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的傍晚,你可算到北京了!”张震在前门外那家老川菜馆里举杯打趣。话音刚落,邱会作抬手示意,眼神里既有感慨也有警惕——短短一句“老同学”,把半个世纪的记忆拉了回来。
对七十八岁的邱会作而言,此次北上本不抱太多期望。十六年刑期、几乎被历史档案钉死的标签,让不少人避而远之。偏偏驻京的几位老战友出了名的“讲交情”,轮流登门,连电话都带着笑声:“老邱,别怕冷清,北京不兴这一套。”张震的这顿饭,更像是一种公开的姿态:旧谊未断。
两位上将的“老同学”身份,要追溯到1941年延安抗大总校。那年冬天,张震新调八路军总部留守处,邱会作也从后勤岗抽回延安学习。课堂上两人隔着一道土炕,常把老师的板书抄在同一本草稿纸上。张震后来回忆:“他那时瘦得像竹竿,可做事一点不含糊。”这段同窗情,为多年后的“接风”埋下伏笔。
时间再往前拨,邱会作的履历带点传奇色彩。兴国县贫农出身,1929年红军进村的那一晚,他跟着哥哥报名参军。年方十五,唱着号子扛枪的同时,还被分去写标语,从此与宣传工作结缘。1934年长征初期,他一边筹粮一边护送伤员,因能同时管账又管粮,被任命为军需科长。周恩来笑称他“娃娃科长”,可任务一点没打折。
同年夏天,他奉命炸毁兵工厂和仓库。事先不知全貌,一度觉得“穷得叮当响,还炸自家东西真亏”。但军令如山,他硬着头皮执行。没想到行动完还没睡热炕,就被政治保卫局押走,罪名是“掌握核心机密,易被俘泄密”。行至半途,周恩来截下队伍,拍着少年的肩膀说:“任务完成得好,不会有人乱开枪。”那一劫,邱会作心里永远记着。
抗战、解放战争转入胶着阶段后,邱会作终于走上前线。1947年他到东北民主联军第八纵队任政委,与司令黄永胜搭档。黄永胜军事一把好手,政治工作却稍显棘手,“宣传、动员、后勤配合全靠老邱”,东北老兵这样评价。紧接着,1948年小紫荆山事件爆发,副团长带兵下山吃饭遗失据点。上级震怒,段苏权、邱会作一起撤职,撤下的第三天,部队就有人说:“免了也好,省得天天熬夜。”然而屡战屡起,没过多久两人又被请了回来,理由简单——会打仗的人不多。
新中国成立,他改回老本行,进入军委后勤系统。1955年授衔时,他站在人民大会堂台阶下,胸口挂上中将衔,一旁的家乡战友刷地抬手敬礼。没人料到,二十年后同一座城市,他会以被告身份接受审判。那场席卷高层的风暴中,邱会作因“林彪集团骨干”遭重判,历史评价急转直下。
服刑期间,他并非整日消沉。看书、练字、记回忆录,占据了有限的时光。1985年保外就医,先回江西,偶尔写信给昔日同事,语气克制:“身体还行,旧事难忘。”直到1992年,因治疗心脏病他需要到北京大医院检查,这才有了“接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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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那天,张震提前交代餐馆:“别搞排场,家常菜就够。”四菜一汤,鱼香肉丝、回锅肉、川北凉粉,还有一大壶汾酒。刚落座,厨房喊来一盘毛血旺,辣得直冒汗,张震却笑说:“老同学,咱们当年在延安吃野菜蘸辣椒面,你可比我能扛辣。”邱会作点头,轻声回一句:“那会儿能吃饱就好,现在嘴刁了。”
席间谈及往事,两人有默契地绕开政治漩涡。张震问他兴国老家稻谷产量是否翻番,邱会作答“亩产过千斤没问题”。随即又插一句:“还得靠后勤保障,谷子运不出去,粒粒白瞎。”这一句话,让张震哈哈大笑,赞他“吃老本也吃到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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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当晚的气氛,比外界设想的要轻松许多。老兵互相敬酒,提起牺牲的战友会短暂沉默,但没有人批判谁。用张震的话讲,“年龄大了,算账也得讲顺序,先算生死账,再说功过账”。这番话,餐桌上无人接茬,却没人反驳。
三天后邱会作住进解放军总医院,检查结束便返回南方。他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也没有接受采访。张震送他到机场时只说一句:“老同学,身体要紧。”握手片刻,话到嘴边却没再多说。目送那位曾经的“娃娃科长”登机,张震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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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邱会作病逝,留下卷宗、回忆录和毁誉参半的评价。兴国县老屋的门楣上,有人挂过“功在革命”的木匾,也有人悄悄拿下。功与过向来难以简单抵消,可那句“老同学”仍在当年川菜馆的空气里停留——它提醒人们,历史的温度有时藏在一句寻常称呼里,既不喧哗,也不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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