说她以后会注意分寸,有事尽量不来麻烦我。看着她那副自责的样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依赖着自己姐夫的小姑娘。
错的,可能是我。我没有处理好丈夫和姐夫这两个角色之间的平衡。
错的,也可能是林静。她太敏感,太缺乏安全感。
或许,我们都有错。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室的清冷。林静不在家。
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发微信,她也没回。
直到晚上九点多,她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你去哪儿了?”我迎上去,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心里一紧。她平时很少喝酒。
她没有回答我,径直走到沙发前,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扔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和林薇在小饭馆吃饭的场景。我正夹着一块肉,放进林薇的碗里。林薇仰着头,笑得一脸灿烂。照片的角度抓得很好,从那个角度看,我们俩的姿态,显得格外亲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你跟踪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没有那么无聊。”她冷冷地说,“是我的同事,中午恰好也在那家饭店吃饭,看到了,拍下来发给我的。她还问我,‘林静,你老公对妹可真好啊’。”
她学着同事的语气,充满了讽刺。
“陈阳,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我的丈夫,在我跟他冷战的时候,正高高兴兴地陪着我的妹妹,给她夹菜,逗她笑。而我呢?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连午饭都吃不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那张写满了屈辱和痛苦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任何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和她之间,那道本来就不宽的裂痕,在这一刻,被这张照片,彻底撕开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5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那张照片,成了一根扎在我们婚姻里的毒刺。
林静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每天我一睁眼就能看到。她什么也不说,但那种无声的控诉,比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都让我备受煎熬。
我试着把照片收起来,她就再把它拿出来。来回几次之后,我放弃了。我知道,只要她心里的疙瘩解不开,这张照片就会永远立在那里,像一座墓碑,埋葬着我们之间曾经的信任。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我们从冷战,演变成了某种奇怪的“和平共处”。她会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但她的眼神是空的,笑容是假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任何情感上的交流。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压抑的气氛逼疯了。
我甚至开始有些怨恨林薇。如果不是她,我和林静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这种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啊。可我控制不住。每次看到林薇发来的微信,问我“姐夫,和好了吗?”,我就一阵烦躁。
我开始刻意疏远林薇。她再打电话让我帮忙,我都会找借口推掉。她约我吃饭,我也说没空。我知道这样很伤她的心,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向林静证明,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个。
可我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林静的谅解。她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不可理喻。
她会翻我的手机,查我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她会盘问我每天的行程,精确到几点几分见了什么人。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监视的犯人,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和尊严。
“林静,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能不能别这样了?”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想怎么样?”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眼神空洞地看着电视机,“我也不知道。陈阳,我只是觉得很累。我分不清,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那一刻,我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真的太难了。
真正的爆发,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爸在老家,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情况很危急,医生说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要二十万。
我哥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陈阳,家里能凑的都凑了,还差十五万,你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
我当时腿都软了。挂了电话,我立刻冲回家,找到家里的银行卡。我和林静的工资,都是打到这张卡上的。这些年,除了给林薇买房的首付,卡上应该还有十几万的存款。
我拿着卡,跟林静说了我爸的情况。
她的第一反应是关心:“叔叔怎么样了?严重吗?”
“很严重,需要马上手术。”我急得满头是汗,“卡里应该还有十六七万,我先取出来给我哥打过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卡里……没那么多钱了。”林静的眼神有些躲闪。
“什么?”我心里一沉,“怎么会?我上个月查还有十六万多。”
“我……我把钱取出来,借给我表哥了。”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你借给你表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就上个星期。他做生意周转不开,急用钱,说一个月就还。我想着钱放在卡里也是放着,就……”
“林静!”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是我们俩的救命钱!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随便借出去?现在我爸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你让我怎么办?”
我这辈子,都没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巧啊。”她也被我吓到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马上给我表哥打电话,让他还钱。”
她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表哥……那个钱……你能不能先还给我?我这边有点急事……”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林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什么?……钱都投进去了?……要等三个月?……可是我这边真的急用啊……”
最终,她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
“他说……钱还不上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爸还在医院里等着钱做手术,而我,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那一刻,我对林静的失望,达到了顶点。
“你借钱给你表哥,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我没有……”她辩解着,但眼神却不敢看我。
“你就是!”我站起来,指着她,“因为我拿钱给小薇付了首付,所以你心里不平衡,你也要把家里的钱拿出去,借给你那个不靠谱的表哥!你根本就没想过,万一我们家里出了事,需要用钱怎么办!林静,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我狠?”她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陈阳,你凭什么说我狠?你拿二十万给你小姨子买房的时候,跟我商量了吗?那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了五年的钱!你说给就给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那能一样吗?小薇是你亲妹妹!你表哥算什么?再说了,给小薇的钱,她以后会还!你那个表哥,你觉得他还得了吗?”
