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两口玩够了,也该回来享福了。你爸那间书房收拾出来,给我们当卧室。”婆婆刘桂兰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指挥着公公马建国,把两个硕大的、贴满了各国标签的行李箱往屋里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里是她的皇宫。我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开口,一直沉默的丈夫马峰却抢先一步,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地说:“妈,不行,卧室不够。”
婆婆拖箱子的动作瞬间僵住,她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啥?你再说一遍!”马峰没有重复,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退让。看着婆婆那张由得意转为错愕的脸,我知道,这场五年前就埋下引线的战争,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
而这一切,都要从五年前那笔从天而降的一百八十万拆迁款说起。
五年前,我和马峰结婚第三年,儿子马睿刚满周岁,正是最花钱也最熬人的时候。我们俩住在一套九十平米的两居室里,背着三十年的房贷,每个月工资加起来一万出头,还完房贷、去掉日常开销和孩子的奶粉钱,剩不下几个子儿。我做公司会计,一分钱都想掰成两半花,马峰是IT工程师,天天加班,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就是为了能多挣点项目奖金。
就在我们为了几百块的早教课犹豫不决时,公婆在郊区的老房子,拆迁了。一百八十万,一笔对我们来说如同天文数字的巨款,一夜之间砸到了他们头上。我和马峰都替他们高兴,觉得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马峰更是第一时间就盘算着,想跟公婆商量,能不能先借我们二十万,把房贷提前还一部分,这样我们每个月的压力能小很多,也能给孩子换个好点的幼儿园。
那天晚上,我们提着水果和牛奶,兴冲冲地去了公婆的临时住处。饭桌上,马峰小心翼翼地提了借钱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婆婆刘桂兰筷子一放,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收了回去。“马峰啊,你这就不懂事了。这钱是你爸跟我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辛苦一辈子,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公公马建国也在一旁帮腔:“是啊,你跟小静都年轻,有手有脚的,自己挣嘛。我们这把年纪了,再不快活快活,就进棺材了。”
马峰的脸当时就白了,他囁嚅着说:“妈,我不是要,是借……我们手头实在是紧。”
“借也不行!”刘桂兰斩钉截铁,“我跟你爸商量好了,我们要去环游世界!这辈子没出过国,现在有钱了,得出去开开眼界。钱我们都规划好了,一分都动不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环游世界?我以为是开玩笑,可看着他们俩那副憧憬又决绝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是认真的。一百八十万,不是一百八十块,他们连自己亲生儿子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愿意帮一把,却要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诗和远方”。我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
那天晚上,我和马峰怎么回的家都忘了。他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烟。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妻儿。我没去劝他,只是默默地给他泡了杯浓茶。有些坎,得他自己迈过去。
从那天起,公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应该说,他们活在了朋友圈里。第一站,泰国。婆婆穿着鲜艳的纱巾,在海边摆出各种姿势,配文是:“萨瓦迪卡!人生得意须尽欢!”第二站,欧洲。他们在埃菲尔铁塔下亲吻,在罗马斗兽场前感慨,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吃的是米其林餐厅,买的是各种奢侈品包包和手表。刘桂兰的朋友圈一天能更新七八条,每一张照片都透着一股“老娘有钱了”的扬眉吐气。
而我们的生活呢?儿子马睿半夜发高烧,我和马峰抱着孩子在医院急诊室里瑟瑟发抖,看着卡里的余额,连多住一天院都要盘算再三。我为了省钱,中午带饭,放弃了所有社交活动。马峰为了多接项目,连续一个月睡在公司,回家时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每次看到婆婆朋友圈里那些光鲜亮丽的照片,我都觉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不是嫉妒他们过得好,我只是心寒。心寒在他们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对唯一的孙子不闻不问。有一年过年,我们想让他们回来看看孩子,打视频过去,他们正在澳洲的豪华邮轮上,背景里是喧闹的派对和香槟塔。刘桂兰隔着屏幕,醉醺醺地说:“哎呀,回不去了,机票贵!给睿睿发个大红包哈!”然后,我的微信就收到了一个两百块的红包。
两百块,连他们一顿饭钱的零头都不到。那一刻,马峰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他默默地挂了视频,抱着我说:“静,对不起,委屈你了。”我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从那以后,马峰再也没主动给公婆打过电话。他只是更拼命地工作,把所有的爱和愧疚,都补偿给了我和孩子。
这五年,我们就像两只相依为命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搬运着生活的重担。我们还清了房贷,给孩子报了兴趣班,日子虽然清苦,但每一分钱都花得踏实。那间小小的书房,成了马峰的避风港,里面堆满了他的专业书籍和加班用的电脑,也是我们这个家能不断向前的发动机。
我们以为,公婆会在外面一直“潇洒”下去,直到他们老得走不动了为止。没想到,五年后,他们回来了。钱,也如我们所料,花光了。
那天门铃响起时,我打开门看到他们俩,差点没认出来。刘桂桂穿着过时的名牌,脸上的皱纹和晒斑让她看起来比五年前老了十岁不止。马建国也驼着背,精神头远不如当年。他们身后的两个大行李箱,磨损得厉害,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也见证了百万巨款的灰飞烟灭。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面对马峰那句“卧室不够”,刘桂兰的错愕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就被愤怒取代。她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指着马峰的鼻子就骂开了:“马峰!你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现在我们老了,没钱了,回来投靠你,你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马建国也在一旁唉声叹气:“是啊,儿子,外面再好也不如家好。我们落叶归根,你不该是这个态度啊。”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上来。但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这场仗,必须由马峰自己来打。这是他作为儿子,必须了结的恩怨;也是他作为丈夫和父亲,必须承担的责任。
马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地上:“妈,爸。你们说养我辛苦,我承认。但你们环游世界这五年,潇洒快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三年前,儿子马睿得肺炎住院,小小的身体上插着针管,哭得撕心裂肺。“睿睿住院那次,我和苏静连着一个星期没合眼。我们找你们,你们在哪?在瑞士的雪山上滑雪。你们说机票贵,给我们转了两百块钱。”
他又翻出一张照片,是我累得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外套。“苏静为了这个家,五年没买过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她省下来的钱,都给睿睿报了画画班。你们在巴黎买名牌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的儿媳妇,连一瓶好点的护肤品都舍不得用?”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那间小小的书房。“你们说把这间房收拾出来。你们知道吗?这五年,我就是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里,熬了多少个通宵,写了多少行代码,才把房贷还清,才让这个家慢慢好起来。这里面的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是我和苏静的血汗。你们凭什么一回来,就要把它占为己有?”
马峰一口气说完,整个客厅死一般寂静。刘桂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马建国低着头,搓着手,不敢看我们。
“养儿防老,没错。”马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但孝顺,不是无底线的纵容,更不是替你们不负责任的人生买单。你们有钱的时候,选择了自己快活,把我们扔在一边。现在钱花光了,又想起来我们是你们的儿子,想回来坐享其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们说说,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马峰转头看着我,像是在寻求支持。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迎向公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爸,妈。这个家,是马峰和我一砖一瓦撑起来的,这里没有你们的卧室。因为在你们选择环游世界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放弃了成为这个家一份子的资格。”
刘桂兰终于崩溃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拍着大腿骂我们不孝,骂我们狼心狗肺,说要出去让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
马峰没有理会她的撒泼,他拉着我,平静地对马建国说:“爸,你们的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看在你们生我一场的份上,我不会不管你们。我会在附近给你们租个一居室,每个月给你们两千块钱生活费,这是我作为儿子,能做的极限。但住在一起,绝无可能。你们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我们的人生,也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
说完,他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最终,公婆还是被我们请了出去。他们走的时候,刘桂兰还在骂骂咧咧,但声音里已经没了底气。看着他们拖着行李箱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说我们不孝,说我们冷血。可谁又能知道,这五年来,我们夫妻俩是怎么熬过来的?孝顺的前提是相互尊重和体谅,而不是一方无止境的索取和另一方无底线的退让。父母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但同样,子女也有权利守护自己的家庭。
那天晚上,马峰抱着我,说了句:“静,以后,这个家,我来顶着。”我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了。我知道,我的丈夫,终于真正地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顺从的儿子,而是懂得取舍、敢于担当的男人。我们的家,也终于风平浪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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