“在我心里,就是一样!”她也激动地站了起来,和我对峙着,“凭什么你的付出就是天经地义,我的决定就是错的?陈阳,你太双标了!你只想着你的承诺,你的责任,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
我们像两头被激怒的困兽,互相嘶吼着,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不满和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争吵,最终在我的绝望中结束。
我没有力气再跟她吵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凑钱救我爸。
我拿起手机,开始给朋友打电话借钱。一个,两个,三个……我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挨个去求。有的人很爽快,有的人很为难。打了一圈电话,也才凑了不到五万块。
还差十万。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姐夫……是我,林薇。”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给我姐打电话,她都跟我说了。姐夫,你别急,钱的事,我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我苦笑一声。
“姐夫,你忘了,我还有一套房子啊。”
第6章 那不是味道,是光
“姐夫,你忘了,我还有一套房子啊。”
林薇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把我的房子卖了。”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异常坚定,“现在中介都说行情好,挂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卖掉。卖了房子,钱不就有了吗?先给叔叔治病要紧。”
“不行!”我下意识地拒绝,“那怎么能行?那是你的家!为了买那套房子,你吃了多少苦,我比谁都清楚。”
“家?”她在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姐夫,只要你们在,哪里都是我的家。如果因为这套房子,让你和我姐的家散了,让我眼睁睁看着叔叔躺在医院里没钱治病,那我宁可不要这个家。”
“小薇,你听我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
“姐夫!”她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请求,“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为我付出,现在,也该轮到我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了。你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先去朋友那里凑几万块给你打过去,房子的事,我马上去找中介。”
她说完,不给我再拒绝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保护、被照顾的孩子。却忘了,她也会长大,也会懂得感恩和担当。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林静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听到了我刚才的电话。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到半个小时,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的短信提醒:您的账户收到转账人民币五万元。
紧接着,是林薇的微信:“姐夫,这是我工作这几年所有的积蓄,还有跟同事借的一点,你先拿着应急。房子的事,我已经联系中介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这五万块,对我来说,是救命钱。
我抬头,看了一眼林含。她也看到了我手机上的信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靠在了门框上。
那一刻,我们之间,没有争吵,只有一片死寂。但在这片死寂之下,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我没有再犹豫,立刻订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高铁。临走前,林静默默地帮我收拾行李,把我的钱包、身份证、充电宝,一一放进包里。
“路上……小心。”在我出门的那一刻,她低声说。
“嗯。”我应了一声,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我哥把那张凑齐了十五万的银行卡交到医生手里时,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在医院陪护了一个星期,直到我爸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期间,林薇几乎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问我爸的情况,告诉我房子卖得怎么样了。她说,已经有好几拨人去看房了,有个买家很有诚意,价格也合适,应该很快就能签合同。
我每次都跟她说,不着急,千万别为了快点出手就贱卖了。
而林静,也每天给我发微信。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的几句:“爸今天怎么样了?”“你吃饭了吗?”“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们像是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客气,疏离,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心。
一个星期后,我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
一出高铁站,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林静。
她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看到我,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来了?”
“嗯。”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开到我们小区楼下,她才突然开口:“陈阳,我们……谈谈吧。”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们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了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公园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色。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说完,我们都愣住了,随即,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你先说吧。”我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陈阳,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爸出事,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我只顾着自己的小情绪,耍性子,差点……差点酿成大错。”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钱借给我表哥,确实有报复你的成分。我嫉妒,我嫉妒小薇。我嫉妒她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你对她的好,嫉妒她可以那么轻易地就占据你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甚至觉得,在你心里,她比我这个妻子还重要。”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姐姐。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其实是有些怨她的。我怨她还那么小,是个拖油瓶。后来你对她那么好,我一方面觉得轻松,另一方面,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从小就要像个大人一样懂事,而她就可以永远当个孩子,被人捧在手心上疼?”
“直到她毫不犹豫地说要卖掉房子,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你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有多自私,多可笑。她比我更懂得什么是家人,什么是爱。”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倒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我才缓缓开口:“不,静静,错的不是你一个人。我也有错,而且错得更离谱。”
“我一直打着对岳母承诺的旗号,自我感动式地付出。我以为我是在帮你分担,却从来没有问过你需不需要。我享受着被小薇依赖和崇拜的感觉,却忽略了你这个妻子的感受。我把最好的耐心和脾气都给了外人,却把最坏的情绪和不耐烦留给了你。”
“你加班晚了,让我去接你,我说累。小薇电脑坏了,我半夜都能跑过去帮她修。现在想想,我真是个混蛋。”
“那天小薇抱我,说我身上的味道好闻。其实,她说的是汗味。她说,那是她缺失的,属于父亲和兄长的味道。可在你听来,却成了调情。静静,归根结底,是我们之间,沟通太少了。我以为我做的,你都懂。而你心里想的,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
夕阳完全沉了下去,夜色像一张温柔的网,笼罩了整个城市。
我们坐在车里,聊了很久很久。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结婚时的甜蜜,也聊这十年来,我们是如何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渐行渐远的。
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误会、猜忌、委屈,都摊开在了彼此面前。
那一刻,我感觉,压在我们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第7章 余波与新生
第二天,我约了林薇一起吃饭。林静也去了。
这是那次搬家风波之后,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饭桌上,林薇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我和林静。
“小薇,”林静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给林薇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糖醋里脊,“房子……别卖了。”
林薇愣住了,抬头看向她姐姐。
林静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林薇面前:“这里面有十五万。是我……管我表哥要回来的。还有你给姐夫的那五万,也在这里面。密码是你的生日。”
林薇看着那张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姐……”
“傻丫头,”林静的眼圈也红了,她伸出手,握住了妹妹的手,“以前,是姐姐不好。姐姐……嫉妒你。”
听到“嫉妒”两个字,林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摇着头,泣不成声:“不,姐,是我不好,是我太不懂事了,总给你们添麻烦,还害得你和姐夫吵架……”
看着抱头痛哭的姐妹俩,我心里百感交集。
血浓于水,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也最坚韧的情感。它会因为误解而产生裂痕,但最终,也会因为爱与包容而重新愈合。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我笑着递上纸巾,“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咱们得庆祝一下。”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所有的隔阂和误会,仿佛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林薇最终没有卖掉房子。我爸后续的康复费用,我和我哥一人一半,压力虽然大,但总能扛过去。林静坚持要和我一起承担,她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还开始研究理财,说是要努力赚钱,把家里的亏空补上。
经过这件事,林静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沉默、内敛的妻子,开始学着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会主动跟我聊她工作上的事,会跟我分享她看到的有趣的段子。我们周末会一起去看电影,去逛公园,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她还主动把那张象征着我们矛盾的照片,从床头柜上拿走,收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她说:“陈阳,我们都得学着往前看。”
而我,也努力地在改变。
我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学会了和她商量。我开始关注她的情绪,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在她累的时候,为她倒一杯热水。
我也重新调整了和林薇相处的模式。我依然是她的姐夫,是她可以依靠的亲人。但我们之间,多了一份应有的边界感。她再遇到问题,会先试着自己解决,或者先和她姐姐商量。实在搞不定了,才会来找我。
她也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成熟。她开始学着理财,每个月会雷打不动地往我和林静的卡里转一笔钱,说是还房子的首付。
我们都劝她别这样,但她很坚持。她说:“姐夫,你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现在,我也要承担我自己的责任。”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和林静都笑了。
这个我们一直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的家,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洗礼。虽然过程痛苦,但也冲刷掉了所有的尘埃和污垢,让这个家的地基,变得更加坚固。
我们都学到了宝贵的一课:家人之间,爱是基础,但理解和沟通,才是让爱得以长久保鲜的秘诀。
第8章 一碗面的温度
一年后的一个冬夜,我加完班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打开门,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林静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电视机还开着,播放着无聊的午夜剧场。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关掉电视,然后弯腰,想把她抱回卧室。
她被我的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回来啦?”
“嗯,怎么不去床上睡?”我有些心疼地责备道。
“等你啊。”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了,太晚了,你赶紧去睡吧。”
她却不听,径直走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和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面很快就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坐在餐桌前,呼啦呼啦地吃着面。面条很劲道,汤很鲜美。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
“慢点吃,别烫着。”林静坐在我对面,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
灯光下,她的眉眼温柔得像一湾春水。
“静静,”我抬起头,嘴里还含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所有的一切。”
她笑了,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午后,林薇从背后抱着我,说我身上的味道好闻。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她们,那天林薇抱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当时在想,我陈阳这辈子,何德何能?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能有这么好的妹妹,能被她们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着。
我身上那股汗水的味道,或许并不好闻。但对她们来说,那可能不仅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一个男人的担当,一个家庭的支柱,一种可以遮风挡雨的安全感。
它不是味道,是光。
是支撑着这个家,走过风雨,走向未来的,一点微弱,但却无比温暖的光。
我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里的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我吃饱了。”我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就去把碗洗了。”林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遵命,老婆大人。”
我笑着拿起碗,走向厨房。水龙头里流出的温水,冲刷着碗筷,也冲刷着我的心。
窗外,夜色正浓。
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亮堂。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有爱,有暖,有我最爱的人,在等我。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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